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昊 曾雨卓 趙笑涵 周欣
仙話傳說,一般指傳統(tǒng)的、軼事的專題知識,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第二篇中對仙話傳說的特征有此說法:“傳說所略,或為神性之人,或為古英雄。”
黃鶴樓是我國文學史上極為重要的地理坐標,始建于三國時期的夏口,初作瞭望、守衛(wèi)之用。隨著社會的總體穩(wěn)定,遂而轉變?yōu)榈歉哔p景之地,文人墨客在此地留下了許多不朽篇章,崔顥一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更是令詩仙擱筆。詩中“昔人”是誰?為何“乘黃鶴去”?更是引后人無限遐思,此中我們也可以窺見黃鶴樓傳說的精彩絕艷。
本文以史料為基礎,站在文學、地理學的角度,對黃鶴樓與“仙鶴”相關傳說進行分析(后文簡稱“仙鶴”傳說)。在文學地理學的視域下,本文首先梳理黃鶴樓的歷史沿革,后對地理意象“仙鶴”的審美性與靈活性進行探討,力圖搭建黃鶴樓景觀(地理空間)、“仙鶴”意象(地理意象)二者的文學地理結構,并藉此探討人文景觀與傳說資源的交互性。
一、地理空間的闡釋:黃鶴樓的歷史文化沿革與價值
“仙鶴”傳說的主要發(fā)生地是黃鶴樓這個地理空間,而黃鶴樓除了“因山得名”說以外,更有廣為流傳的“因仙得名”說。因此,在展開黃鶴樓“仙鶴”傳說之前,可以先梳理一下黃鶴樓的沿革過程。
黃鶴樓始建于三國時期的夏口,而夏口位于武昌的上游,是軍事重鎮(zhèn)、戰(zhàn)略要地,因此建樓,作瞭望、守衛(wèi)之用。
至魏晉南北朝,傳說便集中出現(xiàn)?!赌淆R書》卷十五記載:“夏口城據(jù)黃鵠磯,世傳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上也。”此時之樓雖未安“黃鶴”之名,但已有傳說記錄在冊。這個時期戰(zhàn)爭不斷,也激發(fā)了民間修仙的信仰和玄風、佛風的盛行?!苞Q”是祥和的意象,而楚地素有巫風,這些因素結合在一起為黃鶴樓的神仙傳說提供了沃土。在書面記載中,宋齊之際的志怪小說《述異記》《齊諧記》都對“仙鶴”傳說有所記載。
唐時黃鶴樓逐漸變?yōu)楣偕绦新茫娜四偷歉哔p景之地。許多負有盛名的詩人如李白、孟浩然、崔顥、王維、白居易等都在此留下了印記。黃鶴樓作為一個人文景觀在此時期靠著文人墨客的支撐,被渲染得熠熠生輝。崔顥一句“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將黃鶴樓帶上了仙境;李白“頗聞列仙人,于此學飛術”為其更添一抹仙色。而其余文學體裁中書寫“仙鶴”傳說的較少,但描寫其他歷史人物藝文的較多,以《太平廣記》所載的元稹“魚腹藏鏡”的傳說為代表。
至北宋,黃鶴樓“仙鶴”相關的傳說在民間已廣為流傳。文人墨客也多次摹寫,如蘇軾詩“黃鶴樓前月滿川,抱關老卒饑不眠”等。元代對黃鶴樓的記載相比于其他朝較少,多出現(xiàn)在文人繪畫作品中,而黃鶴樓也毀于元末的農民起義。
明朝黃鶴樓歷經六次重修,但最終毀于易代之火。清代黃鶴樓“火經三發(fā),工屆八興”,幾經喘息,終毀于同治年間,后于1985年重建為今樓。
黃鶴樓作為“仙鶴”傳說生發(fā)的地理空間,從最初用于軍事瞭望的哨樓,到充滿駕鶴飛升傳說的仙樓,再到歷代文人不斷登臨題詠的詩樓,已經逐漸成為了楚地的文化名片,如今的黃鶴樓作為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其相關傳說資源也收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而在文學地理學的視域下,黃鶴樓作為一個中心點,與傳說、詩作、詞賦、碑刻等“文學資源點”點點成線。而單論黃鶴樓與其“仙鶴”傳說而言,二者形成文學地理視域下獨特的、二維的線性空間邏輯。
二、地理意象的書寫:黃鶴樓“仙鶴”的民間文藝表征
(一)審美性:“仙鶴”的審美價值與文學意味
