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佳,金莉蓉,杜 鵬,范 薇*
1.上海市徐匯區(qū)中心醫(yī)院,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徐匯醫(yī)院神經內科,上海 200031 2.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神經內科,上海 200032
1.1 患者病史 患者女性,61歲,主因“雙下肢乏力3個月余,四肢遠端麻木2個月”于2021年11月30日于上海市徐匯區(qū)中心醫(yī)院神經內科住院。患者8月下旬起無明顯誘因下出現雙下肢乏力,可獨自行走,自感運動耐量下降,休息后未見好轉。9月初自覺四肢末端麻木,下肢麻木逐漸加重,從足底上升至膝部。9月23日就診當地醫(yī)院,查頭頸MRI發(fā)現:(1)雙側大腦半球白質內多發(fā)小缺血灶;(2)雙側篩竇及右側上頜竇炎;(3)頸椎間盤輕度突出。予營養(yǎng)神經(B族維生素)、中藥、針灸、理療治療(具體不詳),癥狀無好轉。既往有高血壓、腎結石手術史,否認糖尿病病史、酗酒、中毒、長期素食等,否認家族史。
1.2 入院查體 神志清晰,精神可,言語流利,對答切題,記憶力、計算力、定向力、理解力、判斷力粗測正常。雙側閉目稍差,余顱神經查體未見異常。雙上肢平舉、屈肘、伸肘、屈腕、伸腕肌力Ⅴ級,對指肌力Ⅳ+級,拇指對掌Ⅴ-級;左下肢髂腰肌肌力Ⅳ+級,右下肢髂腰肌肌力Ⅴ級,雙側伸膝屈膝肌力Ⅴ級,雙足背屈肌力Ⅳ級,跖屈肌力Ⅴ級,雙趾背屈肌力Ⅳ級,跖屈肌力Ⅴ級,四肢肌張力正常,腱反射(+)。雙側Hoffmann征(-),雙側掌頦反射(-),雙側下肢病理征(-)。雙上肢輕度姿勢性震顫。顏面部觸覺、針刺覺對稱,雙手指尖針刺覺減退,雙踝以下針刺覺減退,雙上肢關節(jié)位置覺正常,雙下肢關節(jié)位置覺減退,四肢音叉振動覺對稱。雙側指鼻、輪替完成可,閉目難立征陰性,行走左下肢稍拖步。頸軟,腦膜刺激征陰性。
1.3 輔助檢查 患者血維生素B12濃度 986 pg/mL(參考值197~771 pg/mL),余血常規(guī)、尿常規(guī)、糞常規(guī)、肝腎功能、電解質、血糖、血脂、出凝血、肌酶、心肌標志物、骨代謝、肝炎標志物、甲狀腺功能全套、自身抗體、免疫固定電泳、腫瘤標志物等均未見明顯異常。胸部CT示右肺微小結節(jié),兩肺少許慢性炎癥;腹部以及淺表器官B超示雙腎囊腫;甲狀腺左葉增生結節(jié);心超未見異常。肌電圖提示:(1)多發(fā)性周圍神經損害之電生理表現:運動神經脫髓鞘伴軸索損害,面神經和脊神經運動支均受累,上肢伴感覺神經完全性軸索損害或感覺神經元損害,下肢感覺神經輕度受累傾向;(2)四肢體感誘發(fā)電位明顯異常;(3)視覺、腦干聽覺誘發(fā)電位正常。腰穿壓力130 mmH2O(1 mmH2O=0.098 kPa)。腦 脊 液檢查:蛋白1.58 g/L、葡萄糖 3.9 mmol/L、氯 128 mmol/L、乳酸脫氫酶 19 U/L、白蛋白 1210 mg/L、 免疫球蛋白G 245 mg/L、免疫球蛋白A 31.6 mg/L、 免疫球蛋白M 5.8 mg/L。血清指標:白蛋白 41.9 g/L、免疫球蛋白G 12.3 g/L、免疫球蛋白A 2.44 g/L、免疫球蛋白M 1.52 g/L、腦脊液/血清白蛋白比值(QALB)28.9×103、腦脊液/血清IgG比值(QIGG)19.9×103、腦脊液/血清IgA比 值(QIGA)13×103、腦 脊 液/血 清IgM比 值(QIGM)3.8×103、IgG指數 0.69,腦脊液病原微生物、脫落細胞均陰性。外送血+腦脊液周圍神經(神經節(jié)苷脂)抗體均陰性,血+腦脊液郎飛結以及結旁抗體(CBA法):抗接觸蛋白相關蛋白1(contactin-associated protein-1,Caspr1)抗體陽性(+)1:320,抗神經束蛋白155(neurofascin155,NF155)抗體、抗神經束蛋白186(neurofascin186,NF186)抗 體、抗 接 觸 蛋 白-1(contactin-1,CNTN1)抗體和和CNTN2抗體陰性(圖1、圖2)。
