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森
東漢時(shí)期,伏波將軍馬援率大軍平定交趾之亂,途經(jīng)龔州,渡江之處,名曰“將軍古渡”,又名“將軍灘”——龔州八景之一,久負(fù)盛名。雖歷經(jīng)千年,至今猶散發(fā)著淡淡的古韻。
渡口夕陽曾飲馬,隴頭荒草覺怡顏。歷代文人騷客在將軍古渡留下了不少詩作,詠嘆千年?,F(xiàn)摘錄一二如下。
其一:
漢將征蠻地,威名重伏波。
金銜曾飲馬,銅鼓重鳴鼉。
戈日迷津岸,帆風(fēng)落戰(zhàn)舸。
狂瀾經(jīng)底定,舟楫近如何?
其二:
勛傳銅柱曾平越,名在龔州話伏波。
試看將軍灘上水,猶留豪氣擊鳴鼉。
在將軍古渡不遠(yuǎn),有一處空曠開闊的草坪,一馬平川,綠草如茵。出征交趾前,馬援曾經(jīng)在此操練士兵。
每日,旌旗招展,戰(zhàn)馬嘶鳴,聲震四野。
草坪中有一處泥潭,深可陷腹,寬數(shù)丈,野草覆蓋,人所不知。
一匹戰(zhàn)馬陷進(jìn)去了。
此馬,名火龍駒,名馬也,來自西域大宛,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渡水登山,如履平地?;瘕堮x渾身赤色,毛如炭火,無半根雜毛;從頭至尾,長一丈;從蹄至頂,高八尺;嘶鳴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后人有詩云:“此馬若遂千里志,追風(fēng)猶可到天涯。”
火龍駒是馬援的坐騎,皇帝親贈(zèng),多年來,跟隨他南征北戰(zhàn),保家衛(wèi)國,開疆辟土,西破隴羌,南征交趾,北擊烏桓,立下赫赫戰(zhàn)功。人、馬渾然合一,不分彼此。
那日,操練畢,馬援下馬,解鞍卸甲,任由火龍駒在草地上吃草。
忽然,火龍駒陷入泥潭之中。
馬援聞?dòng)?,大驚。
火龍駒拼命掙扎,無法脫身。
泥潭像一個(gè)囚籠,牢牢地困住了火龍駒。
到了中午,驕陽似火,大地如炙。很快,火龍駒因一直掙扎,渾身汗津津的,疲憊不堪。
馬援想盡了種種辦法,依然無法把火龍駒救出來。
從黃昏到傍晚,從傍晚到深夜,從深夜到黎明,馬援一夜不眠,坐在泥潭邊,默默地陪伴著火龍駒,眼看著心愛的坐騎慢慢地耗盡了力氣,卻一籌莫展。
燃燒的篝火映紅了馬援的臉龐。他的腦海中,往事一幕幕地回放:大漠,風(fēng)沙,古道,草原,砂礫……火龍駒馳騁沙場,迅疾如風(fēng)。戰(zhàn)場上,刀光劍影,血流成河。殷紅的血,染紅了火龍駒的軀體。那血,有馬援的,有火龍駒的,有敵人的。
天邊露出了魚肚白,遠(yuǎn)處,晨曦初露,綠野平疇,疏林野樹,江水蒼茫,水天一色,沙鷗飛翔,江中一葉輕舟隨波逐流。
看來,火龍駒的生命到了最后的時(shí)刻了。
馬援老淚縱橫。
令人揪心的是,火龍駒也流下了淚水。人、馬相對,仿佛親人間的永別。
馬援心如刀割。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向馬援走來。
老人深鞠一躬:“昨晚,聞將軍的坐騎陷入泥潭之中,束手無策。老朽來自北方草原,自幼牧馬,懂馬。多年前隨大軍南下,負(fù)傷后留在龔州。今有一法,或可救將軍的坐騎?!?/p>
“請問何法?”馬援緊緊地抓住老人的手,心急如焚地問。
老人說:“此法未必有用,但到了此刻,不妨一試?!?/p>
馬援依照老人的方法,將所有的戰(zhàn)馬集于草地上。老人頭裹紅布,腰系紅綢,手持長鞭,身手敏捷地牽住其中一匹,躍身而上,“嗷呼——”一聲高喊,手起鞭落,抽打坐騎。
馬奔跑起來了。
其他戰(zhàn)馬也跟著奔跑起來。
老人揮舞長鞭,驅(qū)馬繞著泥潭一圈兒一圈兒地奔跑。
馬群也跟著繞圈兒奔跑,越跑越快。
一時(shí)間,群馬嘶鳴,響遏行云。馬蹄翻飛,泥土飛濺,馬蹄聲急,聲震四野。馬群越跑越快,越跑越急,風(fēng)馳電掣,氣勢如虹。馬群像一股激流,如旋風(fēng),如暴雨,如閃電,如飛沙,如走石,如颶風(fēng),如海嘯……
最初,火龍駒茫然地望著它的同伴們奔跑。后來,隨著群馬的嘶鳴、飛奔,火龍駒沉寂的靈魂被喚醒了、激發(fā)了,一股與生俱來的力量,剎那間迸發(fā)出來?!斑浴钡勂湟宦曀圾Q,掙扎著,一躍而起。雖然,躍起一點(diǎn)兒,隨即沉下,但它百折不撓,無所畏懼,不斷地躍起,沉下,躍起,沉下,躍起,沉下……
哪怕每次躍起,挪移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它依然頑強(qiáng)不屈,絕不放棄。
馬群依然在奔跑。
火龍駒在躍起,沉下,躍起,沉下……
像在戰(zhàn)場上,它和它的伙伴們,沖鋒陷陣,永不退縮。
它們馳騁沙場,無所畏懼。
哪怕刀山火海,依然不折不撓,勇往直前。
這,就是戰(zhàn)馬之魂。
這是生命影響生命,生命激發(fā)生命,生命呼喚生命的壯舉。馬群喚醒了火龍駒沉寂的潛能,激發(fā)了它的斗志。
火龍駒一步一步地,最終躍出了泥潭。
空曠的草地上,火龍駒劫后重生。那一刻,它渾然不覺體力極度透支后的疲憊、饑渴。驀然間,它鬢毛豎立,前蹄高揚(yáng),“咴——”一聲長嘶,穿云裂帛,聲震荒野。
此時(shí),一輪紅日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紅彤彤的,遠(yuǎn)處的田野、山巒、樹木、村落、河流,殷紅一片。
“浮生幾度,蒼生困苦,功名付與酒一壺。醉怒吼,慷慨處,氣吞萬里如虎。十萬弓弩,欲遮天幕,百萬同袍,不知?dú)w路……”軍營里,歌聲忽起,慷慨激昂,悲壯蒼涼。
一年后,馬援在征戰(zhàn)五溪蠻時(shí),病逝于軍前,壯志未酬,年六十四歲。其坐騎火龍駒不吃不喝,日夜嘶鳴,絕食而死。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人如此,馬亦如此。
[責(zé)任編輯 吳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