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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親的煤礦生活

        2022-07-20 09:15:18張華亭
        陽光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煤礦

        父親有幸成為膠東第一座煤礦的第一代礦工是一九七四年。那天他騎上家里的破自行車,去那座煤礦報到。十九歲的父親,正是風(fēng)華正茂好年華。他新理了發(fā),留了個偏分頭,破天荒地去縣城浴池洗了澡,在二○六國道上,基于對未來新生活的憧憬,父親滿面春風(fēng),竟然在騎自行車時兩手大撒把。偶爾看見一臺拖拉機(jī),父親禁不住就笑了。當(dāng)時父親還有另一個職業(yè)可以選擇——去公社拖拉機(jī)站學(xué)開拖拉機(jī),就是75馬力的“東方紅”拖拉機(jī)。那年月,開拖拉機(jī)也是蠻威風(fēng)的,就像今天開奧迪或?qū)汃R一樣,但父親毅然選擇了去煤礦。說起來,父親去煤礦是靠關(guān)系才去成的。父親跟人炫耀光輝歷程時總是說,他一輩子最大的貢獻(xiàn),就是把那座煤礦挖空了。你想想,挖了一輩子啊,不信挖不完它。父親笑著說道,臉上的表情異常生動。天曉得父親到底挖了多少煤,別人要是問起,你一輩子挖了多少煤?他會指指遠(yuǎn)處的大山,說看見了吧,那些煤堆起來,就跟那座大山一樣高。說著,眉毛還一挑一挑的。吹牛皮吧,能有那么高?父親說,半點兒也不吹,可能比那座山還要高。

        說起煤礦,父親的眼神瞬間就亮了,他說計劃經(jīng)濟(jì)那會兒,公路上凈是排隊拉煤的拖拉機(jī)和“解放牌”汽車。父親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公路上跑的幾乎全是拖拉機(jī),大的拖拉機(jī)、小的拖拉機(jī)、紅的拖拉機(jī)、綠的拖拉機(jī),全是去煤礦拉煤的。那時汽車很少,父親上班途中,就看不到拉煤的汽車,十輛二十輛拖拉機(jī)過去后,才能看到一輛兩輛拉煤的汽車。那些司機(jī)敞開車窗,赤著膊,肩頭掛根油膩膩的毛巾,邊開車邊朝窗外吐痰。

        父親有時候會爭強(qiáng)好勝,把自行車前輪貼近拖拉機(jī)的后輪,伸手抓住拖拉機(jī)的后把手,讓拖拉機(jī)帶著自己前行。這樣,父親就省下力氣,以便到井下挖煤用上。若干年后,父親每每回憶起追拖拉機(jī)的驚險場面,額頭上就會冒汗。他說,追拖拉機(jī)一要膽大,二要技術(shù)好。自行車的前輪距拖拉機(jī)的后輪僅有十公分左右,有時候風(fēng)大,特別是頂頭風(fēng),前輪稍稍一歪,就和拖拉機(jī)后輪靠一塊兒了。只要貼上去,自行車前輪就會被彈出,就會在外力的作用下摔倒。父親后怕地說,摔個眼青鼻腫是經(jīng)常的事,弄不好得腿斷胳膊折。七十年代中后期,父親上班就一直這樣,風(fēng)吹著他的偏分頭,就像一道風(fēng)景。到了礦上,父親對拖拉機(jī)司機(jī)一笑,擺擺手,然后朝井口走去。

        下井后,父親就像一頭豹子,在工作面左突右沖,他的力氣好像永遠(yuǎn)都使不完。一把圓弧形的短柄鐵锨在他手里左右開弓,攉起煤來如刮風(fēng)一般。

        攉煤,是采煤工人的專用術(shù)語,他們不叫采煤,也不叫鏟煤,而是叫攉煤。一個“攉”字,很形象地將采煤工人在井下的動作體現(xiàn)出來。父親攉煤時,一般使用兩把鐵锨。一把是圓弧鐵锨,一把是長柄寬口方锨。父親先用圓弧鐵锨,這锨小巧玲瓏,當(dāng)工作面響炮以后,父親冒著濃烈的煙塵第一個沖進(jìn)去,父親看著那些坍塌的烏黑锃亮的煤塊小山似的隆起在他面前,而腳下便是運(yùn)煤的溜子,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臉上露出了笑容。溜子活動了,父親這時候便拿起那把圓弧形短柄鐵锨,開始攉煤。父親左邊攉一氣,右邊攉一氣,跟劃船似的,往溜子里拼命攉煤。父親在蓬松的煤堆上攉開一道口子,再順著這道口子往下攉,一直攉到最底層。見底后,父親又改圓弧鐵锨為寬口大方锨,沿著堅硬的地板,一大锨一大锨往溜子里翻。這時候,就不叫攉了,而是叫翻。采煤的術(shù)語有很多,不同采煤方式用不同術(shù)語。父親說,得抓著底翻??粗粋€工作面采完了,又采另一個工作面,父親說,誰說膠東無煤?膠東的煤有的是,怎么攉都攉不完,怎么采也采不盡。

