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剛毅
“本出版公司出版的《心事有誰知》一書在某印刷廠裝訂成冊時,一位技工不慎將一張千元美鈔夾入書中而忘記取出,事后,查找多次仍未發(fā)現(xiàn),以致技工心急如焚。請發(fā)現(xiàn)它的人,務(wù)必做做好事歸還于他。他將奉上五百元美金以作酬勞,并登報致謝?!笨戳松鲜鑫淖?,諸位自然明白這是關(guān)于一本書的廣告。雖然明知是噱頭,然而玩味再三,讓人忍俊不禁,不得不嘆服制作者匠心獨具。
書籍是傳播知識及文明的載體,同時又是一種商品,也就是說,出版商是要靠它來賺些銀兩度日的,因而為所出的“作品”做廣告,自古已然,于今為盛。唯求名實相副為好,若動輒“劃時代鴻篇”“史詩巨著”之類,徒增世間笑談而已。
近日翻檢資料,不意看到幾則現(xiàn)代文學名作初版(或再版)時的廣告,頗值得玩味,不妨抄將下來,與讀者諸君共賞。
錢鍾書以學問名世,載譽士林,卻也以1946年2月至1947年1月連載于上海《文藝復(fù)興》雜志的《圍城》震動文壇,在文學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由鄭振鐸、李健吾編輯的《文藝復(fù)興》號稱“戰(zhàn)后唯一巨型月刊”,自詡“水準最高,讀者最多,期刊權(quán)威,風行全國”。它為《圍城》和錢鍾書另一部短篇小說集《人·獸·鬼》所作的廣告,如是說:“作者錢鍾書先生,以博學和智慧聞名,他目光深遠,犀利地觀察并且解剖人生?!度恕かF·鬼》仍舊保持他的一貫作風。里面包括《上帝的夢》《貓》《靈感》《紀念》四個短篇。像有刺的花,美麗、芬芳,發(fā)散出無限色香,然而有刺,用毫不容情的諷刺,引起我們一種難以排遣的惆悵,該書由開明書店出版?!?/p>
之后,《圍城》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為配合小說發(fā)行,1947年刊行的《觀察》周刊第三卷第一期封底刊載了《圍城》的廣告:“這部長篇小說去年在《文藝復(fù)興》連載時,立刻引起廣大的注意和愛好。人物和對話的生動,心理描寫的細膩,人情世態(tài)觀察的深刻,由作者那支特具的清新辛辣的文筆,寫得飽滿而妥適。零星片段充滿了機智和幽默,而整篇小說的氣氛卻是悲涼而又憤郁。故事的引人入勝,每個《文藝復(fù)興》的讀者都能作證的?!?/p>
上引兩篇廣告詞,筆觸簡致,雖是廣告宣傳,但并不夸大其詞,都并不令人感到夸張地點出了《圍城》的智性和諧趣之美。據(jù)李健吾先生回憶,他參與了這些廣告詞的推敲。
汪曾祺先生世稱“中國當代最后一位士大夫文人”,他的散文浸透了古典中國的文化精髓,蕭散閑逸,淡定從容。1989年3月,汪曾祺散文集《蒲橋集》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編者將此書廣告別致淡隱地印在此書封面上,稱:“齊白石自稱詩第一,字第二,畫第三。有人說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說好,雖非定論,卻有道理。此集諸篇,記人事、寫風景、談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蟲魚、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間作小考證,亦可喜。娓娓而談,態(tài)度親切,不矜持作態(tài)。文求雅潔,少雕飾,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
1991年5月,《蒲橋集》由作家出版社再版,汪曾祺先生一篇文字隨之問世。這時,讀者才知,原來上述文言小品式廣告是先生難違出版社盛意,親手擬定,且聲明“廣告假裝是別人寫的,所以不臉紅。如果要我署名,我是不干的”。
可愛的汪老,如此做了一次賣瓜“王婆”,讀之不禁啞然失笑,有趣至極。
“是其所是,非其所非,揚所當揚,抑所當抑?!洱R人物論》將二十世紀中國文壇上大大小小二百多號人物拉來,逐一評論。對中國新文學的重要作品、作者以及當代的文學現(xiàn)象、文學熱點、文學口號等,按散文、小說、戲劇、詩歌等四個方面進行了尖銳的個人化‘酷評’。偏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無見。這是對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的嶄新思考和審視,又是一種傳統(tǒng)的回歸。作者打破一切條條框框,完全不考慮其他因素,只從個人感受出發(fā),從文學的世界度量衡出發(fā)。其觀點鮮明,行文直率。指要害發(fā)掘極深,作結(jié)論用語極辣,堪稱‘鋒利的手術(shù)刀’。文學的真正進步是個人化。”這是署名莊周的《齊人物論》增補圖文本的廣告說辭。此書全文先在《書屋》雜志連載,后于2001年1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初版,入選《南方周末》“2001年中國十大好書”,2004年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再版。莊周乃偽托古人游戲筆名,實則張遠山、周澤雄、周實合著。這部文學評論集種種“挑剔”高論,卻是堅持傾聽自我內(nèi)心聲音的結(jié)果,見解獨到,率性真實;即便刺耳,誠堪溫暖相裹,身處當世,尤可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