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者文身
民國年間,灤州城有位販賣藥材的富商齊永旺,生意做得紅火,日子過得富足,可三年前發(fā)生的一件事,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齊家祖孫三代單傳,到了齊永旺這一代,他想多要幾個兒子,可太太竟連生了幾個丫頭。齊永旺又是燒香拜佛又是四處探尋秘方,終于在四十歲那年喜獲一子。兒子的后腰處有一個如意狀的紅色胎記,于是齊永旺便為兒子取名如意。
一晃如意五歲了,長得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這天中午,天氣悶熱,齊府上下都在午睡,如意一個人跑出去玩,從此便沒有回來。齊永旺得知兒子走失后,像瘋了一樣帶著家人四處尋找,后來又通過官府重金懸賞,卻始終沒有消息。
三年來,齊永旺跑了許多地方,生意也顧不得做了,可每一次都是滿懷希望而去失望而歸。太太已經(jīng)絕望了,勸他趁早娶個小妾再要個兒子。齊永旺卻死活不肯,說自己只要有一口氣,也要把如意找回來。
這天傍晚,一位在天津做生意的朋友托人捎來口信,說他探聽到海河邊上的一家旅店里剛買來一個男孩,與如意的特征很是接近。齊永旺一聽,連夜乘火車去了天津。
齊永旺的這位朋友叫陸超,長得英俊且年輕,四十多歲的人看著只有三十五六。陸超也是灤州人,與齊永旺相識近二十年,當(dāng)初窮困潦倒時,是齊永旺給他本錢做的生意。自從得知齊永旺的兒子丟失后,陸超也是想盡辦法幫忙尋找。
齊永旺到達(dá)天津站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陸超正在出站口等他。兩人見面后,就在附近找了家小酒館,邊吃邊聊了起來。
陸超說,那家旅店不大,只有十幾間客房,名叫仙客來。店主是個四十來歲的寡婦,膝下無兒無女,上個月從人販子手中買來一個男孩,據(jù)說花了二百大洋。陸超以住宿的名義去那里察看過,見那男孩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與丟失的如意非常像。他本想住下來再摸摸底,但那女店主不像正經(jīng)人,不但言語輕浮,而且動手動腳的,嚇得他趕緊溜了。
兩人吃飽喝足,叫了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后直奔仙客來旅店。離仙客來還有一段距離,陸超就讓黃包車停下了。他走到齊永旺近前,悄聲說:“大哥,你自己進(jìn)去吧。別暴露真實身份,有事就到前面的碼頭貨棧找我?!饼R永旺點頭說好,然后獨自走進(jìn)仙客來旅店。
女店主可謂半老徐娘,本來尚有幾分姿色,可她偏喜歡打扮得妖里妖氣。她見齊永旺不算帥氣,便叫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傭上前接待。
齊永旺邊向女傭打聽房間價格,邊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四下打量,并未發(fā)現(xiàn)那男孩的蹤跡,便用假名登記了身份,在六號房間住下了。
第二天早上,齊永旺正準(zhǔn)備出去吃飯,在大廳里恰巧碰見那個男孩,猛一照面,真的酷似他的兒子如意!齊永旺差點喊出聲,可再仔細(xì)端詳,又有幾分差異,便假裝隨意地問道:“孩子,你幾歲啦?”
男孩怯怯地回答:“八歲?!?/p>
雖然只有兩個字,齊永旺卻聽出男孩講的是外地口音。他正想進(jìn)一步詢問,突然從身后傳來一聲大吼:“大衛(wèi)!”回頭一看,女店主正雙手抱肩,站在臥室門口朝這里怒視。男孩嚇得一哆嗦,像偷了嘴的小貓似的乖乖溜回女店主身邊。
齊永旺在碼頭貨棧找到陸超,講了剛才的情況。陸超分析道:“如意丟失三年多了,孩子長得快,模樣有點變化很正常。名字也別當(dāng)真,指不定改過幾回了。而且按周歲算,如意今年也八歲了吧?至于口音,他當(dāng)初指定是被拐到了外地,所以才不會說家鄉(xiāng)話了。”
齊永旺先是表示贊同,而后又質(zhì)疑道:“如果那孩子真是如意的話,他總該認(rèn)識我呀?”
陸超搖搖頭:“你看你這幾年為了找兒子,都瘦成啥樣了?若是換個地方,我都不認(rèn)識你了!”
齊永旺無奈地嘆了口氣,陸超安慰他,說那孩子多半就是如意。齊永旺聽完心里敞亮多了,但一想到女店主把孩子看得那么緊,又有些發(fā)愁。陸超沉思片刻,把牙一咬,湊到他耳邊,道出一條計策……
齊永旺胡亂吃了些早點,又買了一些小孩愛吃的零嘴,回到旅店的房間。
大約過了兩個鐘頭,齊永旺假裝去茅房方便,經(jīng)過大廳時,見陸超正倚著柜臺與女店主眉來眼去地瞎扯,兩人見了裝作不認(rèn)識。
齊永旺在茅房里聽見陸超情意綿綿地對女店主說:“我與姐姐非常投緣,中午可否賞臉吃個便飯?”女店主果然是個風(fēng)流角色,一點也沒扭捏就答應(yīng)了,但她說要帶著孩子,陸超為難地說:“這……我想與姐姐單獨說幾句話,以后再帶這個小寶貝好嗎?”
