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峽兩岸同根同源，血脈相連，文脈相通。華夏兒女之間根深蒂固的文化根系，造就了中華文化、民族藝術強大的凝聚力和生命力，成為全體中華兒女共同營造出的精神家園。

1982年，中國廣播說唱團侯寶林老師帶領的中國曲藝代表團在香港演出，臺灣吳兆南先生在那里拜師侯寶林。1985年，我和唐杰忠先生參加新加坡相聲大賽，并與吳祖光先生共同擔任新加坡相聲大賽評委，與臺灣的王振全、葉怡均兩位相聲演員開始接觸。我想以此來敘述一下我對兩岸相聲發(fā)展歷史脈絡的一點了解，因為從那個時候開始，兩岸演出的交流活動日益增多，為相聲藝術的兩岸溝通交流提供了難得的機遇。隨著兩岸文化交流與合作的不斷深入，對相聲藝術的研討也逐漸深入，如何在保持各自個性的基礎上，推動兩岸相聲藝術相互借鑒，取長補短，已經(jīng)成為在相聲藝術發(fā)展上兩岸共同的時代課題。

相聲是我國傳統(tǒng)的曲藝表演藝術形式，它既是“笑的藝術”，也是“語言的藝術”。馬季先生將之定義為“用詼諧、幽默的語言，通過說、學、逗、唱、抖‘包袱’而使人發(fā)笑的一種曲藝形式”。據(jù)相關資料介紹，1949年后，相聲藝術才正式在臺灣生根開花。

臺灣相聲藝術肇始自陳逸安、吳兆南和魏龍豪先生，他們憑借著對相聲的喜愛與執(zhí)著，以年輕時在西單啟明茶社聽得的相聲為藍本，從臺灣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對諸多傳統(tǒng)名段重新加以演繹，起初主要在臺灣的勞軍演出中表演，隨后在晚會上正式登臺表演。據(jù)魏龍豪先生在臺北新舞臺《吳兆南、魏龍豪上臺一鞠躬》演出自序中所述，這一時期，傳統(tǒng)相聲及其他曲藝品種在臺灣頗受歡迎，吳兆南、魏龍豪、周志泉、王靜波等相聲名家，聯(lián)合章翠鳳女士的京韻大鼓、高欣伯先生的戲法、孫玉鑫先生的評書，組成“鼓、溜、彩”的雜耍兒形式在瑩橋河畔的納涼晚會上演出，后又在馬繼良先生創(chuàng)建的樂園書場，以及西門町的蓬園書場、紅樓書場等地演出。另有陳逸安與小齡童（楊寶華）搭檔登場，侯瑞亭、王祥林、趙如明3位組合，偶爾“下?！笨痛?，也備受觀眾追捧。

20世紀60年代，陳逸安、魏龍豪及吳兆南先生借助新興的廣播媒體推廣相聲藝術，開始在電臺播出相聲節(jié)目，播出之后深受聽眾歡迎，魏、吳兩人的相聲成了當時最受歡迎的廣播節(jié)目，街頭巷尾到處可聽到“魏龍豪、吳兆南，上臺一鞠躬，現(xiàn)在輪到我們哥兒倆，伺候您一段相聲”的聲音，甚至還流傳有“武俠看金庸，相聲聽魏吳”的說法。彼時臺灣社會中電視還未普及，廣播相聲是大眾最熟悉的文化娛樂活動，不論士農(nóng)工商、男女老幼，提起魏龍豪與吳兆南，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1968年，魏龍豪、吳兆南先生在臺灣出版第一張相聲唱片，后又錄制相聲集磁帶《相聲集錦》《相聲選粹》《相聲捕軼（諧音：補遺）》等，匯集了250多段相聲精華，包括《歪批三國》《唐漢爭》等，這些段子在現(xiàn)在聽來都不算太完整，但當時他們的表演使得這些經(jīng)典段子在臺灣社會迅速傳播開來，成為臺灣相聲愛好者的啟蒙資料。魏、吳兩位先生的努力，使臺灣民眾領略了傳統(tǒng)相聲藝術的魅力，為傳統(tǒng)相聲在臺灣的傳播奠定了基礎。