        父親很快就在他工作的班組出了名,當(dāng)上了班長。父親所在的煤礦有四個掘進(jìn)隊、四個采煤隊。父親分配在采煤四隊,后來采煤隊改成采煤工區(qū),父親一直在采煤四區(qū)。

        父親雖然留著偏分頭,但這不影響他進(jìn)步。他入礦第一年就被評為先進(jìn)生產(chǎn)者,入了團(tuán),還被提拔為工區(qū)的團(tuán)支部副書記。這時候,時代悄然在發(fā)生著變化,父親受到了這些變化的影響。他看到城里有留長發(fā)的青年人,覺得留長發(fā)很酷,也模仿起來,把偏分頭留成了長發(fā),成為那個年代的時髦青年。后來,父親還穿起了喇叭褲,正因為這個,父親被礦工會主席點名批評,礦工會主席是老革命干部,看不慣留長發(fā)穿喇叭褲的年輕人,把父親說得一無是處,認(rèn)為父親不走正道,渾身上下沾染了資產(chǎn)階級壞習(xí)氣。他在大會上批評說,留長發(fā)、穿喇叭褲,這像什么話!什么人穿喇叭褲、留長發(fā)?只有社會上的不良青年才穿喇叭褲、留長發(fā)。就這樣,父親被認(rèn)定為思想上出了問題,正在往資產(chǎn)階級道路上滑行。在工會主席的提議下,礦團(tuán)委撤銷了父親采煤四區(qū)團(tuán)支部副書記的職務(wù)。然而父親并沒有改正自己的錯誤,他寧愿被撤銷工區(qū)團(tuán)支部副書記的職務(wù),也不愿把長發(fā)剪短,把喇叭褲換掉。父親說,穿喇叭褲難道就是滿腦子資產(chǎn)階級思想嗎?我可是愛煤礦的。

        父親想讓時間來證明,他穿喇叭褲、留長發(fā),并不是資產(chǎn)階級思想在作怪,而是受愛美之心的驅(qū)使。父親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升井后,父親把礦燈交到礦燈房,去礦工澡堂子洗了澡,穿上心愛的喇叭褲,去食堂打飯。工友說,你還敢穿喇叭褲?父親使勁將長發(fā)一甩,說我怎么不敢穿?我就是要穿出去,讓那些守舊派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父親拿著碗筷走在從宿舍通往食堂的主干道上。他的右前方是主井,一抬頭就能看見高高的天輪在轉(zhuǎn),天輪北面是煤倉,煤倉旁邊就是煤場,能聽見拖拉機(jī)在煤倉下面放煤的聲音,煤場跟前還停著幾輛拖拉機(jī),幾個滿面煤灰的裝煤工正在往拖拉機(jī)拖斗里裝煤。父親看到這些,大聲地對工友說,看,這就是我們火熱的煤礦生活!父親就像一個詩人,被眼前的景象感染了,他要作詩,歌頌社會主義新煤礦。父親經(jīng)常這樣,在打飯途中,看到某一事物會浮想聯(lián)翩,激情迸發(fā),這引起了幾個打飯女工的注意。她們對父親指指點點,悄聲說著什么,然后一齊笑了。事實上,父親早就注意到她們了,他之所以這樣,就是要讓她們看到他,注意到他,如果其中有哪一個女工喜歡上他,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

        不過,這只是父親的一廂情愿,那些煤礦女工的眼光高著哩。父親知道,像他這樣的井下礦工,“煤黑子”,那些女工是瞧不上眼的。她們能注意到他,這對于父親來說,已經(jīng)是最大的恩賜了。父親為此得意了許多天,對其中一個女工念念不忘,直到女工有了意中人為止。

        這個女工,是父親早就看好了的,她在礦燈房上班,個子不高,長的小巧玲瓏,有點兒像古代的女子。這是父親后來想起她的櫻桃小口,聯(lián)想到畫像上面的唐代女子與那個女工真的是一模一樣時,才覺得她是從唐代穿越而來的。飽鼓鼓的圓臉,柳葉兒眉,典型的櫻桃小口,清澈而略顯憂郁的眼睛,只不過比古代女子小了一個型號而已。父親真的是慧眼識珠,他對那個女工喜歡的不得了,父親甚至想,煤礦怎么能有這樣的女子?是的,在父親工作的煤礦,盡管女工不多,父親再沒有看到過一個像模像樣的女工,父親唯獨喜歡這個女工。