仙鶴的文化意味與在科學語境下那種“全是詩人的想象,雖有藝術之美,但有失科學之真”的說法不同,其被視為仙物,即“一品鳥”。黃鶴要歷經10年神仙的馴化才長齊翅羽,后每7年為一階,逐漸掌握飛騰云漢、應節(jié)而舞等本領;后又要繼續(xù)吃齋160年,再歷經1600余年的飲而不食的妊娠期,才會形成雛鶴。
黃鶴成為“仙鶴”后,便成為仙人的坐騎。即使只是仙人的坐騎,也成為歷代民間信仰崇拜的對象。在黃鶴樓的“仙鶴”傳說中,鶴也被賦予了獨特的審美意味。
1.“仙鶴”之傳為歷史人物增添了浪漫主義色彩
浪漫主義色彩最盛的便是“費祎駕鶴”,費祎作為一位真實存在的歷史人物,是三國時期蜀漢名臣,與諸葛亮、蔣琬、董允并稱為“蜀漢四相”,深得諸葛亮器重,屢次出使東吳,孫權、諸葛恪、羊茞等人以辭鋒刁難,而費祎據(jù)理以答,詞義兼?zhèn)?,始終不為所屈。諸葛亮贊其“志慮忠純”,由此可以看出,費祎是智慧、忠誠的象征,民間經過加工,便有了“費祎駕鶴”之說,在唐人閻伯瑾的《黃鶴樓記》中有“費祎登仙,嘗駕黃鶴返憩于此”,宋樂史的《太平寰宇記》中也有記載“昔費祎登仙,每乘黃鶴于此憩駕,故號黃鶴樓”,通過這些史料可以看出,經過民間加工后的費祎更添宗教意味,人們?yōu)橘M祎這個智慧象征符號增添了一抹浪漫主義色彩,在真實的歷史中費祎是遇刺身亡,但在這里人民賦予了這個形象升仙的結局,這體現(xiàn)了人民群眾對“志慮忠純”之人的偏愛,在文化語境下也平添了浪漫主義色彩。
2.“仙鶴”地理意象的書寫體現(xiàn)了勞動人民的美好生活愿望
“橘皮畫鶴”的傳說便是印證。金人王朋壽在《重刊增廣分門類林雜說》中描繪了一則故事:仙人下凡取酒,“得橘皮少許”后,畫“仙鶴”,“招此鶴當為君舞以佐尊”,而后此鶴“翩躚起舞”十年之間令此酒家“家貲危累千萬”,后仙人下凡“取一短笛,作數(shù)弄”,先生“跨鶴乘云冉冉而去”。在后載史料中明人王世貞等作的《列仙全傳》中將此仙人的名號安至費祎;而方震孺在《報恩錄》里認為酒家名為“辛氏”,清人褚人獲的《堅瓠集》中認為仙人是呂純陽(字洞賓)。
要之,無論仙人、酒家在民間被如何加工、改造,“仙鶴”起舞這一情節(jié)一直是中心情節(jié),它是人們認為仙人之所以為仙的因,也是酒家家財萬貫的因,也是酒家遂修黃鶴樓的因,究其根本,還是體現(xiàn)了古代勞動人民對美好生活的一種向往,此向往有二:一是像升仙之人那樣自由、無所不能,二是希望擁有能使自己生活富足的財富。而這些都是借助“仙鶴”起舞這一中心情節(jié)來展開的,因此可以說“仙鶴”這一地理意象的書寫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勞動人民美好的生活愿望。
(二)靈活性:“仙鶴”傳說百花齊放
在有關的書面記載中,“仙鶴”傳說在敘述上比較自由,篇幅較簡短,情節(jié)從無因無果發(fā)展至有因有果,有確切的人物、地點。隨著歷史的發(fā)展,“仙鶴”傳說在原有的基礎上被民間不斷增補,且有黃鶴樓這座建筑作真實性的支撐,“仙鶴”傳說不斷積累和發(fā)展,逐漸形成了類型化的情節(jié)、箭垛式的人物,在今日看來,可以說是百花齊放,這便是“仙鶴”傳說的靈活性。
最初的“仙鶴”傳說中,并無前因仙人便“悄然降自霄漢”,也無后果的就“渺然煙滅”。最初描述仙人子安駕鶴也只有寥寥幾筆,在南朝東陽無疑《齊諧記》中說“仙人子安乘黃鶴過此”?!百M祎駕鶴”的傳說最初也只是淡淡地描摹,呂祖登樓的描寫更是略顯簡陋。元人趙道一也在《歷世真仙體道通鑒》中寫道:“呂祖以五月二十日登黃鶴樓,午刻升天而去。故留成仙圣跡。”
要之,歷代加工的傳說都是圍繞著子安、費祎、呂洞賓等中心人物展開,圍繞著駕鶴飛升、橘皮畫鶴等中心情節(jié)演變。隨著時間的推移,民間文藝的口頭性與變異性逐漸凸顯,“仙鶴”傳說也逐漸顯得靈活起來,一是后人將費祎與子安合二為一,成為一人,二者駕鶴飛升的傳說便得以互通;二是橘皮畫鶴的傳說從最初的并無確切人物發(fā)展至費祎橘皮畫鶴,至清代有一說為呂洞賓橘皮瓜皮畫鶴。“仙鶴”傳說在不斷發(fā)展的過程中已逐漸形成自己的圓形傳說圈:無論是子安駕鶴還是費祎駕鶴都可說通,因為子安與費祎本可合為一人;而費祎畫鶴、呂祖畫鶴都是一說,這里從微觀上展示了“仙鶴”傳說的靈活性。筆者認為大部分原因是黃鶴樓這個地理空間的支撐而形成的,從宏觀上也體現(xiàn)了民間文藝的一種互文性的特點。
