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慶
一
江蘇省高郵市公安局缷甲派出所副所長王少平吃過晚飯后,就端坐在值班室內(nèi),馬不卸鞍,人不解甲,做著隨時出警的準備。
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的報警電話兩個時段最多,一個是上午八九點鐘,那時,企事業(yè)單位剛上班,若有夜間被盜,就會發(fā)現(xiàn);另一個時間段,就是現(xiàn)在的五六點鐘,若有“白日闖”,回家的人發(fā)現(xiàn)后就會報警。
王少平在值班日志上,筆走龍蛇唰唰地填寫著一天的警情,寫著寫著,電話鈴聲響了。他心想,嗨,有事了。
“喂,您好,我是缷甲派出所,請講?!蓖跎倨匠练€(wěn)地拿起電話,用標準的接警規(guī)范語言,說著開場白。果然是報警電話,不等他講完,電話那頭就急呼呼地說開了。王少平一邊聽著,一邊快速地在接警記錄上寫著,抽空問清了報案人的姓名、地址等情況。
放下電話,王少平叫上輔警和駕駛員,沖出門外,坐上警車,打開警燈,拉起警笛,向缷甲鎮(zhèn)東三公里外的北墩村趕去。
二
報案人是北墩村村民曹小軍。當晚,他吃過晚飯后,從鎮(zhèn)上返回家中,身體感到不適,就想早點睡覺。在廚房里,曹小軍看見吃過的方便面桶,就問媽媽曹張氏,為什么有飯不吃,吃方便面。曹張氏說,下班回家后準備熱飯吃,聞到燒肉和紅燒魚里有一股怪味,就不想吃了,只好吃方便面填肚子。曹小軍湊過去用鼻子聞了聞,菜確實有異味。怪事,好好的飯菜,怎么有味道呢?擰著眉頭,分析不出所以然,只好作罷。
又與媽媽聊了幾句之后,曹小軍走進自己的房間,一推開門,一股煙味撲鼻而來。誰在我房間抽煙啦?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窗戶通風(fēng)透氣。
聽兒子說有人在他房間抽煙,曹張氏就過來看看。到了門口,果然聞到了煙味。家中唯一的煙民是丈夫曹大,但曹大很自覺,從不在屋里抽煙。今天怎么想起來在兒子房間抽煙了?曹張氏是個火爆性子,她立即打電話給曹大,電話一接通,就興師問罪。曹大一臉懵圈:“你別瞎說,我早上出門,到現(xiàn)在都沒回家呢,什么時候在家抽煙了?!”
咦,怪了,哪個抽的煙呢?一時搞不清是誰,母子二人心中滿是疑惑。
通了一會兒風(fēng),曹小軍關(guān)窗睡覺。頭一落枕,感到煙味依然很濃,感覺來自床下。床下有什么東西?曹小軍不放心,干脆起身,撩起床單,伸頭看個究竟。這一看,不得了,床下竟藏著一個人,一雙眼睛正與他對視著呢!饒是曹小軍年輕力壯,也嚇得三魂丟了二魄。
“什么人?出來!”曹小軍本能地叫道。
“好,好,好,我出來?!币幻謇镥邋?、頭發(fā)長得像亂稻草的男子,從床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爬了出來。
“干什么的?”
“大哥,我什么都沒偷?!薄暗静菽小被卮鹫f。
原來是個小偷。曹小軍明白了。
“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真的什么東西都沒偷?!薄暗静菽小毖b出一副可憐相,乞求道。
看著眼前的“稻草男”一副慫樣,曹小軍倒也生了惻隱之心,準備放他一馬。突然,他靈光一閃,問道:“菜里的毒是你放的嗎?”