圖1 抗Caspr1 抗體陽性的結旁疾病患者血清郎飛結旁相關抗體檢測結果A:血清Caspr1陽性;B:血清Caspr1陰性對照; C:血清CNTN1 陰性;D:血清CNTN2陰性;E:血清NF155陰性;F: 血清NF186陰性。
圖2 抗Caspr1 抗體陽性的結旁疾病患者腦脊液郎飛結旁相關抗體檢測結果A:腦脊液Caspr1陽性;B:腦脊液Caspr1陰性對照; C:腦脊液CNTN1 陰性;D:腦脊液CNTN2陰性;E:腦脊液NF155陰性;F: 腦脊液NF186陰性。
1.4 診斷以及治療 考慮患者診斷明確,知情同意后予以甲潑尼龍500 mg 沖擊治療×7 d后,甲潑尼龍240 mg×3 d,甲潑尼龍120 mg×2 d,甲潑尼龍80 mg×2沖擊治療,口服激素序貫治療,輔以營養(yǎng)神經、監(jiān)測血糖及保鉀護胃補鈣等預防激素并發(fā)癥治療?;颊咧委熀蠹×?、姿勢性震顫、雙手麻木均較前好轉,雙下肢麻木部分改善,查體:對指、拇指對掌Ⅴ級,左下肢髂腰肌肌力Ⅴ-級,右下肢髂腰肌肌力Ⅴ級,雙側伸膝屈膝肌力Ⅴ級,雙足背屈肌力Ⅴ-級,跖屈肌力Ⅴ級,雙趾背屈肌力Ⅴ-級,跖屈肌力Ⅴ級。雙手針刺覺對稱,雙踝以下針刺覺減退。
朗飛結是有髓神經纖維的重要結構,實現中樞和外周神經系統(tǒng)軸突上“跳躍式”的信息傳遞。目前,郎飛結被劃分為3個區(qū)域:結區(qū)、結旁區(qū)、近結旁區(qū)[1]。近年來,針對郎飛結結區(qū)、結旁區(qū)蛋白如上述報告中提及的NF155、NF186、CNTN1以及Caspr1的自身抗體已經在部分慢性炎性脫髓鞘性多發(fā)性神經病(chronic inflammatory demyelinating polyradiculoneuropathy,CIDP)和吉蘭巴雷綜合征(Guillain-Barre syndrome,GBS)的患者中被發(fā)現。雖然這類患者表現出以脫髓鞘為主的電生理改變,符合CIDP的電生理診斷,但這些抗體破壞了郎飛結以及結旁的軸膠質的相互作用,神經活檢未出現典型的巨噬細胞為主的炎癥細胞浸潤,以及其導致的髓鞘降解等病理變化,此外,發(fā)病機制、臨床表現及對治療的反應與典型的CIDP也不盡相同[2]。2021年歐洲神經病學學會/外周神經學會(EFNS/PNS)關于慢性炎性脫髓鞘性多發(fā)性神經根神經病診斷和治療指南[3]將此類疾病從CIDP中分開,稱之為自身免疫性郎飛結病,不再是為CIDP的變異體,其中抗Caspr1(+)的報道罕見。
Caspr1是一種由結旁的神經元表達的細胞黏附蛋白,與位于軸膜端的CNTN1形成復合物[4-5], 后與NF155結合,形成軸突-膠質隔膜樣連接(橫向帶),將髓鞘連接至軸突上,該連接使結區(qū)的電壓門控鈉通道(Nav1.6)和近結區(qū)的電壓門控鉀通道(Kv1.1/1.2/1.4/1.6)分隔開[6-7]。急性起病的CIDP其Caspr1抗體亞型主要為IgG3,可激活補體、調理吞噬作用以及抗原交聯(lián)和內化[8-9],而典型CIDP表現者其抗體亞型則為IgG4,缺乏這些Fc受體介導的效應因子功能,且不參與補體激活途徑??笴aspr1 IgG4抗體能侵犯郎飛結旁區(qū)域,并破壞NF155/CNTN1/Caspr1復合體的完整性,破壞軸-膠質相互作用,影響郎飛結的功能和神經沖動的跳躍式的傳導,這是導致神經傳導速度下降、傳導阻滯的結構基礎。病程中亞型可以轉換,急性期IgG3,逐漸向IgG1、IgG2過渡,慢性期以IgG4為主[2,9-10]。研究[11]發(fā)現,人類白細胞抗原(HLA)-DRB15是與抗NF155抗體相關的CIDP的危險因素,在病程中抗體產生和轉換的個體間差異是否取決HLA等位基因、抗原暴露或進一步的免疫機制有待進一步研究。
