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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天上看星星

        2022-06-24 00:00:00劉珈辰
        十月·少年文學 2022年12期

        1.人生如參商

        自從爸爸離開這個世界后,媽媽悲痛得連我也顧不上了。

        我看到她的每一個時刻,她的眼里都含著淚水,不然就是正在默默流淚。

        她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現(xiàn)在也一樣,她一個人在陽臺上已經(jīng)坐了一個小時了。從吃完晚飯后,她就坐在這里,望著天空。

        這個季節(jié),天才黑,月亮已經(jīng)偏在西邊天空。

        今天,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深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片云。因為月亮太亮,能看到的星星很少。爸爸說過的:月明星稀。

        在比月亮更偏西的位置,有一顆星,很亮,亮到月亮也無法遮掩它的光芒。那暖暖的、火紅的光芒很獨特,那是商星,也叫大火星。在中國,它是很有名的一顆星星,尤其是在古代。最后一次和爸爸看星空時,商星還掛在東邊天空。

        媽媽一直望著西方的天空,她是在回想最后一次和爸爸看星星的時光嗎?雖然她眼里含著淚水,我想,她仍然看得到那一星暖暖的紅色。

        “媽媽,你看到商星了嗎?”

        雖然我是小聲對她說—最近,我們說話都是這樣,否則,就會把像在夢游一樣的媽媽嚇一跳。

        盡管如此,媽媽還是像受了驚嚇一樣,猛地向我轉(zhuǎn)過身來。

        “你說什么?”她問我。她的雙眼通紅,整張臉都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那是長時間被淚水浸泡的原因。

        “七月流火—你看,夏天要結(jié)束了,商星真的墜向西邊去了?!泵恳荒曜畛跄芸匆娚绦牵簿褪谴蠡鹦堑臅r候,它總是在天空的東邊。到了夏天,大火星掛在南天的正空,隨著秋涼,它慢慢地移向西天。所以,《詩經(jīng)》里說“七月流火”。這些,都是爸爸告訴我的。

        “寶貝,媽媽現(xiàn)在不能談這個……”媽媽搖著手,說不下去了,她的眼淚成串地滾落下來。關于星星的話題,是爸爸從前常常談論的。

        提起爸爸,媽媽就傷心得無法控制。提起爸爸說過的話題,媽媽會傷心;看到爸爸用過的東西,媽媽會傷心??墒?,就算不提爸爸說過的話題,就算收藏起爸爸用過的東西,把爸爸所有的痕跡都掩藏起來,也沒有用。

        天空和星星呢?沒有辦法把天空藏起來,沒有辦法像孫悟空一樣,念一句咒語,把天空中的日月星辰都用幕布遮起來。

        爸爸一生都熱愛天空,熱愛那些遙遠的星星。

        我挨著媽媽坐下,靠在她的肩頭上,她的肩劇烈地起伏,讓我的心也跟著抽動起來。挨著媽媽的身體,才更直接地感受到媽媽的悲痛有多深?!皨寢專 蔽冶ё寢?,再也忍不住了,決定告訴媽媽那個秘密。我和爸爸之間的秘密。

        “媽媽,爸爸沒有死?!蔽屹N著媽媽的耳朵說。

        媽媽轉(zhuǎn)頭望著我,眼里厚厚一層淚水。

        “爸爸是去天上看星星了。說不定,現(xiàn)在,他就跟我們一樣,正在看星星?!?/p>

        八個多月前那天,我剛放寒假。爸爸從訓練基地回來,全家都非常高興。這是我印象中,我們家最后一次興高采烈的日子。

        爸爸哈哈笑著進門,還沒見到他人,就先聽到了他的笑聲。

        他說,這次太空航行的人選定了,就是他!就是他!

        “媽,我要去天上看星星啰!”爸爸一把把奶奶抱了起來?;诺脿敔斶B忙去拽住他的胳膊,讓他趕快把奶奶放下。

        爸爸又去抱站在廚房門口的媽媽。“哎呀哎呀!”當著大家的面,媽媽有點兒不好意思。大概是集訓的原因,爸爸變得更強壯了,把媽媽舉得高高的。

        “爸爸!”我大叫。真是的,最應該抱的人不是我嗎?

        爸爸笑著過來,一把舉起我,在我的額上吧地親了一個響:“我的寶貝!”

        為了這一次的載人航天飛行,選拔參加集訓的人有十幾個,像爸爸這樣從航天研究院抽選出來的科研技術人員,跟那些航空部隊的專業(yè)飛行員競爭,竟然入選了!

        爺爺一定自豪極了。在那天的晚宴上—爸爸說,這是晚宴,不是晚飯,因為太豐盛了!—爺爺難得地回憶起爸爸小時候的事。奶奶也在一旁爭著說。奶奶說,爸爸從小就喜歡看星星。

        爸爸還不到我這個年紀,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樓下花壇邊望著天上的星星。奶奶去喊他回家,他們一邊回家一邊聊天,奶奶問他:“兒子,長大后你想做什么?”爸爸說:“我想去天上看星星?!焙髞?,爸爸真的考上了航天大學,讀完博士,進了航天研究院。

        奶奶臉上的表情,不用任何人解說,我都知道,那就是自豪、滿足。

        爺爺說,爸爸更小的時候就喜歡看星星。他還記得爸爸三四歲大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一家人在街邊散步。爸爸抬頭看到天上的星星亮了,高興地喊:“星星!星星!”爺爺一把將爸爸舉起來,騎到自己的脖子上,對他說:“爸爸把你舉高點兒,離星星更近?!?/p>

        爸爸騎在爺爺肩上,開心地數(shù)了一路星星。原來爺爺也有過那么強壯的時候呀,就像爸爸現(xiàn)在一樣。

        我們一家人說說笑笑的時候,院子里大槐樹上回巢的喜鵲也喳喳喳地叫起來,顯得更熱鬧了。

        奶奶說:“喜鵲叫,貴客到!”

        正說著呢,家里的泰迪犬“黃毛線”就向門口跑去。它雖然有一個威風的大名“哮天”,但我們通常是根據(jù)它的外表叫它“黃毛線”,這實在是和它渾身一綹一綹起著卷的黃毛太吻合了。黃毛線總是能最先發(fā)現(xiàn)門外有動靜。它奔過去的同時,敲門聲就響了。是爸爸單位的好朋友丁祁叔叔來了。他來祝賀爸爸!

        丁叔叔一進門,爸爸立即迎上去,兩個人熱烈地擁抱、拍肩,還摟著脖子哈哈笑。媽媽看得直搖頭,這哪兒像兩名科學家,分明就是兩個孩子?。?/p>

        丁祁叔叔專門研究宇宙輻射,是一個很酷的科學家!爸爸說,丁叔叔已經(jīng)成了他那個研究領域的國內(nèi)領軍科學家,就像當上學科帶頭人的老師,總之很厲害。但是他跟人們印象中的科學家一點兒也不一樣,不僅留著披肩的長頭發(fā),還把長頭發(fā)扎成一個馬尾。

        爸爸說,如果我寫作文,可以這樣寫:丁祁叔叔因為科學研究廢寢忘食,沒有時間去理發(fā),所以頭發(fā)長了很長很長。

        我立即反駁爸爸:“得了吧!如果是那樣,怎么解釋丁叔叔的扎頭繩?”那可不是一般的橡皮筋,不僅是彩線編織出來的,而且上面還吊著幾個丁零當啷的牛頭銀飾。那是丁祁叔叔去旅游帶回來的紀念品。他可愛臭美了!

        爸爸哈哈大笑。

        總之,丁祁叔叔是一個另類的科學家,不好作為作文素材來寫的。

        俗話說,物以類聚。我想,正因為丁祁叔叔是“非典型”科學家,所以,他才會和爸爸成為好朋友吧。因為,爸爸其實也是一位“非典型”科學家。他雖然是宇宙電腦建模專家,可是,爸爸完全不是影視作品中那種電腦宅男形象,相反,爸爸酷愛運動,有著健美明星一樣的體魄,正因為如此,這次他才能順利入選吧。但是,有著運動員體魄的爸爸,同時又擁有一顆“文藝青年”的心。這是媽媽嘲笑爸爸時說的話。爸爸卻欣然接受。那是因為爸爸非常喜歡研究古籍里面的天文學知識,“順帶”陶醉于里面的詩詞歌賦。

        因為丁祁叔叔來了,那天晚宴后半場,就成了星星的專題討論會。那可不像爸爸平時跟我們講星星,我一句也聽不懂。

        后來,丁祁叔叔喝醉了,飯桌上的氣氛發(fā)生了變化。他們的談話越來越激昂,我大概聽明白了,是丁祁叔叔提出了一個關于宇宙輻射的理論。這個宇宙輻射到底是什么東西,我一直也沒明白,但我聽明白了,他的理論很多厲害的科學家并不認同。他有一個證明自己理論的方法,就是在這次太空旅行中進行一項實驗。可是,那是人體實驗—就是讓人去做實驗,研究院不同意做這項實驗。丁祁叔叔拍著胸說:“我去,我自己去不行嗎?不行!我說,那弄個死囚犯上去吧?反正早晚都是個死?!倍∑钍迨逡粨]手,模仿著某人的語氣:“不行!要講人道主義!”

        爸爸使了一個眼色,讓我回避。在那之前,爺爺、奶奶、媽媽早就“回避”了。只有我,因為喜歡聽他們聊天—盡管很多內(nèi)容根本聽不懂—還堅持坐在桌子上。

        爸爸攙著丁祁叔叔,送他回去。

        一個小時后,爸爸還沒回來。這時,我們接到醫(yī)院的電話。爸爸和丁祁叔叔在醫(yī)院。

        可是,住進醫(yī)院的不是喝多了的丁祁叔叔,是爸爸!

        我們?nèi)叶寄涿?,媽媽安排我睡下,她自己去醫(yī)院“看看”。

        結(jié)果,這一看,媽媽一夜都沒回家。

        天亮之后,媽媽才回家,然后就和爺爺奶奶關在屋子里“密談”。直到我生氣地擂門,媽媽才出來。我已經(jīng)十歲了,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干嗎遇到什么事都要躲著我?!

        “爸爸怎么了?”我大聲問。

        媽媽告訴我,爸爸突然暈倒,住院了。

        這太讓我意外了,以致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問:“爸爸什么時候回來?”

        媽媽搖搖頭??此谋砬?,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再看爺爺奶奶的表情,更知道事情不簡單。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老實說,最開始,我并沒有感到害怕,或者難過。因為,生病這件事,在我腦中和爸爸壓根兒聯(lián)系不起來。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從來沒有生過病。生病的只可能是我們。

        媽媽不讓我去醫(yī)院看爸爸,說爸爸現(xiàn)在忙著做各項檢查。

        一周后,我才見到爸爸。這一周,家里的氣氛很奇怪,媽媽成天往醫(yī)院跑,爺爺奶奶哪兒也不去了,爺爺不去遛狗,奶奶不去打太極拳。在家里,他們也不怎么說話。連黃毛線也不怎么鬧騰了。在這樣的氛圍下,我也只有悶頭做作業(yè),那幾天,我?guī)缀跬瓿闪私^大部分寒假作業(yè)。在做作業(yè)的間隙中,我抬頭望向窗外。

        院子里大槐樹的葉子已經(jīng)掉光,灰褐色樹干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皸裂,顯得格外刺目。它奮力向空中高舉著那個鳥窩。那只寒冬里的喜鵲,一年一年將巢經(jīng)營得十分宏大。它常常站在巢上,背對著空曠的天空,任由寒風梳理它的羽毛。

        看著此情此景,不知怎的,我突然領悟到語文老師講詩歌時最喜歡說的“蒼涼”是什么感覺。

        一周后。那是一個周二,爺爺奶奶在沉默地看電視,電視聲音關得小小的,讓人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在看。我正捏著筆望著窗外的樹、鳥巢、天空發(fā)呆。

        黃毛線悶悶不樂地趴在飄窗上。

        突然,它跳起來,快速甩著它毛茸茸的短尾巴,嗚嗚叫著奔向門口。

        那是一種奇異的聲音,像悲鳴,像嬌哼,像嗔怪,又夾雜著驚喜。從來沒聽到過狗的語言也可以包含如此豐富的內(nèi)容。屋子里所有人都被它的叫聲吸引過去。我站起身,它已奔到門口。門就在這個時候開了,爸爸和媽媽出現(xiàn)在門口。爸爸出院了!

        “爸爸!”我大叫著奔過去,擠開黃毛線,撲到爸爸身上。爸爸一把舉起我,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一切都和從前一樣呀!

        為了歡迎爸爸回家,媽媽和奶奶更早地進了廚房忙碌,爺爺牽著好幾天沒出門了的黃毛線出去遛彎,爸爸也陪著爺爺去。

        這在別人家,也許是平常的溫馨生活。在我們家,卻顯得非同一般。除了過春節(jié)這樣的大節(jié)日,爸爸是沒有時間這樣大白天陪家人散步遛彎的。

        媽媽就說,她已經(jīng)記不得我們什么時候一家三口一起去逛過公園了。

        太過反常的東西,總是讓人心里不踏實。

        我從二樓陽臺望出去,很快,在一個紫藤花架下尋找到了爸爸和爺爺?shù)纳碛?。果然,他們并不是在散步遛狗。他們面對面站著,在談話。什么話需要去外面談?/p>

        他們長時間地站著。黃毛線繞著花架,孤獨地徘徊。

        從那天起,爸爸就留在家里,既不去上班,也不去醫(yī)院了。而且,誰也不提爸爸之前得的是什么病。

        爸爸每天就在書房整理整理他的資料、文章,陪爺爺奶奶散步,甚至約著我接送媽媽上下班,跟我聊天,帶我看星星。

        這應該是從前想也想不到的美好生活,卻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的感覺沒錯,他們合力向我隱瞞著什么,家里隱隱飄蕩著一種奇怪的氣氛。

        有一次,爸爸獨自出門去,當時奶奶就慌里慌張前后腳跟著出去了,說是去遛狗,結(jié)果只拿著狗繩子,根本沒拴上狗。我感覺,她就是不想讓爸爸一個人出門。

        寒假里的第一個星期天的晚上,爸爸又帶我去二樓陽臺上看星星。

        媽媽也坐在我們旁邊。雖然沒有風,一月的夜晚,那空氣就像冰凍過,才從冰箱里放出來一樣。爸爸讓我坐在他膝上,他打開羽絨大衣,把我裹在里面。為了看星星,我們沒開燈,只在陽臺的角落放了一盞小小的太陽能燈,就像一支靜靜的燭光。

        城市的燈光,映得半邊天空都是亮的,加上迷蒙的夜色,這些,都并不適合看星空。看星空最好的地方是天文臺,它總是建在山上,一到夜晚,就只有純凈的夜幕,一絲燈火也不會有。但我更喜歡在鄉(xiāng)間看星空。七歲的時候,我跟著爺爺奶奶回四川老家,去鄉(xiāng)間親戚家住了一晚。那天晚上,滿天星斗。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多星星!以致好長時間,我都以為鄉(xiāng)下的星星比城里的星星多。

        有一次爸爸聽我這樣說,哈哈大笑。爸爸常常哈哈大笑,他的笑聲,是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最美的聲音。

        爸爸滿腦子關于星星的故事,他給我講離我們最近的星星—月亮—的故事:遠古,堯當首領的時候,有一位英雄叫羿,他射殺了許多為害人間的怪獸,還射下了天上多余的九個太陽。因為他如此厲害,西王母給了他成仙的靈藥。他讓妻子嫦娥保管靈藥。結(jié)果嫦娥等不及,自己悄悄偷吃了靈藥,身體變得輕飄飄的,一直往天上飛,飛呀飛,飛上了月亮,住進了月亮上的廣寒宮。可是,那是一個寂寞的地方啊,所以唐代著名詩人李商隱寫詩說:“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p>

        爸爸還給我講牽牛星、織女星的故事,織女星也叫天孫,因為她是天帝的孫女。她是織錦的高手,據(jù)說天上的云霞就是她織出來的。這位天孫下凡認識了牛郎,結(jié)為夫妻。后來織女被天帝和王母娘娘派人捉了回去,牛郎追到天上。王母娘娘拔下頭上的簪子一劃,劃出一條天河,把牛郎和織女阻隔在天河兩邊。只有每年的七月七日,就是七夕節(jié),允許他們相會一次。到了七夕這一天,人間的喜鵲都飛上天去,在天河上搭成鵲橋,織女和牛郎沿著鵲橋,在天河上相會。

        爸爸講得起勁,我聽得入迷。

        媽媽很感嘆,這哪兒像一個天文科學家,不是應該講月亮是地球的衛(wèi)星,牽牛星和織女星是像太陽一樣的恒星嗎?

