⊙劉雪婷 原蘇榮［上海師范大學，上海 200234］

一、引言

互動語言學是當前語言學界研究的熱點領域之一，它以功能語言學、會話分析和人類語言學為三大理論基礎，強調用動態(tài)的眼光看待語言現(xiàn)象，關注人們言談互動中實時產(chǎn)出的句子和口語語法現(xiàn)象，因此，自然口語在互動中得到凸顯。過去十幾年間，國內外互動語言學蓬勃發(fā)展，如方梅、Couper Kuhlen和Selting等。同時，學界熱議的一類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認為副詞到連詞存在一個連續(xù)統(tǒng)，典型的連詞具有連接功能，語義上表示句子間的各種結構關系；典型的副詞保留著副詞的功能，即作狀語去修飾謂詞性中心語。但有一類副詞既有修飾功能，也有連接功能，比較靠近連詞，實際上是兩個詞類之間的‘過渡地帶’，稱為‘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它不是與形容詞、介詞、連詞、名詞等并列的一種詞類，而是從詞語的關聯(lián)功能劃分出來的一種功能性綜合類別的特殊類詞語。”該類詞語的研究是基于韓禮德、夸克、趙元任、呂叔湘、范開泰及張誼生等的研究基礎上確立的。張誼生和原蘇榮將“可能”和“maybe”歸為副關下的“‘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是指可能發(fā)生的、可以理解的、合乎情理的推斷，含有一些猜測的意味”。

本文以CCTV-4辯論節(jié)目《世界聽我說》和美國高端電視辯論IntelligenceU.S.Debate為語料來源，從互動語言學角度出發(fā)，以會話分析為理論基礎，重點探究漢英“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可能”和“maybe”在電視辯論中的分布異同、互動性等級和話輪轉換特點。

二、“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在電視辯論中的分布特點

本節(jié)通過對比分析，討論了“可能”和“maybe”在《世界聽我說》和IntelligenceU.S.Debate中的分布特點。結果如下：

從表1可以看出，“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都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和句中位置，表現(xiàn)出結構和語義的雙向性，但都不能出現(xiàn)在句末位置。

表1 “可能”和“maybe”的分布特點

句首處有四種分布位置，分別為：△+主語+謂語；～+△+主語+謂語；△+謂語；～+△+謂語。其中“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在以上四個位置都有分布，而“maybe”卻不能出現(xiàn)在“△+謂語”和“～+△+謂語”位置，原因是英語作為主語突顯型語言，缺少主語而直接用副關修飾謂語動詞是不合乎英文語法的。

句中處有三種分布位置，分別為：主語+△+謂語；～+主語+△+謂語；～+△+Ad。漢英“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均可以出現(xiàn)在以上三個位置。

句末位置處，根據(jù)語料發(fā)現(xiàn)“可能”常與動詞“有”搭配，組成了一個“有可能”的慣常用法，表示可能性的大小程度，語義上不屬于“隱性斷言”，且處于句子末尾，結構上無法關聯(lián)上下句。因此“隱性斷言”類副關不可置于句末位置。與此同時，在英文語料中并未找到“maybe”處于句末的例句。這可能和漢英語言差異有關，“漢語以意合為重，形隱意現(xiàn)；英語以形合為主，形顯義明”。

比較發(fā)現(xiàn)可知，“可能”在句首位置占比44%，句中位置占比56%，在句中使用頻次較高；而“maybe”在句首位置占比85%，句中位置占比15%，在句首使用頻次呈現(xiàn)絕對優(yōu)勢；同時“可能”和“maybe”都不能出現(xiàn)在句末位置。

三、“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在電視辯論中的互動性等級

本節(jié)具體參考了Csomay和姚雙云的每千詞話輪數(shù)量來界定口語語篇互動性等級的方法，即“話輪數(shù)量少的口語界定為低度互動，話輪數(shù)量多的界定為高度互動”。在此基礎上，統(tǒng)計出“可能”和“maybe”每10萬字的出現(xiàn)頻次（標準化為每10萬字），從而探討“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的使用頻率與互動性強弱的關系。結果如下：