女店主猶豫片刻后,答應(yīng)了。她囑咐男孩不許亂跑,又叫女傭幫她照看,自己則去精心打扮了。
齊永旺從茅房出來,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心中不由得竊喜:這個女人上鉤了!原來,這正是陸超為了給他和那男孩制造接觸的機(jī)會而想出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
將近中午,齊永旺眼見陸超帶著女店主出門了,那男孩無精打采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發(fā)呆,而女傭則在不遠(yuǎn)處拖著墩布擦地板。齊永旺就拿著早上買的零嘴走到男孩面前,問:“孩子,餓了吧?”男孩看了看零嘴,又看看他,然后點點頭。齊永旺將零嘴塞到男孩手里,說:“吃吧,不夠伯伯再去買。”女傭聽到動靜,回頭瞅瞅齊永旺,對男孩說:“還不快謝謝伯伯!”男孩道了謝,抓起零嘴吃起來。
齊永旺見女傭還算樸實,便與她攀談起來。眼看過了十二點,齊永旺故意關(guān)切地問女傭是不是要吃飯了,女傭真的餓了,笑著問齊永旺能否幫她照看一下孩子,她去下房對付口吃的。齊永旺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心里只盼著她快點兒離開。
女傭一走,齊永旺馬上走到男孩身邊,蹲下來臉對臉地叫了一聲:“如意!”男孩愣了一下,并沒有應(yīng)答。齊永旺有些激動,顫著聲音問:“孩子,你認(rèn)識我嗎?”
男孩搖搖頭:“你是誰?”
齊永旺眼圈兒一紅:“我是你爹……”他又覺得不妥,忙改口道:“我是你爹派來的?!?/p>
“爹?”男孩手里的零嘴“啪”地掉到地上,他也從椅子上跳下來,帶著哭腔詢問,“我爹在哪兒?伯伯,我爹在哪兒?”
齊永旺忙將男孩摁回椅子上,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然后悄聲問:“想見你爹嗎?”男孩使勁點頭。齊永旺又問:“那你跟我講實話好不好?”男孩又點點頭。齊永旺接著問:“你叫啥名字?”
“大衛(wèi)?!?/p>
“真名?!?/p>
男孩猶豫了一下,四下里望望,低聲說:“我叫毛小峰。”
“你家在哪里?”
“徽州。”
“你爹叫啥名字?”
“毛德發(fā)?!?/p>
“他是干啥的?”
“開茶莊的?!?/p>
齊永旺又問了其他的一些情況,男孩都回答得頭頭是道。齊永旺的心越來越?jīng)觯伤桓市?。突然,他想起一個鑒別真?zhèn)蔚暮梅椒?。正在這時,那女傭吃完飯匆匆回來了。齊永旺急中生智,故意大聲說:“大衛(wèi),你不是想大便嗎?走,我陪你去!”說著,他暗中沖男孩擠擠眼睛。
男孩心領(lǐng)神會,順桿兒就爬:“嗯,零嘴吃多了。”
兩人進(jìn)了茅房,里面沒人,齊永旺隨手把門關(guān)上,然后低聲說:“大衛(wèi)——哦,不,小峰,讓伯伯看看你身上是胖是瘦好嗎?我回去告訴你爹,好讓他放心?!?/p>
男孩掀起上衣,露出了滾圓的肚皮。齊永旺卻撩起他的后衣襟,察看他的腰部。良久,齊永旺松開手,讓男孩把衣服放下來。他死心了:這男孩根本不是他兒子,他的后腰上沒有如意狀的紅色胎記。男孩拽著齊永旺的手,問:“伯伯,我爹啥時候來接我呀?”
齊永旺勉強(qiáng)笑了笑,應(yīng)付道:“快了,我回去一說他就來了?!?/p>
齊永旺怕在里面時間太長引起女傭懷疑,就趕緊帶著男孩出來了。臨出門,齊永旺囑咐男孩千萬不要將兩人的談話講給外人聽,否則他就永遠(yuǎn)回不了家,男孩點頭答應(yīng)。
齊永旺回到客房就癱倒在床,他沮喪極了:線索又?jǐn)嗔耍喊?,你到底在哪兒?讓爹找得好苦??!想到這里,齊永旺兩行熱淚便落下來。一會兒,他又想,這個叫毛小峰的男孩怎么辦?唉,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己豈能袖手旁觀?等回到灤州,托在南方做生意的朋友設(shè)法通知男孩家里人一聲,也算對這孩子有個交代吧?,F(xiàn)在只等陸超回來,跟他打個招呼就回家了。這樣想著,齊永旺不知不覺睡著了。
下午三四點鐘,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齊永旺從睡夢中驚醒。他以為是陸超來了,打開門一看,竟是毛小峰!齊永旺一把將他拽進(jìn)屋,關(guān)上門后低聲問:“你咋來了?”
毛小峰像小大人似的擺擺手,說:“沒事,我娘……喝醉了。我跟女傭老阿姨說了,來找你玩?!?/p>
齊永旺松了口氣,說:“你還是回去吧,萬一露餡就麻煩了?!?/p>
毛小峰臉色陰沉下來,可憐巴巴地說:“伯伯,你沒騙我吧?我爹真讓你來找我嗎?”