        父親因為喜歡這個女工,也就連帶著喜歡女工工作的礦燈房。每次下井,父親都要去礦燈房領(lǐng)礦燈。礦燈房連著井口,礦工們從礦燈房領(lǐng)出礦燈,直接從走廊到達(dá)井口,然后排隊,一撥一撥的走進(jìn)罐籠,下到井下后去往各自的巷道、工作面。父親把礦燈牌拿出來,從小窗口遞進(jìn)去,然后歪著腦袋往里看,看那個長著一雙杏眼、有著一張櫻桃小嘴的女工在不在,若是她在班上,父親就朝她點頭微笑說拿燈。說罷,就含情脈脈地盯著她的一雙杏眼。有時候,還不忘看一眼她的櫻桃小口。當(dāng)父親把熱辣辣的目光定格在她飽鼓鼓的臉蛋上時,女工忽然臉紅了,有些不自然了,這讓父親異常興奮,他以為她對他熱辣辣的盯視有了反應(yīng),待她把礦燈拿給他時,她都不敢看他。她顯得有些慌亂,她不敢看他,就意味著她心里對他有了某種好感,父親在拿燈的瞬間,甚至想接觸一下她的手,因為他長這么大,一次也沒有摸過異性的手。父親很想知道。觸摸一下那個女工的手,會是什么樣的感覺??墒牵赣H沒有觸摸到她的手,因為她沒把礦燈遞到他手里,而是直接扔給他。盡管這樣,父親仍然感覺到礦燈上留有女工手上的余溫,父親把礦燈抱在懷里,讓自己怦怦跳動的心臟觸摸到女工留下的余溫。

        父親后來回憶說,他下井領(lǐng)礦燈時,如果那個女工在班上,他今天的采煤量就多。如果那個女工不在班上,他的情緒就有些低落,他班上的采煤量就不如昨天。有一天,父親的班組竟然放了衛(wèi)星。父親覺得奇怪,他說邪門兒了,這真是邪門兒了。一起攉煤的工友就笑,說邪啥門兒啊,不就是你今天看見那個什么了嗎。父親問,我看見了什么?工友說,不就是看見那個她了嗎?父親恍然大悟,哦,就因為看見那個她了,才放了一顆衛(wèi)星嗎?工友們笑著說,那當(dāng)然啦,不看見那個她,你能放衛(wèi)星嗎?父親說,我想放衛(wèi)星,怎么著也能放了,還用得著看見她嗎?工友們接著又說,你吹牛皮吧,你不看見那個她,能放衛(wèi)星嗎?父親經(jīng)常和工友這樣插科打諢,開一個原本并不是玩笑的玩笑。父親覺得,煤礦生活其實是枯燥的,找一個與女工有關(guān)的話題,翻來覆去說,說的顛三倒四,說的大家哈哈大笑,也挺有意思的。

        父親的名字赫然寫在煤礦的光榮榜上,父親的班組成了明星班組,礦工會在整理父親的先進(jìn)事跡時,曾請示過工會主席,問父親的先進(jìn)材料整理不整理、上報不上報?礦工會主席皺了皺眉說,該整理還得整理,該上報還得上報。工會主席還對父親穿喇叭褲的事耿耿于懷,但父親的班組放了衛(wèi)星,礦領(lǐng)導(dǎo)非常重視,要樹立幾個大干快上的典型,讓工會整理材料,工會主席也得以大局為重。工會主席指示專門寫材料的工會干事,去父親的班組蹲點,采訪四區(qū)的支部書記和區(qū)長,采訪父親,然后把材料整理出來。半個月后,父親的材料被工會干事整理出來了,父親說材料一共總結(jié)了四條經(jīng)驗,但一條也不是父親心里想的那樣。他們把我拔高了,其實我哪有那么高的境界?父親笑著說。

        父親在工友的攛掇下,開始對女工展開追求。他先用一張紙條包裹住礦燈牌,在遞給女工的時候,一并遞了過去。然后又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想辦法讓人送給那女工。他在信中告訴女工,他是采煤四區(qū)一班班長,他之所以給她寫信,是喜歡上她了。他在信中說,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biāo),走到一起來了。這個共同目標(biāo)是什么呢?就是建設(shè)一個新煤礦,為盡快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貢獻(xiàn)我們大好的青春年華。父親在信的末尾動情地說,你肯定看到了光榮榜,那上面有我的照片。你知道嗎,只要我看見了你,我的班組就能創(chuàng)下最高采煤記錄,那是因為我看到你后,就增添了無窮無盡的力量。相信我,我會放出更大的衛(wèi)星。父親寫完,讀了一遍,又讀了一遍,然后鄭重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女工看到父親的信后,沒有受到感動,她很平靜地把父親的信揉作一團(tuán),扔到地上。父親不知道,其時已有好幾個礦上的子弟在追求她,父親在女工眼里,根本就瞧不上他。但父親沒有陷入單相思的危險境地,他在等待女工給他回信的同時,精神依然飽滿,他對工友說,再放一個衛(wèi)星讓她看看,不信她看不見。果然,在礦上又組織的創(chuàng)高產(chǎn)的活動中,父親的班組放了一顆更大的衛(wèi)星。

        在那些日子里,父親喜歡騎著自行車到外面走走,他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到外面看排成一行的拉煤車隊。你們沒看見哪,從煤場一直排到草坡,差不多有五公里長。父親說的草坡,是煤礦附近的一個村莊。好家伙,父親一看這個場面,立刻激動起來。他即興創(chuàng)作了一首打油詩:

        拉煤的車像游龍,

        排隊排到黃縣城。

        嗯,計劃經(jīng)濟(jì)就是好,

        礦工個個吃得飽。

        父親嘴里哼著打油詩,看著這些拉煤的車輛,忽然靈機(jī)一動,他想把這些輛數(shù)一數(shù),看一共有多少輛。于是,父親從煤礦大門口開始數(shù)起,一輛一輛的數(shù):一輛,兩輛,三輛,四輛,五輛……