但由于政治因素的影響，加之相聲表演所得收入微薄，許多相聲從業(yè)者紛紛改行，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臺灣相聲藝術日漸式微，僅靠陳逸安、魏龍豪及吳兆南先生的相聲錄音，勉強維系著相聲藝術在臺灣的傳承。應該說魏、吳兩位是以畢生的精力促進兩岸的相聲交流。1982年，中國廣播說唱團的相聲藝術家第一次赴港演出，這是“文化大革命”以后震動香港的一項重要文化活動。就在這次頗有影響的赴港演出活動中，吳兆南先生從美國趕赴香港拜師侯寶林，這次拜師會是由馬季先生主持，我負責拍照，唐杰忠、郭全寶、郝愛民、李文華老師出席了這次極其樸素的拜師會。這是中國相聲史上值得記載的大事兒，從此在臺灣有了中國相聲大家族的傳人，兩岸相聲傳承的紐帶終于從這一刻起連接起來了。

在這以后，1985年從美國歸來的賴聲川先生，為紀念在臺灣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大潮中逝去的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藝術，以正被人們逐漸淡忘的相聲為素材，創(chuàng)作了《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這部作品在臺北演出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以至于“觀眾幾乎是三句一笑、五句一爆，該笑的，觀眾都如期地笑了，不該笑的，觀眾也出乎意料之外地笑了”，演出實況錄音帶和CD的銷量超過100萬張，成為當年的白金唱片。這部作品的本意是哀悼相聲藝術乃至傳統(tǒng)文化，在現(xiàn)代化洪流中漸次消亡的現(xiàn)實，卻意外喚醒了民眾心中對相聲的記憶，改變了相聲在臺灣發(fā)展所面臨的困境，為相聲藝術在新時期的發(fā)展注入了活力。1986年，我看了《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的錄像，知道了李國修、李立群這些演員。我在新加坡看了《暗戀桃花源》這部舞臺劇，了解了賴聲川的工作坊，他們所表現(xiàn)的戲劇與在臺灣目前舞臺上和各種場合上表演的相聲之間的區(qū)別。我認為，這時候戲劇的發(fā)展刺激了傳統(tǒng)相聲藝術的那份自尊，也體會到了傳統(tǒng)藝術丟失的歷史責任的沉重，當然也有對相聲藝術魅力的重新認識。

此后，眾多相聲從業(yè)者根據(jù)自己對相聲的理解，重新開始探究相聲發(fā)展的可能性，涌現(xiàn)出眾多各具特色的相聲表演團體，過去曾經(jīng)建立的團體也重新煥發(fā)出了青春的活力。如金超群創(chuàng)辦的“游于藝”茶藝館、魏龍豪創(chuàng)立的“龍說唱藝術實驗群”、王振全創(chuàng)辦的漢霖說唱藝術團、臺北曲藝團、相聲瓦舍等。侯冠群、劉增鍇、朱德剛、樊光耀、馮翊剛、宋少卿、葉怡均、林文彬等臺灣新生代相聲演員，既在保持相聲表演傳統(tǒng)，重新詮釋相聲名段上作出了積極努力，也在變革創(chuàng)新，大膽嘗試在相聲表演中融入大量戲劇元素，使新時期的臺灣相聲發(fā)展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特征。

兩岸相聲同根同源，但由于歷史原因，在1987年兩岸開展文化交流之前，臺灣民眾對相聲的認知主要來自于魏龍豪、吳兆南、陳逸安等人的相聲作品，盡管魏先生在臺灣通過各種渠道收集、整理了許多相聲資料，但一般相聲愛好者還是很難接觸和了解大陸的相聲發(fā)展狀況。