齊永旺心虛地說:“是、是啊……”
毛小峰一頭扎進(jìn)齊永旺懷里,哭著說:“伯伯,那你帶我走吧!這里一點都不好,這個娘總讓我給她捶背、揉腿,還用煙頭燙我屁股……我想我爹,我要回家!”
齊永旺心軟了,一手摟著毛小峰的頭,一手拍著他的后背,安慰道:“好孩子,不哭哦……”
“砰砰砰!”有人敲門!
齊永旺慌忙將毛小峰臉上的淚水擦干,又把自己的手串兒拿給他,讓他到床邊去玩,然后深吸一口氣,這才若無其事地上前開門。
陸超從門外閃身擠進(jìn)來,抬頭看見毛小峰,不禁一愣。齊永旺關(guān)好門,把陸超拽到一旁,低聲將前后經(jīng)過講述一遍。陸超問齊永旺如何打算,齊永旺說他想把孩子送回徽州老家,但怕不好脫身。陸超說,他中午請那女店主吃飯,故意拖延時間,直到把她灌醉了。現(xiàn)在她在臥室里睡得很沉,這是帶孩子逃跑的好機(jī)會,唯一絆腳的是那女傭。齊永旺說女傭沒事是不會離開大廳的,陸超想了想,說:“我這就找人來支開女傭,你找準(zhǔn)機(jī)會帶孩子逃跑。我先到火車站給你們買好車票,不管到哪兒,越快離開天津越好?!饼R永旺點頭說好。毛小峰聽了,高興得差點兒蹦起來。
陸超走后不久,女傭突然來找毛小峰,說不讓孩子在這兒添亂了。齊永旺心里一緊,嘴上卻笑著說沒事,還囑咐毛小峰要聽老阿姨的話,別到處亂跑。毛小峰聽懂了齊永旺的言外之意,忙說他哪兒也不去,就在大廳里玩。
大約過了半個鐘頭,旅店里來了一男一女兩位客人,也不知他倆什么關(guān)系,一會兒要單間,一會兒要雙間,進(jìn)了房間又嫌這嫌那的。女傭只好賠著笑臉耐心解釋,但那兩人非常難纏,沒完沒了地問這問那,女傭被堵在客房里脫不了身,自然就顧不上看管毛小峰了。
齊永旺一看機(jī)會來了,他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到大廳里朝毛小峰一使眼色,毛小峰心領(lǐng)神會,像兔子一樣地躥出門去。齊永旺回頭看看,見沒人發(fā)現(xiàn),心中道一聲“對不住了”,便也快步走了出去。
到了大街上,齊永旺拉住毛小峰的手一路疾走。走到一個十字路口,見有幾輛黃包車在路邊等活兒,齊永旺就帶著毛小峰跳上一個年輕漢子的車,不待坐穩(wěn),他就催促車夫:“快,去火車站!”
一路上,齊永旺多次請求車夫跑快點,并連連承諾會多給車錢。雖然在車?yán)镒?,齊永旺的心卻比跑步跳得還快,而他的右手始終將毛小峰的小手抓得緊緊的。
終于到火車站了,車子剛停,齊永旺就掏出一大把紙鈔塞給車夫,隨即拉著毛小峰往進(jìn)站口跑。陸超一眼就看見了他們,迎上來將兩張火車票和十幾塊大洋塞進(jìn)齊永旺的口袋,然后跟著他們邊跑邊說:“票是到濟(jì)南的,你們到站后再想辦法吧。還有幾分鐘就發(fā)車了,快進(jìn)站!”齊永旺來不及說“謝謝”,背起毛小峰就沖進(jìn)了進(jìn)站口。
當(dāng)火車慢慢駛離天津,齊永旺的心才漸漸平穩(wěn)下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后背的衣服全被汗水洇透了,扭頭再看毛小峰,腦門上也都是汗珠,小臉嚇得煞白。齊永旺替他擦了擦汗,憐愛地說:“別怕,孩子,伯伯這就帶你回家?!?h3>3.情義無價
一路上,齊永旺和毛小峰說說笑笑,儼然父子一般。齊永旺問起毛小峰被拐的經(jīng)歷,毛小峰回憶說,他在老家廟會上遇到一對賣鳥的男女,騙他說附近樹林的車?yán)镉懈每吹镍B,當(dāng)他鉆進(jìn)那輛帶篷的馬車,那男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來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都被捆著,嘴巴也給堵上了……齊永旺氣得咬牙切齒,脫口罵道:“這些遭雷劈的畜生!”