        爸爸哈哈大笑,“對對,牽牛星和織女星都是像太陽一樣的恒星,而且織女星還是北半球夜空中第二明亮的恒星。它是除太陽之外,第一顆被人類拍攝下來的恒星,可以說,是我們?nèi)祟惓柾?,最早了解的一顆恒星?!?/p>

        我阻止爸爸的科學講座:“爸爸,我要聽故事!”

        爸爸哈哈大笑,勝利一樣對媽媽說:“你看!你看!”

        那天晚上,我像小時候一樣坐在爸爸膝上,聽爸爸講星星的故事。

        爸爸指著東邊天空,“看到那顆很亮的星星了嗎?紅色的星星?!?/p>

        我順著爸爸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忽略掉城市的燈火,凝神看向天空。淺淺的星影,在凝視中慢慢浮出天幕。眾多的藍色星星中,一顆獨特的火紅色的星星,閃耀在東南方向的天際。就像元宵節(jié)誰放的孔明燈,飄入了九霄。

        “那是商星,一顆非常著名的紅超巨星,比我們的太陽大很多很多的老年恒星。在古代,常常把它和參星聯(lián)系在一起,稱作參商。”爸爸只簡單講了兩句“科學知識”,就又跑題了,開始講星星故事。“參、商,傳說是兩兄弟變的。遠古的時候,就是在堯舜之前,部落的首領,據(jù)說是帝嚳,因為出生在高辛這個地方,所以稱為高辛氏。高辛氏的兩個兒子,老大閼伯和老四實沈關系非常不好,總是帶兵互相打來打去。最后,高辛氏就把閼伯趕到東邊的商丘,主管祭祀辰星,辰星因為是商地的人祭祀,因此后來就稱作商星。實沈呢,被父親趕到西方的大夏,主管祭祀?yún)⑿?。在有的傳說中,直接就說商星是閼伯,參星是實沈。他們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隔著天空,永不相見。你看,現(xiàn)在商星在天空中,我們就看不到參星。等參星升起的時候,商星又已經(jīng)落下了?!?/p>

        爸爸像通常一樣,又引了兩句古詩來為他的星星故事結(jié)尾?!昂笫赖娜顺3T谠姼柚杏脜⑸虂肀扔骶嚯x遙不可及。我們非常熟悉的唐代大詩人杜甫在茫茫人海中偶然遇到自己少年時的朋友衛(wèi)八處士,想到這次相見之后,又不知何時能再見,或者說,今生不知還能不能再相見,他非常感慨,于是寫了一首詩送給衛(wèi)八處士,在詩中說:‘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爸爸輕聲為我解說詩句的意思:“思念的人啊,不能相見,就像參星和商星,一個東升,一個西沉。什么時候,能夠再像這樣,一起坐在這燭光下呢?!?/p>

        我努力去體會爸爸說的話。寂靜中,媽媽突然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我錯愕地轉(zhuǎn)過身去,在那燭光一樣的微亮中,我看到媽媽已經(jīng)是滿面淚光。我一下子從爸爸身上跳下來。

        爸爸把媽媽拉到身邊。他沒有問媽媽為什么哭,我也不敢問。爸爸一手拉著媽媽,一手拉著我。

        爸爸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他也一定是緊緊地握著媽媽的手。過了好一會兒,爸爸說:“其實,我們不能同時看到參和商,只是角度問題,地球傾斜的角度,我們站的角度。換個角度,我們能看到,參和商都在天空中。所以,分離,只是因為我們看的角度不同?!?/p>

        爸爸的話,讓媽媽哭得更傷心了。

        2.蒼茫云海間

        媽媽先回房間里去了。

        爸爸松開我的手,想追上媽媽。我一把抓住爸爸,問他:“爸爸!到底發(fā)生什么了?!”

        爸爸看著我,少有的欲言又止。

        “爸爸,你們不要瞞著我。你知道這樣我有多難受嗎?!”

        爸爸看了我一會兒,說:“爸爸不是想瞞你,我只是還沒想好怎么跟你說?!?/p>

        “你告訴我!我又不是小孩了!”我語氣強硬地說。那個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以承擔很多事。

        爸爸相信了我。讓我坐下,他坐在我對面,說:“我得了很嚴重的病,就是腦袋里長了一個瘤子。是惡性的腫瘤?!?/p>

        只一句話,我挺起的脊梁轟地塌了下來,心跳失去了節(jié)奏,我呆望著爸爸。

        爸爸給了我一點兒時間,讓我消化他剛說的內(nèi)容,然后接著說下去:“現(xiàn)在的醫(yī)療方案是,可以做手術,但腦部功能會受損,不能再從事科研工作,可能連生活都不能自理?!?/p>

        只要活著那就好?。∥壹鼻械卣f:“爸爸,我照顧你!”

        “嗯?!卑职贮c點頭,“但是,這種手術的風險非常大,我有極大可能直接下不了手術臺。就是在做手術的過程中,很可能就……”爸爸斟酌著,沒有說出那個可怕的字眼。

        爸爸的聲音在我的腦袋里嗡嗡地響,過了好一會兒,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就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爸爸不要做手術?!?/p>

        “我也是這樣想?!?/p>

        我透過淚光,看到爸爸微笑了一下,“我們好好利用這剩下的時光?!?/p>

        “什么剩下的時光?!”我叫起來。

        “小星?!卑职纸辛艘宦曃业拿?,又停了下來。那沉默,讓我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

        爸爸最后還是說出了那句話:“小星,你要正視現(xiàn)實,要堅強。不管我做不做手術,我剩下的時間都不多了。不做手術,可能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做手術,就算成功,也只有兩三年的時間?!?/p>

        “不行!爸爸,我要你永遠跟我們在一起!”我失聲大哭起來,“你要永遠跟我們在一起!”

        爸爸摟住我,輕輕拍打我抽動的肩背。

        “爸爸!爸爸!你陪著我!你陪著我們!”

        爸爸把我的手掌按在他臉上,我觸摸到濕濕的一片。爸爸用我的手掌抹去眼淚,對我笑了一下,說:“好,爸爸陪著你?!?/p>

        第一次,見到爸爸哭。我給爸爸揩揩眼淚,爸爸給我揩揩眼淚。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我能清楚地記得,后來,我和爸爸并排坐著,爸爸用羽絨大衣包著我,我默默地靠在爸爸堅實的肩上。

        爸爸摟著我,望著星空說:“我不打算做手術。我想爭取繼續(xù)參加航天計劃。我想去天上看看星星,真的很想去。你能理解爸爸嗎?”

        爸爸一生酷愛星空,一生都在仰望星星,我怎么能不理解他?可是……

        “我一定好好記住看到的每一個景象,等我回來,告訴你?!卑职终f。

        我點點頭,摟著爸爸,我感受到爸爸的心跳、爸爸的體溫、爸爸的鼻息,真想永遠這樣靠著爸爸。

        接下來的日子,爸爸開始頻繁去單位。他在爭取參加航天計劃,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要爭取在太空中進行丁祁叔叔的宇宙輻射實驗—他來做這次實驗的人體志愿者。我懂得爸爸的意思,反正他生存的時間不多了,正好可以幫丁祁叔叔完成心愿。一想到這個,我的心就會痛。原來,“心痛”并不是一個夸張的形容詞。

        和我想的不一樣,爸爸向家里人說出這個想法時,并沒有在家里引起軒然大波,至少看起來是這樣。相反,爸爸公布了他的決定后,爺爺奶奶像是心里踏實了,爸爸單獨出門去,奶奶也不會再跟蹤。

        我明白了,他們先前,大約是擔心爸爸想不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爸爸才不會那樣!

        有一天,爸爸滿臉興奮地回到家,宣布他成功了!經(jīng)過他反復爭取,他終于通過了由醫(yī)療專家、科學家、院領導組成的評定小組的評估,載人航天計劃將繼續(xù)由他擔任宇航員,丁祁叔叔的實驗也得到了批準。

        我為爸爸高興,但是臉上笑著,心里卻沉甸甸的。我想,媽媽他們也一樣吧。幾周前爸爸從訓練基地回來宣布成功當選宇航員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卻恍如隔世。

        第二天,丁祁叔叔帶來了一只貓,讓爸爸先和它培養(yǎng)感情。它也是為宇宙輻射實驗準備的,到時,它和爸爸要在太空中“相依為命”。

        這是一只黑斑紋的貍貓,它隨丁祁叔叔的姓,叫丁壯。但是,丁祁叔叔說,因為它有外國血統(tǒng),所以姓要放在后面,名和姓之間還要加一個點隔開。丁叔叔認真地把貓的名字寫在紙上給我們看:壯·丁。

        等丁叔叔一離開,我們就直接把貍貓洋氣的名字叫成了帶著川味兒土氣十足的“壯丁兒”。原籍四川的爺爺說,他年輕的時候有一部風靡一時的四川方言電影,名字就叫《抓壯丁》。

        壯·丁在貓當中算高大強壯的了—要不然,它也不會入選太空實驗計劃。但是它的性格卻出乎意料的溫和。和它相比,我們家的黃毛線就顯得很小家子氣。一直繞著人家轉(zhuǎn)著圈地吠叫,一直到第二天才算消停點兒。

        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它雖然不沖人家亂吠亂叫了,卻悄悄欺侮人。壯·丁一吃東西,它就擠上去,把整個腦袋都放進食盆里,占著地方,不讓壯·丁吃。好脾氣的壯·丁竟然這樣也不生氣,它只是把頭也硬擠進食盆,然后一邊吃,一邊用一只爪子推著狗頭,不讓它再擠上來。黃毛線換著角度上前,不管它從哪一個方向突圍,根本不抬頭的壯·丁總能敏捷、及時、準確地把爪子按在狗頭的正中間,牢牢地抵住它前進的方向。

        黃毛線和壯·丁的爭斗,甚至讓家里又有了一些笑聲。

        爸爸出發(fā)的日子,是深冬一個明凈的夜晚。爸爸和壯·丁將在太空中度過農(nóng)歷新年的第一天。

        我們一家子早早地打開電視,等待收看電視實況轉(zhuǎn)播。

        一開始,鏡頭久久地停留在火箭發(fā)射臺。那上面豎立著高聳的火箭,筆直地指向浩瀚的夜空?;鸺希瑪y帶著命名為“孔雀號”的飛船。遠山在深藍色天幕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凝重巍峨。

        爸爸他們馬上就要乘著“孔雀號”,奔向蒼茫云海間了。

        火箭發(fā)射前的讀秒聲,通過擴音器,響徹整個火箭發(fā)射基地的上空。

        “各號注意,一分鐘準備。”

        “50秒。”

        “40秒。”

        “30秒?!?/p>

        ……

        爺爺和奶奶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媽媽瞪著熒屏,她的靈魂早已穿越到了那里面了吧。

        “10、9、8、7、6、5、4、3、2、1!點火!”

        火箭攜帶著飛船,騰空而起,噴著長長的火尾,沖向浩瀚的夜空。我們一家子仰望著火箭,一直望著望著,仿佛也跟隨著火箭,離開了地球,進入了神秘的太空。

        火箭成功地將飛船推送到外太空。

        載人航天飛行,在中國已經(jīng)不是新鮮事,大眾對這件事的關注,到此告一個段落。接下來,通常就是聽一聽飛船返回的消息而已。反正飛船在太空漫游的過程,也不會詳細地向大眾公布了。

        我們卻希望知道爸爸每一分鐘、每一秒鐘的情況。但是我們腦子里能想象的場景,只能是飛船升空前,太空艙里的景象。穿著臃腫太空服的爸爸,平靜地面對鏡頭微笑;還有穿著特制太空服的壯·丁茫然無措的眼神。

        但是,第三天,丁祁叔叔突然打電話給媽媽。正在廚房做飯的媽媽、看電視的爺爺奶奶、做作業(yè)的我,甚至黃毛線,都被那突然響起的鈴聲一驚。大家立即丟下裝出來的平靜面具,全都奔向那個放在電視柜上的手機。

        媽媽一看來電顯示是丁祁叔叔,手抖得拿不住手機。我抓過手機,按下免提鍵。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并不是爸爸出了什么事。丁祁叔叔說,現(xiàn)在爸爸要開始第二次艙外行走了,問我們要不要去研究院看實況播放。

        我們一家子互相摟來摟去,笑起來。

        我們以最快速度去到研究院,研究院和遠在四川的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共享人造衛(wèi)星傳輸回來的飛船實時狀況。

        看到我們進入多媒體大廳,院長沖我們點點頭。丁祁叔叔快而輕地走過來,引領我們坐下。一屋子都是人,可是沒有一個人發(fā)出聲音,不是注視著前方一面墻那么大的屏幕,就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面前的電腦,整個大廳里,就只聽得見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

        巨大的屏幕上,黑暗的太空中,爸爸的飛船孤獨地行進著,看起來似乎一動也不動。沒有任何聲音,沒有任何鮮活的景物,奇怪的是,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我有些著急,不安地扭動著。丁祁叔叔詢問地看著我。

        “沒有星星。”我低聲說,有種想哭的感覺。爸爸在的地方,看不到星星?