“稻草男”支吾起來。
沒有否認,就是默認。不但想偷東西,還投毒,太壞了,不能放過他。曹小軍想到這里,立即打電話報警。
王少平副所長趕到后,簡單地問了一下情況,將“稻草男”押上警車,帶回了派出所。
三
“稻草男”叫沈貴,是缷甲鎮(zhèn)川河村人,今年三十有五,沒有前科劣跡,無正當工作,是個大事做不來、小事不肯做的“二流子”。
沈貴交代說,春節(jié)至今沒找到活計干,囊中羞澀,就做起了梁上君子的勾當。幾天前,他四處踩點,轉(zhuǎn)到北墩村,見曹家高房大屋,瓷磚貼滿墻,一看就是有錢的人家,便逾墻而入。半天后,他失望了,樓上樓下翻了個遍,沒尋到現(xiàn)金和值錢的物件。賊不走空,沈貴心有不甘,決定吃個“回頭草”。
在鎮(zhèn)上供銷社的農(nóng)藥柜臺,沈貴買了一瓶噠螨靈除草劑。按他的小心思,曹家家中沒放錢,主人身上一定有錢,將主人毒倒后,搜刮其身上的錢物,一定會有斬獲。打著如意算盤,他再次潛入曹家。在曹家,沈貴將農(nóng)藥撒入了剩菜之中,等待著主人回來后中招。
時間尚早,沈貴寂寞難耐,便從衣柜中拖出大衣,鋪在床下,躺在上面抽煙。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曹張氏回來后,聞到菜中有異味,用開水泡了一桶方便面當晚飯,使沈貴的如意算盤泡湯。后來,就發(fā)生了曹小軍回來的一幕,他因抽煙而露出馬腳。
王所長搞清案情后,思量著,一般來說,入室盜竊未遂,按《治安管理處罰法》拘留幾天就得了,現(xiàn)在是投毒,那問題就大了。《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guī)定,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方法搶劫公私財物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投毒,就是規(guī)定中說的其他方法。該法還規(guī)定,有八種情形之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chǎn)。這不是小案!想到此,王少平向所長和局里分別作了報告。
旋即,高郵市局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王冬亮帶著偵查員趕了過來,參與此案的辦理。24小時留置結(jié)束,決定對沈貴刑事拘留。
四
翻墻入室,投毒謀財,這是很“抓眼球”的新聞素材,群眾打電話向電視臺報料。電視臺反應(yīng)迅速,派人采訪拍攝,第二天晚上播發(fā)了新聞,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的談資。
第三天,王少平準備到看守所提審,剛出派出所大門,被所長叫了回去。案情有了新情況,剛才有一名男子來報案,說昨天看到沈貴被刑事拘留的新聞,懷疑失蹤的妻子與沈貴有關(guān)。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沈貴這家伙看上去二不愣子樣,沒想到犯的事還不少!王少平搖搖頭。
在接待室里,王所見到了報案者。報案者叫馬寬,是高郵市界首鎮(zhèn)人,在上海打工。他說,一周前,與妻子何香突然聯(lián)系不上了,妻子的父母和妹妹都說沒見到她。馬寬不放心,請假回來尋找。何香在高郵一家服裝廠打工。他找到廠里,說何香不辭而別,已有一個多禮拜沒來上班了。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跑到哪兒去了呢?
就在馬寬焦急萬分、不知咋辦的時候,接到妻妹的電話。妻妹說昨天晚上,看到電視新聞,發(fā)現(xiàn)那個被刑事拘留的家伙,是何香暫住地的鄰居,她曾到姐姐住處玩,看到過此人。姐姐失蹤可能與他有關(guān)。一聽這話,馬寬立馬跑到缷甲派出所來了。
聽了馬寬的一番敘述,王少平的眉頭擰緊了:何香失聯(lián)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不可輕視。
王所把新情況與刑警大隊作了溝通。隨后,他拿出扣押的沈貴的三串鑰匙,讓馬寬辨認。
“這串鑰匙是何香的?!瘪R寬一看王所拿出的三串鑰匙,立馬指著其中的一串說。
“能肯定嗎?”王所問。
“能,這把鑰匙是家中防盜門的鑰匙?!瘪R寬說著,掏出自己身上的鑰匙,一比較,果然一模一樣。
此前,王所就對沈貴身上有三串鑰匙感到疑惑。身上有一串鑰匙是正常的,多了就反常了。在查問時,沈貴辯稱另外兩串鑰匙是他拔的別人電動車上的,搞的惡作劇。
現(xiàn)在馬寬辨認出了鑰匙,證實沈貴在說謊。那沈貴為什么要說謊?何香的鑰匙,又怎么會在沈貴的手中呢?看來,這里面有玄機。
新的情況引起了局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局領(lǐng)導(dǎo)指示刑警大隊與派出所成立專案組,圍繞何香失蹤,對沈貴展開進一步偵查。
何香的妹妹說,姐姐失聯(lián)后,她到姐姐住處查看過,發(fā)現(xiàn)何香的電飯煲處于保溫狀態(tài),衣服掛在晾衣架上,錢包放在抽屜里,內(nèi)有1000多元現(xiàn)金。這一切,哪兒像出遠門的樣子呢?