        父親一直這樣數(shù)下去。他數(shù)的很仔細(xì),很認(rèn)真。數(shù)到拐彎處,父親記錄下來:三十四輛。接著,父親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條筆直的大路,有十好幾公里長。那些車輛像一條長龍盤踞在公路上。父親慢慢騎著自行車,騎得很慢很慢。他像是在檢閱這些車輛,又像是在對這些車輛行注目禮。不知為啥,父親真的舉起手,對著這些車輛行了一個極不標(biāo)準(zhǔn)的注目禮。隨后,父親伸出食指,繼續(xù)數(shù)點這些車輛。父親從頭至尾數(shù)完后,得出結(jié)論,一共九十八輛拉煤的車。

        你們說,這九十八輛拉煤車,什么時候能拉上煤?父親回來問工友。

        最后那幾輛拉煤車,大概得明兒早上了。工友們說。

        父親再沒問,也沒說什么。他轉(zhuǎn)身出去了,來到放煤倉,看見放煤員一個人在放煤。這是煤礦最原始的放煤方式,人工轉(zhuǎn)一個方向盤一樣的鐵輪。鐵輪上面焊有相互咬合的齒輪和齒條,轉(zhuǎn)動起來,倉門就一點點兒打開,煤倉里的煤就從這個四四方方的倉口流下來,下面是正沖著倉口的車輛拖斗。放滿一輛車,放煤員就得把倉門關(guān)上,等下一輛車,再打開倉口。放煤員滿頭大汗,父親知道為什么煤礦外面有那么多排隊的車輛了,他二話沒說,跳上放煤臺,對放煤員說,你歇一會兒,我替你放煤。放煤員巴不得有人替他放煤,自己好休息一會兒,父親放了一陣子,就覺得那方向盤一樣的鐵輪很沉,轉(zhuǎn)動起來很費(fèi)力。父親想,這要是放一天煤,得有多么累啊。父親有一段時間曾向往地面工種,原來地面工種也不容易啊!可是,看著那些排隊的車輛,父親心里替這些司機(jī)著急,也替放煤員著急,就覺得時光在這里好像凝固了。

        父親突發(fā)奇想,給礦領(lǐng)導(dǎo)和機(jī)電科寫了改造放煤倉的信。父親在信里說,放煤倉太落后了,用人工放煤,這跟農(nóng)民用鐵锨翻地有什么區(qū)別?放煤倉得趕緊改造了,不改造就會影響銷售,造成拉煤車輛的大量積壓。信寄出后,沒有反應(yīng)。父親以為他的信不會有人看,即便有人看,也不會引起重視。他隔幾天就去放煤倉看,還是那個放煤員在放煤,父親失望了,他對著轉(zhuǎn)動的天輪大聲喊:四個現(xiàn)代化啊,你何時才能夠?qū)崿F(xiàn)?

        讓父親沒有想到的是,半年后,父親再去看放煤倉,放煤倉居然改造好了。那個像方向盤一樣的鐵輪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里安裝了一個小型電動機(jī),那個放煤員手里拿一個紅色的按鈕,摁下按鈕,煤倉口就自動打開,再摁一下兒,煤倉口就自動關(guān)上。父親驚喜地問放煤員:甚時改造哩?放煤員說,不長時間,就是上個月吧。父親沒有對放煤員說,這是他給礦領(lǐng)導(dǎo)和機(jī)電科寫了改造放煤倉的信,放煤倉才得以改造的。父親沒有說,他對誰都沒說。那封信,他還是用化名寫的。父親不想用自己的真實名字,他聽說礦上還要獎勵提合理化建議的人,到處找那個化名史年的礦工,最終也沒有找到。這天父親下班后,在澡堂子洗完澡,飯都沒顧得上吃,又跑到煤礦大門口看排隊拉煤的車輛,讓父親感到不解的是,排隊拉煤的車輛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比那天增加了幾輛,他覺得非常奇怪,經(jīng)過改造后的放煤速度明顯比以前提高了,按說拉煤車輛應(yīng)該減少,可為啥又增多了呢?父親的眉頭皺起來,他在思索著。但百思不得其解,父親自言自語說,照這樣的話,改造后的煤倉還不如不改造。

        父親心里一直納悶,他把這一奇怪現(xiàn)象告訴了工友,工友說,拉煤的車輛排隊越長,說明煤礦的效益越好。煤礦的效益越好,拉煤的車輛就越長。父親說,對呀,可為啥放煤速度快了,車輛反而多了呢?工友說,多了不好嗎,多了說明需求量大呀。父親一想也對,興奮地把頭發(fā)一甩說,那我們就使勁出煤,多出煤,出好煤,支援社會主義建設(shè)。