兩人到達(dá)濟(jì)南后,經(jīng)人指點又先后奔向徐州、蚌埠、馬鞍山等地。有的地方尚未通火車,他們就雇馬車、搭驢車。就這樣奔波多日,終于到了徽州。
回到老家地界,毛小峰一下子就活躍起來,他拉著齊永旺上了一輛黃包車,響亮地報出目的地:“德發(fā)茶莊!”車夫應(yīng)了一聲,七拐八拐地就把他們拉到了那地方。
齊永旺下車一打量,不禁感嘆:好大的門面!只見眼前這座茶莊是飛檐斗拱、雕梁畫棟、氣勢雄偉、富麗堂皇,門前顧客往來如梭,生意甚是火爆。毛小峰領(lǐng)著齊永旺大模大樣地往里走,剛跨進(jìn)門檻,立時有人驚叫道:“哎呀,少爺!”眾人一聽,“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這問那。此時,早有伙計飛奔至后宅報信。
工夫不大,就從后面正房里跑來一個男人,邊跑邊叫:“小峰,我的兒?。 辈涣纤_下一滑,“撲通”一聲摔倒在院子中央。毛小峰一見,哭著跑過去:“爹……”齊永旺和另外幾人也緊追過去,大家七手八腳地將男人扶起來。此人正是毛小峰的父親,也是這座茶莊的老板——毛德發(fā)。
毛德發(fā)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抱住毛小峰就哭,誰也勸不住。此情此景,眾人也被感染得落下淚來,尤其是齊永旺,想到自己的兒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毛家的管家這才注意到這位被忽視的客人,忙將齊永旺請到一旁詢問前因后果。齊永旺簡單介紹了自己,又將解救毛小峰的過程講述了一遍。管家聽完,急忙沖著毛德發(fā)大喊:“老爺,您快別哭了!咱家的救命恩人還沒謝呢!”
毛德發(fā)這才醒悟過來,忙拉著毛小峰走到齊永旺跟前,嘴里喊著“恩人”,俯身便要下跪。齊永旺慌忙上前阻止,連說“萬萬使不得”。毛德發(fā)拗不過他,只好作罷,扭頭吩咐下人準(zhǔn)備好酒好菜大擺筵席,然后一手拉著毛小峰,一手挽著齊永旺,親熱地走進(jìn)正房會客廳。
一進(jìn)屋,毛小峰就往里間臥室跑,很快他又跑回來,瞪著眼睛問毛德發(fā):“爹,我小姨呢?”
這話又把毛德發(fā)的眼淚引出來了。正在沏茶的一個老媽子過來牽住毛小峰的手:“少爺,別耽誤大人們嘮嗑。走,我慢慢告訴你?!闭f著,她將毛小峰帶了出去。
齊永旺大惑不解,試探著問:“毛老板,您這是……”
毛德發(fā)擦了擦眼淚,請齊永旺在上首落座,然后嘆了一口氣,說:“仁兄,說來話長啊……”
原來,毛小峰的親生母親前幾年就病故了,毛德發(fā)便在今年年初續(xù)娶了一位年輕太太。毛小峰認(rèn)生,不肯管這位小太太叫娘,毛德發(fā)就讓他叫小姨。小太太為了與毛小峰搞好關(guān)系,和丫鬟去城外趕廟會時,把毛小峰也帶上了。
廟會上人山人海,各種好吃的、好玩的,讓人眼花繚亂。小太太讓車夫在場外看守馬車,她和丫鬟領(lǐng)著毛小峰就在里面逛開了。
小太太和丫鬟歲數(shù)都不大,開始還知道牽著毛小峰的手,后來玩高興了,便任由毛小峰像猴子一樣撒歡了。等二人再想起毛小峰,早已不知他的去向。兩人嚇壞了,連哭帶叫地四處尋找,后來把車夫喊來一起找,可直到廟會散場,也未見毛小峰的蹤影。三人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少爺丟了!
當(dāng)他們惶惶不安地跑回家報信時,毛德發(fā)當(dāng)時就失去了理智,不但動手打了丫鬟,還將小太太劈頭蓋臉地痛罵了一頓。結(jié)果丫鬟沒事,小太太卻趁毛德發(fā)帶人出去找毛小峰時,跑到后花園跳井自盡了。
毛德發(fā)沒找到兒子,回到家又聽說小太太死了,他既懊悔又悲傷,一下子就病倒了。后來經(jīng)過郎中醫(yī)治,毛德發(fā)的病情有些好轉(zhuǎn),但他從此心灰意冷,再也無心打理生意。好在老管家忠誠可靠,帶著十幾個伙計將茶莊經(jīng)營得風(fēng)生水起。直到今天,毛德發(fā)見到了失而復(fù)得的兒子,他的病才算治愈了。
齊永旺聽完,發(fā)了好一通感慨,又將自己這些年尋子的辛酸講述了一遍。兩個人同病相憐,話越說越多,心也越來越近了。
轉(zhuǎn)眼過了三天,齊永旺準(zhǔn)備告辭回家。毛德發(fā)百般挽留,說要帶他到天下聞名的黃山去看看,但齊永旺推說家中庫房里有一批藥材需要處理,否則就要變質(zhì)了。毛德發(fā)見實在留不住,便送給齊永旺一張八千大洋的銀票作為酬謝,齊永旺死活也不肯收。毛德發(fā)只好收回銀票,他想了想,讓齊永旺稍等,然后從內(nèi)室取出一小包東西來,硬塞到齊永旺手里,說:“大恩大德,小弟實在無以回報,仁兄是做藥材生意的,這包東西或許對您有些用處,請您務(wù)必笑納?!?/p>
齊永旺低頭一瞅,這包東西只有鵪鶉蛋大小,他不由得一愣。毛德發(fā)笑了笑,拍著齊永旺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可是野生黃山茶的魚葉哦,仁兄千萬要收好了。”
