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春霞 陳亞娟
患者,男,51歲,因“咳嗽2年、喘累半年,加重1個月”于2019年8月8日入院。2年前患者受涼后出現(xiàn)咳嗽,干咳為主,半年前開始出現(xiàn)活動后喘累,未予診治。1個月前患者熬夜后出現(xiàn)咳嗽、喘累加重,伴少許咳痰,生活不能自理,外院胸部CT提示“雙肺彌漫性病變”,考慮間質性肺病,予“甲強龍、莫西沙星”等治療后癥狀改善欠佳,為進一步診治于我院就診,門診以“雙肺彌漫性病變”收入我科。既往身體健康,有吸煙史40年,每日約30支;有飲酒史40年,每日約200 ml。體格檢查:T 37.1 ℃,P 94次/分,R 24次/分,Bp 112/63 mmHg,經皮血氧飽和度(SpO2)84%(未吸氧,≥94%,括號內為正常參考值范圍,以下相同)。神志清楚,呼吸急促,頸靜脈無怒張,雙肺未聞及干濕啰音,心腹體格檢查無陽性體征,雙下肢無水腫。輔助檢查:血氣分析(未吸氧):pH 7.52(7.35~7.45)、PaCO226 mmHg(35~45 mmHg)、PaO243 mmHg(80~100 mmH)、HCO3-21.2 mmol/L(22.0~27.0 mmol/L)、剩余堿(BE) -1.7 mmo/L(-3.0~+3.0 mmol/L),動脈血氧飽和度(SaO2)84%(95%~100%)。入院完善輔助檢查:血常規(guī):WBC計數12.69×109/L(3.50~9.50×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83.7%(40.0%~75.0%);紅細胞沉降率32 mm/h(2~38 mm/h);降鈣素原0.06 ng/ml(0~0.50 ng/ml);C反應蛋白>90.0 mg/L(0~8.0 mg/L);血G試驗、GM試驗、隱球菌莢膜抗原、體液免疫、肺癌標志物、輸血前檢查均未見明顯異常;血抗核抗體譜、抗中性粒細胞胞漿抗體譜等自身免疫指標均為陰性。2019年8月11日患者胸部高分辨率CT(HRCT)+肺動脈造影(CTPA)檢查結果(圖1):雙肺間質性炎癥合并感染伴右肺空洞形成;CTPA未見肺動脈栓塞。治療上加用莫西沙星400 mg每日1次聯(lián)合依替米星300 mg每日1次靜脈滴注抗感染。完善支氣管鏡內罩面罩+無創(chuàng)呼吸機下氣管鏡檢查,結果示氣管、支氣管未見明顯異常。右肺灌洗液送檢細胞分類計數、病原宏基因二代測序(mNGS)、GM試驗、過碘酸-希夫(PAS)染色等檢查。2019年8月15日患者灌洗液液基夾層杯結核桿菌檢測結果示分枝桿菌(++),未找到癌細胞;細胞分類計數:中性粒細胞百分比96%(≤3%),巨噬細胞百分比1.5%(>85.0%),淋巴細胞百分比2.5%(≤15.0%)。因灌洗液找到分枝桿菌,故加用異煙肼、利福平、吡嗪酰胺、乙胺丁醇聯(lián)合抗結核治療。2019年8月18日患者灌洗液mNGS檢出諾卡菌屬(皮疽諾卡菌),未檢測到結核分枝桿菌,肺諾卡菌病診斷明確。遂停用抗結核藥物,加用復方磺胺甲噁唑片4片每日4次口服聯(lián)合莫西沙星400 mg每日1次口服。頭顱MRI、腹部CT等檢查均未發(fā)現(xiàn)肺外膿腫樣改變。2019年8月20日患者灌洗液結核分枝桿菌聚合酶鏈反應(PCR)熒光檢測結果:結核分枝桿菌復合群低于檢測下限,非結核分枝桿菌低于檢測下限。灌洗液病理檢查結果:送檢物見大量蛋白沉積物及紅細胞(圖2),支持肺泡蛋白沉積癥(PAP)診斷(因病理科PAS染色試劑盒缺乏未行PAS染色)。2019年8月26日復查胸部CT提示右肺空洞性病變縮小(圖3),患者病情好轉出院,院外繼續(xù)口服復方磺胺甲噁唑片、莫西沙星,擇期返院行全肺灌洗術。出院診斷:1.慢性呼吸衰竭(Ⅰ型);2.PAP;3.肺諾卡菌病。隨訪:2019年9月患者于我院門診隨訪加用霧化吸入粒-巨噬細胞集落刺激因子(GM-CSF,第1~7日125 μg每日2次、第8~14日不治療,以此作為1個為期2周的治療周期),2020年3月13日患者復查胸部CT提示肺部空洞明顯縮小、雙肺彌漫性病變減少,自行停用磺胺甲噁唑片及霧化吸入GM-CSF,因癥狀明顯緩解,患者不愿返院行全肺灌洗術。2020年11月30日患者于我院門診隨訪胸部CT提示雙肺空洞未見、雙肺彌漫性地圖征樣改變進一步減少(圖4)。