兩岸正式的文化交流活動，我想最早應該是1993年，應中華文化聯(lián)誼會的邀請，臺灣中華友好說唱藝術訪問團到大陸訪問演出，這是第一個到大陸訪問的臺灣曲藝團體，演出了相聲、雙簧、太平歌詞、竹板快書、京韻大鼓等精彩節(jié)目，讓大陸觀眾領略臺灣說唱藝術的風格，還與中國廣播說唱團、北京曲藝團、天津曲藝團、上海說唱團等大陸同行舉行座談，互相切磋，共同探討弘揚中華傳統(tǒng)文化之道。當然比這更早的接觸，雖然是一些非官方的，但是意義非凡者當數(shù)臺灣的王振全和葉怡均。他們在1985年第一次與大陸的相聲演員在新加坡接觸后，馬上來到大陸與內(nèi)地的相聲演員和曲藝名家進行了廣泛的接觸。記得當時王振全請張志寬先生表演一下打竹板，一套下來，王先生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自此，兩岸曲藝界交流的大門打開了。1992年，國際相聲藝術節(jié)在上海舉辦，他們的身影出現(xiàn)在這個舞臺上。

1993年，中國廣播藝術說唱團應邀到臺灣演出，這是大陸的傳統(tǒng)曲藝在臺灣的舞臺上首次與臺灣觀眾見面，其中包含相聲、山東快書、單弦、河南墜子、含燈大鼓等曲種，演出取得了極大的成功。為讓更多臺灣觀眾欣賞到久違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曲，中國廣播藝術說唱團將原定在臺北的3場演出，改為在臺北、臺中、臺南共演出5場，兩岸相聲的交流由此正式拉開帷幕。說唱團到達臺灣后，在臺北召開了兩岸第一次相聲座談會，現(xiàn)在我依然記得主持人魏龍豪先生在記者招待會上開場白的那句話，他說：“我等這天等得太久了，等得頭發(fā)都白了?！蔽覀冞@個團體的許多曲藝家也還記得在張學良先生的胞弟張學森先生家里說相聲、演京韻大鼓、說山東快書的場景，當時張學良先生也提起了他當初在天津聽相聲的場景，他問我：“那時民國二十年有你嗎？”我們?nèi)珗龅难輪T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兩岸相聲交流活動日漸頻繁，自1997年起，天津市老藝術家藝術團、天津市曲協(xié)、北京市曲藝團及天津市曲藝團先后應邀到臺灣交流演出，臺北曲藝團、相聲瓦舍等也多次在內(nèi)地舉辦專場演出，很多內(nèi)地觀眾或在現(xiàn)場，或通過電視、網(wǎng)絡等媒體了解臺灣風味的相聲，獲得不一樣的審美體驗。

自此，臺灣的相聲藝術家頻頻來大陸演出交流。2000年，被吳兆南等前輩視為臺灣說唱藝術最重要堡壘的臺北曲藝團，由團長郭志杰率領朱德剛、劉增鍇、樊光耀、謝小玲、劉越逖、陳慶升、林文彬、李紅等10余位演員，在天津參加第11屆津門曲薈，并演出了“臺灣專場”；2005年，他們又來到天津，和津門相聲演員演出了“薪火相傳”相聲大會，受到了觀眾的熱烈歡迎；2006年，臺灣青年相聲演員朱德剛、林文彬登上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晚會的舞臺，表演相聲《新說繞口令》，獲得圓滿成功，億萬觀眾直觀地了解了相聲在臺灣發(fā)展的狀況。還有已經(jīng)逝去的著名藝人林敏然在2002年春節(jié)晚會上演出《千禧夜，我們說相聲》片段，也與我們相聲演出不無關系。

海峽兩岸相聲藝術家的交流也促進了臺灣相聲的繁榮。馬季、陳涌泉、趙炎、李金斗、馬志明、張志寬等藝術家和我本人都曾在臺灣演出、講學，取得了較好的宣傳推廣效應。馬季先生在接受臺灣記者采訪時說：“臺灣觀眾對我們的喜愛、對相聲的熱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有不少觀眾專程從臺灣各地趕來，許多沒有票的觀眾一直徘徊在劇院門口不愿走。劇場里熱烈的氣氛更是讓人難忘，我們都感到，臺灣真是培植相聲演員的好地方?！?/p>

