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萍萍
站在盧云的作品面前,視覺沖擊的強度讓任何一個觀者都難以無動于衷,內心的熱烈即刻被喚起,胸中自由、野性及某種細膩的心事與之共振共鳴。一旦將目光落于這滿目絢爛和躍動,便會發(fā)現(xiàn)這只是開端,藝術家將會一路縱深由表及里層波疊浪地重重推動,帶領觀者獲得飽滿深切層次豐富的審美體驗,從目之所及的蓬勃直達生命之理的純粹與寧靜。各種不同的調性之間充滿張力,又毫不沖突地統(tǒng)一于作為畫者的盧云和作為盧云的畫者身上。
盧云的教育背景是典型的學院派脈絡,且其所學多元,中央美院油畫三工的表現(xiàn)性傳統(tǒng)、版畫訓練的底色等等相混相融于畫間。但那酣暢舒展的畫面效果和獨特的物象塑造所反映出來的藝術意識,卻完全沒有困于范式規(guī)約和造型程式的跡象。創(chuàng)作的出發(fā)點也并非迎合性的標新立異之策略,藝術家也一直有意識地保持著與市場機制的疏離。盧云只忠于自我的藝術意志,有充足的勇氣以自己作為方法在藝術疆域中開拓。尋求自我表達一直以來是藝術的題中之義,也是哲學關注的主題,古希臘德爾斐神廟即銘刻著“認識你自己”的箴言,從蘇格拉底的《阿爾西比亞德篇》到福柯的生存美學,探討的都是自我關注和個體審美實存的主體化實踐道路。更難能可貴的是盧云的藝術自我決無半點建立在其在經濟優(yōu)勢上的無端任性,恰恰相反,藝術家其人的自律、仁厚和對人的熱情關懷總能令身邊人心生溫暖,她對藝術的執(zhí)著態(tài)度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嚴肅的態(tài)度和投入的程度也是令人意外而驚嘆的。正統(tǒng)的訓練、優(yōu)渥的條件都未成為藝術家的藩籬,而是在盧云強大的藝術主體性中恰切地化為養(yǎng)分潤澤著她的表達,并促使突破自我的封閉與狹隘走向開闊超越處。那縱橫恣肆的個性化筆觸和灑灑落落的表現(xiàn)性色彩激發(fā)觀者情緒化為道道長虹,將觀者的精神擺渡到另一重世界。
盧云在認識藝術及其寄身的世界時,任何世俗標準都無法羈絆她透視本質的真淳眼光,這種眼光能參化眾生之平等,與人、自然、動物等等共在同處,并能深切地與之共情。盧云藝術所傳遞出的自由實則來自于這種可貴的“無類”思想,這給予她的藝術以高蹈超拔并無可復制的視點,滿幅絢爛的書寫成為一種清澈與純凈,一種奔放而喜樂的洋溢和生命色彩的流淌。自然和遠方之于盧云是藝術和美之無盡藏,她每年投身旅行采風,十幾年間未曾間斷,足跡遍布世界各地。不僅深入西藏、新疆、云貴川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領略各地風貌習俗,出行歐美感受不同的文化方式,也去探訪毛里求斯、摩洛哥等地,體驗一般文化視野之外的存在。藝術家關注的不僅是景、物、人的形,更是在捕捉每個地方精神的寄托和感性的流動。生命的豐富深邃、力感和美感都為藝術家所敬畏、贊嘆,躍舞枝頭的狂風、民間的色彩、海邊的光感、異國的路上走來的人……這些或浩瀚或細密的美沉于心間,搜盡奇峰的體驗感悟以及從中見出的自然之道,累積為胸中丘壑。
正是對身即山川體驗的強調,讓盧云的作品視野開闊、層次豐富,永不局限一端而充滿開張之力,她或將滿腔柔情傾注于冬日的一株草木,又或馮虛御風神游八極思考人類的終極存在,盧云以藝術去蔽存真,滌蕩蒙眼之塵,直面生命的真切。她的藝術思考主題漸次聚攏,或聚焦于在各地搜集的負載著當?shù)匚幕白陨砀惺艿奈锛汤C、首飾、雕像、古畫不一而足,《以物傳悟》尋物之本,解物之情;或以自己的女性身份為基點展開《我將會成為誰的新娘》的愛情追問,這個系列的作品將自己置身于不同的情境和時空,解除“我執(zhí)”同時解構“我”的本質性,在不同的精神情境中演繹和探討愛情的美好及其本質,童年記憶中純潔高貴的大朵玉蘭盛放在背景中,中國傳統(tǒng)刺繡中的圖案花紋、毛里求斯象征愛情的渡渡鳥,寓意面對愛情的勇氣、自由和珍惜。盧云所關注的議題也并非只局限于小我感受中,而能擴展至對人類總體生活狀態(tài)的思索,她見到各地人們不同的生活狀態(tài)并質詢《人類應該如何生活》這一宏大命題,在原始、現(xiàn)代各種社會形態(tài)對照間,從全人類的視角出發(fā)思考普遍存在、社會的組織方式和個人的道路選擇等諸多問題。
