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80年的時間里，江澄波都在與古籍打交道……

96歲老人守著一家20平方米不到的老書店……

平江路，姑蘇古城最熱鬧的地段之一，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吳儂軟語的評彈曲調(diào)，繪就了一幅動態(tài)版的姑蘇繁華圖。但在這繁華的深處，有一位96歲的老人，守著一家20平方米不到的舊書店，仿佛與城市的喧囂隔絕。這里成為了全國千萬愛書人尋書的終點站，他們聚集于此，尋古籍、護珍寶，一起為舊時的書香沉醉。

鈕家巷是蘇州平江路附近的一處小巷，這里靜謐隱匿，粉墻黛瓦上留著江南煙雨的痕跡。陽光柔柔地照在“文學山房”舊書店的招牌上，透過書店玻璃推門，記者看見，不到20平方米的書店內(nèi)，三個書架滿滿當當，左手的書架上，《萬歷昆山縣志》《李太白文集》等線裝古籍整整齊齊，每一本書中間都夾著一張已經(jīng)被編號并標注書名的紙條。書店的一角，一位戴著報童帽、棕框眼鏡的老人正在整理著手中的舊書，一本本地擺放安置好，他就是文學山房的主人—江澄波，古籍版本學家，文學山房舊書店的第三代傳人。據(jù)他介紹，文學山房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

江家人與書的故事要從江澄波的曾祖江椿山開始，這位浙江湖州男人因為戰(zhàn)亂來到蘇州，就在蘇州閶門“掃葉山房”書店做店員。掃葉山房始于明代萬歷年間，位于蘇州閶門內(nèi)，店主為蘇州洞庭山望族席氏，書店直到清初仍是生意興隆。而且江家早在原籍地就擅長做古籍研究，后輩也就多從事此業(yè)。

江椿山之子江杏溪在13歲時就進入書店行業(yè)，先是在嘉興孩兒橋舊書鋪做學徒。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江杏溪來到蘇州，決定自立門戶，創(chuàng)立“文學山房”書店。此時的蘇州正處于古舊書店業(yè)的輝煌期，一直延續(xù)到抗戰(zhàn)前期，位于蘇州護龍街嘉馀坊巷口的文學山房經(jīng)過兩代人的經(jīng)營，已經(jīng)在江南大有名氣。

吳中自古以來藏書家眾多，而藏書卻聚散無常，尤其是經(jīng)歷各種戰(zhàn)事之后。文學山房傳至江杏溪之子江靜瀾手中，他精于收購古籍舊書，而且收到了很多名家散出的藏書，黃丕烈、潘祖蔭、毛晉、葉昌熾、馮桂芬、管禮耕、謝家福、沈秉成、單鎮(zhèn)、劉之泗等名家藏書有很多珍本都曾在文學山房過手，其中不乏名人稿本、抄本以及插圖善本。

江靜瀾不只是買書賣書，而且還將收得的書版重印發(fā)行，并曾經(jīng)出版過活字版叢書。如《江氏聚珍版叢本》4集28種。此書原版珍貴無比，又得影印再版，從而成為很多藏書家的心頭之愛。

1926年，江澄波出生于蘇州的古書店世家，受父輩們影響，江澄波16歲便對古籍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曾多次隨著祖父、父親外出收書。對于修書，江澄波先生更是練就一身真本領(lǐng)，目前國內(nèi)藏書機構(gòu)和個人藏家遇到此類“疑難雜癥”也都樂于求助于他。他回憶道：“上世紀30年代初，文學山房火遍古籍圈，顧頡剛、鄭振鐸、李根源、周作人、阿英、吳梅等南北學者都曾是店里的?？?。無錫朱達夫、吳下馮桂芬，以及管禮耕、葉昌熾、沈秉成藏書皆囊括于店中?！?/p>

新中國成立之后，文學山房并入蘇州古舊書店。2001年，75歲的江澄波重開文學山房，從那以后，他幾乎就沒有再離開過書店。他繼續(xù)訪書、購書、修書，以挖掘、搶救、修補、保存國家文化遺產(chǎn)為己任?！皬?6歲到96歲，80年的時間，都在與古籍打交道，這是我一生的事業(yè)?！苯尾ㄐχf。

今年96歲的他無力繃住臉上的皮膚，原本寬闊的肩膀也一點一點向下彎，修書、鑒書的雙手變得搖搖顫顫。誕生于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的文學山房舊書店也在慢慢萎縮。經(jīng)歷過辛亥革命、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的炮火，書店在上世紀50年代因公私合營被并入國營書店，曾經(jīng)恢弘的店面蕩然無存。

近年來，書店里舊書“收得多，賣得少”，一天下來光顧的讀者加起來不超過20個，還多是老朋友。但他總是把書店比作城市的眉毛，“眉毛看似并不重要，但缺了它，五官再精彩看著也乏味?！?/p>

他想守住“城市的眉毛”，可是有時候，這條模樣古樸的“眉毛”也開始和“五官”不合了。新開的書店擠在摩托車維修店和茶具店中間。書店沒有大氣的門當石裝飾，連招牌也顯得過于缺乏特點—深紅色底板上鑲著黃色塑料字，但“文學山房舊書店”幾個字還是從右向左地書寫著。

書店里沒有裝幀精美的新書，只有紙張泛黃的老書、舊書。一臺電話機承擔了所有的聯(lián)絡(luò)功能，偶爾響起，老人都要小步快走地去接聽。計算價格時，一只老式木頭算盤會在江澄波的手底下，“噼里啪啦”地響著。顧客手機沒電了，在書店連個可以充電的插座都找不到，但他仍為這座文學山房堅持自己的舊書領(lǐng)地。

江澄波一生與古書相伴，在古籍修復領(lǐng)域頗有建樹，對歷代古刻及名人抄校善本書具有較高的鑒定能力，發(fā)表了《江蘇活字印書》《古刻名抄經(jīng)眼錄》等極具學術(shù)價值的著作。文物鑒賞家江洛一曾評價江澄波為蘇州一寶，書界的“活字典”，“肚子里古籍的知識恐怕沒幾個人能及得上”。

盡管名聲在外，但江澄波卻初心不變?！拔乙恢闭J為，對待一部好書首先要考慮的是獻給國家，而不是把它放到拍賣會上?！苯尾ㄕf，這些年里，他先后收購過10種珍貴的宋版書，全部捐獻給了圖書館。一些愛好古籍的書友千里迢迢趕來蘇州，就為了找江澄波尋一本好書。每次有顧客一報出書名，江澄波便知作者、成書年月、刊刻時間和大致內(nèi)容等相關(guān)信息?！昂邶埥?、內(nèi)蒙古、福建等地方都有我的‘粉絲，有些甚至找遍了大半個中國，終于在我這里找到了想要的書?！苯尾ㄕf。正是這份對于古書籍的著迷，帶著無數(shù)書友的期待，直到96歲高齡，江澄波依然每天堅持在文學山房中“等待”，等待著某一天，能有人帶著一本好書來，也有人能尋到一本心中的好書去?！斑@些書籍就像我的孩子，我要為她們找到好的歸宿，我才能放心地‘退休?！苯尾ㄕf。

（摘編自《蘇州日報》）D931089D-E4DB-4488-9FA4-FEED2E495A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