圖1 2019年8月11日患者胸部HRCT檢查結果 圖2 2019年8月20日患者右肺灌洗液病理檢查結果[蘇木素-伊紅(HE)染色,×100] 圖3 2019年8月26日患者胸部CT檢查結果 圖4 2020年11月30日患者胸部CT檢查結果
諾卡菌為條件致病菌,諾卡菌病是諾卡菌屬引起的局限或播散性化膿性疾病,可呈急性、亞急性或慢性病程,以慢性多見。免疫功能受損患者感染諾卡菌的風險增加,而慢性肺部疾病和酗酒是諾卡菌感染的額外危險因素[1]。Singh等[2]研究發(fā)現(xiàn)慢性肺部疾病(52%)是諾卡菌感染的第二大基礎疾病,其中慢性阻塞性肺部疾病最常見,可能與其局部防御功能受損,再加上長期的皮質類固醇藥物治療導致免疫功能低下相關。本例患者存在肺泡蛋白沉積癥這一慢性肺部疾病,有長期酗酒、熬夜及糖皮質激素使用史,以上均為諾卡菌易感因素。
肺諾卡菌病的臨床表現(xiàn)及影像學征象均缺乏特異性,易誤診、漏診。病原學檢查是診斷諾卡菌病的金標準[3],送檢標本包括痰液、胸腔積液、穿刺液、支氣管肺泡灌洗液或肺膿腫的引流物,且建議多次、多部位采集標本送檢以提高陽性率[4]。因諾卡菌細胞壁中含有分枝菌酸成分,通常呈現(xiàn)出不同程度的抗酸性,故抗酸染色時鏡下常呈弱陽性表現(xiàn),同時由于臨床檢測結核分枝桿菌采取萋-尼抗酸染色方法進行染色再通過肉眼判斷其染色呈強陽性或弱陽性,因此在顯微鏡下很難與結核分枝桿菌進行鑒別。本例患者初期診斷為肺結核,灌洗液mNGS檢測最終明確診斷,因此臨床中需特別注意鑒別肺諾卡菌病和肺結核,避免誤診。
諾卡菌病的治療方式包括藥物、切開引流、手術切除,藥物是治療諾卡菌病的最佳選擇[5]?;前奉愃幬锞哂休^高的口服生物利用度,因此復方磺胺甲噁唑常作為治療諾卡菌病的臨床首選藥物,亞胺培南、阿米卡星、頭孢曲松等藥物亦作備選方案。諾卡菌根據感染類型、宿主免疫情況等,治療方案及治療療程均有不同:原發(fā)性肺諾卡菌病治療療程3~4個月;而對于血行播撒性膿腫且免疫功能正常患者治療療程為3個月以上,免疫抑制患者兩種藥物聯(lián)合治療1年以上[6]。
PAP主要是由于體內存在的抗GM-CSF自身抗體導致肺泡巨噬細胞對肺泡表面活性物質的清除障礙所致[7],此類存在抗GM-CSF自身抗體的PAP稱為特發(fā)性PAP或自身免疫相關PAP(APAP),其臨床表現(xiàn)不具有特異性。血清細胞角蛋白19片段抗原(CYFRA21-1)、肺表面活性物質相關蛋白A(SP-A)和乳酸脫氫酶水平均可作為敏感的血清標志物診斷和評價APAP的疾病嚴重程度[8-9]。此外,APAP患者癌胚抗原(CEA)和涎液化糖鏈抗原(KL-6)水平也有不同程度的升高,而全肺灌洗術后CEA和KL-6水平均可降低[10]?;赑AP的病因及病理生理機制,國外報道GM-CSF替代療法也有一定的治療作用[11]。GM-CSF替代療法包括皮下注射和吸入療法。ARAI等[8]研究證實血清CYFRA21-1可作為GM-CSF吸入療法有效性的評估指標。
目前PAP公認最有效的治療方法是全肺灌洗術,能夠顯著緩解患者癥狀并改善肺功能和預后[12],適用于PaO2<60 mmHg或存在明顯呼吸困難的患者[13]。本例患者發(fā)病初期符合全肺灌洗術指征,因合并諾卡菌感染未行此操作,后期因治療效果顯著,患者不愿行全肺灌洗術,在門診規(guī)律吸入GM-CSF,自行停藥7個月后再次于我院門診復查胸部CT提示肺部地圖征樣改變進一步減少。雖未行抗GM-CSF自身抗體檢測,但臨床證實此患者屬APAP。此例APAP患者未行全肺灌洗術,僅規(guī)律霧化吸入GM-CSF,臨床癥狀和影像學檢查結果均得到顯著改善,故APAP患者早期規(guī)律使用GM-CSF是否可作為首選治療方式仍需更多臨床研究證實。
本例患者經支氣管灌洗液送檢mNGS明確診斷為肺諾卡菌病,同時灌洗液病理檢查支持PAP診斷,規(guī)律使用復方磺胺甲惡唑片及霧化吸入GM-CSF治療,臨床效果及影像學檢查結果均獲得顯著改善。PAP為臨床罕見病,PAP合并肺諾卡菌病更為少見,積極取得病理學、病原學診斷,合理抗諾卡菌和霧化吸入GM-CSF治療有助于早期改善預后。目前,PAP合并機會性諾卡菌感染,發(fā)病機制尚不明確,其內在關系如何,還需開展更多研究進一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