盧云積累的各地寫生作品浩如煙海,這些“游記”沉淀著當時的鮮活感受,蘊藉著當?shù)氐奈幕芰?,它博觀約取提煉出具有代表性的視覺元素,挪用到作品中以后用現(xiàn)代的方式編排并置,由此構成復雜的文化系統(tǒng)對話融合的現(xiàn)場。物象指向的物理現(xiàn)實空間、心緒延展的體驗空間、思考的理性空間三重交融,貫通化合;時間上貫通著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種維度的交錯共在,攜帶著記憶的印痕向著未來無限敞開,這正是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中所稱的“此在”,作品展現(xiàn)藝術家的別樣世界觀感和生命經驗,寄寓美好的理想人生。藝術家實際上通過作品營構了一處超現(xiàn)實主義的視覺烏托邦,其間時空交錯、文化交疊、情味氤氳,而這極多的豐富化歸為一,關于愛情、人生主題的哲學推演和論證在畫布上展開,個人經驗轉換為最普遍的隱喻與昭示,感性呈現(xiàn)的背后是理性的經略,以滿目絢爛叩問哲學層面的真實,打破了所謂生存之道的喧囂浮華,在對每一個瞬間的觀照中找尋永恒的所在。
盧云及其藝術在普遍既有的女性藝術家印象基礎上,拓展出很大的精神空間,一方面,女性獨具的色彩敏感在其精心選用的水質丙烯材料的加持下讓畫面清透潤澤,高純度的對比色愈發(fā)強化了這種鮮艷而奪人眼目的視覺效果;而另一方面,畫面的筆觸之力量和速度,直承自幼年祖父傳承的武術家學,手起筆落洋洋灑灑,物象、造型的規(guī)范何以能束縛抒懷成畫的過程中內心的噴薄。盧云繪畫中呈現(xiàn)出的張力一如李清照的詩境,既會在夏日午后閑散落棋的細微聲中醒來,也會有九萬里風鵬正舉的豪情。對于草、木、物、人,盧云皆以至真至純的仁愛之心待之,女性內心深處生命力的充沛與勃然也躍動于絢爛之間,是深情里最醇厚的烈性,是不羈中最熱切的親和,是細膩中最深廣的閎約,是最純真的柔軟與對美、對愛的期許,是畫筆下生機的綻放。盧云繪畫的表現(xiàn)性張力圖式在大開大合之間訴說深沉的情愫。
盧云深入世界各處,遭遇浩瀚星空、千里快哉風、江花脫晚紅,她與浣熊邂逅、與貓相逢、與一條魚結緣……世界萬物不是以客體的形式作為對立面以“我-他”的關系存在于藝術家的生活之中,而是以“我-你”關系交流,這是“相遇”哲學中認為的使人生融于真性的必要條件,是一種步入直接關系的主體間性。無有對立直接交融,在藝術中書寫體驗詩學的綿延之美,將個體體驗向著人類集體意識的生命美學普遍性轉化,在視覺藝術的形式經營中超越形象,離物得情、離象得意,畫風畫雨寫心緒,踏山踏水為自己和觀者尋一地精神故鄉(xiāng)。
事實上,繪畫只是盧云生命狀態(tài)的表征之一,畫面如夢似幻只是藝術家在簡單地直陳內心,盧云本人即是藝術本身,作品只是分有了她的心量、深情、胸懷和涌動的生命力所產生的光芒之萬一。畫布是她梳理體驗和思考的場域,將理性和感性融匯化合出生命的自然圖譜。
即便不以顏料為媒介,藝術家也能以生活中的一花一草、一顰一笑作為媒介與世界互動與生靈交流,臨春風思浩蕩,望秋云神飛揚。念起心動皆為藝術之華章;她在清晨的公園凌空畫風,憑虛畫朝陽,每個動作都是與世界的對話,心畫浮現(xiàn)的剎那,藝術的使命已然達成。盧云的繪畫與盧云其人是如此統(tǒng)一和諧,令人相信真淳自在的存在,在鐵籠般禁錮的令人窒息的庸常生活中撕開一道裂隙,使生命之光得以照進。飽滿的生命力在作品和藝術家的世界中流淌,不凝不滯、行云流水、純任自然,以生命的內在之力突破外力的控制與束縛,技法、物質種種規(guī)訓瞬間失效。藝術家從未受到過物質功利欲望的羈絆,藝術之于盧云從來不是職業(yè),她也不僅在藝術中才進行審美,她對生活空間的布置安排同樣在追尋著詩性的演繹。在全面的審美視界中,情感、意志、想象力和理性交相融匯賦予思考生活哲學命題的洞見和人的尊嚴,她整個人及其生活的全部都為獲得精神的沉迷和陶醉,處于澄明的生命體驗境界,用不為凡事俗物擾亂的平靜深沉的內心靜觀萬象,萬象也向藝術家顯現(xiàn)出充實、自得、自由的生命光輝,在這種美學上的“靜照”中宗白華先生所稱的“藝術心靈”誕生。
天地之大德曰生,盧云的藝術人生渾然天成,正是盎然的活力蘊藉出的靜謐機息,使風月?,F(xiàn)心頭;她的藝術又像清風無際繞,在酣暢中讓觀者看到精神的絕對自由。藝術是在生命層面上的內外交互,唯有她能以這樣的方法呈現(xiàn)獨屬于她的與世界的感性互動方式。她作為個體一任逍遙,她又通過對自我的體認進入讀解生命本身的探索,以畫筆為“美”與“藝術”的涵義擴容。盧云是一個飽有仁愛之心和滿腔柔情,同時磅礴、本真、浩蕩的女性,作為藝術家又能與物會心,與天地精神往來。她對美好的執(zhí)著探求和信仰如如不動,在藝術中以生生之意照見天地之心。
藝術簡介
2001年畢業(yè)于江西師范大學油畫系,獲學士學位。
2002年深造于北京徐悲鴻畫室。
2003年就讀于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第三工作室,獲碩士學歷。
2005-2006年就讀于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第三工作室。
2007年-至今,游歷世界各地,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現(xiàn)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