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鳳芹

此刻，我們正在三娘灣海面的一條漁家木船上。

船主是三娘灣漁村的六哥。船上有我外地的兩位文友：小君和小梅，她們第一次來欽州探尋中華白海豚。

六哥今年五十歲，和我的一個朋友是族兄，我也間接認識了六哥。

六哥由于長年在大海上巡視，整張臉被太陽烘成了豬肝色，兩眼黑得發(fā)亮，眼神深邃而寧靜。他正在專注地盯著前方，嫻熟地操縱著舵。

木船搖搖晃晃地向前行駛。出海不久，小梅暈船了，木船搖一下她就直播一次，看著讓人心疼。我給她吃了暈海寧，她才慢慢緩解。

小君擔心小梅再次暈船，不時跑到駕駛室詢問，什么時候才能看到中華白海豚？

六哥淡定地回答，放心吧，馬上就到中華白海豚活動的區(qū)域了。

小君自言自語地說，神了，中華白海豚在哪里活動，六哥都知道！

我連忙向兩位文友介紹，六哥是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潘文石教授在三娘灣中華白海豚觀測站志愿服務團隊的一員，這片海哪里有中華白海豚活動他們都有監(jiān)測和記錄。

小君聽了，來了興趣，問六哥，要加入潘教授的團隊是不是很難？

六哥得意地說，也不難。

我心里偷偷笑六哥吹牛。

據我所知，要加入潘教授的團隊并不容易。2004年，潘教授從北京來到三娘灣漁村建立中華白海豚觀測站，多次和全體漁民開會，強調保護北部灣海域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很多漁民都想盡一份力，但最后能成為團隊成員只有兩三個人。

船在海上轉圈子尋找中華白海豚。太陽高掛在頭頂，熱浪撲面。慢慢地，海上起風了。海浪粼粼，陽光投到波光上，海面就像一張遮天蔽日的藍色綢緞。

木船由于穩(wěn)定性差，不斷地掀起又落下，突然一排海浪直向船上撲來，小君躲得快，幸免了與海水親密接觸，而小梅，卻被海水結結實實地洗了個咸水澡。

六哥突然輕描淡寫地說，馬上就可以看見中華白海豚了。

這興奮來得有些突然，小梅手忙腳亂地擰著濕漉漉的衣服，又急急掏出手機等著那奇妙的一刻;小君的照相機早已經調好了焦距，只等著一睹中華白海豚的芳容。

木船又轉了一圈，六哥突然指著左前方高喊一聲：“快看，兩只呢?！?/p>

我們順著六哥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先是看見一只一米長的灰色中華白海豚不停地俯沖，卷起一朵朵浪花，接著是一只兩米多長的粉紅色中華白海豚突然躍出海面，那姿勢像個舞蹈演員在起舞，只一會兒工夫，兩只中華白海豚便消失在海的深處。

小君惋惜地說，太快了，沒有拍下來，回家就是想臭美也沒有證據。

六哥安慰她們說，這是一對母子，它們會再出現(xiàn)的。

小君不解地問，六哥，你怎么知道它們是母子。

六哥說，灰色是幼年中華白海豚，出生時一般一米長，出生后即由母豚帶領學游泳、捕食。海豚是哺乳動物，幼豚哺乳期一般8～20個月。作家你們是寫文章的，經常寫母愛的偉大，可以想象下，母親會扔下還沒斷奶的孩子嗎？既然不可能，看見孩子當然就看見母親，換一種說法，看見母親便可能看見孩子。所以，我敢肯定與幼豚伴游的便是母豚。

更主要的是這個幼豚出生時間，我們有記錄，這樣便可斷定粉紅色海豚是幼豚的母親。六哥的普及知識合情合理，不由我們不服。

突然，一朵巨大的浪花掀起，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就在我們船頭兩三米遠的地方，我看見了兩只可愛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動著，正溫柔地注視著我，就像想和我交流一樣。我認出了是那只剛消失的灰色幼豚，它又出現(xiàn)了。