        這期間,父親一直沒有等來那名女工的信。最初父親還信心滿滿,偶爾想起她飽鼓鼓的臉蛋,想起她的櫻桃小嘴,想起為她而創(chuàng)下的那些高產(chǎn),那些不斷刷新的記錄,內(nèi)心就泛起一股莫名的沖動。父親在寫了那張紙條后,滿心期待她會對自己有一個回復(fù)。父親想她可能也會給自己寫一張紙條,就在升井后往礦燈房送礦燈時,期待她把紙條包裹住紅色的礦燈牌,一下子扔給他,扔進(jìn)父親的心里。父親想,她如果給他寫了紙條,他一定跟她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是,父親失望了,他沒有等來女工的紙條,而是等來了女工對別人說他只不過是個“煤黑子”的消息,等來了她跟干部子弟談戀愛的消息。父親看見那名干部子弟經(jīng)常出入女工的寢室,而且還騎了一輛小型雅馬哈摩托車來。在當(dāng)時,這是整個礦區(qū)唯一的一輛摩托車,堪比現(xiàn)在的勞斯萊斯。他每次來找女工時,都把摩托車放在樓下過道里。女工的寢室在二樓,干部子弟在上樓梯時,用兩手把頭發(fā)攏了攏,然后信心滿滿地去談戀愛了。這一切,都被父親看在眼里,他氣呼呼地用拳頭砸了一下兒停在過道里的摩托車。

        半年后,父親終于放棄了對女工的追求,跟母親談起了戀愛。父親說,我跟你母親談戀愛是那樣的波瀾不驚,平淡如水。跟你母親的結(jié)合,就好像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我多次問過母親,母親說,你父親跟我打?qū)γ娴念^一個禮拜天,還和別人打了對面。父親堅決不承認(rèn)有這樣的事,他看了一眼母親,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我怎么可能在一個月內(nèi),同時和兩個女的打?qū)γ婺??父親的意思是,他這一輩子,曾暗戀過那個女工,再沒跟其他女的談過戀愛,母親是唯一的一個。母親自然不會相信父親的話,說談就談了,不承認(rèn)有什么用?父親對母親發(fā)誓說,我要是那樣,天打五雷轟。母親說,算了算了,用不著發(fā)毒誓。其實父親只和那女的見了一面,就放棄了,并沒有談對象。父親跟母親談戀愛,是覺得和女工沒戲了后的那個夏天。父親約定好了在某一天下班和母親見面。可是這天母親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來父親。母親心里不住地埋怨父親,母親以為父親是個不守信用的人,或者是個吊兒郎當(dāng)?shù)牟恢{(diào)的家伙。母親一肚子的不高興,甚至有些憤怒了,那時候沒有手機(jī),連電話也沒有。母親就一直等著,直到很晚了才一個人孤獨地回去了。第二天,父親滿頭大汗來見母親,還沒等母親問,父親就急忙解釋說,昨天晚上不能來的原因是煤礦召開全礦職工大會,號召創(chuàng)高產(chǎn)、放衛(wèi)星。眼下正是國民經(jīng)濟(jì)復(fù)蘇階段,各行各業(yè)都在大干快上,煤礦也不例外。父親激動地比畫著說,這不,我們又要大會戰(zhàn)創(chuàng)高產(chǎn)了。母親不知道創(chuàng)高產(chǎn)是怎么回事,父親解釋說,就是跟打仗一樣,一個戰(zhàn)役接著一個戰(zhàn)役打,直到打好最后一個戰(zhàn)役。母親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一眼父親說,你說的可都是真的?父親說,當(dāng)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打聽。當(dāng)父親拿出他給礦黨委寫的會戰(zhàn)請戰(zhàn)書時,母親望著父親那雖不工整但力透紙背的鋼筆字,她徹底相信了父親。

        若干年后,父親想起那個大雨一直下個不停的夜晚就激動不已。那天晚上父親被外面的瓢潑大雨澆得心煩意亂。他清早四點鐘起床,到院子里解手,急一陣緩一陣的雨就像專門跟他作對似的,讓他對著老天破口大罵。父親要去煤礦上早班,可老天偏偏在這時候下起了大雨。父親穿上水靴,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母親給他做好了飯,他草草吃了幾口,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母親勸他說,下這么大的雨,你請個假不行嗎?父親說,下再大的雨也得去,我是班長,我不去怎么能行?父親說今天是創(chuàng)高產(chǎn)的第一天,即便天上下刀子,他也得去。父親什么也顧不上了,去廂屋里推出了自行車,穿上雨衣,就騎了上去,往煤礦奔去。后來父親講,他去煤礦上班走的是小路,要經(jīng)過一條河,河水淺時,踩著石頭就過去了??墒亲尭赣H沒有想到的是,當(dāng)他一口氣騎到那條河前面的村莊時,就聽到了河水轟鳴的巨大聲響,把父親嚇了一跳。他意識到上游發(fā)大水了,他肯定過不去河了。果然,父親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河水咆哮著、翻滾而下。父親把自行車扛在肩上,想涉水而過。大水一下子就把父親打倒了,自行車沉沒在渾黃的水里。父親扎一個猛子,抓住了自行車后車座,從水里拖了上來。父親知道自己能過河,但自行車是過不了河的。猶豫了一會兒,父親毅然決然地把自行車放在大隊部院內(nèi),然后一頭扎進(jìn)河里,游到對岸。父親上岸后,對著蒼天大喊了一聲,然后撒開腿朝煤礦跑去。