        丁祁叔叔在我耳邊低聲說:“你爸爸看得到星星,我們看不到,是因為畫面拍攝的時候加強了曝光,要不然我們就看不清楚飛船。就像有太陽的時候我們看不到星星,因為太亮了?!?/p>

        我感激地看看丁祁叔叔。

        接下來,屏幕上開始出現(xiàn)飛船內(nèi)部的圖像,我看到了爸爸!他和貍貓壯·丁飄浮在太空艙中。

        雖然壯·丁和爸爸一樣,早就經(jīng)過模擬太空生活訓練,但它還是有些驚慌,像游泳一樣扒拉著腿。當它靠近爸爸的頭部時,像在大海中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抱住了爸爸的頭。這意外的情況,讓大廳里好幾個人都忍不住站了起來。

        還好,爸爸很快安撫好了壯·丁。

        屏幕上,傳來爸爸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有些不同—當然會不同,那是從地球之外,遙遠的太空中傳回來的聲音??!但仍然很清晰:

        “‘孔雀’到達預定目的地。一切正常!請求艙外行走?!?/p>

        丁祁叔叔的呼吸急促起來。

        爸爸告訴過我,這次飛行,一共要進行兩次太空行走。第二次,也就是這一次,是針對丁祁叔叔主導的科研項目,也就是有可能會對爸爸和壯·丁造成身體傷害的一次行走。

        這一次的艙外行走指令,由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和研究院共同發(fā)出。等衛(wèi)星發(fā)射基地指揮大廳里的指令發(fā)出后,由丁祁叔叔發(fā)出確認指令。丁祁叔叔在對爸爸發(fā)出確認指令時,他的呼吸已經(jīng)很平靜,他對著太空中的戰(zhàn)友,鄭重而簡潔地說出:“同意艙外行走!”

        畫面再次切換到飛船內(nèi)部時,爸爸已經(jīng)在氣閘艙,穿上了艙外航天服,懷里抱著同樣穿著特制艙外航天服的貍貓壯·丁。

        艙門緩慢打開,露出靜穆的太空。透過洞開的艙門,我終于看到廣漠的太空中,出現(xiàn)了一顆星星,一顆巨大的藍色的星星。它足夠大,強光也遮掩不了它。

        “那是地球?!倍∑钍迨宓吐暩嬖V我。

        地球!成為一顆星星的地球!這一下,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爸爸離我們已經(jīng)多么遙遠!

        爸爸抱著壯·丁,跨出飛船,一腳踏入虛無的太空。仿佛,我跟著爸爸一起踏出了這一步,失重的感覺讓我渾身一驚,那種遠離地球,無法腳踏實地的恐高感,讓我呼吸都開始困難。爸爸真了不起!所有敢離開地球,在太空遨游的人,都太了不起了!

        爸爸一手摟著壯·丁,一手拉著艙外的扶手,開始了在太空中的行走,那是最孤獨也最偉大的行走啊!

        爸爸鉤住扶手,讓自己靠著飛船,停了下來。屏幕上傳來他的聲音:“我將打開防輻射特殊面罩?!?/p>

        他操作著航天服手腕上的電腦按鈕,頭部外面那一層面罩緩慢升起,接著,他打開了壯·丁頭罩最外面的一層。這樣,爸爸和壯·丁都暴露在一些特殊輻射當中。丁祁叔叔的研究認為,這些輻射對生命體是安全的。當然,這并不是丁祁叔叔研究的最終目的,這只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可以證明,在承受著這些輻射的某些星球上,可以生存碳基生物,也就是和地球生命基本結(jié)構(gòu)一樣的生物。

        可是,那一切都只是理論推測,這些輻射中,也許,就隱藏著致命殺手。

        我感覺坐在旁邊的丁祁叔叔挺直了背。我悄悄看看他,他緊緊地注視著屏幕,眼中卻有波光在閃動。他快速地抹去眼中的淚花,再次緊緊地盯著屏幕。

        我看到爸爸微仰起頭,他是在仰望那里的星空嗎?突然,我看到爸爸的嘴嚅動著,臉上似乎有閃光的東西在滑動,爸爸立即將頭轉(zhuǎn)過去,背對鏡頭,我們再也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爸爸在哭?

        丁祁叔叔騰地站了起來。難道,他也發(fā)現(xiàn)爸爸在哭了?不只是他,大廳里好幾個人都站了起來。

        操作電腦的工作人員,飛速地敲擊著鍵盤。

        “怎么了?怎么了?”媽媽一把拽住丁祁叔叔,“他怎么了?”

        “老王沒事。是飛船附近,突然出現(xiàn)了不明物體,可能是一顆小型彗星?!?/p>

        原來爸爸是轉(zhuǎn)頭看彗星去了。是我看錯了嗎?

        媽媽放開丁祁叔叔。但是,我們的擔心并沒有消除,如果這顆彗星對飛船沒有影響,他們也不至于如臨大敵。

        現(xiàn)在丁祁叔叔完全顧不上我們。在短暫的討論之后,丁祁叔叔向爸爸下達了返回飛船的指令。

        爸爸和壯·丁緩慢但是順利地返回了艙中,爸爸報告“一切正?!?,大家這才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大屏幕上就和開始一樣,只有飛船和無盡的宇宙。這只“孔雀”,還要在天宇中靜靜飛翔二十個小時,才返回地球。

        但是,大家依然在緊張地分析那個突然出現(xiàn)又消失的“彗星”到底是什么。

        我跟著丁祁叔叔,在他忙碌的一個間隙中,輕輕拽拽他的衣袖:“我爸爸真的沒事嗎?”

        “那個闖入的天體已經(jīng)消失,不會對你爸爸造成影響?!?/p>

        丁祁叔叔肯定的回答,讓我們一家心里踏實了。

        3.萬籟俱寂月影無

        第二天晚上八點十五分,“孔雀號”飛船按預定計劃,平安降落在北邊草原深處。

        天明之后,爸爸和壯·丁乘坐專機返回研究院。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可以去研究院看爸爸,爸爸卻不能回家。才從太空回到地球,爸爸的身體和心理都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當然,他們還得接受一些專門的體檢和測試。

        每天,我都去研究院陪爸爸。我去的時間越來越早,天剛亮,我就迫不及待地出門。

        我沒有算爸爸說的兩三個月已經(jīng)消逝了多少天,還用算嗎?每過一秒鐘,就少了一秒鐘。

        爸爸完全明白我的心思,從來不問我為什么天天往研究院跑,為什么一天比一天去得早。

        終于,有一天,爸爸說,他可以回家了!爸爸帶著壯·丁和我們一起回家。

        分別時,丁祁叔叔悄悄跟我說,現(xiàn)在爸爸隨時都需要有人陪同。他現(xiàn)在隨時可能出現(xiàn)暈厥,或者,產(chǎn)生幻覺。

        這像一聲驚雷,好些日子沒人提起爸爸的病,不提,仿佛它就不存在。丁祁叔叔的話,把我從幻境中拉了回來。

        聽說爸爸可以回家了,爺爺奶奶和媽媽都非常高興。他們做好了飯菜等著我們回家。

        可是奶奶見到爸爸的那一刻,忍不住就哭了起來。我分得出來,這并不是喜極而泣。

        我看到媽媽也忍著淚,爺爺也是黯然神傷。

        我慌張地悄悄問媽媽,媽媽低聲說:“你看看你爸的樣子!你天天跟他在一起,感覺不明顯。才幾天……”媽媽說不下去了。

        我再端詳爸爸的面孔,真的,爸爸原本飽滿的臉龐完全變形了!兩頰凹了下去,連眼窩也陷下去了,臉色蠟黃。這分明是觸目驚心地表明:

        那個時間越來越近了!

        突然之間,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就站在屋子中間大哭起來。

        “爸爸!爸爸!”我一邊大哭,一邊喊。爸爸奔過來,抱住我。我抱著爸爸,一直哭。媽媽站在旁邊,也哭起來。

        爺爺來拉我,我怎么也不松開手。

        那天晚上,我一直哭到睡著。

        醒來的時候,天已拂曉,我發(fā)現(xiàn)爸爸就和衣躺在我身旁。我一動,爸爸立即醒了過來。

        我一骨碌坐起來,發(fā)現(xiàn)是在書房里爸爸的床上。爸爸在書房里擺了一張床,他工作太晚的時候,就直接睡在書房。很快,這個書房里,再也不會有爸爸的身影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再也見不到爸爸了,他再也不會在我身邊了。

        爸爸伸手抹去我的眼淚。

        “爸爸最擔心你。爸爸最對不起你,不能陪著你長大?!?/p>

        爸爸的話,讓我哭出聲來,“爸爸!為什么是你!為什么不是別人!那么多人,為什么偏偏是你,太不公平了!別人都活得好好的,那些普普通通的人、壞人,都活得好好的!太不公平了!”

        壯·丁默默地走過來,歪著頭看著我們。

        爸爸握著我的手,我們并排坐著,窗中透進幾縷遠處殘留的夜燈,萬籟俱寂,空中黑云堆疊,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媽媽推開書房的門,對我說:“小星,你出來,讓爸爸再睡一會兒吧,昨天晚上爸爸沒睡好。”

        “去吧。”爸爸也對我說。

        我起身出去,貓留在書房,陪著爸爸。

        黃毛線站在客廳里,警惕地盯著書房。壯·丁從太空回來后,性情變得十分狂躁,黃毛線非但不敢再欺侮它,反而時刻提防著它,敬而遠之。

        那一天,爸爸都很沉默。

        爸爸生病后,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

        偏偏丁祁叔叔又突然來帶走了壯·丁,只說是工作的需要。

        我在房間看書,卻怎么也看不進去。好幾次,我悄悄去爸爸書房看,爸爸都坐在窗邊,什么也沒做,沒看書,也沒在電腦前,他就那樣坐著,望著天空。

        我有點兒后悔在爸爸面前大哭大鬧。如果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個時候應該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安慰爸爸,給爸爸帶來歡笑吧??墒?,我做不到。我就想哭。真的太不公平了!世界上,那么多人活得好好的,那么多比爸爸年紀大的人,都活得好好的。那么多笨蛋、壞蛋,都活得好好的。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我爸爸要死?

        如果沒有后來的事,我也許,會因為悲痛,一直懷著這樣的憤怒心情。

        那天晚上吃完飯,我待在房間里神思不定地翻著書,爸爸突然伸頭進來說:“丫頭,走,看星星去!”

        我連忙跳起來,穿上羽絨大衣。

        我們家住的是小高層,一共有十層高。每個單元住五家人,每一家都是兩層的躍層房,還有一個露天的大陽臺。我們家住在一樓和二樓。二樓的大陽臺,就是我們的觀星站。

        我曾經(jīng)問過爸爸,為什么不選頂樓,那樣,我們就可以在樓頂看星星,多好!爸爸回答說,因為奶奶喜歡種花草,一樓有小院子?!拔覀兛葱切堑娜兆舆€很長,可是奶奶種花草的日子卻并不多了?!?/p>

        不是說好的嗎,看星星的日子還很長很長!我的鼻子又開始發(fā)酸。

        爸爸幫我把羽絨大衣的領子豎起來遮著臉蛋。我們并排坐下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天空中有厚厚的云層,這并不是一個適合觀星的日子。

        “明天可能要下雪了?!卑职帜曋炜照f。顯然,他也發(fā)現(xiàn)了陰云密布。但是,爸爸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望了好一會兒天空,突然說:“小星,你會相信爸爸說的話嗎?爸爸想了好久,決定要跟你說一個秘密?!?/p>

        4.離恨恰似漫天星

        爸爸的秘密,從他第二次太空行走時的流星說起。

        “太空中,有無數(shù)的星星。有很多星星,在地球上是看不到的。而且,因為沒有大氣層的遮擋,太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靜靜的,掛在天幕上。它們不會眨眼睛。爸爸跟你說過,我們覺得星星眨眼睛,那是因為星星發(fā)出的光線穿過地球大氣層時,產(chǎn)生了多次折射的原因。光線在瞬息之間,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出現(xiàn),讓人覺得是星星在一閃一閃地眨眼睛?!?/p>

        “太空中看星星,真的是太美了,太美了。就在我望著星空的時候,突然,有一顆流星劃過來,那個時候,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嗎?”爸爸問我。當然,他并不是要我回答。

        “那一瞬間,我想起有一次,我和你媽媽帶著你去野營。那個時候,你才三歲。晚上,我們抱著你坐在車頂上,看星空。有一顆流星從空中劃過,你媽媽大喊:‘快許愿!’流星轉(zhuǎn)瞬即逝,來不及了。你媽媽正在埋怨我,竟然又有一顆流星從天際劃過來,這一次,我趕緊大聲許愿:‘我們永遠不分開—’沒想到,你媽媽和我同時喊出了同樣的話:‘我們永遠不分開—’當時,爸爸和媽媽情不自禁地緊緊擁抱在一起。還有你,我們?nèi)齻€人,抱在一起。那個時候啊,就覺得,我們真的永遠不會分開。

        “說起來很慢,當時,這些畫面在一瞬間,就出現(xiàn)在我腦海中。我情不自禁地重復著那個愿望:永遠不分開。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原來爸爸那個時候真的在哭!

        “小星,想不到爸爸這么愛哭吧?”

        我使勁搖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小星,別哭,爸爸要開始說那個秘密了!你一定要好好聽?!卑职治罩业氖?,低聲說。

        等我停止了抽泣,爸爸接著說道:“那顆流星幾乎擦著飛船掠過。當然,我說的這是天文學上的概念,實際上,至少是相隔了幾十千米,甚至上百千米。到現(xiàn)在,大家還沒分析出來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天體究竟是什么。根據(jù)目前的測算,它很可能是一顆脫離了運行軌道的小型礦石行星,而不是彗星。這樣的超小行星,如果闖入地球大氣層,燃燒后掉到地球上,就是我們熟悉的隕石。

        “但是,那實際上既不是一顆彗星,也不是一顆偶然闖入的礦石小行星。而是,一艘飛船。”

        我驚訝地看著爸爸。我完全沒有聽說過,同時期地球上還發(fā)射了別的宇宙飛船。難道是外國秘密發(fā)射的?

        爸爸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不,它不是屬于地球的東西?!?/p>

        我愣了一會兒才反問:“外星飛碟?UFO?”這些,一直都只是民間傳聞和科幻電影中的事物,作為天文科學家的孩子,我從來也沒把這當真。

        爸爸點點頭,“總之,它是一艘不屬于地球的宇宙飛船。

        “那艘飛船上也有一名宇航員,和我一樣,一位男性宇航員。他們星球的科技,高出地球許多。但是,他的運氣沒有我好。他的飛船出了問題,失去了控制,他立即向基地發(fā)出了求救信號?!?/p>

        爸爸看看我,像是知道我無法相信這突如其來的驚人消息?!啊兹柑枴瘧撘灿涗浟诉@條來源不明的求救信號,只是無法破解它的含義。”

        是啊,當時研究院的叔叔阿姨不是忙成一團嗎?如果有這條信號,他們肯定會發(fā)現(xiàn)!

        “那他,那位外星宇航員,后來怎么樣了?”

        爸爸露出微笑:“他得到了反饋信息,因為距離太過遙遠,他們的基地沒有辦法救援他?!?/p>

        “啊?那他怎么辦?他死了嗎?”

        “這要看你怎么理解死亡的含義了?!卑职终酒鹕?,望向天空。

        月亮在天上飛快地走著,一會兒鉆出云層,一會兒鉆進去。當然,那是一種錯覺而已,實際上是連綿不絕的云層在快速移動,一會兒遮住月亮,一會兒露出月亮。我們感知不到的天空中,正在風起云涌,變幻流轉(zhuǎn)。

        “你會相信爸爸,對吧?”爸爸再次問我。

        “嗯!”我肯定地答。

        爸爸點頭,“大人們常常說‘絕對不可能’。他們不相信超出自己經(jīng)驗以外的事。但是宇宙是何等神奇,何等神秘,我們的經(jīng)驗,實在是沒有辦法概括整個宇宙,就是百億分之一也做不到啊!