調(diào)出何香的話單,最后一個通話是在一個月前的3月3日晚上6點多,通話人就是沈貴!到了夜里,手機就沒信號了。
走訪何香暫住地附近的群眾。群眾說,這兩人好得扎實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對夫妻呢。
還有一位群眾說,沈貴有一輛新的藍色廂式三輪車,像送快遞的那種,曾看見過何香坐過這輛車。但近一段時間,沈貴的三輪車不見了。
三輪車與案件有關(guān)系嗎?王所調(diào)取了出租屋附近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了這輛車的影子。2021年3月3日19時12分,沈貴騎著三輪車,帶著何香,經(jīng)過高郵市文游南路與外環(huán)路交叉口,向西而去。再追蹤下去,車子就不見了。
何香失蹤當晚,是與沈貴在一起的。沈貴是最后的接觸人,何香失聯(lián)與他少不了干系。沈貴的嫌疑越來越大。要想弄清事實真相,得與沈貴正面交鋒,秘密都藏在他肚子里呢。
五
看守所內(nèi),穿著號衣的沈貴,被管教帶進了訊問室,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水泥凳子上。
“沈貴,知道今天為什么來提審你嗎?”王冬亮主審,王少平記錄。
“不知道。”沈貴搖著頭,一副懵懂的樣子。
“你與何香是什么關(guān)系?”
沈貴一怔,隨即說:“是戀愛關(guān)系。”
“戀愛關(guān)系?你有老婆,她有丈夫,戀的哪門子愛呀?”
“我要回去離婚,她答應(yīng)說她也要離婚?!鄙蛸F梗著脖子,辯稱道。
“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何香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王冬亮突然問道。
“何香獨立性強,她到什么地方,我不知道。”
“你倆既然是戀愛關(guān)系,她外出為什么不告訴你呢?”
……
“你的三輪車呢?”王冬亮進入另一個問題。
“沒了,被人偷了?!?/p>
“什么時候、什么地點被偷的?報案了嗎?”
“沒報案?!?/p>
“為什么不報案?”
沈貴沉默。
“何香的鑰匙怎么在你手里?”王冬亮繼續(xù)問道。
沈貴眨巴著眼睛,不言語。
“你把問題說清楚,算你主動坦白交代?!蓖跎倨匠鹆税啄?,用政策攻心。
沈貴一會兒不吱聲,軟抵抗;一會兒又胡編亂造。
就這樣,一連三次提審,都沒有任何收獲。
訊問卡了殼,沈貴沒有預(yù)想的那么容易突破。強攻不行,得另尋他法。王冬亮與王少平等專案組的同志商量,請看守所支持,做了一番安排。
安排好后,王冬亮與王少平再次出現(xiàn)在看守所。這次,與以往不同,法醫(yī)和技術(shù)人員也來了,沒提問什么,都是法醫(yī)和技術(shù)員在忙碌,拍照、打指紋、采血樣、取毛發(fā),一個個成竹在胸的樣子。沈貴哪見過這陣仗,心中不禁發(fā)毛,不知道警察演的是哪一出。
回到“號房”,沈貴心神不寧,惶惶不安,把自己殺害女友拋尸的情況告訴了同一“號房”里對他多有照應(yīng)、在“房號”里頗有威信的一個絡(luò)腮胡子,問他怎么辦才好。絡(luò)腮胡子以一種過來人的口氣說:“我說你是嫩秧子吧,這是瘌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一定是警察掌握了你的證據(jù),采你的血樣去比對了?!?/p>
“那怎么辦呢? ”沈貴急切地問道。
“你呀,還是老實說吧,落個主動坦白的態(tài)度,還可以把命保住?!?/p>
沈貴聽了,沉默不語,內(nèi)心進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我干的5起案件,有4起是自己主動交代的,起訴時算我自首?!苯j(luò)腮胡趁熱打鐵,現(xiàn)身說法。
沈貴聽了似有所悟。
六
第二天,看守所來了電話,說沈貴主動要求提審。
王少平一聽,樂了,有戲!
