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衣蠟蟬入侵對美國東部的農(nóng)業(yè)造成了重大損失，卻也帶來了擁有特殊風味的蜂蜜，它很可能是用斑衣蠟蟬排出的甜味糞便釀造的。

不同顏色和質地的蜂蜜

2019年秋季的一天，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養(yǎng)蜂人 Don Shump走進蜂房，看著一個同事采集蜂蜜，突然聞到一陣陌生的香氣，“聞起來就像楓糖培根”。

這批蜂蜜的質地也不同尋常，它更加濃稠，呈現(xiàn)較暗的紅棕色。在賓州的夏季和秋季，隨著紫菀、一枝黃花和虎杖次第開放，蜂蜜的顏色通常會變得比較深。但 Shump 干這一行十幾年，從未見過這樣的蜂蜜。他嘗了嘗味道，看能否識別出某種當時開花的植物，卻嘗不出什么。

在賓州東南部的蜂農(nóng)也紛紛報告了同樣的現(xiàn)象，但這一地區(qū)并未出現(xiàn)新的蜜源植物。最后，他們開始懷疑一個陌生來客——斑衣蠟蟬（Lycorma delicatula）。

斑衣蠟蟬

斑衣蠟蟬入侵美國

蜂蜜的品質本來就受到多種不確定因素的影響，如天氣、植物生長狀況和不尋常的糖分來源。2010 年，紐約布魯克林的養(yǎng)蜂人發(fā)現(xiàn)蜂蜜變成了亮紅色——蜜蜂從附近馬拉斯奇諾櫻桃（Maraschino cherry，一種亮紅色的裝飾用櫻桃罐頭）加工廠里采集了糖漿，那里面含有食用色素誘惑紅（Red 40）。2012 年在法國，一些蜜蜂采集了廢棄的 M&M 巧克力豆糖漿，制造出藍綠色的蜂蜜。

而在2019年秋天，賓州出現(xiàn)了第一次斑衣蠟蟬蟲害大規(guī)模暴發(fā)。斑衣蠟蟬原本主要分布在我國、印度、越南等亞洲國家，大約7—10年前隨海運貨物入侵美國。它們以蘋果樹、葡萄藤、啤酒花等植物的汁水為食，也侵害楓樹、胡桃樹和柳樹。而賓夕法尼亞州和臨近的紐約州、康涅狄格州就種植著大量這類經(jīng)濟作物，其中紐約州還是美國重要的葡萄酒產(chǎn)區(qū)之一。

在這些地區(qū)，斑衣蠟蟬食物充足，沒有天敵，很快泛濫成災。它們約每年9—12月交配、產(chǎn)卵，每個卵塊包含30～50枚卵。次年的4—6月，若蟲破殼而出，經(jīng)過3次蛻皮后成熟。美國農(nóng)業(yè)部在入侵生物信息介紹中寫道，斑衣蠟蟬已經(jīng)“對美國多個產(chǎn)業(yè)構成嚴重的經(jīng)濟威脅，包括葡萄栽培、果樹、觀賞植物和木材”。而賓州農(nóng)業(yè)部門在官方文件中給出了簡單粗暴的指導建議，告訴人們如果見到這種蟲子，那就“殺了它！碾死它，打死它……總之滅了它”。

帶甜味的糞便

斑衣蠟蟬暴發(fā)，給當?shù)氐拿鄯鋷砹艘庀氩坏降氖澄飦碓础勐叮╤oneydew）。

不要因為蜜露的名字產(chǎn)生美好的想象，它其實是斑衣蠟蟬排出的油狀糞便。斑衣蠟蟬以植物的汁液為食，無法消化的多余糖分通過肛門排出，這些排泄物就是蜜露。它呈黏糊糊的油狀，附著在植物的表面，容易滋生霉菌，使植物感染煤污病，這也是斑衣蠟蟬對植物殺傷力巨大的一個重要原因。

螞蟻、蠅類和蜜蜂也會取食蜜露，因此賓州的蜂農(nóng)們懷疑，蜂蜜的變化是因為蜜蜂采集了太多的斑衣蠟蟬蜜露導致的。在一些歐洲國家，你可以買到類似的產(chǎn)品，就是使用蚜蟲排出的蜜露釀造的蜂蜜，稱為蜜露蜜（honeydew honey）或森林蜜（forest honey），或者用蚜蟲取食的樹種命名。和主要用花蜜釀造的普通蜂蜜相比，蜜露蜜通常顏色更深，甜度更低，香味也更濃烈。