        “那位宇航員從基地得到的指令是:在飛船爆炸解體之前,使用意識分離機,讓意識附在其他生物體內(nèi),逃離飛船!”

        “意識分離機?這是什么?”

        爸爸苦笑著搖頭,“這是我根據(jù)描述給它起的名字。我也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那是屬于他們星球的科技產(chǎn)物,配備在有風險的場所的一種儀器,當人員受到生命威脅時,可以用它避開危險。只要在有效距離內(nèi),有適合的生命體,就可以將自己的‘意識’—這個也是根據(jù)我自己的理解翻譯的詞語,如果你覺得不好理解,可以把它稱作‘靈魂’—可以通過這個儀器,將自己的‘意識’瞬間轉(zhuǎn)移、附著到適合的生命體上,安全的時候,再經(jīng)由這個儀器脫離寄存的生命體?!?/p>

        我張大了嘴。好一會兒,我才傻乎乎地問:“然后呢?”

        “然后就回到自己的軀體里面?!?/p>

        “不對!”我嚷起來,“已經(jīng)沒有軀體了!軀體不是留在危險的地方了嗎?比如那位宇航員,他的飛船已經(jīng)爆炸了,他的身體早已經(jīng)不在了!”

        爸爸贊賞地說:“很好,學會質(zhì)疑很好!有我的基因!”

        我等著爸爸說下去。

        “其實說穿了很好理解。他們的星球,科技比地球先進,但我們也已經(jīng)進入他們的科技形態(tài),雖然還只是初級階段。地球已經(jīng)掌握了克隆技術,你知道的對吧?”

        “當然知道,現(xiàn)在豬、牛、馬、狗這些,都成功克隆了,大家都知道的嘛!”

        “對,2017年,我們國家成功地克隆了猴子。”爸爸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和人類很相近的猴子。”

        “你是說他們……”

        “對,他們可以克隆備用的人體。當脫離危險后,人的‘意識’經(jīng)由‘意識分離機’,重新回到克隆的身體中—你想說‘絕對不可能’嗎?”

        我搖搖頭,我是難以相信,但我不喜歡說“絕對不可能”?!澳俏挥詈絾T,他成功地逃脫了嗎?”

        爸爸看著我說:“當時,他搜索到在有效范圍內(nèi),適合的生命體只有兩個?!?/p>

        我指著爸爸:“難道,你……”

        “對,我和壯·丁。只有我們兩個,離他最近。他們的星球,和地球類似,因而他們星球上的生物也是碳基生物,和地球一樣。目前地球上已知的所有生物都屬于碳基生物,就是都是以碳元素為有機物質(zhì)基礎的生命?!?/p>

        我站起身,呆呆地看著爸爸,甚至有想退開一點兒的想法。

        爸爸連忙搖手,“不是我,他選中的不是我。”

        ???

        “他選中的是壯·丁?!?/p>

        什么?

        “壯·丁一直都是一只性格溫馴的貓,自從去了太空回來,性情大變。那都是因為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完全是它。它的體內(nèi),另有一個人?!?/p>

        的確,以前壯·丁備受黃毛線欺侮,從太空回來后,卻完全掉了過兒,黃毛線一見到它的影子,就夾著尾巴逃走。

        “可是,他為什么選貓,不選你?”

        爸爸想了想,說:“當時他無法判斷,我和壯·丁誰才是等級更高的智慧生物?!卑职中α艘幌拢爱敃r,我的樣子可能有點兒難看。”

        當時,爸爸望著“流星”,淚流滿面,病魔和悲痛讓他的面孔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形態(tài)。而壯·丁,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沉靜地望著星空,的確,比當時的爸爸,顯得更可靠。

        “可是,再怎么說,他也應該選模樣跟自己最接近的!難道他長得像貓?”

        爸爸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忍不住笑了。

        爸爸摟著我,“選擇就在瞬息之間必須做出。他沒有那么多時間判斷,也沒有更多的資料可供他判斷。他必須在一秒鐘之內(nèi),根據(jù)儀器的提示,在我和壯·丁的頭像上選擇一個按下去。其實,幾乎在他按下壯·丁頭像的同時,他的飛船就解體了?!?/p>

        我傻傻地望著爸爸,腦子幾乎要不能運轉(zhuǎn)了。我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往屋子里望,我忘記壯·丁已經(jīng)被丁祁叔叔帶走了。

        “爸爸,那他現(xiàn)在……”

        爸爸嘆了一口氣,“他們一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方面,我希望丁祁他們發(fā)現(xiàn)壯·丁身上的秘密;另一方面,我又希望藏下這個秘密。你能理解爸爸嗎?我們都是宇航員,他信任我,告訴我這一切。小星,你說,該怎么辦?”

        “我、我想一想。”

        “嗯。爸爸很需要你的意見?!?/p>

        5.此生長恨別離痛

        爸爸交給我的問題太沉重了。

        那個晚上,我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思考究竟該怎么做。

        我當然明白,如果丁祁叔叔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那地球關于宇宙和外星生命的研究,將是一個飛躍,這對整個人類都有重要意義??墒墙掖┻@個秘密,很明顯的,那位將生命托付給爸爸的外星宇航員,很可能再也不能回到自己的星球,恢復“人”的面目。

        從小,爸爸就說過,不能辜負信任你的人。

        其實,我心里還有另一個念頭,促使著我做出保守秘密的決定,只是,我暫時還理不清晰那個念頭,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我睡著了。醒過來時,天已經(jīng)大亮,好久沒有睡得這么踏實了。

        爸爸已經(jīng)坐在餐桌邊了。吃早餐時,我們倆心照不宣地互相看看。匆匆吃完,我就和爸爸到了小院里。

        大槐樹上,晨起的喜鵲開始在光禿禿的樹上跳來跳去,自得其樂。

        爸爸微笑地看著我:“怎么樣,你想好了嗎?”

        “我們應該藏住這個秘密!”

        爸爸點點頭,就那樣同意了我的想法,也沒有追問我為什么這樣想。

        我望著爸爸,突然又有一些疑惑:爸爸說的這一切,是真的嗎?那個寄存在壯·丁體內(nèi)的外星人真的存在嗎?我想起丁祁叔叔說過,爸爸可能會產(chǎn)生幻覺,因為他腦部的腫瘤壓迫著他的腦神經(jīng)。

        “爸爸,你最開始,是怎么知道他在壯·丁體內(nèi)的?”

        這時,媽媽出來了,爸爸說:“等下聊?!?/p>

        他送媽媽出門上班,我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著他們。

        爸爸從小區(qū)門口折回來后,我們一起在小區(qū)里散步。這時,他才開始回答我先前的疑問。

        “最開始發(fā)現(xiàn),是在回到地球后,在草原上的那個夜晚。壯·丁突然變得很暴躁,甚至想逃跑,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抓住它。更重要的是,我們到了招待所后—”

        剛從太空回到地面那天晚上,爸爸他們住在某空軍招待所。因為爸爸是“特殊”人物,單獨住一個房間。

        他進門后,關上門,插上防盜扣,然后把貓放下地,將手中的塑料袋扔到茶幾上,燈也沒開,就疲憊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從零重力的太空中回到地球上來,他有說不出的不適。

        貓?zhí)喜鑾?,繞過煙灰缸、雜志、水杯,找了塊空地坐下,打量他。爸爸欠身拉過茶幾上的塑料袋,里面有一些從招待所餐廳拿來給貓吃的食品。爸爸扒出一個魚子醬罐頭,打開。

        他弓起身,把打開的罐頭放到貓面前:“吃點兒。你可得好好活著?!?/p>

        話音剛落,他向前一栽,撲倒在茶幾上,昏迷過去。

        “爸爸,你昏迷了?!”我的心揪了一下。

        爸爸摸摸我的頭,“沒關系,只是一小會兒。”

        撲在茶幾上的爸爸醒了,掙扎著爬起來,有點兒發(fā)愣地站著。突然,屋里的燈亮了。他倏地轉(zhuǎn)身看向電燈開關的地方—

        貓站在衣柜上,前爪從電燈開關那里放下。顯然,是它打開了燈。

        爸爸有點兒意外,壯·丁之前在我們家從來沒有展現(xiàn)過還有這種才能。爸爸低頭看看,茶幾上的魚子醬罐頭不見了,裝食物的袋子還在。

        接著,爸爸發(fā)現(xiàn)魚子醬罐頭了,它擺在窗邊的小桌上,已經(jīng)空了。罐頭旁邊擺著一把勺,桌邊還有一把椅子,仿佛剛有人在那里進過餐。

        他迅速地看向門鎖,門還是鎖著,插著防盜扣。

        他閉眼思索自己是什么時候把罐頭放到了那里。想了一會兒,爸爸還是完全想不起來,他覺得,應該是自己的病情產(chǎn)生的影響。

        他摸出口袋里的藥瓶,倒出藥,用眼找杯子,看到茶幾上的水杯,里面已經(jīng)有倒好的水—他也完全不記得自己進房間之后倒過水。

        他稍猶豫了一下,端起杯子,吃藥喝水。

        然后,略微搖晃地向里間的臥室走去,和衣臥倒在床上。壯·丁走到臥室門口站著。

        爸爸又起身抱起貓,躺到床上,把貓放在自己胸前,對著貓說:“伙計,在我死之前,你好好活著,陪著我,怎么樣?”

        貓閉了一下眼睛。那眼神,分明就像在回應他。

        爸爸笑著問:“你聽懂我說的話了?”

        這一次,貓只眨了眨眼。

        “然后呢?”我追問。這些還并不能說明外星宇航員的存在。

        “接下來是我回到家第二天,張蔓讓我給壯·丁量體溫,當時你也在場對吧?聽到我在臥室里面叫了一聲對吧?”

        “嗯?!?/p>

        那天,丁祁叔叔的助手張蔓阿姨到家里來給爸爸和壯·丁做常規(guī)檢查。她要求爸爸把溫度計插到壯·丁肛門里量體溫。貓的溫度,專業(yè)的,都得這樣量。但是那天之后,爸爸再也沒這樣給壯·丁量過體溫。爸爸找到貓腋下溫度和肛溫的對應關系,此后,報給張蔓阿姨的貓的肛溫,實際上都是爸爸根據(jù)它的腋下溫度推算的。

        爸爸向我講述那天我所不知道的事。

        “我?guī)е堖M了臥室?!碑敃r,爸爸盤腿坐在臥室地板上,左胳膊夾著貓頭,左手拽著貓尾巴,右手拿著溫度計對著它的肛門,比畫了一下,一咬牙,把溫度計向貓的肛門插去。

        壯·丁發(fā)出一聲慘叫,渾身的毛奓起,前爪抽出,揮向爸爸,與此同時,它的身上疊映出一個人影,那個人影一臉驚恐的表情。

        見到此情此景的爸爸,當然更驚恐,啊地叫出了聲。一瞬之間,那個人影就消失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咕零的樣子?!卑职指嬖V我,“當時,我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xiàn)了幻覺?!?/p>

        “咕零?那個外星宇航員叫咕零?”

        “他的名字實在太長了,我記不下來那些發(fā)音,開頭幾個發(fā)音類似‘咕零零’,所以,我叫他咕零?!?/p>

        “他長什么樣子?”

        “他嗎?”爸爸想了想,問我,“你腦子中的神仙長什么樣?”

        “跟人一樣啊,更高大,更漂亮。”這些不單是從影視作品當中得來的印象,小時候,奶奶就跟我講過“掃把人”“扁擔人”“釬擔人”?;貭敔斃霞业臅r候,在鄉(xiāng)下,奶奶還特意給我看過扁擔和釬擔,它們都是擔東西用的。扁擔一米多長,扁扁的,用木頭或者竹子做成,釬擔則是圓圓的木杠子,兩頭尖,至少有兩米長。奶奶說,住在天上的,是釬擔人,住在地上的我們,就是扁擔人,我們腳下的地里,住的就是掃把人。

        “沒錯,他就是這個樣子,身材又細又高?!?/p>

        “不是大腦袋、細脖子、鼓肚皮的小矮人嗎?”電影里的外星人通常是這樣的。

        “不,完全不是。他很漂亮,非常靈活敏捷?!?/p>

        “那他選了壯·丁,后悔死了吧?”

        爸爸笑了,“那倒不一定,他和壯·丁也有相像的地方?!?/p>

        “嗯?!”

        “他的耳朵也長在頭上,毛茸茸的,還會轉(zhuǎn)動。他的身體非常柔軟,動作非常敏捷,這也更像貓科動物?!?/p>

        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就那么一眼,你能看得這么清楚?”

        爸爸笑了,“當然不可能。當時我嚇得不輕,哪顧得上看這么清楚。而且就一眨眼間,想完全看清楚也不可能。但是那天晚上,我再次看到了他?!?/p>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腦子里想很多事,很晚也睡不著。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時,有月光從窗外照進來?!?/p>

        最近,爸爸常常一個人睡在書房。

        “就著月光,我看到窗邊有一個人影,一開始,我以為是你媽媽。很快,就發(fā)覺并不是。那是一個非常頎長的背影。他坐在窗邊書桌前的凳子上,望著外面的星空。大概是我抬起頭,發(fā)出了一點兒聲音,他頭上有東西動了一下,我才注意到,他頭上有兩只毛茸茸的耳朵。

        “我想,這是幻覺。最近,我覺得自己總是出現(xiàn)幻覺。我就重新躺下去,只是側(cè)著頭看著他。我注意到,他的胳膊在一下一下地移動,原來,壯·丁就在他旁邊,他是在撫摸著貓。同時,他哼唱起一首旋律憂傷的曲調(diào)。真的是非常憂傷,雖然聽不懂,也讓人聽得鼻子發(fā)酸。他哼了很長時間,我也聽了很長時間。他停止哼唱的時候,背對著我,說了聲:晚安!原來,他知道我一直在聽。他的發(fā)音有點兒生硬,就像外國人說漢語。

        “我并不反感這樣的幻覺,也說了一聲‘晚安’。接下來,真的睡著了?!卑职挚纯次遥又f,“大前天中午,跟爺爺喝了一點兒酒。然后我?guī)е鴫选ざ〕鲩T—你悄悄跟著我對吧?實際上在那之前,還發(fā)生了一件事。”

        大前天午飯后,爸爸略微帶著一點兒酒意,歪在書房的床上打瞌睡,貓在他旁邊睡著了。

        睡眼蒙眬中,他看到那個頎長苗條的身影又出現(xiàn)了。他坐在書桌上,長長的雙腿一晃一晃。這一次,爸爸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面龐。除了頭上有一雙耳朵,比一般的人更高更修長,面孔更光潔美麗,和一般的地球人差別并不大。但因為他光艷的外貌,很難判斷年齡,總之應該是年輕的狀態(tài)。

        爸爸就那樣斜靠著,懶懶地問:“你是真的還是假的?”