隨著相聲藝術互相交流，不少臺灣相聲演員還拜師大陸的相聲藝術家，如吳兆南拜師侯寶林，李國修拜師馬季，陳慶升拜師陳涌泉，朱德剛拜師魏文亮，馮翊綱、宋少卿拜師常寶華，林文彬拜師孫書筠，葉怡均拜師田連元等。

兩岸文化同根同源，本為一家。相聲作為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者，在兩岸文化藝術交流中，應起到溝通交流橋梁的作用，增進了解，讓兩岸同胞一起感受祖先給我們留下的寶貴財富，進一步增強兩岸同胞同根同祖、同心同德的認同感，推動兩岸文化在水乳交融中共同發(fā)展。具體來說，臺灣相聲藝術向大陸相聲藝術學習，用一個關鍵詞來概括，叫“尋根”；大陸相聲藝術向臺灣相聲藝術借鑒，也可以用一個關鍵詞來概括，叫“求新”。

先說“尋根”，臺灣相聲受大陸傳統(tǒng)相聲影響頗深，骨子里有一種對相聲傳統(tǒng)的膜拜，其創(chuàng)作風格整體偏雅，以多元思考、多角度切入為特點，幽默、嘲諷、懷舊和尋根，是很多臺灣相聲作品樂于表現(xiàn)的主題。相比大陸，臺灣的相聲沒有從小“作科學藝”的訓練體制，因此在基本功方面比較吃虧。內(nèi)地相聲以馬三立、侯寶林等老一輩相聲名家的風格為參照，很重視語言技巧和北方語言魅力，這是臺灣相聲所欠缺的。今后，可進一步加強兩岸相聲界的交流，相互切磋技藝的同時，推動兩岸相聲藝術的發(fā)展。

再說“求新”，臺灣相聲傳承過程與大陸有所不同，且受西方文化影響較深，在創(chuàng)新、創(chuàng)意上頗有成就。有些相聲演員將戲劇、電視、電影的手法引入相聲表演中，臺上風格與大陸演員有著相當大的區(qū)別，而形式上的翻新也為相聲贏得了很多新生代的觀眾，這些探索相聲在新形勢下發(fā)展路徑的嘗試對于大陸相聲藝術的發(fā)展也有啟迪和借鑒的意義。另外，臺灣相聲很重視表現(xiàn)各種主題，創(chuàng)作緊跟時代、緊貼社會生活，在追求“包袱”的同時，不忘恪守文化底線，讓人們把浮躁的心態(tài)靜下來，給人們留下了思考的空間，這對我們當下的相聲創(chuàng)作確實具有現(xiàn)實意義。

近10年來，兩岸相聲的交流，已經(jīng)在孩子們身上下功夫了。

臺灣的葉怡均擔任臺北曲藝團團長以后，她擔負起培養(yǎng)下一代的任務，多次來北京學習，讓曲藝的后生們感受民族藝術對天地與魅力。北京的應寧自2011年至今先后赴臺23次，2016年以后以教學為主。2016年至2019年3年間，每年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在臺灣各縣市的大中小學校義務教學，推廣傳播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這11年間累計聽課人數(shù)超過8萬人次。2020年以后因疫情不能赴臺，改成線上教學。臺灣學生與北京學生同堂學藝，形成很好的交流學習氣氛。

這些交流都呈現(xiàn)出成果，經(jīng)過培養(yǎng)的臺灣學生先后參加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舉辦的兩屆全國少兒曲藝展演、4屆海峽兩岸曲藝歡樂匯等活動；北京曲藝家協(xié)會主辦的6屆北京少兒曲藝大賽；北京市臺辦主辦的京臺基礎教育校長峰會聯(lián)誼晚會；北京市東城區(qū)臺辦主辦的4屆“北京—高雄”特色周演出；《臺灣娃娃說唱集》錄制工作已經(jīng)完成，正待出版。

簡單贅述，我們自己所經(jīng)歷的這段歷史，粗粗一數(shù)，也40年了。

看先輩，斯人已去。數(shù)今人，焰火飛升。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