從表2可以看出，《世界聽我說》每千字的話輪數(shù)為25.7，互動性最高。IntelligenceU.S.Debate每千詞的話輪數(shù)為13.3，互動性最低。同時，“隱性斷言”類副關的使用頻率與互動性密切相關，互動性最高的《世界聽我說》，“可能”的使用頻率最高，每10萬字出現(xiàn)54.8 次?；有宰畹偷腎ntelligenceU.S.Debate，“maybe”的使用頻率最低，每10萬字出現(xiàn)22.2次。顯然，“可能”和“maybe”的使用頻次與口語語篇互動性正相關，出現(xiàn)頻次的高低反映了互動性的強弱，語篇互動性越高，“隱性斷言”類副關的使用頻率就越高；語篇互動性越低，“隱性斷言”類副關的使用頻率就越低。結合上一節(jié)可以得出結論：1.“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在句中的使用頻次最高，在句中的互動性最強；2.“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maybe”在句首的使用頻次最高，在句首的互動性最強。

表2 “可能”和“maybe”的使用頻次與互動性等級

四、“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在電視辯論中的話輪轉換特點

“話輪轉換是會話分析的重要方法，而自由辯論過程中的一問一答、相互交鋒就是話輪轉換的體現(xiàn)?！薄霸捿嗈D換方式主要有三種：話輪開啟、話輪延續(xù)和話輪放棄?！薄半[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在這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從上一章討論我們發(fā)現(xiàn)，“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都可以同時出現(xiàn)在句首、句中位置，因此當“隱性斷言”類副關分布于這兩處時，將分別具有話輪開啟和話輪延續(xù)的功能。而當該類詞語位于句末時，它們理應具有話輪放棄功能，但根據(jù)收集到的語料以及第二節(jié)得出的數(shù)據(jù)和結論，“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都不能處在句末位置，所以本文不討論其話輪放棄功能。

從表3 可以看出，“可能”在話輪首出現(xiàn)頻次為103，占比46%，在話輪中出現(xiàn)119次，占比54%，因此“可能”常常位于話輪之中用以延續(xù)話輪；而“maybe”在話輪轉換中的位置與“可能”相反，“maybe”在話輪首出現(xiàn)頻次為97，占比88%，在話輪中出現(xiàn)頻次為13，占比12%，因此“maybe”常常位于話輪之首用以開啟話輪。下面請看具體例證分析。

表3 “可能”和“maybe”的話輪轉換特點

（一）話輪首

林玉鳳：好，那反方同學，我想問一下，法律責任、倫理責任、道德責任、人道責任這四個責任有什么分別？

李泳臻：可能倫理層面來自于社會的公德，社會共群體對你的約束，道德層面還可能偏重于我個人內心，比如說我良知上面對我的約束，人道的責任，嗯，我覺得可能跟道德責任有點相似重合的地方。

（《世界聽我說——兩岸及港澳大學辯論賽：子女買房父母有責任出錢嗎》，2016）

例1中，當被問到四個責任有什么區(qū)別時，反方先是打亂問題順序，又刻意忽視了要求概念準確性的“法律責任”，憑借個人理解和推測以“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為首，開啟了一個新的話輪。該詞完成了答話人的話語策略，避免了在高度緊張的辯論環(huán)境下被對方抓住會話邏輯漏洞，體現(xiàn)了語言的周密性、科學性，也實現(xiàn)了辯論雙方之間良好的互動交際效果。

John Donvan：So the notion?（約翰·唐文：所以你的觀點是? ）

Paul Howard：Maybe it’s the automotive industry’s 6 percent.How about fast food，2 percent?（保羅·霍華德：可能藥企利潤只占汽車行業(yè)的6%，至于快餐行業(yè)呢，占2%？）

（IntelligenceU.S.Debate：，2016）

例2中，反方Paul以“隱性斷言”類副關“maybe”開啟一個新的話輪，反映了其對藥品價格成本的猜測，認為與汽車行業(yè)、快餐行業(yè)甚至是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相比利潤只是九牛一毛，所以高昂的醫(yī)療成本十分合理?！癿aybe”的出現(xiàn)貫通了上下文語義，豐富了反方論點，進一步加強了會話間的互動性。