        那人不耐煩地回答:“假的?!彼陌l(fā)音,已經(jīng)純熟了許多。

        爸爸湊過去,伸手去摸那個人,結(jié)果手穿過了他的身體。

        爸爸釋然:“果然是幻覺?!?/p>

        他倒回床上,微笑地看著又恢復原狀的那人:“伙計,你有名字嗎?”

        那人嘆了一口氣,回答道:“你好,我叫咕零零#¥%%*¥……”

        爸爸咕噥道:“這么長的名字?太難記了。我叫你咕零吧。晚安,咕零……”他有些疲憊,閉上眼睡著了。蒙眬中,聽到咕零也咕噥著說:

        “大白天的,什么晚安!”

        爸爸迷糊了一會兒,徹底清醒過來時,連忙睜眼四下看,貓還在他腳邊睡著,人卻不見了。

        爸爸站起身,試著低聲喊了一句:“喂,咕零!”

        無人回應。只有貓弓起身,站在床上和他對視。

        “這是在白天,和晚上不一樣。晚上,人的意志會變得脆弱。白天就不一樣了,我不能坦然接受這種幻覺,科學工作者的身份占了上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況,讓我抓狂。”

        我恍然明白了,爸爸大前天突然出門,說要去單位,卻又帶著壯·丁在外面晃悠,原來是因為心里糾結(jié)著這樣的事。

        “我非得出去一個人好好想想。那個時候,雖然很大程度上,我肯定那些都是幻覺,和壯·丁也沒有什么關系。但是臨出門前,還是覺得要帶上它,讓它保持在我眼前,心里比較踏實?!?/p>

        “那,后來你想清楚了嗎?”

        爸爸搖頭。過了一會兒,爸爸問我:“你覺得爸爸看到的都是幻覺嗎?”

        嗯?我望著爸爸。

        爸爸看看發(fā)怔的我,摸摸我的頭發(fā),“其實,我很懷疑。如果是幻覺,這就是情況越來越嚴重了,我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浸到幻覺當中。”爸爸看著我,“我不想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讓你看到爸爸是一個瘋子?!?/p>

        “爸爸!無論如何,你絕對不會是瘋子!”

        “謝謝小星?!卑职治⑿Φ乜粗摇?/p>

        “但是遇到這種事,總是會對自己產(chǎn)生懷疑的。我甚至想過去醫(yī)院看看,是不是自己精神出問題了?!?/p>

        “你去醫(yī)院了?!什么時候?”

        爸爸搖搖頭,“當時我已經(jīng)準備好去醫(yī)院了,我在做準備工作時,壯·丁一直看著我,就在我走出書房前,它突然對我咧嘴一笑,把我嚇了一跳。它的表情,就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它在嘲笑我竟然不相信自己。”爸爸笑著對我說,“沒想到貓的微笑竟然這么可怕?!?/p>

        這個時候,我可沒心情領會爸爸的幽默,“爸爸,那,到底是不是幻覺呢?”

        爸爸反問我:“你覺得呢?你有沒有覺得哪里有問題?”

        我疑惑地望著爸爸,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爸爸,你還是沒說,咕零是寄存在壯·丁身體里的外星宇航員,你是怎么知道的!”

        爸爸點點頭,“接下來我就會講到這里。前天晚上—”

        前天下午,因為黃毛線被壯·丁粗暴地收拾了一頓,爸爸也有些生氣,一直將壯·丁關在書房中,一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才放它出來了一會兒,吃完飯,又將它轟進了書房。

        夜深人靜時,無法入眠的爸爸對著趴在書桌上昏昏欲睡的壯·丁自言自語:“就算你從太空回來,心理上可能出現(xiàn)了問題,脾氣才變得這么壞。但是作為貓,適應性應該比人類更強。你看看我的情況,我不是也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心理嗎?我身患絕癥,不久于人世,我身上承載著父母的所有希望,我的妻子以為會跟我白頭偕老,永不分開,我的孩子,以為我會一生守護著她……就算是這樣,我也只能面對現(xiàn)實。”

        爸爸轉(zhuǎn)述著他教訓壯·丁的話,似乎,那也是在對我說。

        我扭過頭去,眼淚又涌出來。我才不要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

        爸爸像是讀出了我的心聲:“當時,壯·丁也突然開口說:我才不要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

        我吃驚地看著爸爸。

        “不對,壯·丁不是開口說,它的嘴并沒有動,但我就是聽到它發(fā)出了聲音。”

        壯·丁瞪著爸爸,嘴并沒動,卻說出一連串的話來:“我才不要面對這樣的現(xiàn)實!我們有發(fā)達的科技,我可以快樂地工作,愉快地生活,為什么要背井離鄉(xiāng),在這遙遠的地方當一只貓?!”

        隨著說話聲,爸爸看到他在“幻覺”中看到過的那個美麗的叫“咕零”的男子,艱難地從貓的身體里掙扎出來。確切地說,那并不真的是一個“人”,而只是一個“人影”。咕零的身影重疊在貓身上,瞪著一雙像貓眼一樣明亮深邃的眼睛,有些惱怒,也有些無奈地看著爸爸。

        爸爸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對,爸爸說,當時他說著這些的時候,忍不住流淚了。

        原來,不只是我們?nèi)讨?,爸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在哭泣。

        咕零凝視了爸爸一會兒,說:“你哭起來真的很難看?。」植坏媚莻€時候我寧可選擇貓?!?/p>

        “你到底是誰?”爸爸退開兩步,指著咕零。

        咕零晃晃兩只毛茸茸的耳朵,反問道:“你說呢?”

        爸爸使勁搓搓臉,放下手,咕零還在,他盯著咕零看了一會兒,目光停留在他頭頂?shù)亩?,那兩只酷似貓耳的耳朵,恍然大悟:“難道你是貓精?”

        咕零生氣地嚷:“毛巾?開什么玩笑!我是高等智能生物!”

        6.長憶竊竊共密語

        那天晚上,咕零告訴了爸爸他外星宇航員的身份、他的遭遇,說了如何在飛船解體的那一瞬間,他倉促中選擇了貓作為他的“意識”寄存體,和爸爸這位地球宇航員一起,回到了地球。

        當時,爸爸呆了好一會兒,才理清自己的思緒:“你的意思是說,我現(xiàn)在看到的你不是幻影,是真實存在的?你是一位本領高強的外星宇航員,只是你現(xiàn)在沒有物質(zhì)的軀體,你是寄存在貓身上,你可以自由離開貓的身體—”

        咕零打斷他:“不是自由離開,你不是看到了嗎?很費勁的!它睡著了的時候相對容易點兒?!?/p>

        爸爸生氣地呵斥:“你別打岔!我好不容易理順了!總之,你不是貓精,也不是貓的靈魂,你是一個外星人—”

        咕零:“一位外星宇航員?!?/p>

        爸爸抱著頭:“別打岔!”

        咕零:“好好好!”

        爸爸的思路已經(jīng)被打亂,愣了一下才說:“總之,現(xiàn)在你不能長時間離開貓的身體。否則,你就會徹底消亡?”

        咕零:“對,可以理解為你們所說的死亡?!?/p>

        爸爸停止了他的講述。

        我望著爸爸,遲疑了一會兒,問:“真的嗎?”

        “你是問我說的是真的嗎,還是問咕零說他是外星宇航員是不是真的?當時,我也本能地懷疑他說的。我對他說,你證明給我看看,你是外星人!”

        聽到爸爸的話,咕零的影子重疊進貓的身體,壯·丁昏昏欲睡的眼一下子瞪得圓溜溜的。它敏捷地從書桌上躍下,落在地板上,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它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走到門邊,凝視著門鎖,門鎖慢慢地轉(zhuǎn)動著,嗒的一聲,反鎖的書房門打開了。

        壯·丁回頭看著瞠目結(jié)舌的爸爸:“其實昨晚我就開門出去過?!?/p>

        爸爸一下子回想起來,早上他起床的時候,曾看到床單上有貓的泥腳印,順手拂去了。當時也小小地閃念過,貓一夜都在屋里,哪里來的泥腳印。但他當時并沒有認真想下去。

        咕零像是看穿了爸爸將信將疑的心思,跳回書桌上,繼續(xù)說:“今天早上我還看過你在電腦上寫的東西,在你離開家之后,那個討厭的女人來的時候。”討厭的女人,肯定是指張蔓阿姨了。他大約還在記恨那種可怕的體溫測量方式。

        爸爸說:“我加密了!”

        咕零不屑地哧了一聲:“我說過,我是高智能生物。跟你們不一樣。這個你應該有體會吧?我用極短的時間,就掌握了地球語言?!?/p>

        爸爸也哧了一聲,“你這叫掌握了地球語言?地球上有五六千種語言,漢語只是其中之一而已?!?/p>

        “那也沒什么難的,只要讓我接觸到,很快就可以解決。而且,你以為我是在說話嗎?一個沒有實體的‘影子’,照理是不可能說話的,對吧?”

        爸爸一驚,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那么,實際上這些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嗎?

        咕零又接著說道:“如果我真說話了,為什么只有你聽到,別人都沒聽到?”

        爸爸傻眼了,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證據(jù),證明自己看到的、聽到的,都只是幻覺啊!

        “傻瓜!不是幻覺!”咕零像是聽到了爸爸心里的話,“那是因為我的意識在影響你的腦電波,讓你感覺聽到了我的聲音。你可以理解為心靈感應。我讓你感應到我想說的話?!?/p>

        原來是這樣!

        爸爸再次打量咕零,這么說,他所在的星球,不只是科技高于地球,人類自身的發(fā)展,也已經(jīng)超過地球人類了。他情不自禁地說:“真想去你們星球上看看,你們那里是什么樣的?!?/p>

        爸爸的講述暫告一個段落。我們在不知不覺間,已走回到家門口。我停下來,愣怔了一會兒,問:“爸爸,你寫了日記?”

        “對。”爸爸主動說,“要看看嗎?”

        我們回到爸爸的書房,爸爸打開他的電腦,因為工作原因,他的電腦是加密的,他的日記也加了密。

        這些日記,是爸爸打算留給丁祁叔叔的。

        第一則日記,是爸爸回家第一天寫下的。

        2月22 日

        不論是誰看到此文件,請轉(zhuǎn)交丁祁博士。

        丁祁,你看到這個,說明我已經(jīng)長眠了。原諒我向你們隱瞞了部分實情,我害怕被當成產(chǎn)生變異的怪物。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會詳細記錄從太空返回后我在精神方面的變化,為你的研究提供參考。

        今天,是從太空返回第十天,回家第一天。

        最近,我和貓的情況都出現(xiàn)異常。貓飲食反常,脾氣變得暴躁。我最早出現(xiàn)異常,是從太空返回的當天晚上。在空軍招待所,我休克一次。健忘。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的事情,比如進房間后,我什么時候給自己倒的水,怎么打開貓吃的魚子醬罐頭,并且放到了桌子上。

        2月23日

        今天,從太空回來的第十一天,回家第二天。出現(xiàn)幻覺。張蔓副研究員來家里,讓我給貓量體溫時,我看到一個奇怪的人影從貓身上出現(xiàn)。

        2月24日

        今天,從太空回來第十二天,回家第三天。昨天夜里接著出現(xiàn)幻覺。我看到了一位俊美的男性(從視覺上判斷,應該是男性),只看到他的背影。聽到他哼唱的聲音,很憂傷,也很美好吧。還互相道了“晚安”。一夜安眠。

        但白天醒來后,感到不安。

        午飯喝了一點兒酒,不到醉的程度。那個人影又出現(xiàn)了,我們還進行了交談,他通報了自己的名字,姑且稱他為“咕零”。同時,確認了他只是一個影子,并不是一個實體。

        午睡起來后,想要清醒地想一想,帶著壯·丁一起出門。后來不知為什么想去研究院,走到微波發(fā)射聯(lián)網(wǎng)控制室那里,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來單位干什么。

        是否潛意識受到什么影響,下意識去微波發(fā)射室?你知道此項工作是和天文臺合作進行,與我的工作毫不相干。

        2月25日

        今天,從太空回來第十三天,回家第四天。

        今天早上,決定去醫(yī)院,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問題。臨出發(fā)前,看到壯·丁露出嘲諷的笑。最后沒去醫(yī)院。

        頻繁出現(xiàn)幻覺,是從太空回來之后。這是不是因宇宙輻射影響腦電波,或者刺激了腫瘤的發(fā)展,壓迫腦神經(jīng)所致?丁祁你可以結(jié)合生理檢測結(jié)果加以研究。

        2月26日

        今天,從太空回來第十四天,回家第五天。

        事情有了極大的變故。昨天晚上,那個叫“咕零”的人影,竟然聲稱自己是來自外星球的宇航員。

        咕零聲稱,本月15日,第二次太空行走時,突然闖入視野的那顆“流星”,是他乘坐的飛船。飛船解體之時,他使用一種大概可以稱為“意識分離機”的儀器,把自己的思維意識,從肉體中剝離出來,寄存到壯·丁體內(nèi)。

        一切仍只是咕零單方面的講述。

        今天上午,丁祁你突然來家,帶走了壯·丁,是否終于從它的檢測報告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晚上,跟小星說出這個巨大的秘密。

        日記到昨天為止。

        “你信了嗎?”我問爸爸。那個咕零也曾經(jīng)這樣問過爸爸。

        爸爸猶豫著沒有回答。

        “爸爸,我們趕緊把咕零帶回來!”我脫口而出,“說不定他可以治好你的??!”就在這時,我一下子明白過來,我決定保守咕零的秘密,就是潛意識里,懷著這樣的念頭。

        他不是外星人嗎?他們不是有高超的科技嗎?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救救爸爸?!

        爸爸眼神閃爍,在屋子里東張西望,欲言又止。

        “爸爸,怎么了?”

        “其實,咕零沒有離開?!?/p>

        “?。繅选ざ〔皇潜弧?/p>

        “那只是壯·丁。丁祁叔叔帶走的,只是貓。”

        昨天,丁祁叔叔帶著人來捉壯·丁時,我在場。但我只看到爸爸帶著丁祁叔叔他們向書房走去。

        爸爸告訴我,推開書房的那一瞬間,他看到咕零的影子從熟睡的貓身上剝離出來,迅疾無聲地躥向書柜,直接從關著的書柜門隱沒進去。

        隨后進來的丁祁叔叔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樣。

        他們?nèi)缗R大敵地對待壯·丁,把睡夢中的壯·丁迅速而粗魯?shù)匮b進了籠子里。

        整個過程,爸爸看到咕零那雙貓一樣的大眼睛一直疊印在書柜門上,注視著這一切。他緊張地遮擋丁叔叔他們的視線。竟然誰也沒發(fā)現(xiàn)這怪異的景象。

        “有可能他們根本就看不到?!蔽艺f,“他不是用影響人腦電波的方式來跟人交流嗎?他不影響丁叔叔他們的腦電波,他們說不定就看不到他?!?/p>

        “對??!”爸爸一拍手,為我的發(fā)現(xiàn)感到興奮。

        “爸爸,現(xiàn)在他藏在哪里?”我壓低聲音問。

        爸爸搖搖頭:“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就沒有見到他了??赡芩x開了,也可能是他不想讓我們看到他?!?/p>

        “他為什么要離開?”我急了,“他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爸爸看看我,有點兒猶豫。

        “爸爸!你已經(jīng)決定跟我分享這個秘密,就不要說一半留一半??!”

