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辰心
幽靈先生來時是凌晨兩點。
我坐在吧臺里喝著冰水,吸著煙,腦子逐漸從混沌中清醒過來。店員小張嘴里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拿著抹布將桌上的酒水、煙灰和嘔吐物的混合物抹進(jìn)桶里。
十三分鐘前,店里最后兩位客人走出了大門,男人搭在女人的身上,被女人丟進(jìn)了出租車。
就在這時,半掩的門被推開了,是幽靈先生站在那里。他穿著寬大的純白短袖,下擺一直垂到膝蓋,胸前戴著銀色的十字架項鏈。
其實他并沒有報出自己的名字,但我卻知道他叫幽靈先生,就像客人們見到我自然而然地就會叫我Botan,盡管這不過是酒吧前任老板留下的招牌——本應(yīng)是BOTANISTS BAR,不過IST的燈帶壞了。這本來或許是他的名字,他走后就成了我的,給陌生人安上名字大抵是一種本能。
“初次見面,Botan?!庇撵`先生開口,“請問打烊了嗎?我想進(jìn)來喝一杯,但愿沒有打擾你下班。”
“啊哪里,請問需要什么?”我把煙掐掉,拿起酒水單遞給幽靈先生。
“唔,不用,幽靈菲士可以嗎?”他沒有接過酒水單,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玻璃中反射出純白的倒影。
“四百九十九,先付錢,半小時后閉店。”我拿過雪克杯,等待著他換一杯點。
“沒有問題,一會兒我還有一個朋友?!彼麖囊路锾统鑫鍙埣垘欧旁谧郎?,看向窗外。
野格、生命之水、單糖漿、鮮奶油、青檸、黃檸、蛋清、橙花水、竹炭粉、搖冰、彈簧。
我暗暗抱怨著幽靈先生點了這么麻煩的酒,但還是搖了起來。
“我說,Botan,”幽靈先生轉(zhuǎn)過望向外面的頭,突然開口,“可覺得我是幽靈?”
我的目光越過他,看向玻璃中的白色倒影,隱約還能看見外邊的綠化帶和空無一人的街道。
屋子里的煙霧仍未散去。
“是這樣想的?!蔽艺f。
“一點兒都不驚訝?”
“不驚訝?!?/p>
“這么說來,你一直都相信幽靈的存在?”
“正是不相信才不會驚訝。”
“怎么說?”
“只是覺得你應(yīng)該叫幽靈先生,但幽靈這種東西,還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在這里。你想,這附近又沒有墓地、醫(yī)院,也不曾聽說過有什么命案。”
“這么說來,你是相信幽靈的能指而不相信它的所指嘍?!?/p>
“是這樣吧?!蔽铱戳丝窗膳_上的計時器,已經(jīng)過去了五分鐘,我換了個姿勢繼續(xù)搖著雪克壺。
“但我確確實實,就是所指的幽靈?!?/p>
“可有證明?比如穿個墻之類的?!?/p>
“現(xiàn)在想必不大行,衣服過不去,若是全脫下來怕是會有麻煩?!?/p>
“確實會有?!?/p>
“所以嘛,就像你知道所指的幽靈菲士一樣,我就是所指的幽靈?!?/p>
“未免有些太兒戲了,像唯心主義一樣?!?/p>
“那東西的能指應(yīng)該是觀念論?!?/p>
“知道了,怎么樣都行?!笔宸昼?,我換回最初五分鐘的姿勢,繼續(xù)搖著雪克壺,“不過幽靈喝幽靈菲士倒是第一次聽說?!?/p>
“就像僵尸喝僵尸酒一樣奇怪?”
“不錯,不過很多女人也愛喝紅粉佳人,這么一想倒也可以理解?!?/p>
“是啊,雖然能指一樣,但所指卻完完全全是兩碼事。”
“不好意思來晚了。”就在我們說話時,門口出現(xiàn)了一位吸血鬼先生,他穿著黑色風(fēng)衣,戴著口罩,上半邊臉色蒼白。打過招呼后,他走到幽靈先生的對面坐下。
“這位是?”
“我的朋友,所指的吸血鬼先生?!?/p>
“所以喝些什么嗎?這里可沒有鮮血,要么血腥瑪麗?”
“就要那個,我是個喝能指的鮮血的吸血鬼。再來些番茄醬不要薯條。”他取下口罩,露出同樣蒼白的下半邊臉。
“九十九,番茄醬就當(dāng)作附贈好了。這杯所指的幽靈菲士還需要五分鐘?!?/p>
“太好了。”吸血鬼先生說,“還不算太遲?!?/p>
在搖到第二十三分鐘的時候,酸痛感遍布了我的手臂,想著兩分鐘也沒差,我放下了雪克壺,拉出一杯黑色的幽靈菲士。然后甩了甩手臂,開始調(diào)血腥瑪麗。
“要不要芥末?吸血鬼先生。”
“加一些吧。”
“好了?!蔽覍⒂撵`菲士和血腥瑪麗還有一碟番茄醬端上幽靈先生和吸血鬼先生的桌子,又從口袋里摸出兩枚硬幣放在桌上。
“可相信我是吸血鬼?”吸血鬼先生緊盯著我。
“相信,就像相信你的朋友是幽靈一樣?!?/p>
“所指意義上的?”
“或許是所指,或許是能指,我分不大清。”
“那想必就是了,從觀念論上說?!?/p>
“不錯?!?/p>
我端著托盤在邊上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聽著幽靈先生和吸血鬼先生聊著有關(guān)幽靈和吸血鬼的事情,不過我想我聽到的大概只是能指。
二十五分鐘后,幽靈先生和吸血鬼先生向我告別,兩人走出酒吧的大門,半透明的影子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中。
我收拾好他們的座位,將裝番茄醬的碟子和兩個酒杯放進(jìn)水池里洗凈,又關(guān)上酒吧的大門,坐回吧臺,點上一根煙??粗麧嵉木瓢?,我突然想起我有一個店員,似乎叫小張或是小李。我站起來環(huán)顧一圈,尋找著他,最終發(fā)現(xiàn)他已消失不見,只是門口似乎有一根煙頭仍在冒煙。
是什么時候不見的呢?我想不起來,或許他也是幽靈先生,又或許他今天根本就沒來酒吧上班。
我又想起昨天這個時候我正陷入一段短暫而瘋狂的迷戀,與昨晚酒吧最后的客人,一位灰紫色短發(fā),穿著黑色抹胸,露出花臂的女人。
我叫她風(fēng)信子小姐。
我們在酒吧二樓的房間里相擁、親吻。
她告訴我她的左臂文的玫瑰,右臂文的茉莉。我說我看出來了,但是你叫風(fēng)信子小姐。
如果那時候風(fēng)信子小姐問起我的名字,我想我會在她的耳邊呢喃。
“能指的Botan,所指的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