三、意象與空間的交互:“仙鶴”傳說與實境的影射疊合
在黃鶴樓這個地理空間的巨大支撐下,文人墨客對“仙鶴”傳說的眾多摹寫后,黃鶴樓的“仙鶴”傳說已然成為其核心要素之一。黃鶴樓于1985年重建后,以主體建筑為核心,打造了約35.67萬平方米的公園景區(qū),在公園景區(qū)內,處處是詩,處處是文,詩、文、景中,處處是傳說的影,這是人文景觀與傳說資源交互性闡釋的結果。
(一)人文景觀與“仙鶴”傳說資源的互文性闡釋
對“人文景觀中文學資源的挖掘”其實由來已久,也是景區(qū)重建改造的必經之路,只有將景觀建設與文化資源貼合得更加緊密,景區(qū)的文化氛圍才能更為濃厚。筆者認為其中最為關鍵一點是對傳說宣傳的行政規(guī)劃的打破。
以武漢市古琴臺為例。古琴臺、黃鶴樓、晴川閣并稱為“武漢三大名勝”,但近些年的文旅體驗卻并不好,從傳播學的角度看,景區(qū)所想傳達的景區(qū)文化并未被游客所接受。筆者認為這是由于未打破行政區(qū)劃的原因,武漢市漢陽區(qū)與蔡甸區(qū)均有伯牙、子期琴臺文化的遺留,但兩區(qū)并未打破這種行政區(qū)劃限制,各自宣傳、各自發(fā)展,這就導致兩區(qū)的琴臺文化從源頭上便已有缺失,從而達不到最佳的傳播效果。伯牙、子期本是“高山流水”之情,讓山水相隔,為之奈何?
由此可觀,黃鶴樓公園在地理意義上對傳說資源的開發(fā)與建設是較為成功的。首先,從各方借力在黃鶴樓中建設費祎亭、呂陽洞等與“仙鶴”傳說相關的人文景觀,并在景點周圍,景區(qū)各地點對“仙鶴”傳說展開介紹,景觀結合傳說,二者在視覺、體驗感上給予游客一種淺度的沉浸式感受。其次,對“仙鶴”傳說資源的開發(fā)也沒有囿于黃鶴樓主體建筑,而是將其擴展至整個景區(qū)公園的各個地方,這樣游客在景中知曉“仙鶴”傳說,在“仙鶴”傳說中了解費祎、呂洞賓等人物,在帶著對人物傳說的理解觀景。傳說、景、游客三位一體,傳說為樹根,景觀為樹冠,游客的前結構便使樹生出綠葉,達到了人文景觀與傳說資源互文性闡釋的目的。
(二)文化自信與故園之情
站在民間文藝的角度,對黃鶴樓“仙鶴”傳說資源的挖掘與解讀是我們文化自信的表現(xiàn),這是我們從心中生發(fā)出的更加深厚持久的力量,黃鶴樓的“仙鶴”傳說是文學的瑰寶,歷代文人以此為基礎創(chuàng)造出了無數(shù)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它也是勞動群眾智慧的結晶,歷代人民群眾對“仙鶴”傳說縫縫補補,它已儼然成為研究傳說學的一件“金縷玉衣”。它更是黃鶴樓這張中國名片的重要伴生物,黃鶴樓命運多舛,而傳說資源的記載與傳承正是黃鶴樓一直存在于世人心中的重要佐證。
在文學地理學視域下,我們對傳說資源景觀化,或將傳說資源與人文景觀進行互文性闡釋,其實是我們對楚地的一種故園之情。黃鶴樓是楚地一張有力的文化名片,傳說資源是其核心要素,“仙鶴”傳說又是傳說資源的主干,將這三個點形成的文學地理空間利用好,便能進一步深度挖掘黃鶴樓的文學資源,也能有利于下一步對這些資源進行創(chuàng)造性轉化。
在文學地理學視域下,“仙鶴”傳說依托于黃鶴樓這個地理空間而熠熠生輝。它具有審美性,體現(xiàn)了古代勞動人民美好生活愿望的同時也為黃鶴樓增添了一抹浪漫主義色彩;它具有靈活性,作為一個“箭垛”,黃鶴樓吸引許多仙人“慕名而來”,使與其相關的仙話、傳說百花齊放。如今的黃鶴樓景觀與現(xiàn)存的傳說文本影射疊合,更展現(xiàn)了“仙樓”的風姿。黃鶴樓作為一個人文景觀,仍然還有許多文學資源待后輩發(fā)掘和利用。
基金項目:2021年中南民族大學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國家級項目(GCX2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