        “是這樣,他的確跟我說了一件事?!?/p>

        丁祁叔叔帶走壯·丁后,爸爸回到書房里,好長時間都沒出來。當時,我們以為爸爸是因為壯·丁被帶走,心情不好。

        爸爸關上書房門,咕零從書柜里出來,一臉嚴肅地說:“你不應該讓他們帶走貓?!?/p>

        爸爸攤攤手:“這個我沒辦法阻止。這只貓本來就是實驗對象,和我一樣。如果需要,我也是要隨傳隨到的?!?/p>

        咕零對地球上的實驗還停留在使用真正的生命這個階段,感到吃驚,也覺得很殘忍。

        “你覺得殘忍嗎?”爸爸說到這里的時候問我。

        “當然!”當初,爸爸作為丁叔叔的“實驗志愿者”,進入太空的時候,我們一家的心情,沒有誰可以體會到!那些為了人類的醫(yī)學事業(yè)做出貢獻的小白鼠、小猴子,如果站在它們的角度,又何嘗不是殘忍的呢!

        爸爸嘆了一口氣:“我當時對咕零說,我也衷心希望,地球科技的發(fā)展,早一點兒跨越這一階段?!?/p>

        “咕零要求我立即去把壯·丁帶回來?!?/p>

        咕零把他的臉湊近爸爸,凝視著爸爸的眼睛說:“你幫我?guī)Щ刎?。不是無償?shù)模鳛榛貓?,我可以治好你的腦部腫瘤!”

        “真的嗎?爸爸!”我興奮地抓住爸爸的胳膊,“咕零真的這樣說嗎?那我們趕緊去把壯·丁帶回來??!你怎么不早說!”

        咕零催促爸爸:“別發(fā)呆了,趕緊想辦法把貓救回來,要不然我就麻煩大了。”

        爸爸還在回味咕零說的話,在他的催促下,才緩過神來:“不對!你這么厲害,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回貓,何必借助我!”

        咕零直起身,無奈地說:“他們檢測貓的地方,應該有很多儀器、光波什么的。我要是不小心碰到什么,那就徹底完蛋了?!彼纯窗职謶岩傻谋砬椋f:“好吧好吧,實話告訴你,我現(xiàn)在沒有實體,我、其實害怕去他們那里。”咕零第一次流露出可憐的表情。

        爸爸還在猶豫。

        咕零說:“你不把壯·丁帶回來,就會害死我!你的病也沒人給你治了!”

        “是啊,爸爸!”我著急地說,“快去帶壯·丁回來,都過了這么久了!”

        “小星,你真的覺得爸爸應該去把壯·丁帶回來嗎?現(xiàn)在丁祁是不可能把壯·丁交給我的,只能偷。那樣,他們也做不成研究了?!?/p>

        “偷就偷!”和爸爸的生命相比,我覺得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爸爸終于同意去偷回壯·丁。

        奶奶在客廳里,見我們從書房出來,問我們:“你們爺倆聊一早上,說什么呢?”見我們往門邊走,又問:“你們?nèi)ツ膬海俊?/p>

        我們還沒回答,幸好爺爺說:“你別管他們!”

        7.舊時日月舊時笑

        走出門不遠,爸爸的腳步慢了下來。

        “怎么了?”我問爸爸。

        爸爸轉(zhuǎn)頭看著我:“小星,爸爸會不會真的是瘋了?很可能一切都是幻覺,所有的都是幻覺。我竟然因為幻覺去偷貓。我一定是因為畏懼死亡,才產(chǎn)生這一系列幻覺的吧?!”

        爸爸這樣一說,我也恍惚了,真的是爸爸的幻覺嗎?就算是幻覺,那也絕不是因為爸爸畏懼死亡才出現(xiàn)的。爸爸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我和爸爸坐在道旁的花壇邊上,思考,或者說,發(fā)呆。

        最后爸爸給丁祁叔叔打了一個電話,拐彎抹角地詢問壯·丁的情況。

        等他掛掉電話,我連忙問:“壯·丁怎么樣?”

        “你能保守秘密的吧?”

        “當然能!”我向爸爸保證。

        “丁祁叔叔說,他們從之前壯·丁的腦部掃描檢測報告中,發(fā)現(xiàn)它的腦電波異常,覺得那完全不是貓的腦電波!可是昨天重新給壯·丁做腦部掃描,怎么分析,都完全正常,和普通貓根本沒有區(qū)別!而且,它特別溫順,和前幾天完全不一樣。”

        我脫口而出:“這就是因為之前咕零在它身體內(nèi),現(xiàn)在離開了?。 ?/p>

        爸爸點頭。

        “那我們還等什么?”

        爸爸站起身:“走,先回家!我還有一個辦法確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爸爸,這事可不能再拖了!”

        “我知道。”這一次,爸爸很干脆地回答,神情也很篤定。

        匆匆回到家里,爸爸示意我跟著他進書房。

        他打開電腦,一邊打開他寫的日記,一邊對我說:“還記得吧,我對你說過,咕零告訴我,他看過我的日記,對吧?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星期六,我沒有等張蔓,是把體溫、飲食情況記錄下來留給她的。”

        我記得這事,但不明白爸爸的意思。

        爸爸的手指在鍵盤上靈活地跳動,作為電腦建模工程師,操作電腦對爸爸來說太容易了。他說:“我可以找出日記的閱讀記錄。你看看,那天十點左右有閱讀記錄嗎?這個時間我不在家,你們也不會來開我的電腦?!?/p>

        爸爸調(diào)出文件閱讀記錄后,轉(zhuǎn)過頭去說:“你看吧。我怕受潛意識影響,看出來結(jié)果不對。”

        我在記錄上看到一個五分鐘的閱讀記錄,時間是上午十點過十五分,推算了一下日子,正好就是周六那天。

        那個時間,閱讀日記的,只可能是咕零了。那么,咕零不是爸爸的幻覺,他是真實存在的!

        這一切的確都是真的!!

        爸爸站起身,呆了片刻,輕聲喊:“咕零!咕零!”

        沒人回應,什么動靜也沒有。

        “小星,你先出去,你在這里也許他不想出現(xiàn)?!?/p>

        我連忙出去,關上書房的門。

        過了一小會兒,爸爸打開門出來了,向我使了一眼色,匆匆向門外走去。我急忙跟上。

        出了院子,我才低聲問爸爸:“爸爸,怎么樣?見到他了嗎?”

        “見到了?!卑职忠驳吐暬卮稹N乙魂圀@喜。

        爸爸告訴我,在我離開書房后,他在屋子里繼續(xù)呼喚咕零。

        突然,他腳下傳來微弱的聲音:“你要踩死我了!”

        爸爸低頭一看,咕零躺在床邊的地毯上,已經(jīng)變成一個很淡的影子,幾乎和地毯融在一起,而他正一腳踩在咕零的肚子上。他嚇得一下蹦起老高,退到墻邊。

        咕零勉強笑著說:“開玩笑的啦!我只是影子,踩不疼的!貓呢?怎么還沒帶回來?”

        爸爸說:“我、我要先確認一下,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p>

        咕零慘笑:“你還要怎么確認?從昨天到現(xiàn)在,都多長時間了。再不帶回來,我就真的完蛋了。”他說著話的時候,爸爸感覺他的影子似乎真的越來越淡。

        爸爸連忙說:“我馬上去!你等著我!堅持??!”

        我和爸爸一溜小跑出了小區(qū),也顧不上走路了,叫了一輛車,直奔航天研究院。

        可是,壯·丁是被關在哪里呢?

        “生物實驗室都在一樓,我們順著看過去?!卑职謳е?,低著頭,沿著一樓走廊向前走,一邊走,一邊從開著的門和玻璃窗往里瞅。

        可是前兩間屋子,都只有兔子、小白鼠之類裝在籠子里。

        看到第三間,終于看到那只貓籠,背對窗子放在工作臺上。屋子里沒有人。

        爸爸示意我在門口望風,自己打開門閃身進去。一想到馬上可以把壯·丁帶回去了,我又緊張,又興奮,心跳得怦怦響。

        片刻后,爸爸卻空著手出來了。

        “怎么了?”我急忙問。

        “是一個空貓籠!”

        我們接著往前找去。

        偷偷摸摸的感覺真不好受,每次聽到有人出來,我都驚得肉一跳一跳的。

        我在心里為自己鼓勁:為了爸爸,這不算什么!

        還好這些辦公室里,有人的只是少數(shù),大部分是存放著資料和設備,或者飼養(yǎng)著小動物。

        我壯著膽子,踮著腳從一間間辦公室玻璃窗看過去。

        我把臉貼在一間辦公室的玻璃窗上,正往里面看時,沒想到里面的人也正好在窗邊整理兔籠,一抬頭看到我,嚇了一跳,大聲問:“誰呀?”隨后他看到爸爸,才笑著問:“王老,有事嗎?”

        “沒事沒事?!卑职诌B忙擺手,和我匆匆走開。

        很快,一樓和生物實驗相關的屋子,我們都查看完了,沒看到壯·丁。我揩揩額上急出來的汗,低聲問爸爸:“怎么辦?”

        我想象著,等待我們回去的咕零,是不是已經(jīng)淡成了輕煙?

        如果我們還不回去,真的要害死他了。也沒人能給爸爸治病了!

        爸爸的神情也焦急起來。

        “爸爸,另外找一只貓不行嗎?”我問。

        “他說不行,不可以隨便換寄存體!”

        對啊,應該是不能。我也是急慌了。要是可以隨便換的話,那何必非要貓,寄存在我們身上也可以!

        “走,我們?nèi)ザ∑畹霓k公室看看!”

        對啊,剛才怎么沒想到,壯·丁這么重要,很可能是被丁祁叔叔帶在身邊啊!

        我們乘坐電梯,直上二十樓。

        幾只不怕冷的小麻雀站在電梯透明的外墻上,在我們一掠而過時,好奇地伸著脖子看看我們。仿佛它們知道我們是來干什么的。

        如我心里期盼的,一路上,電梯都沒有進人,我們直達二十樓。出了電梯,我們快步向丁祁叔叔的辦公室走去。丁祁叔叔的辦公室虛掩著門,他埋頭坐在辦公桌前,專心地看著資料,屋子里并沒有貓!

        我望向爸爸。

        爸爸撫著額,思索著。

        我跟著他再次進了電梯,爸爸按下“2”。

        “爸爸,我們?nèi)ツ睦???/p>

        爸爸沒回答我,示意了一下電梯上方。我看到,那里有一個監(jiān)控鏡頭,趕緊住嘴。

        我們在二樓出了電梯,爸爸帶著我直奔一間辦公室,到了門前,我們放輕腳步,透過窗戶,悄悄向辦公室里看去。

        張蔓阿姨在書桌前整理記錄著什么。旁邊臺板上,赫然放著一個貓籠,壯·丁坐在里面。

        我腳下一軟,差點兒跌坐下去,終于找到它了!

        可是,怎樣才可以把它弄走呢?

        爸爸想了想,說:“你把張蔓阿姨引開,我從外面的窗戶翻進去。等看到我出現(xiàn),你就說—就說找不到我了,請她幫著找找我。”

        我連忙點頭。

        張蔓阿姨的辦公室,另一面向著后院,爸爸繞到后院去,應該兩三分鐘就可以到達。這個時候的兩三分鐘,變得好漫長。我生怕有人出來看到我站在這里。

        終于,對面的窗子邊沿,伸上來兩根手指頭,比了一個“V”?;\子里的壯·丁感覺到了,站起身,望向窗子。我心里一急,連忙去敲門。

        看到是我,張蔓阿姨很意外。

        “張蔓阿姨,我跟爸爸走散了,麻煩你幫我找找他好嗎?”

        張蔓阿姨瞪著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看著我。

        我心想,糟了,以張蔓阿姨冷冰冰的性格,未必會答應幫我。早知道應該換一個借口。

        張蔓阿姨說:“找什么!打電話不就行了。”她轉(zhuǎn)身要去辦公桌上拿手機,我嚇到了,她要一打電話,爸爸的手機在窗子外面響起來,那可就麻煩了!看到她已經(jīng)拿起手機,我一著急,脫口而出:“我爸爸沒帶手機!”

        “那我去找找看!你別亂跑,待會兒你爸找到了,你又不見了!”張蔓阿姨瞪了我一眼,離開了。

        等她一走遠,我連忙打開靠后院的窗戶。

        爸爸正蹲在一樓窗戶頂上的小臺階上,緊緊地貼著墻。他抓住窗框,雙臂一撐,就翻了進來,嘴里還說:“這一樓、二樓的防盜措施不行,以后得跟院里說,必須加強才行?!?/p>

        我低聲說:“爸爸,現(xiàn)在你還管這些!咱們趕緊帶壯·丁走!”

        爸爸打開貓籠,抱出壯·丁。要出門時,看到衣帽架上張蔓阿姨的圍巾,取下來,裹在貓身上。

        他抱著貓,低著頭匆匆往樓下走。我緊緊地跟在他后面,幾乎想跑起來。

        沒走多遠,就聽到后面有人驚叫:“張蔓!貓不見了!丁博士的貓跑了!”不知道是誰去張蔓阿姨辦公室串門,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貓不見了。

        很快有人跟著叫起來:“大家快找貓!”

        爸爸下意識地把貓抱得更緊,這似乎讓壯·丁緊張起來,開始在圍巾中亂拱。

        “爸爸,不行,這樣會讓人看出來的!”

        爸爸也有點兒慌了,干脆將貓塞進自己衣服前面,把圍巾繞到自己臉上,隔著衣服摟著肚子上的貓,問我:“像孕婦嗎?”

        我有點兒遲疑,有這么大塊頭的孕婦嗎?

        我和爸爸拉開距離,讓他先出大院。

        大門邊的那個保安注視著他的肚子,貓在衣服里動來動去。我的心都懸了起來,還好保安沒有攔下爸爸。

        我低著頭往外走,聽到身后傳來保安的議論:“誰家的媳婦,胎動這么厲害還在外面走!”

        要不是心里緊張得要命,這真要讓我笑出聲來。

        一輛出租車過來,爸爸連忙揮手。我們匆匆鉆進車里,等車開動起來,才長出了一口氣。

        8.且喜且憂聆細語

        出租車中,司機從后視鏡中吃驚地看到爸爸扯下圍巾,一秒鐘“女變男”,又從鼓鼓的肚子里扯出一只貓來。

        爸爸顧不得解釋,只催司機:“師傅,請快一點兒!”

        司機收起驚異的目光,專心開車,但前面車流量龐大,還是快不起來?!皼]辦法了,想快也快不了。跟你們宇宙飛船不一樣,嗖的一下就飛走了?!彼麖奈覀兩宪嚨牡攸c,推想爸爸應該是做航天工作的。好在他沒認出來,這就是才從天上回來的那位宇航員。

        正說著,車索性停了下來,前面堵車了。

        我和爸爸互相看看,照這樣下去,咕零還撐得住嗎?

        “爸,我下車,抱著貓跑!”

        “不用,我騎車!”