（二）話輪中

曾銘胤：不要騙我吧……就好像我站在這里站得舒服，都被無故就跳一下嘛，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老板本來特別刻薄，可能是薪水比較低。這時候跳槽有沒有地域發(fā)展？如果我跳槽是有更好的薪水的，是有更好的待遇的，其實是有利于發(fā)展的，對不對？

（《世界聽我說——全球華人辯論大會：跳槽是否有利于職場發(fā)展》，2017）

例3中，“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出現(xiàn)在話輪中的位置，正方選手為了達到對話輪的持續(xù)控制，采取了重復使用“可能”的語用技巧，以達到對己方觀點的強調效果，從而延續(xù)話輪，使對方辯手無從爭奪話語權。雙方選手從一個論題發(fā)出了不同論證，得到了不同的結果，你來我往，提升了雙方的互動效果。

Thea Lee：They maybe aren’t protected by their government.Or maybe even that the company is going to dump the toxic waste straight into the river.（西婭·李：他們可能不受自己政府的保護。或者可能他們所在的企業(yè)把有毒廢料直接傾倒入河。）

（IntelligenceU.S.Debate：，2018）

例4中，正方Thea論述美國工人階層失去工作的原因，在這一過程中，其以“隱性斷言”類副關“maybe”來猜測工人們受到的非人道待遇，兩個“maybe”處在話輪中的位置，達到了保持話輪推進，強化己方論點優(yōu)勢的效果，同時牢牢把握話語權，增加了話輪長度，有力地反駁了對方的觀點，實現(xiàn)了辯論過程中的交際互動性。

從以上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和例證分析我們可以得出：1.“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常位于話輪中以延續(xù)話輪，“maybe”多出現(xiàn)在話輪首以開啟話輪；2.當位于話輪首時，“隱性斷言”類副關常常用于指定型話輪分配以增加互動性，表現(xiàn)為導師或主持人充當會話主導者追問辯手，辯手則予以推測性的回答用來轉移話題，從而繼續(xù)推進己方觀點，甚至以該詞開啟新的話輪從而逃避追問；3.當位于話輪中時，“隱性斷言”類副關常常用于自主型話輪分配來提高互動效果，表現(xiàn)為雙方辯手自由爭辯中，一方辯手為了能把持話輪，采用一些語用技巧，如使用一些“隱性斷言”類副關、連詞、重復、修正等使話輪繼續(xù)延續(xù)，掌握控制話語權。

五、結語

本文從互動語言學角度出發(fā)以會話分析理論為基礎對漢英“隱性斷言”類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可能”和“maybe”的分布異同、互動性等級和在話輪轉換特點進行對比研究后發(fā)現(xiàn)：第一，在分布特點上，漢英“隱性斷言”類副關都可以出現(xiàn)在句首和句中位置，都不可以出現(xiàn)在句末位置；第二，在互動性等級方面，漢英“隱性斷言”類副關出現(xiàn)頻次越高，互動性越強，其中“可能”在句中出現(xiàn)頻次最高，互動性最強，“maybe”在句首出現(xiàn)頻次最高，互動性最強；第三，在話輪轉換上，漢英“隱性斷言”類副關“可能”和“maybe”都可以處在話輪首和話輪中的位置，其中“可能”多出現(xiàn)在話輪中以延續(xù)話輪，“maybe”多出現(xiàn)在話輪首以開啟話輪。該類詞的使用有助于回避難題，掌握話語主動權，提升辯論雙方之間的互動交際效果。

總而言之，本文希望有助于將互動語言學理論與電視辯論相結合，推進辯論語言的進一步發(fā)展，具有較大的理論價值；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夠引導人們關注社會問題，指導人們日常交際，具有較大的實用價值。

①②③原蘇榮：《漢英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比較研究》，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版，第2頁，第89頁，第97頁。

④原蘇榮、陸建非：《漢英副詞性關聯(lián)詞語篇章銜接功能比較》，《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第119—129頁。

⑤姚雙云：《連詞與口語語篇的互動性》，《中國語文》2015年第4期：第329—340頁。

⑥胡蝶：《從話輪轉換模式分析辯論賽中的自由辯論環(huán)節(jié)》，《雞西大學學報》2012年第12期，第119頁。

⑦Stenstrom Anna Brita.[M].London and New York：Longman，1994：68-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