        父親像一個馬拉松運(yùn)動員一樣,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跑完了全程。他氣喘吁吁地?fù)Q下濕漉漉的衣服,下井后急匆匆趕往工作面。他要穿過高大寬闊的主巷道,然后進(jìn)入另一條巷道,他去的是三二○一工作面,要在井下走接近一個小時的路。主巷道是拱形,分巷道呈梯形,在分巷道走一段路后,還要爬一個陡坡。爬上陡坡再往前走,推開一道風(fēng)門,父親頭頂上的礦燈照亮了他腳下,這亮光讓他想起了很多遙遠(yuǎn)的事情,想起剛才差點兒被水嗆死的情景,想起以往在那條河的上游抓魚的場景,想起冬天家中水缸結(jié)冰以及母親清晨為他烤衣服的情景。

        父親又看見了那名他曾經(jīng)暗戀的女工,此時的父親對她已經(jīng)沒有非分之想了。她和父親一樣,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不過,父親偶爾想起她飽鼓鼓的臉蛋,想起她的櫻桃小嘴,想起為她而創(chuàng)下的那些高產(chǎn),那些不斷刷新的紀(jì)錄,內(nèi)心就泛起一股沖動。在去食堂打飯的路上,父親有時候看見她向自己投過來不屑的眼神,就把胸脯使勁挺起來。有幾個女工笑了,但父親喜歡的那個女工不笑。等她們過去后,父親對工友說,我他媽的真賤,就不應(yīng)該寫什么情書,人家連看都不看。工友說,她看不看是她的事,你寫了就不會后悔,你不寫會后悔一輩子。父親想想也對,無論如何,他為了她還刷新了紀(jì)錄,為煤礦生產(chǎn)貢獻(xiàn)了自己的力量。

        父親所在的煤礦,最初的年設(shè)計能力為六十萬噸,在膠東半島是最大的礦井。父親說,上個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煤礦的日子好過死了,生產(chǎn)多少煤都不夠賣的。平民百姓根本就買不到煤。父親入礦的第四年,煤礦領(lǐng)導(dǎo)提出大干快上的口號,要把產(chǎn)量提升到八十萬噸,每個月都要開展創(chuàng)高產(chǎn)活動,父親在井下有時能連續(xù)干十多個小時。煤礦從井下到地面,人人都在為大干快上貢獻(xiàn)力量,這一個月,父親的區(qū)隊又傳來捷報,產(chǎn)量創(chuàng)下歷史最高水平。父親說,我們光顧大干快上了,光顧創(chuàng)高產(chǎn)了,竟然忽視了安全,到月底,就在大伙兒敲鑼打鼓準(zhǔn)備慶祝勝利的關(guān)鍵時刻,井下發(fā)生了瓦斯爆炸事故。父親事后說,好懸哪,幸虧不是在采煤四區(qū)工作面,如果工作面發(fā)生爆炸,我們就全完了。那時候父親剛剛跟母親結(jié)婚,父親從井下上來,沒顧上洗澡,連工作服都沒換,騎上自行車就往家里趕?;氐郊?,“啪啪”敲響了門。母親看見父親一臉煤灰后,差點兒嚇暈過去。父親把礦工帽往地上一丟,一下子就抱住了母親,拍打著母親的肩膀說,我差一點兒就看不見你了。母親聽說煤礦發(fā)生瓦斯爆炸了,而且父親當(dāng)時就在井下,嚇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

        母親說,天哪,這要是有個好歹,這個家可怎么辦?說罷,就去捶打父親,說你不是說煤礦安全嗎?父親說,我是說過這話,煤礦安全著哩??蛇@次太意外了,怎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故呢?父親也搞不清。他和母親說話的時候,還穿著下井的工作服,臉也是黑的。母親說,還不快去脫下,把臉洗洗,你看看你的臉,整個兒一個小鬼了,怪不得叫你們煤黑子呢。父親這才脫下工作服,去院子里洗了臉。在父親吃飯的時候,母親一直看著父親,她想問井下爆炸是怎么回事,又不敢問,母親看著父親狼吞虎咽地吃飯,說你在井下也這樣嗎?父親說,那當(dāng)然啦,不這樣,能放衛(wèi)星嗎?說起這次事故,父親說,爆炸可能是在一條廢棄的巷道里發(fā)生的,那里溫度太高,沒人去監(jiān)測瓦斯。母親小心翼翼地問,沒聽說,死了多少人?父親搖搖頭說,不知道,還沒統(tǒng)計吧。父親相信,這次瓦斯爆炸,不可能發(fā)生在工作面。母親說,你咋知道的?父親說,如果發(fā)生在工作面,我還能見到你嗎?母親反駁說,說不定發(fā)生在別的工作面呢。父親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工作面通風(fēng)設(shè)施好,基本上沒有瓦斯。母親不吱聲了,父親吃罷飯,對母親說,我要馬上回煤礦。母親詫異地看著父親,說你剛回來,就急著要回去?父親說,我回來是怕你知道了惦記我,我來的時候,看見救護(hù)隊全部下井了,我得趕緊回去看看。母親拉住父親說,你不要命啦!父親說,你放心,不會再有事了。母親使勁拉住父親,她不想讓父親再去煤礦了,她想把父親永遠(yuǎn)拉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不離開她。父親見母親眼里有了眼淚,勸她說,我是煤礦的人,怎么可能不去呢?母親執(zhí)意不讓父親走,說煤礦咱不干了好不好,煤礦太危險了,咱不干了。母親對父親說,咱干什么不好,為什么偏要干煤礦?咱回家種地也比干煤礦強(qiáng)。父親說,你這不是說瞎話嗎,我怎么可能不干了呢?父親好說歹說,總算把母親勸住了。