齊永旺對茶沒什么研究,以為是當(dāng)?shù)氐囊环N名貴茶葉。他道了一聲謝,就將那包茶葉收下了。最后,他抱起哭鬧著不讓他走的毛小峰親了又親,眼含熱淚告別了。
齊永旺在徐州火車站換車時,站臺上的旅客非常多。火車進(jìn)站的鈴聲一響,人群隨之騷動起來,大家為了搶占座位,紛紛朝站臺邊上擠。這時,有人叫道:“別擠了!有人被擠下站臺了!”火車此時已嘶吼著駛進(jìn)站臺,眾人雖然喊叫得厲害,卻無一人敢下去相救。
齊永旺跑到站臺邊上一看,只見一位六七十歲的白胡子老者正在鐵軌上掙扎,他來不及多想,奮不顧身地往下一跳,一把將老者抱起并用力舉上了站臺。可等他自己要往上爬時,發(fā)現(xiàn)右腳疼得無法用力,原來剛才被鐵軌絆了一下,扭傷了腳脖子!眼看火車近在咫尺,千鈞一發(fā)之際,幸有兩個好心人抓住齊永旺的胳膊往上一拽,這才讓他逃過一劫。回頭看看,他右腳的那只鞋已被火車頭刮掉了!“好險啊——”站臺上發(fā)出一片驚呼。
那位白胡子老者只受了點皮外傷,他對齊永旺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老者扶著齊永旺上車后,有人給他們讓出了座位,老者就抱起齊永旺受傷的腳脖子一通揉捏。甭說,片刻工夫齊永旺就感覺疼痛減輕了大半,不由得連聲稱贊老者好手藝。老者聽了一笑,說自己早年曾是宮廷御醫(yī),如今在承德坐診,人送外號“活神仙”,今天如果帶著醫(yī)藥箱,這點小傷根本不是問題。
兩人一路上相談甚歡,彼此感覺很是投緣。臨分別時,老者報了自己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讓齊永旺有事盡管去找他。齊永旺微笑著點點頭,但心里并沒有太在意。
回到家后,齊永旺的腳脖子尚未痊愈,他忙找來一些消腫的藥丸服下。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并未對家人提起偷送毛小峰回家的事,而是謊稱在外面又找了幾天兒子。等獨處時,齊永旺才悄悄把毛德發(fā)送給他的那包茶葉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打開。
那小包捆得非常仔細(xì),外面用紅綢包裹,里面罩了一層防水的油布,再里面才是白色細(xì)紙包著的一小撮茶葉,量少得可憐,頂多能泡兩壺。但見此茶狀如雀舌、芽尖鋒芒、紋絡(luò)清晰、色澤金黃,齊永旺驚得目瞪口呆,雖然他平日里不怎么喝茶,卻也能感到此茶絕非一般!他怎舍得自己品嘗?忙按原樣包好,找個隱秘處珍藏起來。
齊永旺一直掛念陸超那邊的情況,但他的右腳受傷,暫時還不能遠(yuǎn)行。這天上午,家人來報,陸超來了。齊永旺樂得一躍而起,忍著痛跑到門口迎接。陸超一眼就看出齊永旺有點瘸,忙問發(fā)生了什么事。齊永旺慨嘆一聲:“咱哥倆今生險些見不著啦!”等兩人走進(jìn)客廳落座,齊永旺便將自己在火車站搭救白胡子老者的經(jīng)過講述一遍。陸超聽了,驚嘆不已。齊永旺緩了口氣,低聲詢問自己帶毛小峰走后的情況,陸超便講述起來……
那天,陸超將齊永旺和毛小峰送進(jìn)火車站后,本想一走了之,可轉(zhuǎn)念一想,那個女傭也怪可憐的,孩子在她的監(jiān)管下丟了,女店主絕對饒不了她。再者說,自己經(jīng)常去碼頭送貨,萬一哪天被她們撞上了,也是件麻煩事。想到此,陸超便叫車直奔仙客來旅店。
果然,旅店里都鬧翻天了!原來,當(dāng)發(fā)現(xiàn)孩子被人帶跑后,女店主上來就給了女傭兩耳光。女傭為了將功補過,哭著道出了六號房間的客人曾主動接觸過孩子,而且她還發(fā)現(xiàn),陪老板娘出去喝酒的客人也曾進(jìn)過六號房間。女店主一聽,自然就想到了齊永旺和陸超——雖然她不知道他倆的真實姓名,但她在碼頭上開店多年,也認(rèn)識了不少江湖混混兒,此時,她正想出去請混混兒們幫忙找人,不料陸超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
陸超雖沒趕上前面發(fā)生的這些事,但一見女店主那張牙舞爪的樣子,便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于是趕忙上前賠禮道歉,表示愿意給予經(jīng)濟(jì)補償。女店主本就喜歡陸超,現(xiàn)在見他要用錢了事,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但她想借機(jī)敲竹杠,張口就要五百大洋。陸超不急不慌地抖出她當(dāng)初只花了二百大洋買孩子的底細(xì),并說實在不行就到警察局去評理。這一招果然見效,女店主立馬表示有話好說。陸超也沒虧待她,最終以三百大洋將此事了結(jié)。
陸超最后補充道:“據(jù)女店主透露,山海關(guān)花鳥市場有個老萬,跟關(guān)里關(guān)外的人販子都有聯(lián)系,如果要找孩子,可以花錢托他幫忙?!?/p>