        我們鉆出車,爸爸把貓用圍巾系到背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飛快地蹬起來。我小跑著跟在爸爸后面。還好離家不遠。

        我跑進小區(qū)時,遠遠地看到爸爸到了家門外。他丟下車,解下背上的壯·丁,抱著進了門。

        等我喘著粗氣回到家里,見爸爸神情沮喪地站在客廳里。我一屁股坐到地上,糟了,晚了!

        爸爸連忙扶起我,我?guī)е抟魡枺骸巴砹藛???/p>

        爸爸看看廚房里的奶奶,低聲說:“不,趕上了!”

        爸爸告訴我,他趕回家中,奔進書房,就抱著貓湊到地毯上去找咕零,結(jié)果咕零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他情不自禁伸手去地毯上到處摸,又抬頭四處看,還是沒有。他像我剛才一樣,一屁股坐到地上,心里覺得:晚了!

        這個時候,他夾在胳肢窩里的貓卻突然一抖,他連忙看向貓。

        貓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突然咧嘴一笑。他嚇了一跳,情不自禁手一松,貓?zhí)搅瞬鑾咨稀?/p>

        爸爸知道,這準是咕零又回到貓身上了,他揩了一把汗,站起身對貓說:“你以后最好別這樣笑,非被你嚇出毛病不可!”

        貓望著他,嘴并沒有動,卻有聲音發(fā)出:“謝謝你!”是咕零熟悉的聲音。

        爸爸擺擺手:“別客氣,我是要回報的?!?/p>

        “對對!”聽爸爸說到這里,我興奮地對爸爸說,“趕緊請他幫你治病吧!”

        爸爸嘆了一口氣:“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剛才我就是在這兒發(fā)愁。壯·丁丟了,你丁叔叔很快就會找到我頭上來的?!?/p>

        “那怎么辦?”

        “我想讓咕零和壯·丁離開咱們家?!?/p>

        “不行不行!”我急了,怎么能就這樣讓咕零離開,“堅決不行!”我?guī)缀跻蕹鰜砹恕?/p>

        “別急!”爸爸拍拍我,“我想讓他走,他還不走呢?!?/p>

        “真的嗎?太好了!”

        爸爸讓咕零和壯·丁離開我們家,咕零一口就回絕了:“不行!”

        爸爸問他:“為什么不行?待在這里,丁祁他們很快會找到你。不,很快會找到貓。他們會再帶走貓?!?/p>

        咕零說:“我暈車!”

        “你不暈飛船,暈車?!”咕零這分明是在找借口。

        爸爸把貓塞進挎包中,準備出門。

        貓雙手摳住書房的門框:“不行,我不走!”

        爸爸用手摳貓爪,摳開這只,另一只立馬又抓上了門框,摳開那只,這一只又抓上了。最后爸爸沒辦法,只好放棄。他關上書房門,取下包,扔到地上,壯·丁嗖地從包里跳了出來。

        爸爸盯著他:“說實話,為什么非要留在這里?”

        對峙了半晌,咕零終于說:“我給來救援我的同伴發(fā)射了微波信號,定位是這里?!?/p>

        爸爸吃了一驚:“你、你什么時候?在哪里發(fā)的微波信號?”

        這個時候的咕零,已經(jīng)沒能力再脫離壯·丁的身體。所以,爸爸就是對著一只貓交談。這只貓淡定地坐在書桌上,抬起自己的前爪,剔著指甲,悠閑地說:“就是你帶我去微波發(fā)射室那天晚上呀,用你們研究院和天文臺聯(lián)網(wǎng)的系統(tǒng),操控天文臺那邊發(fā)射的微波信號?!?/p>

        爸爸狐疑地盯著貓。

        貓?zhí)鹧劬粗职?,仿佛十分不解:“之前我就跟你說過嘛,那天晚上我出去過,這么快就忘了?看來地球人的基因是有問題。”

        “喂!”爸爸生氣地說,“就算你們比我們發(fā)達,也不要用這種口吻來評價地球人。隨意地做出判斷,是我們地球人很不喜歡的、非科學的態(tài)度!”

        貓放下前爪,端正地坐著,不說話了。大約是咕零看爸爸真生氣,自己也感覺慚愧了吧。

        “而且,我更生氣的是,你利用我,擅自操作我們的微波發(fā)射系統(tǒng),你、你這是對我,對我們的蔑視!”爸爸是真生氣了,他現(xiàn)在才明白過來,當時自己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想去單位的微波發(fā)射室,還一定要帶著壯·丁一起去,原來都是咕零在操控自己。

        壯·丁豎起身,兩只前爪握著爸爸的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爸爸。這大概是咕零握著爸爸的手,想表達歉意,可在爸爸看來,他完全是利用貓的外形,在向爸爸賣萌,想蒙混過關。爸爸一甩手,就把壯·丁從書桌上掃到了地上,摔了老遠。

        “啊,爸爸!你不能這樣!”我聽爸爸講到這里,急了,現(xiàn)在怎么能得罪這位外星人呢!我壓低聲音說:“咱們得請他給你治病……”

        爸爸踱了幾步,說:“孟子說過一句話: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為茍得也。生命是我們所喜愛的,但是所喜愛的還有超過生命的,所以不能為了得到生命,做茍且偷生的事。他蔑視我,也許我還能忍受,但是他依仗自己的能力,在地球上為所欲為,那是我絕不能容忍的。隨便向宇宙發(fā)射微波信號,誰也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我說不出話來。如果讓我在爸爸的生命和地球人的尊嚴、利益之間做出選擇,我怎么選?我焦急地望著爸爸,我真想說:只要能讓爸爸活下來,我才不管那些!

        可是,我不能說出那樣的話來,那不是爸爸的女兒會說的話。

        爸爸看到我的樣子,彎腰抱住我,輕聲說:“別難過,他讓步了。”

        “真的嗎?!”這真是太讓我開心了!

        爸爸說,咕零答應了爸爸兩個條件:一是再也不會不經(jīng)爸爸同意,通過影響他的潛意識來操控他;二是絕對不再做任何可能對地球造成影響的事。

        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可是又想到那個問題,丁祁叔叔真的找來了怎么辦?他只要調(diào)看一下監(jiān)控,很容易就會發(fā)現(xiàn)是我們偷走了貓!

        “是啊,我就是在為這個事情發(fā)愁?!卑职终f。

        我腦子里靈光一閃:“有主意了!我們可以在樓頂上給壯·丁搭一個窩,讓它藏在那里!”

        爸爸夸我想了一個好辦法。

        說干就干,我們馬上行動。爸爸在書房里打了好一會兒電話,不知用什么辦法,讓物業(yè)公司送來了通向樓頂?shù)拈T鑰匙。

        于是我們開始給壯·丁在樓頂搭建臨時小屋。奶奶見我們拿著各種東西忙進忙出,忍不住問:“你們忙什么呢?”

        一直在餐桌邊看報紙的爺爺頭也不抬地說:“你管他們干什么。”

        奶奶也不吭聲了。

        我們搭好貓屋,爸爸用挎包裝起壯·丁,我們倆躲躲閃閃出門去,爺爺一邊看著報,一邊踱向臥室,奶奶在廚房低頭擇菜,只有黃毛線歡欣鼓舞地站在門口狂搖尾巴歡送。

        壯·丁被順利轉(zhuǎn)移到了樓頂。爺爺奶奶就像不知道壯·丁曾經(jīng)回來過,也不知道它又莫名地消失了。我們不提壯·丁,他們也不提。

        晚飯后,爸爸上樓頂去陪了壯·丁好一會兒。他說是去樓頂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我們不用陪著他。我心照不宣。

        等爸爸回來后,我悄悄問他:“怎么樣?”

        爸爸低聲說:“我們聊天,聊了很多。”

        爸爸去樓頂上,壯·丁已經(jīng)睡著了,于是爸爸抱著貓,坐在樓邊,咕零從貓身體里出來,坐在他旁邊。他們第一次像朋友一樣交談。

        談星空,談各自的生活。

        “他是一個很有趣的人,一個專職宇航員。他的工作,就是駕駛宇宙飛船在星際遨游,為他們的科學家采集各種數(shù)據(jù)。”

        “這真是一個令人向往的職業(yè),對吧?”爸爸問我。

        我用力點頭,心中無限佩服。

        “只有堅定地愛著自己星球的人,耐得住寂寞,內(nèi)心堅強,就算離家鄉(xiāng)幾千萬光年也不怕的人,才能勝任這份職業(yè)。小星,你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我肯定地回答爸爸:“我會的!”

        爸爸高興地笑起來。

        “咕零說,他們知道地球的存在。從他們的星球上,可以看到我們的太陽,那是一顆小小的、亮晶晶的星星?!?/p>

        “那從我們這里,可以望得到他們的太陽嗎?他們肯定也有太陽對吧?”

        “當然有,沒有太陽的星球,是最徹底的冰窖,生命—至少像我們這樣的碳基生命,是無法生存的。但是不知道從地球能不能看到他們的太陽。等明天再問問他?!?/p>

        爸爸說,這一次他們嘗試著直接用心靈溝通,也就是說,爸爸也不用說出聲,想說什么,在心里想一想就行。這樣的話,就算有人到樓頂上來,也不至于看到爸爸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那非被當成精神病不可?!卑职终f。

        “我跟他說,真想去他們星球上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樣子的。看看他們的科技,究竟發(fā)展到了什么樣的程度。”爸爸流露出神往的神情。

        我也想去看看!但是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爸爸,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請他趕緊給你治病?。∧憧刹荒芡涍@個事!”爸爸的身體越來越消瘦了,曾經(jīng)的健美明星一樣的體魄,以看得見的速度在衰退著。

        “嗯嗯,我怎么會忘?”爸爸說,“我已經(jīng)正式跟他提出這個事,請他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活著真好,如果再多活一些時間,指不定還會遇到什么奇跡!”

        “那他怎么說?”

        “他同意了,會盡快給我治的?!?/p>

        我松了一大口氣。

        真是太好了!

        那天晚上,我睡了一個好沉好甜的覺。

        第二天,我度過了又開心,又擔憂的一天,一聽到門響,就害怕是丁祁叔叔找來了。

        還好,平安地度過。丁祁叔叔一直沒來。

        晚上媽媽下班回來后,疑惑地看了我好幾次,大概我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吧。

        我悄悄地和爸爸對視,偷偷微笑。

        白天,我們是不方便去看壯·丁的。吃過晚飯,天已全黑。爸爸又穿上大衣,去樓頂上“呼吸新鮮空氣”。我很想跟著爸爸去,可是爸爸說,我得留在家中,萬一丁祁叔叔來了,好應付。

        我只好在房間里看書,望著外面月光中搖光了葉子的樹影,我的思緒,順著高高的枝干,一直向上延伸。

        我想象著,樓頂上,蒼穹下,爸爸,這位地球上的科學家和宇航員,和那位俊美的外星宇航員,并肩坐在樓沿。當然,貍貓壯·丁也坐在他們旁邊,或者,躺在爸爸懷里。

        夜幕上,掛著皎潔的月亮,遠遠地,有幾顆疏星,一閃一閃的。

        他們望著所有星球共同的宇宙,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當然,其中很多是關于咕零他們星球的。

        爸爸回來后,說我的想象完全正確。

        咕零告訴爸爸:“我們那里,看星星,比在地球上看到的大,亮晶晶的,也不會一閃一閃的?!?/p>

        爸爸說:“那是因為你們星球的大氣層更薄。”

        咕零說:“對!”

        爸爸又說:“你們星球上的引力也比地球上小,你們走起路來,就像我們傳說中的神仙,輕飄飄的?!?/p>

        這次咕零吃驚了:“你怎么知道的?”

        爸爸笑著說:“從你的體形推測出來的。別忘了,我在航天研究院工作。如果引力比地球大,你就會長得又矮又壯,說不定真的只能像貓一樣四腳著地走。”

        他想象中,咕零除了臉,身體變成一只胖貓,在地上艱難地四腳行走,他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咕零大概猜到爸爸在笑什么了,擂了爸爸一拳。當然,他沒辦法真的擂到,他只是一個影子而已。所以,爸爸不會感覺到疼痛。反而是咕零的手,隨著波動,像煙霧一樣飄成一片。

        我羨慕地聽著爸爸的講述,真想看看咕零的樣子。

        爸爸解釋說:“咕零不想讓別人看到他,除了他心理上的顧慮,其實也因為他現(xiàn)在的能力,要影響更多人的腦電波,讓更多的人感覺看到了他,很吃力。”

        我知道,所謂“看到”咕零,實際上是他通過對人的腦電波的影響,讓人覺得“看到”了他的形象。這說起來有點兒拗口,但我能明白。

        曾經(jīng)有人因事故,已經(jīng)失去了手臂,但是他卻感覺到了手臂痛。那就是他的腦電波出了差錯,向他傳遞了錯誤的信息,讓他感覺自己的手臂還在。

        爸爸說:“我答應明天早上陪他看日出。讓他看看,地球上的日出有多美!”

        “說不定他會愛上地球,舍不得離開呢!”

        爸爸笑著說:“有可能!”

        “爸爸,你讓他給你治病了嗎?”

        爸爸搖頭:“他沒提,我也不好催太緊。”

        “不行啊,爸爸!必須催!”

        “放心,他肯定有把握,才不著急?!?/p>

        也許爸爸說的有道理,但我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9.曉風旭日晨霧

        第二天早上,我從睡夢中醒來時,爸爸已經(jīng)去樓頂了。窗外有微風,輕輕入戶,撩動細紗簾。

        咕零,這位來自外星的宇航員,在爸爸的陪伴下,在晨風中,第一次,看到地球上的日出。

        爸爸曾經(jīng)也陪我看過日出。

        先是天空一片漆黑,慢慢地,你就能從東邊天空中辨出云層的輪廓,那是太陽開始出現(xiàn)了,只是還處在我們看不到的角度。它的光,先一步到達,勾勒出層云的邊際。

        漸漸地,云朵的邊際越來越亮,慢慢泛出金色來。這時候,太陽就在天際的遠山頂上,露出月牙兒似的亮閃閃的一彎來。

        那亮閃閃的一彎,很慢很慢地往上升,仿佛很費勁,它才能一點一點地掙脫對山的依戀。彎彎的太陽漸漸變成豐腴的半圓、缺一小口的圓。在這過程中,它無窮的光和熱,卻早已無法抵制地涌向天空,云層的邊沿變得金燦燦的,最后,整片的云、半天空的云,都被熔蝕了,變成漫天的彩霞。這時,太陽也毅然一躍,掙脫山的羈絆,跳到了空中。

        我想象著咕零和爸爸看日出的情景,坐立不安地等著爸爸回來。

        吃早飯前,爸爸終于回來了。我急忙跟著爸爸進了書房。

        爸爸說,他一早去樓上陪咕零看日出。

        將近七點的時候,開始日出,咕零被地球日出的景象迷住了。

        他靜靜地望著東方,說要永遠記在心里。

        他說:“我們那里的太陽比地球上的更大、更紅。非常大。日出的時候,就像看到一顆紅色的星球冉冉升起?!?/p>

        聽爸爸說到這里,我說:“就像杜甫寫的詩‘月是故鄉(xiāng)明’!覺得自己家鄉(xiāng)的月亮都比別處亮,他是覺得自己星球的太陽比地球上的大!”