        父親回到了煤礦。父親看見礦調(diào)度室里擠滿了人,個子不高的礦長和幾個副礦長正在調(diào)度室指揮救護(hù)隊井下救人,救護(hù)隊在一條巷道里找到了一名死難礦工,接著在距這名礦工五十米處又找到一名死難礦工。父親聽說后急忙跑去井口,不料井口周圍已被拉上警戒線,父親被阻止在警戒線外,父親只看見兩個人把擔(dān)架急匆匆抬進(jìn)救護(hù)車,擔(dān)架上面躺著蒙了白布的死難礦工。救護(hù)隊在井下搜索了一天一夜,共搜索到十二名死難礦工。瓦斯爆炸讓煤礦和礦領(lǐng)導(dǎo)付出了沉重代價,一個月后,礦長被撤了職,分管安全的副礦長受得了處分,連通風(fēng)科長、技術(shù)科長、調(diào)度室主任都受得了處分。處理事故的那幾天,所有的工作面、掘進(jìn)迎頭、運(yùn)輸都停止了工作,機(jī)關(guān)干部分成了安撫小組,去醫(yī)院安撫死難礦工家屬。父親有好幾天沒下井了,礦工們都無所事事了,他們心頭都籠罩著一層陰云,個個提心吊膽,說這井還敢下嗎?父親說,怎么不敢下?難道就因為一次瓦斯爆炸,煤礦就不出煤了?那個膽小的礦工說,媽呀,瓦斯爆炸的聲音太可怕了,跟原子彈的聲音一樣。父親說,你們聽見過原子彈爆炸的聲音嗎?別胡說八道。另一名礦工說,反正,我是不想干了。父親說,你害怕了是不是?你不想干了可以走人,你不要在礦工跟前散布流言蜚語,你不想干了是你個人的事,不要影響別人的情緒。

        父親有三天沒下井了,也沒有回家。奇怪,父親只要有兩天不下井,就難受得要命。父親曾經(jīng)詼諧地說,我就是下井的命、挖煤的命,一天不下井,渾身就不舒服,就難受。我們問父親,難受到什么程度?父親說,就跟長滿了虱子一樣,一萬個虱子在咬你,不疼,就是癢,渾身上下癢,難受死了。父親一旦難受了,就想出去走走。父親又去了放煤倉,去了煤場,可是,父親傻眼了,讓他想不到的是,煤場上空空蕩蕩,一輛拉煤的車也沒有。放煤倉下面同樣是空空蕩蕩。往日火爆的拉煤場面不見了,放煤員悠閑地抽著煙。父親四處張望,整個煤場沒有一個人,南邊的過磅房也沒有車輛。幾個過磅員正在打撲克。僅兩天時間,煤場的煤和煤倉里的煤全部拉空了,連續(xù)三天,父親他們都沒下井采煤,不采煤,井上那點兒煤還禁拉嗎?父親著急了,父親說井下有的是煤,怎么能讓煤倉空著,讓煤場閑著,讓車輛拉不到煤呢?父親又去了煤礦大門口,因為拉不到煤,有一半的車輛回去了,剩下的車輛還在排隊,駕駛員全都跑到煤質(zhì)科,問什么時候能拉到煤?煤質(zhì)科長不在,開票員說,等事故處理完了井下才能出煤。出了煤,你們才能拉上。你們不要在這兒鬧了,再鬧也拉不上煤。那些駕駛員說,我們的小票是有日期的,拉不上煤,是不是就要作廢?開票員說,不作廢,你們回去吧,再過半個月才能有煤。那些駕駛員說,我們這不是白等了嗎,拉不到煤,讓我們空車回去,我們回去怎么交差,浪費(fèi)的油錢怎么辦?開票員說,沒辦法啊,你們排隊也是白排,沒有煤,你們在這里干等不成?駕駛員說,我們就在這里等。

        父親看到,又有一半的車輛回去了。剩下的車輛還在排隊。父親對其中的一名駕駛員說,等吧,你們頂多等三天。到第四天,你們就能拉上煤了。果然不出父親所料,煤礦一邊處理事故善后事宜,一邊組織恢復(fù)生產(chǎn),提出化悲痛為力量,把損失奪回來的口號。兩天后,全礦就恢復(fù)了生產(chǎn),四個采煤區(qū)隊、四個掘進(jìn)區(qū)隊全部正常生產(chǎn),父親穿上工作服,戴上安全帽,第一個沖進(jìn)工作面。那段時間,父親吃住在礦上,在井下出大力、流大汗。父親說他那時候年輕,火力旺,在井下經(jīng)常光著膀子,把一礦車一礦車的煤采出來,運(yùn)到井上。