齊永旺聽完,當(dāng)即稱贊陸超辦事周全,并叫家人取來三百大洋給陸超。陸超堅決不收,連連表示沒有大哥當(dāng)年的扶持,哪有他姓陸的今天?齊永旺卻說一碼歸一碼,堅持要給,陸超急了,起身要走,齊永旺只好將大洋收回,陸超這才笑著詢問齊永旺南下的情況。
天津的事既已擺平,齊永旺便毫不避諱地將送毛小峰回家的經(jīng)過講了。當(dāng)講到毛德發(fā)送了自己茶葉時,齊永旺忽然驚道:“對呀,你就是品茶的行家里手呀!”說著,他從內(nèi)室將那包茶葉取出來。
陸超聽齊永旺講完茶的來歷,又仔細(xì)觀察了茶的品相,禁不住嘖嘖稱奇:“我陸某人品過的香茗不下幾十種,竟從未見過如此神品,今日真是三生有幸?。 ?/p>
按照陸超的交代,齊永旺派人從幾里外的研山上打來清泉,又令人備下銅鼎,用干透的松枝點火,然后將茶具一一清洗浸泡,他又以清水漱口凈手,這才鄭重地捏一小半茶葉放入壺中。最后,齊永旺親自舀起鼎中沸水,徐徐灌下,蓋上壺蓋,這才算完成沏茶的工序。
可這茶泡了半晌,不僅不見半點茶色,也未聞到絲毫茶香,嘗一口,還有濃濃的苦味。齊永旺不甘心,又過了三遍沸水,再聞再試,卻依然如故。齊永旺大失所望,無奈地?fù)u搖頭。陸超見狀,憤憤地說:“那徽州人太過奸詐狡猾,大哥你就是太實在了!”
齊永旺苦笑一聲,說:“我?guī)腿藦奈辞筮^回報,只是那徽州人實在不該故弄玄虛啊!”說著,他將壺中茶水全部倒掉,重新沏上自家的茉莉花茶,然后吩咐家人準(zhǔn)備酒菜款待陸超。毛德發(fā)送的茶葉還剩下大半包,齊永旺隨手扔到了墻角處的一只撣瓶里。
幾天后,齊永旺腳脖子上的傷恢復(fù)得差不多了,他便坐火車去了山海關(guān),在花鳥市場一打聽,果然尋到了老萬。老萬聽了齊永旺的描述,就說從未聽過后腰上有如意狀胎記的男孩,以后遇到行內(nèi)人可以幫忙問問。另外他還說,早幾年人販子都喜歡將小孩子賣到東北,讓齊永旺留個心。齊永旺也無他法,留了個地址,然后打道回府了。
在山海關(guān)火車站,齊永旺看見一位老太太正對著一圈人哭訴,說是錢包和火車票都被小偷偷走了。齊永旺湊上去問老太太要去哪里,老太太說要去灤州看兒子,她兒子是灤河劇社的老板。齊永旺一聽,自己還真認(rèn)識,此人姓馮,雖然算不上熟悉,但也見過幾次面。提起來,齊永旺以前也是灤河劇社的???,尤其喜愛評戲,只是這幾年因為兒子的事很少登門了。齊永旺二話沒說給老太太買了火車票,還把她帶回灤州,親手交給了馮老板。
轉(zhuǎn)眼又過了兩年,山海關(guān)那個老萬始終沒有消息,齊永旺又跑了多個地方,包括東北,但都撲了空,他積攢多年的家底不僅花掉了大半,整個人也快垮掉了。這天下午,齊永旺正在家里郁悶?zāi)?,家人帶進(jìn)來一個伙計,說是灤河劇社的馮老板讓他給齊先生送戲票來了。
自從齊永旺幫馮老板帶回母親,馮老板對他非常感激,多次想請齊永旺吃飯,都被他拒絕了,所以今天特地派伙計給他送來了戲票??升R永旺實在沒心情,便再次婉言謝絕了。沒想到傍晚時分,馮老板親自上門來請,說是剛從東北請來了一個評劇班子,會唱的劇目特別多,請齊永旺夫婦無論如何也要去散散心。齊永旺一聽班子是從東北來的,立馬生出了興趣,加上盛情難卻,便帶著太太一同前往了。
進(jìn)了劇社,馮老板請兩人去前排雅座,但齊永旺覺得不合適,堅持在后排一個角落里坐下來。馮老板無奈,便去后臺忙活了。
一會兒工夫,臺上的鑼鼓家什就響起來了,開場便是北方地區(qū)有名的大戲《鍘美案》。齊永旺對這出戲非常熟悉,甚至能開口唱上幾段,所以聽了沒多久,他就曉得這班人馬的唱功不錯。一高興,齊永旺便暫時忘了尋子的煩惱,漸漸地沉浸在舞臺上的劇情里。
當(dāng)演到“韓琪殺廟”這一折戲時,秦香蓮護(hù)著一對兒女正向韓琪哭訴,不料扮演她兒子春哥的小演員突然一頭栽倒,躺在舞臺上不省人事了。全場頓時嘩然,馮老板趕緊登臺,吩咐人將暈倒的小演員抬到后臺,然后轉(zhuǎn)身對著觀眾抱拳行禮,說事發(fā)突然,懇請各位多擔(dān)待,今晚加戲一場,權(quán)作補償。說話間,另一位扮演春哥的小演員上場了,馮老板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韓琪殺廟”就繼續(xù)上演了。齊永旺卻怎么也沒興致看下去了,心里莫名地放不下那個男孩,就跟太太打聲招呼,直奔后臺。
馮老板正對著一個中年男人發(fā)火:“你舍不得花錢請郎中,就趕快把人弄走,別在這里添亂!”中年男人連聲應(yīng)著,就向旁邊一間小屋走去。齊永旺問馮老板咋回事,馮老板嘆道:“這班主實在差勁!那男孩后背上長了毒瘡,疼得要死要活的,班主竟然還讓他登臺演出!”這時,從小屋里傳出男孩的陣陣慘叫聲,齊永旺不自覺地向小屋走去,馮老板隨后也跟了過來。
只見那男孩赤裸著上身趴在床鋪上,兩個年輕人分別摁著他的頭和腿,一個上了年紀(jì)的女人正給他后背上的毒瘡換藥,地上已經(jīng)扔了好幾團(tuán)沾著膿血的紗布。因這男孩的整張臉都埋在枕頭里,齊永旺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但見他腦袋不小,身子卻瘦得可憐,肋骨根根分明。齊永旺看不下去了,扭頭問班主:“怎么不給他請個郎中?”