交代,不交代?經(jīng)過一天一夜反反復(fù)復(fù)的思想斗爭,沈貴做出了抉擇。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王冬亮和王少平面前時,似乎輕松了許多,把自己干的見不得光的事,來了個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凈。
沈貴是苦水泡大的,父親早喪,靠母親一人土里刨食,把他撫養(yǎng)成人。到了二十多歲,仍未婚娶。媒婆跑斷了腿,磨破了嘴,相親的機會倒是不少,可過后,女方一訪,就退縮了。家窮一點倒也不怕,怕的是他為人處世一根筋,動不動就與人懟上了,正經(jīng)人家姑娘誰愿意嫁過來呢?
沈母心里著急的呀。就在這時,媒婆找上門來,說有人看上了沈貴,想招他為上門女婿。
媒婆吧啦吧啦把情況一說,沈母知道了緣由。原來,鄰村薛家有一閨女,年齡與沈貴相仿,只是腦癱,不能行走,整天坐在輪椅上,歪著頭。因此,至今待字閨中,薛家著急為女兒尋一個人家,又怕女兒殘疾,遭夫家欺負,便想招婿上門。
“薛家條件好,只要你家同意,婚禮呀不用你家花一分錢。”媒婆又說。
沈母聽后,說要聽聽兒子的想法,畢竟是兒子的終身大事。沈貴聽媒婆上門說親,顯得猴急猴急的,倒也不嫌棄對方殘疾。不用多說,就一口將這門婚事答應(yīng)下來。
張燈結(jié)彩,爆竹聲聲,在一場轟動全村的婚禮后,沈貴入贅薛家。新婚燕爾,倒也親睦和美。但新鮮感過后,他便開始嫌棄起輪椅上的妻子了。沈貴干脆進城打工,并在工廠附近租了一間房。
不久,沈貴結(jié)識了何香。何香是他暫住地的隔壁鄰居,在服裝廠上班,丈夫在上海打工,是一名留守婦女。年齡相仿,都是獨居,又沒有家人約束,一來二往,日久生情,兩人睡到了一起,在外人眼中儼然是一對夫妻。
在外打工,逢場作戲,做一回露水夫妻,只是各取所需罷了。沈貴卻不甘心這樣生活下去,提出各自離婚,兩人重組家庭。何香雖然口頭上答應(yīng),但下不了決心。這些年來,與丈夫聚少離多,雖談不上有多恩愛,但也不能說離就離吧。沈貴一根筋的脾氣顯露出來,他自己先回去與家人攤了牌,要求解除婚姻,遭到家人的責罵。
2021年3月3日,何香打電話約沈貴過來吃飯。飯后,兩人又聊到了結(jié)婚的事。沈貴催何香抓緊回去離婚。何香猶豫不決,提出了不少條件。為此,兩人爭執(zhí)起來。沈貴拿出事先購買的農(nóng)藥,說若不肯離婚,干脆一起喝藥自殺殉情,一了百了。何香不依。沈貴氣急,雙手死死卡住何香的脖子。最后,何香氣絕而亡。沈貴一看,大事不妙,出人命案了。為防罪行敗露,他便將何香的尸體抱上三輪車,拖到城外一橋上,將車子與尸體一起拋到了河里。自以為這樣天衣無縫,萬事大吉,卻沒想到因入室盜竊,將殺人勾當牽扯出來。
沈貴供述完畢,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王冬亮與王少平等民警押著沈貴,來到城外的大河邊,指認拋尸現(xiàn)場。隨后,組織人員進行打撈,將何香的尸體和三輪車一塊撈上岸。
隨著證物浮出水面,何香失蹤案也真相大白。
望著眼前的一切,王少平感慨不已。(文中除民警外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