        升井后,父親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洗澡、不是吃飯、也不是去調(diào)度室看當(dāng)班的產(chǎn)量。而是去了煤倉,看有沒有拉煤的車輛。父親的臉是黑的,身穿粗布工作服,手持礦工帽,來到煤場一看,煤倉下面有拉煤車輛了,父親又跑到大門口一看,父親樂了,拉煤的車又排起了長龍。前幾天堅持排隊的車已經(jīng)不在了,它們在昨天就已滿載而歸。今天的車是新來的,它們是從四面八方來的,來自于周圍七八個縣市。父親興奮地對工友說,煤礦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

        若干年后的一天,吃過晚飯,父親拿出一疊照片,神秘兮兮地遞給我們。我們一看,竟然是父親參加全省勞模大會的集體合影。父親指著第三排左邊第二個穿灰色西服的那個人說,這個就是我。然后又指著第一排中間位置的人說,這是省長,省長接見我們了。父親覺得,他這輩子能受到省長的接見,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在父親眼里,最幸福的人,莫過于受到毛主席接見了。父親的一個表哥,就受到過毛主席和周總理的接見,表哥來信告訴了父親,還把在北京天安門拍的照片寄給了父親,讓父親羨慕不已。父親遺憾地說,我不可能有這個機(jī)會了。父親說的這個機(jī)會,不知指的是什么。不管怎么說,父親是非常非常的滿足。父親說,我算個啥呀,不就是一個普通的礦工嗎,一個被女工譏笑為煤黑子的人,能見到省長,所有人都會嫉妒我的。母親湊過來說,見到省長,有什么了不起的?父親認(rèn)真地說,省長可不是一般人能見到的。你能見到嗎,你恐怕連縣長都見不到,別說見省長了。

        就在父親被評上省勞動模范的第二年,他當(dāng)上了區(qū)長。這時候,父親的照片,依然占據(jù)著櫥窗的主要位置。父親每次升井洗完澡,換上新衣服,都要從櫥窗前經(jīng)過,瞥一眼他的照片。父親一生拍過一些照片,比如和母親的訂婚照,遺憾的是沒有結(jié)婚照。母親說,那時候不興這個。在父親的一個小柜子里珍藏著他和母親的訂婚照,黑白的,四寸大小,還有那張省勞模的集體合影。

        父親回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有一段時間甚至不回家了。他被煤礦戀住了。他說,煤礦就是我們的家。煤礦是大家,我們這個家是小家,要舍小家顧大家。父親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沒有大家,哪來的小家?父親不回家,母親就開始牽掛父親,有時候也埋怨父親,比如母親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開始埋怨父親了。母親說,你爸說煤礦是他的家,不要這個家了,那個家有老婆孩子嗎?孩子們說,肯定沒有啊,煤礦能有老婆孩子嗎?沒有老婆孩子,那他為什么愛待在煤礦?母親不解,她一直重復(fù)那句話,問我們你父親是不是嫌棄這個家了?父親知道后,笑個不停,他對我們說,你爸有兩個家,一個大家,一個小家。大家在前方,小家在后方,你爸在前方顧大家,小家自然就好了。母親生怕父親把小家忘了。父親說,放心吧,我不會把小家忘了。母親嗔怪父親說,你爸嘴上這么說,他其實早把這個家忘了。

        父親沒忘這個家。在父親的大腦里,一直固守著他的大家和小家觀念,讓他對這個家始終不能忘記。父親每隔半個月回家一次,母親說,建栓大了,看能不能找個班上?父親說,讓他去修配廠上班吧。父親的表哥在修配廠當(dāng)副廠長,父親說跟他說說保證沒問題。后來,父親又說,去修配廠不行了,但可以去煤礦。煤礦職工的子女,男的可以照顧兩個,女的可以照顧一個。這樣,我被照顧到了煤礦上班。

        父親在五十歲上患上矽肺病。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從一線調(diào)到三線,在安全科當(dāng)副科長。父親不能下井了,他不停地咳嗽,身體越來越消瘦。母親擔(dān)心父親的病情,父親卻笑笑說,不礙事的,你看礦上有多少個得矽肺病的,不都活的好好的嗎?

        這一年,父親終于支撐不住了。他病倒在床上,母親看著父親從一個身體強(qiáng)壯的大男人消瘦成一個僅剩百十斤的干癟老頭,她禁不住抱住父親痛哭起來。父親拍拍母親,用手擦拭母親的眼淚,對母親說,你看看,我這不是挺好嗎?哭啥哩,也不怕人家笑話。

        其實,父親不知道,這一年,他的生命也耗到了盡頭。父親臨走前,嘴里還在念叨著煤礦。

        張華亭: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在《山東文學(xué)》《青島文學(xué)》《遼河》等刊物發(fā)表過作品。散文曾獲“第二屆講好山東故事”征文大賽一等獎,小小說曾獲“第四屆光輝杯·法治文學(xué)”征文二等獎。另有多篇作品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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