接著，我們看見一大一小、一粉一灰兩只中華白海豚追波逐浪地向著我們的木船游了過來，就像兩位游泳健兒在比賽一樣奮勇向前。

我被這一幕震撼了，震撼的不是海豚優(yōu)美的線條，漂亮的色彩，而是那雙小眼睛。心想，小乖乖，被媽媽逼著訓練是不是有點累了，今天的累是為了明天活得更健康更美好，你就在媽媽的悉心調教下，快快長大吧。

又有只白色的加入了這支隊伍，它們無憂無慮地跳躍、潛入，在屬于它們的這片海域舒筋健體，覓食，姿勢是那樣的高雅、靈動。

而我的頭腦里一直回閃著那雙小眼睛，這小精靈的憨態(tài)已經將我融化。想到它們生存的這片海域，想起了王陽明在《大學問》中曾提出“一體之仁”的哲學思想。人類主宰萬物，但要永續(xù)發(fā)展就必須以仁心對待萬物，保護了萬物就是保護了人類。

我為那雙小眼睛感到幸福，在這片仁心治下的海域，它們不僅獲得了生存繁衍的權利，還受到民眾細心呵護，而潘文石教授的團隊則是它們的保姆兼警衛(wèi)員，誰想傷害那雙小眼睛，得先過潘文石團隊這一關。于是，我便默默祝福這小可愛在媽媽的貼心教育和訓練下早日完成蛻變，成為搏擊風浪的勇士。

六哥說，這是母豚媽媽在教幼豚捕食本領，有船的地方，就有魚蝦跟隨，容易捕獲食物。在我沉思中，三只中華白海豚持續(xù)歡快跳躍嬉戲地做著各種動作，然后突然潛入水下，不見了。

激動的小梅急切地問，它們還會出現(xiàn)嗎？

六哥老實回答，這個可說不準。

木船又在附近海域游弋了十多分鐘，六哥說，估計這幾只白海豚游到其他地方了，我們回去吧。

我們是下午1點多返航的，木船往碼頭方向開了100多米，出現(xiàn)了奇妙的一幕，一對灰色中華白海豚就像護衛(wèi)隊，在我們木船的兩邊，一直跟著游了差不多100米，這讓小君小梅大為驚奇。

六哥向她們科普說，中華白海豚特別喜歡在船后覓食，這對中華白海豚跟著我們，是借助木船掀起大浪.小魚小蝦跳起來好捕食。我曾看見跟著拖船游200多米的一群中華白海豚。

六哥的話，并非誑言，我曾親身經歷過這樣的好事，那次也是六哥開船。

2007年，齊白石孫女齊慧娟到欽州尋訪齊白石三次游歷欽州的遺跡，最后一站就是到這片海域看中華白海豚。

那次在海里不僅看到各色各樣的白海豚，紅灰白全出動，更驚奇是回程時居然有六只中華白海豚一路歡送我們差不多300米，為齊慧娟此行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陪同來的自治區(qū)文聯(lián)時任主席藍懷昌一本正經地對齊慧娟說，欽州人都說，只有有福氣的人才能看到白海豚，今天我們一船人都沾了齊院長的光，不但大飽眼福，還有中華白海豚列隊歡送。

齊慧娟自然開心，高興地說，等到白石塔建成開塔我送一批爺爺?shù)漠媮須J州長期展出。

我提起這件事，六哥居然記得，對我說，要是能收藏一幅齊院長的畫就更好了。

回程六哥很放松，不時和我們講述中華白海豚的有關知識，從六哥的口中，我知道如今的三娘灣中華白海豚，數(shù)量從2004年的94只增加到了250只。又知道從欽州大風江口到三墩路，方圓30里的海域都納入了中華白海豚的保護范圍。

六哥特別強調說，這是欽州市政府聽取了潘教授的科學建議而設立的保護區(qū)域。

上得岸來，我便不斷地想，從94只到250只，這不僅僅是數(shù)量的增加，更是政府和民眾觀念的改變。又想起《孟子》在《盡心章句上》的名言：“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币粋€地方的教化如何，從民眾對待萬物的態(tài)度上就可以得到答案，而欽州的中華白海豚正生逢其時。

責任編輯：孫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