班主干笑了兩聲,回答道:“請過兩次,沒咋見效?!?/p>
齊永旺強(qiáng)壓著火氣又問:“那你怎么還讓他登臺?”
班主故意做出一副苦相:“這位老板您有所不知,我們都是勉強(qiáng)糊口,養(yǎng)不起閑人?。 ?p>
“養(yǎng)不起閑人就不顧孩子死活?你自己有兒女嗎?”齊永旺徹底被激怒了,“去!趕快給我找個郎中來!”見班主愣著不動,齊永旺厲聲道:“還不快去?老子出錢!”班主這才跑出去了。
這時,藥換完了,兩個年輕人松開了那個男孩。男孩抬起頭,兩只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瞅著齊永旺,突然叫了一聲:“爹!”
齊永旺一愣,一時有點不知所措。身后的馮老板趕緊圓場:“傻小子,你發(fā)燒了吧?這位是你的救命恩人,快叫齊老爺!”
男孩掙扎著坐起來,大聲叫道:“爹,我是如意??!”
齊永旺渾身一激靈,走到男孩近前,哆嗦著嘴唇問道:“你……你說啥?你是我兒如意?”
男孩拼命點頭,哭著撲進(jìn)齊永旺的懷里:“爹,你不認(rèn)識我了?我真的是如意呀!”
在場的人都被感動得掉下眼淚,馮老板更是拍手叫好:“蒼天有眼、蒼天有眼??!齊先生,您好人有好報,洪福齊天??!”
齊永旺苦苦尋找兒子這么多年,跑了幾十個城市和鄉(xiāng)村,一次次的希望都化成了泡影,現(xiàn)在兒子就在眼前,他卻怎么也不敢相信了:這孩子的濃眉大眼倒是很像,可臉蛋太小、身子太瘦了!忽然,他想起兒子身上的胎記,忙將男孩的褲子往下扒了扒,只見他瘦得皮包骨的后腰上,果然有個如意狀的紅色胎記!“我苦命的孩子呀!”齊永旺哀號一聲,當(dāng)場昏死過去……
屋里人七手八腳地給齊永旺掐人中、拍后背,如意也連聲哭喊著“爹”,齊永旺這才漸漸蘇醒過來,他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兒啊,跟爹回家!”
回到家后,齊永旺先打發(fā)人找名醫(yī)給兒子看病,然后從如意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中了解到,他當(dāng)年是被一個賣冰棍兒的人抱走的,后來那人把他賣給了一個跑江湖的馬戲團(tuán)。如意在馬戲團(tuán)被逼著學(xué)了一些雜耍技能,便跟著走南闖北地混口飯吃。這期間,他時刻都想著回到灤州老家,但始終沒有逃脫的機(jī)會。三年后,團(tuán)里的人對他的看管松懈了很多,在東北的一個地方演出時,他就趁人不注意跑了出來。
可是,如意畢竟是個八九歲的孩子,身上又沒多少錢,只有邊乞討邊尋找家的方向。有一次,如意好幾天也沒吃上一頓飯,他就在一家劇場門前表演翻跟斗,想賺點小錢買飯吃??伤眢w太虛弱了,只翻了兩個跟斗就摔倒了。偏巧評劇班的班主從此經(jīng)過,就蹲下身來問他家是哪兒的、父母是誰,如意吸取了馬戲團(tuán)的教訓(xùn),便謊稱自己很早就沒了父母,不知道家是哪兒的。班主就問他愿不愿意學(xué)唱戲,管吃管穿還發(fā)工錢。如意心想眼前先填飽肚子要緊,等掙了錢再找機(jī)會開溜,于是點頭答應(yīng)了。
沒想到這個班主心腸更黑,對如意這樣的小學(xué)徒非打即罵,還從來不給工錢。后來如意后背上長了毒瘡,班主也舍不得請郎中診治,只讓人每天給他敷些止疼的草藥應(yīng)付。結(jié)果那毒瘡越來越嚴(yán)重,如意也瘦得不成人樣。此時他再想離開這個評劇班,已力不從心了。
一次偶然的機(jī)會,如意聽說有人請評劇班去灤州演出,他心頭狂喜,面上卻沒露聲色。到了灤河劇社后,如意已想不起自己家的具體位置了,但他記得父親的名字,正想找個本地人打聽一下,班主就讓他化裝準(zhǔn)備登臺了。沒想到演到“韓琪殺廟”這折戲時,被“韓琪”一通“追殺”,如意后背上的毒瘡發(fā)作了,直至昏倒在舞臺上。
在后臺小屋換藥時,如意聽到有個人說話的聲音極像他爹,但當(dāng)時苦于頭被摁著,無法確認(rèn)。等到換完藥抬起頭時,他見眼前這個人雖然比印象里的爹老了許多,但那濃眉大眼和說話的神態(tài)越瞅越像,于是他試著叫了一聲。當(dāng)劇社的馮老板讓他叫這個人“齊老爺”時,他就更加確信了。
齊永旺夫婦聽兒子講完這些經(jīng)歷,眼淚都快哭干了。不過,眼前的事更讓他們揪心,那就是給兒子看過病的名醫(yī)說,這孩子的病耽誤得太久了——言外之意就是無藥可救,齊永旺寧死也不肯接受這個現(xiàn)實!他發(fā)瘋似的到處尋找更高明的醫(yī)者,但那些號稱包治百病的“神醫(yī)”看過如意的病情后,都說無能為力。齊永旺愁得寢食難安,沒幾天,嘴巴上就起了好幾個大火泡。
正當(dāng)齊永旺夫婦幾近絕望時,陸超來了,身后還跟著一人。齊永旺定睛一看,不由得大聲驚呼:“哎喲!您老人家怎么來了?”