最初的2例抗Caspr1抗體(+)的病例是2016年 Doppler等[10]分別在35例CIDP和22例GBS的患者中篩查出來的,2例患者表現為嚴重的神經病理性疼痛和運動系統(tǒng)受累,無小腦及自主神經系統(tǒng)受累表現。隨后,又有學者在CIDP隊列中報告了2例抗Caspr1抗體(+)患者,但未詳細描述其臨床特征[12]。2020年的一項納入了342例CIDP的患者的研究[13]中亦發(fā)現抗Caspr1抗體陽性者6例,但是與Doppler教授的報道的臨床特征不同,該篇文章中的6例Caspr1(+)的患者均無明顯神經病理性疼痛:2例有震顫,3例有共濟失調,1例有顱神經受損,表現為吞咽困難。后續(xù)國內外關于Caspr1(+)的6例報道[9,14-16],僅有一半(3/6)的患者有神經病理性疼痛,2例患者有顱神經受累伴呼吸衰竭,2例患者有震顫,國內目前已報道的2例病例均無顱神經損害相關的臨床表現。上述可見,在所有已知且寫明主要臨床表現的14例Caspr1(+)的患者中,6例有神經病理性疼痛,5例有震顫,5例有共濟失調,3例有顱神經受累。
本研究報道的患者雖然查體僅見可疑面神經受累(雙側閉目差)的體征,但是肌電圖提示面神經運動支脫髓鞘伴軸索損害,證實了患者的顱神經受累的亞臨床表現,這可能并不是Caspr1陽性的自身免疫性郎飛結病的特異性臨床表現。既往的關于CIDP的報道[17-18]中,顱神經受累總比例是5%~11%,主要是眼球運動神經神經麻痹、面神經麻痹以及球麻痹,但并沒有根據具體的抗體進行具體的分型。
值得注意的是,2021年一項研究[19]總結了15例anti-Caspr1/CNTN1復合物陽性的CIDP患者的臨床特征,7例(47%)由于急性-亞急性起病,最初診斷為GBS,6例(40%)患者有顱神經受累,8例(53%)患者有神經病理性疼痛,12例(80%)共濟失調。顱神經受累的主要臨床表現包括眼外肌麻痹、面肌以及吞咽肌群受累,作者認為該復合物的主要靶點是Caspr1。所以,在臨床上,若碰到伴有顱神經受累的CIDP還是需要考慮篩查Caspr1抗體,必要時要篩查抗Caspr1/CNTN1抗體復合物。
抗Caspr1抗體(+)的患者神經生理學檢查顯示繼發(fā)于脫髓鞘的神經傳導減慢、潛伏期延長等,但也檢測到復合肌肉動作電位(compound muscle action potential,CMAP)波幅下降和早期去神經支配,提示存在軸索性,患者腦脊液蛋白水平升高,神經影像學檢查中可以看到MRI上顯示神經根增強[8-14]。神經活檢中觀察到IgG的沉積、郎飛結結區(qū)的延伸以及CASPR1和神經束蛋白沉積[10],有髓纖維的次全丟失(但保留小的無髓鞘軸突),軸索變性,輕度到中度神經周圍水腫,罕見炎癥細胞,無洋蔥球樣表現。
靜脈注射人免疫球蛋白(IVIG)未見明顯反應或者僅部分反應,皮質類固醇治療部分有效,90%的患者對利妥昔單抗反應良好,可能是由抗體類型的差異造成的。由于目前報道的患者總數數量少,證據不足,關于治療的選擇需要更多的研究證據。
本例患者表現為面神經受累的Caspr1陽性的自身免疫性郎飛結病,無明顯的神經病理性疼痛,伴姿勢性震顫,是目前國內報道的第3例,也是目前唯一1例明確有面神經受累的患者。因條件限制及患者的依從性,本研究未完善抗體分類和神經活檢。該患者對激素反應尚可,暫時未予以其他免疫抑制治療,后續(xù)仍需要進行進一步的隨訪以決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綜上所述,抗Caspr1抗體陽性患者主要的臨床表現是急性、亞急性起病的周圍神經病,伴有共濟失調、神經性疼痛、震顫以及顱神經受累,IVIG反應不佳,皮質類固醇治療部分有效,而利妥昔單抗效果較好。建議對合并上述臨床表現的CIDP患者進行Caspr1抗體的篩查,必要時要篩查抗Caspr1 /CNTN1抗體復合物。
利益沖突:所有作者聲明不存在利益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