螞蟻取食蚜蟲排出的蜜露

用蜜露做蜂蜜聽起來有點令人倒胃口，但普通蜂蜜也是蜜蜂用花蜜混合唾沫加工制造的某種嘔吐物，兩者本質上好像沒有太大區(qū)別。

特殊風味可能來自臭椿

目前還不確定斑衣蠟蟬暴發(fā)和相關防治措施對當?shù)氐姆涿酆宛B(yǎng)蜂業(yè)有怎樣的影響。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Penn State University）助理研究教授 Robyn Underwood 正在進行一個研究項目，邀請當?shù)胤滢r(nóng)為她提供2021年8—10月采集的蜂蜜樣品，以供檢測分析。此前她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當?shù)氐姆涿壑泻邪咭孪炏s的DNA，但還無法確定蜜蜂是否會采集蜜露，并將其帶回去釀造蜂蜜。

如果蜜蜂確實會取食蜜露，Underwood 還將進一步研究消滅斑衣蠟蟬的農(nóng)藥會不會影響蜂群健康和蜂蜜的安全性。對樹木噴灑內吸性殺蟲劑（systemic pesticide），可以讓斑衣蠟蟬進食后中毒而死，但現(xiàn)在還不確定它們是否會在死亡前排出一些含有農(nóng)藥成分的蜜露。

在2017年的一個項目中，Underwood 在斑衣蠟蟬蜜露中檢測到了少量的殺蟲劑，并觀察到蜜蜂在覆蓋蜜露的樹上活動，但沒有在附近蜂巢中的蜂蜜、蜂蠟和工蜂中檢測到殺蟲劑成分。2019 年的蜂蜜樣品檢測中也沒有發(fā)現(xiàn)殺蟲劑，但發(fā)現(xiàn)了一種特殊物質——臭椿酮（ailanthone）。

臭椿酮是臭椿（Ailanthus altissima）釋放的一種苦味的化學物質，能抑制周圍植物的生長和驅趕前來采食的動物。但斑衣蠟蟬似乎對此并不在意，臭椿是它們在原產(chǎn)地亞洲最主要的寄主植物，又先于它們入侵美國，算得上一道“家鄉(xiāng)菜”。專家們推測，臭椿酮可能就是蜂蜜強烈煙熏味的來源。也許在夏末，當大部分果樹的花期已經(jīng)過去，同時斑衣蠟蟬成蟲暴發(fā)，找不到花蜜的蜜蜂就開始采集它們排出的蜜露。

臭椿

限定美食

為了更安全、高效地消滅斑衣蠟蟬，美國科學家正在測試能夠感染斑衣蠟蟬的真菌和寄生蜂。2019年5月發(fā)表的一項研究指出，大孢巴科霉（Batkoa major）和球孢白僵菌（Beauveria bassiana）能夠導致斑衣蠟蟬大量死亡。未來還需要通過進一步研究確定這些真菌的影響，比如它們是會導致斑衣蠟蟬種群進入周期性的暴發(fā)和消亡，還是會將種群穩(wěn)定維持在一個較低水平。

目前，可能含有斑衣蠟蟬蜜露的蜂蜜只出現(xiàn)在賓夕法尼亞州，因為這一帶蟲害最為嚴重。而如果控制蟲害的舉措成功，賓州居民們可能要失去這種獨特的美味。Shump說，這批特殊的蜂蜜受到了顧客們的喜愛，面包師傅們充分利用它濃烈、醇厚的風味，制作出美味的餅干。他為當?shù)氐霓r(nóng)作物感到擔憂，但他承認蟲害也給他帶來了好處。而且他指出，另一種令美國人頭疼的入侵植物——虎杖，也是很好的蜜源植物。

當然，這不是說我們應當放任生物入侵，而恰恰說明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復雜的，在干預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時候應該小心謹慎。這個夏天是多雨還是干燥，炎熱還是涼爽，附近的農(nóng)場栽了些什么樹，多年前從他鄉(xiāng)駛來的貨輪，都在無形中塑造著一瓶蜂蜜獨一無二的風味。誰又能知道在更遠的未來，現(xiàn)在混進蜂蜜中的臭椿酮，對斑衣蠟蟬使用的殺蟲劑等等，又將造成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