陸超身后的人是誰呀?他正是齊永旺曾經(jīng)在徐州火車站搭救過的那位白胡子老者!承德到灤州相隔數(shù)百里,老者怎么來得這樣巧?
原來,陸超前幾天就聽灤州老鄉(xiāng)說齊永旺找到兒子了,但那孩子后背上長了毒瘡,請了很多名醫(yī)都無計可施。陸超一著急,就想起了那位宮廷御醫(yī)“活神仙”,齊永旺曾親口對他提起過。于是,陸超當(dāng)即動身去了承德。他雖不知老者的姓名和家庭住址,但在當(dāng)?shù)匾粓蟆盎钌裣伞钡拿?,還真的是無人不知。等見了面把情況一講,老者二話沒說就跟著陸超來了。
齊永旺顧不上寒暄,直接把老者帶到兒子的床前。老者先察看了毒瘡,又掐住如意的手腕號了一會兒脈,然后示意齊永旺來到外屋。老者嘆了一口氣,悄聲說:“老弟呀,給孩子準(zhǔn)備后事吧。”
齊永旺一下子就崩潰了!他雙膝一軟,便跪到地上,抱著老者的大腿哭開了:“活神仙啊,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太可憐了……”
陸超跟過來,也在一旁懇求:“是啊,您老再給想想辦法吧,這孩子可是我大哥的命根子呀!”
老者慌忙攙扶齊永旺,他卻執(zhí)意不起。老者解釋:“老弟,你的心情我理解,治病救人也是醫(yī)者本分,但凡有一線生機(jī),老朽焉有不救之理?可令郎這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黃金片作藥引,一小撮即可,定能起死回生!”
齊永旺“噌”地站起來:“別說黃金片,即使黃金條、黃金磚我也要弄來,不夠就賣房賣地!”
老者搖頭說:“此黃金片非彼黃金片……”
“那是什么?”
“此物生長在黃山最高峰蓮花峰之巔,三九發(fā)芽,三伏采摘,一年也不過生長三五片。老朽幼年跟隨祖父學(xué)醫(yī)時,曾得過一片,含于口中,神清氣朗,一輩子也未生過瘡癤……”
“您說的是一種植物?”齊永旺忍不住插嘴道。
老者點點頭:“確切地說,是野生黃山茶的魚葉,因外表金黃,故稱黃金片。說起來,它算是毛峰的老祖宗,其藥性大于茶性,雖然看著是極品茶,但泡茶并無清香之氣,嘗起來更是苦澀難咽,其價值都體現(xiàn)在藥用上。一開始未講,是因它極其罕見,講了也是白講!”
齊永旺聽完心頭一驚,急忙去臥室里翻箱倒柜,尋找毛德發(fā)贈給他的那一小包茶葉。陸超也想起來了,齊永旺當(dāng)年曾對他展示過此茶,他印象深刻。于是,陸超快步走到墻角,抱起撣瓶將口朝下一倒,果然找到了那個小包!
包裹層層打開,色澤金黃依舊。老者大喜:“正是此物!”他馬上將這一撮黃金片搗碎,和于自帶的草藥中,為如意涂于患處。
因老者家中還有急事,他囑咐了齊永旺幾句注意事項后,便由陸超送回承德老家了。接下來,齊永旺日夜守護(hù)在如意身邊,細(xì)心照料并注意觀察病情:一日止疼,三日止癢,五日結(jié)痂,七日痊愈!
齊永旺喜極而泣,跑到院子里雙膝跪地,對著四方的恩人連連叩拜。拜罷起身,他心中不由得感嘆:幸虧我平日里廣結(jié)善緣,才有今日之福報??磥?,度人如同度己,此言果然不虛呀!
(發(fā)稿編輯:曹晴雯)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