        爸爸笑著說:“這可不像天文科學家的女兒說的話!”

        我愣了一下,恍然大悟:“紅巨星!”

        爸爸贊賞地點頭。

        咕零他們星球上的太陽,是一顆紅巨星,比太陽年紀更大的恒星,它已過了自己的壯年,開始步入老年,所以,它的體態(tài)沒有那么精干了,變得臃腫,它看起來很大、很亮,但是,已經(jīng)沒有我們的太陽這么熾熱了。

        “所以,幸好他們的科技已經(jīng)到達這個程度,在未來,他們可以在太陽死亡之前,遷居到別的星球上?!卑职终f。

        “他們不會來占領我們的地球吧?”我擔心地說。

        爸爸哈哈大笑:“不會!他們的文明已經(jīng)遠遠超過我們。宇宙如此浩瀚,他們可以找到別的家園。就像我們,決不會去和黃毛線搶窩??!”

        我笑了,雖然我才不承認,在咕零他們的眼中,我們是像黃毛線一樣的“低等”生物,但道理我能理解。

        咕零看著壯觀的日出景象,突然說:“我想家了。”

        爸爸理解地望著他,在離家這么遙遠的地方,誰能不想家呢!

        “你的同伴什么時候到?他們來這里接你嗎?”爸爸問。

        咕零有些吃驚:“來這里接?把飛船降落在樓頂,還是從窗子飛進你家里?”

        爸爸笑起來:“我以為你們無所不能。”

        咕零也笑:“我們以前,還以為地球人無所不能呢。飛船會降落在最近的山上,到時他們會向我發(fā)出指令?!?/p>

        想到咕零即將離開,爸爸突然有點兒不舍。

        初升的朝陽,映紅了半邊天空。爸爸指著東邊對咕零說:“我的名字叫曉東,這就是我名字的含義。曉東,東邊天亮了。在地球,人們的名字都是有意義的。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咕零說:“就是水絮飄在空中的日子。我們那里,有一個季節(jié),水霧結(jié)成團,在空中飄,幾天幾夜浮在空中,不會散,很美。我們叫它水絮?!?/p>

        爸爸笑著說:“這個名字很女性化嘛?!?/p>

        咕零站起身,靈巧地躍到樓邊沿的護墻上,一邊悠閑地走,一邊說:“男性女性有那么大的分別嗎?在我們那里,并不看重這些,性別,只是物質(zhì)軀殼的屬性而已?!彼钢缸约旱哪X袋,“我們更看重內(nèi)在的,人的思想、精神?!?/p>

        他一邊在護墻上走,一邊說:“有水絮的季節(jié),是一個美麗的季節(jié)。我們喜歡在水絮當中奔跑。我們可以奔跑到空中,跑得很高、很遠?!?/p>

        我聽著爸爸描繪的情景,確切地說,是爸爸轉(zhuǎn)述的咕零描繪的情景,心生神往。突然之間,我決定要見一見咕零。為什么不試試呢?

        這天中午,趁著爸爸午睡的時候,我悄悄去到樓頂。我在懷里藏了壯·丁愛吃的魚子醬罐頭。

        它并不在我們?yōu)樗谱鞯男∧疚堇铮宜南聫埻?,都不見它的蹤影。我想叫一叫它,卻不知道是叫壯·丁,還是叫咕零合適。最后,試探著“喂”了幾聲。

        空曠的樓頂靜悄悄的,連一只鳥也沒有。

        一定是咕零不想見我,這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有話對他說。

        在空蕩蕩的樓頂茫然地站了好一會兒,我只得沮喪地往回走,一抬頭間,猛然見到,壯·丁就站在樓梯口的小屋頂上,俯視著我。

        我控制著激動,慢慢走過去。

        “您好!”我仰頭對它低聲說。

        它沒有回答我,只是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掏出魚子醬罐頭,擰開,雙手舉過頭頂。壯·丁還是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沒有任何動作。

        我把魚子醬放到地上。

        “咕零,您好。我知道,您不想讓我見到您。”我斟酌著詞句,想找到特別能說服人的方式,越想,卻越不知道該怎樣說。壯·丁望了我一會兒,轉(zhuǎn)過身,想走開,我急了,脫口而出:

        “我、我就是想跟您說一句話,我爸爸不催您,其實,其實他的情況非常非常危急……”這時,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我使勁睜著眼,不讓眼淚流出來,仰頭望著壯·丁,“請您治好我爸爸的??!”

        淚眼中模糊的壯·丁,扭頭看著我,一動不動。

        我想起跟奶奶去廟里拜佛的動作,我向著壯·丁跪下去,匍匐在地上。只要能救爸爸,我愿意五體投地。

        有一雙手握住了我的胳膊。我猛地抬起頭,不是咕零,是爸爸。

        爸爸給我擦去眼淚,拍掉身上的灰塵,低聲對我說:“我來跟他談。你放心。”

        10.生死兩依依

        爸爸在樓頂待了很長時間才回來。

        他回家不久,門口突然傳來撓門聲。黃毛線陡地從飄窗跳下去,奔到門口,汪汪地叫著,又折回來,夾著尾巴跑進了奶奶的房間。

        我和爸爸對視一眼,難道是壯·?。?/p>

        這時,爸爸的手機響了,在這個時候,鈴聲格外刺耳。

        爸爸一邊接電話,一邊示意我去開門。我打開門一看,真的是壯·丁從樓頂下來了!

        我趁著家里人沒發(fā)現(xiàn),抱起壯·丁一溜煙兒進了爸爸的書房。

        “丁祁知道是我們帶走貓了。”爸爸揚揚手機說。我嚇了一跳。但爸爸顯得很鎮(zhèn)靜,讓我先出去“望望風”。

        我打開朝向小區(qū)道路的窗戶,向外望去,看了一下,嚇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丁祁叔叔正遠遠地往我們家的方向走來,手里拎著一個貓籠!

        我慌忙跑進書房:“丁祁叔叔已經(jīng)來了!趕緊把壯·丁藏起來,不能讓他帶走壯·??!”我急得頭上冒汗。

        “別著急!我馬上帶壯·丁走!”爸爸說,“咕零收到信號了,他的救援同伴已經(jīng)到了!”

        “什么?已經(jīng)到了?咕零要離開地球了?”我很慌,“我跟你一起去!”

        爸爸沒反對。我們把壯·丁裝進挎包,帶著它慌里慌張地出門,趕在丁祁叔叔到達之前直奔地下停車場。

        爸爸發(fā)動車。

        車出了停車場,開到了大街上,我才松了一口氣。

        “爸爸,我們?nèi)ツ膬???/p>

        “東山?!?/p>

        “丁祁叔叔會不會追上來?”

        “很難說,你看著一點兒后面。我開快點兒!”

        爸爸專注地開車,我趴在后車窗往外看,車很多,我也看不清楚丁祁叔叔有沒有追來。心慌亂地怦怦地跳著。尤其是遇到堵車時,我就更慌。

        “不要太著急?!卑职职参课摇?/p>

        能不急嗎?要是壯·丁再被丁祁叔叔帶走,那就糟糕了!

        車終于穿越城市,駛上了郊區(qū)公路,車速快起來。

        車駛?cè)霒|山的盤山公路,后面的車變得特別稀少。天空中卻開始飄起雨來,雨越下越大。夜色,加上密密的雨絲,像帷幕一樣,裹著我們的車,讓人產(chǎn)生一種安全感,我這才靜下心來。看著挎包里的壯·丁,我想到一個詞:百感交集。

        誰能想得到,這個小小的軀體里面,藏著那樣一個大秘密呢!我決定,在咕零離開之前,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幫爸爸治病。正好,他的同伴不是也來了嗎,人多力量大!

        正想著,車突然往左一打,爸爸將車駛?cè)肓寺放缘挠^景臺。

        “怎么了,爸爸?”

        爸爸停下車,說:“我有點兒頭暈?!?/p>

        爸爸的聲音有點異樣。接著,爸爸往前一撲,就趴在方向盤上不動了。

        我打開車門,跳下車,沖到駕駛座那邊,拉開車門。爸爸一動也不動。

        天空中,一道閃電掠過,雷聲隆隆響起。我的腦中也響過一聲驚雷。

        “爸爸!爸爸!爸爸!……”無論我怎么喊,爸爸都沒有回應。

        我爬進車里,捧起壯·丁,說:“咕零,你出來!你出來!你不是說了要治好我爸爸嗎?”

        壯·丁一言不發(fā),我看不到咕零的影子,耳中也只有充塞天地的風雨聲。

        “咕零,你出來!你出來呀!你答應的!你答應的!”

        怎么呼喚,都沒有回應。壯·丁只是瞪著大眼睛看著我。

        我又回到爸爸身邊,從他身上找到電話,撥打120,可是手抖得怎么都按不準,雨水打濕了手機,閃電和雷聲一陣緊過一陣,蓋過我的哭聲。

        一輛車駛上來,轉(zhuǎn)向我們這邊,停下來。丁祁叔叔從車上下來。我大哭著撲過去,拖著丁祁叔叔到爸爸身邊。

        丁祁叔叔立即開車,把爸爸送到最近的醫(yī)院。

        研究院的保健醫(yī)生接到通知,也趕到了醫(yī)院。

        醫(yī)生們說,爸爸已經(jīng)走到生命的最后階段了。最直接的原因,是他腦部血管在腫瘤的壓迫下出現(xiàn)破裂。

        爺爺、奶奶、媽媽和我,還有丁祁叔叔,全守在爸爸身邊。

        我緊緊地抱著挎包里的壯·丁,像在大海里抱著救命稻草。

        媽媽讓我跟著爺爺、奶奶回家去,我搖搖頭。只要我和壯·丁在這里,爸爸就會有救!

        黎明時分,丁祁叔叔送爺爺、奶奶回家了。媽媽靠著墻,迷迷糊糊地睡著。

        這個時候,爸爸突然睜開了眼睛。爸爸輕輕地動動手指,示意我過去。

        我把耳朵貼到爸爸的嘴邊,爸爸說:“一切都很完美?!?/p>

        我呆呆地看著爸爸。

        爸爸微笑著說:“他已經(jīng)離開了?!?/p>

        我難以置信地看看壯·丁,咕零已經(jīng)離開了?!“他怎么能這樣,說好的!”

        “噓—不要驚動你媽媽?!?/p>

        爸爸呼吸了兩下,接著說:“他們還沒有離開地球……他們會等到最后的時候,用那個儀器……將我的意識分離出來,帶我去他們的星球。”

        “真的嗎,爸爸?”

        “到那里,他們會為我克隆一個身體……”爸爸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可以想念我,但不用悲傷?!卑职衷谖业亩呎f,“就像爸爸出差了,你很想爸爸,可是用不著悲傷,對嗎?”

        我用力點頭。

        “爸爸還要托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不,你盡量做到吧?!?/p>

        我答道:“我一定做到!”

        爸爸微笑了一下,說:“我走了之后,不要讓爺爺、奶奶和你媽媽太傷心。你要幫助他們,好不好?”

        “好!”我哽咽著回答,聲音大得有點兒出乎意料。

        媽媽一下子從凳子上彈起來。

        爸爸對她微笑了一下,用微弱的聲音說:“別難過,我去天上看星星……”他緩緩閉上了眼睛,臉上凝著那個微笑。

        媽媽一下子坐倒在地上,她的眼淚從那時涌出來,就再也沒停息。

        接下來的日子,全家籠罩在悲傷中,爺爺、奶奶也老淚縱橫。

        我知道,爸爸的離去,用不著這樣悲傷??墒牵灰豢吹剿麄兛?,我的眼淚還是會忍不住流出來。我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可以思念,不要悲傷!

        11.千里共嬋娟

        爸爸離開后,爺爺、奶奶老了一大截,但是,他們相互攙扶著,挺了過來。爺爺像一棵大樹一樣,讓奶奶依靠著。

        還沒有經(jīng)歷過生離死別的媽媽,一直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在一個陌生的星球上,廣漠的原野中,草地上開著的,是從未見過的花朵,花莖纖細得像絲線,卻毫不吃力地高高舉著一朵朵晶瑩無色的花。

        一個巨大的火紅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大得就像月亮挨著地球升起。

        紅色的光輝普灑到大地,融入到草地上那些無色的花朵中,剎那間,草地上紅花撒遍。

        幾個身材修長的孩子,俊美得像天使,從原野上追逐著過來。他們靈巧地一躍,就高高飛起到空中,每跨出一步,就越過幾米的距離。他們晃動毛茸茸的雙耳,彈落晶瑩的露珠。

        眼光轉(zhuǎn)動之間,我看到,原野的邊沿,還有兩個看日出的人。

        那是爸爸!

        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光彩煥發(fā)的青年,修長的身材,頭上兩只毛茸茸的耳朵。那一定就是咕零了!

        爸爸打量著自己和從前一樣健壯的體魄,抱怨地對咕零說:“好不容易克隆一回身體,你們怎么不順便把我改造漂亮一點兒,比如更高大、更強壯?!?/p>

        咕零看看魁梧的爸爸,漫不經(jīng)心地說:“當靈魂可以獨立的時候,外表還有什么重要的?”

        爸爸哈哈大笑。

        我在爸爸的笑聲中醒來,早起的喜鵲在我窗邊喳喳喳地叫。我微笑著,眼淚卻情不自禁地漫出來。

        這到底是夢呢?還是爸爸通過某種方式,讓我看到的真實景象?

        守著爸爸留給我的大秘密,我度過了嚴冬。

        從冬到春,從春到夏,媽媽卻日復一日地陷在深深的悲痛中。

        這個晚上,我終于忍不住告訴了媽媽這個大秘密,媽媽一直流著淚,聽我說。

        當我終于講完這所有之后,媽媽流著淚說:“絕對不可能!”

        果然啊,大人們聽到這樣的事,就會是這樣的反應。

        “那是你爸爸因為腦部腫瘤的原因,產(chǎn)生的幻覺。所有這些,你就當作是爸爸最后給你講的一個故事吧。”媽媽憂傷地看著我說。這是好長時間以來,她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我的面孔。

        后來,我也曾向丁祁叔叔求證過,壯·丁的腦電波是不是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強烈的異常。丁祁叔叔說:“小星,你知道,叔叔是很有組織紀律性的科學家,我的科研內(nèi)容,是不能隨便談論的?!?/p>

        那好吧。

        但是,意外地,我完成了爸爸的囑托,我讓媽媽從一味的悲傷中走了出來,終于開始面對生活。因為媽媽聽我講了關于咕零的事后,她開始擔心我沉浸在“虛幻”的故事中,身心受到影響。

        課余時間,她還常常帶著我參加各種活動,包括去郊游、野營。

        對親人的愛,才是治愈一切的良藥。

        野營,是看星星的絕佳時間。

        我躺在草地上,按爸爸教的方法,尋覓著一個又一個星座。

        也許,爸爸也正在看星星。

        照爸爸說的,我可以思念他,但不用悲傷,就像思念出差的他??墒撬寄畹綐O致,仍然還是會悲傷到想痛哭,平時出差再久,也有再見面的時候啊。

        我在心里默念著蘇軾的詞: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也許,這句詞可以改為:豈知參與商,萬里共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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