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角羚　蚊滋滋

在山上住久了，和附近的鄰居也愈發(fā)相熟起來。勞作的間隙，遇見面熟的嬸子大娘，總會閑聊兩句。日常的對話，無非噓寒問暖中間雜著充滿好奇的打聽。

“在山上住，不害怕呀？”

“山上多好呀，有啥可怕的……”

“哎喲，哪個不怕呀……這山里頭啥都有。碗口粗的大長蟲，還有黃鼠狼子……那是大仙！”

“哦，黃鼠狼，有！前幾天還在我們庫房里逮耗子呢。長蟲也有呀！還有毒蛇呢……不過碗口粗的沒見過，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蛇，估計就該有記者來拍新聞啦……這些都是拿耗子的專家，是咱農(nóng)民的好幫手，不怕不怕?！?/p>

“嘿，這倆人兒，真行，膽兒真夠大啊！”

北方農(nóng)村對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人居環(huán)境中又行蹤神秘的一些野生動物，往往有著種種傳說。最普遍的說法是“胡黃白柳”四大門，指被認為有靈性、能修煉成仙的四類動物。其中，胡門是狐仙，黃門是黃鼠狼大仙（后文簡稱“黃大仙”），白門是刺猬仙，柳門是蛇仙（亦稱長蟲仙）。在傳說中，四大門有好有壞，有的騷擾人命，有的則知恩圖報、守家安財。不過無論如何，民俗教化總是讓人們對這些動物采取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在與舊社會決裂的烽火中，這些捕風捉影的迷信傳說也已被統(tǒng)統(tǒng)破除，剩下的更多是人們對這些動物的畏懼和誤解，乃至因利益沖突而有意無意發(fā)生的殺戮。

如今，由于遭遇獵捕和棲息地喪失，四大門中的狐仙們應該已經(jīng)在北京的山野中絕跡，偶有在山林里撞見，往往都是從養(yǎng)殖場逃脫的北美赤狐。長蟲仙也命運多舛，村里人基本遺忘了“白娘子”們守家安財?shù)纳窳Γ瑢ζ涓嘤兄盎涣锴铩钡牟贿m感和不知從何而起的忌諱，“見面就是一鐵锨”的慣常做法，讓很多長蟲仙喪了命。比起它們，刺猬仙的境況算好一些，人畜無害的低調(diào)保守，讓它們在與人類“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中得以輾轉(zhuǎn)生存。同是晝伏夜出的黃大仙，則只能靠著蓋世輕功，頂著“偷雞賊”與“放屁精”的帽子，艱難地穿梭于各處。

在山上生活這些年，比起蓋婭峰上的大咖們，四大門的眾仙（除狐貍外）確實和我們的生活靠得更近。也是這些近距離的交道，讓我們對它們有了更清晰的看法，消除了一些誤解。首先說說神出鬼沒的黃大仙。它姓黃，名鼬，字鼠狼，由于給雞拜年的故事過于深入人心，加之村里大叔大嬸們總是聲情并茂地控訴，在眾多偷雞事件后，黃鼠狼常被我們視為頭號嫌犯，也難免成為“替罪狼”，最終結果便是毒藥夾子雙管齊下，大仙冤魂綿綿不絕。然而，只要見過它的真面目，你絕對會把它奉為食肉界的小萌獸。那一雙小豆眼兒配上小扁耳，水蛇腰走起來還總是一躥一躥的，妖嬈中透著機警，敏捷程度五顆星。雖然是食肉獸無疑，但憑借多年的紅外相機記錄，我們發(fā)現(xiàn)黃兄的鐵蹄竟然未曾踏足雞舍（也可能雞舍的資源被豹貓一伙壟斷了），連蓋婭峰和果園都少有造訪，影像中的它們似乎更偏愛在與房屋鄰近的庫房和大棚周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究其原因，不過是人的生活帶來了食物，食物又引來了老鼠的聚集，黃兄這才來此串門兒呀。更有專業(yè)學者，在20世紀80年代就做了認真的研究，收集了近五千個黃鼬的胃進行食性分析，最后只在兩個樣本里發(fā)現(xiàn)有家禽的成分，揭曉鼠類才是黃鼠狼的絕對主食。近些年，甚至有一些城市看上了大仙的捕鼠實力，專門引入黃鼠狼種群，到社區(qū)里控制鼠患，效果斐然。至此，黃大仙的“偷雞賊”罵名看來可以推翻啦！今后再遇見他老人家，不如拱手一揖，畢竟遠親不如近鄰。

比起黃大仙和人難免“馬勺碰鍋沿兒”，“白門”刺猬仙算能與村里人相安無事。刺猬同樣配有一雙豆眼兒，滴溜溜透著機靈，再配上一身刺兒，個性十足。由于天生身材渾圓、四肢短小，行動總顯得笨拙而緩慢，它們總自帶憨態(tài)可掬的親切感。要問為啥行動遲緩，想想人家一身鋒芒畢露的行頭，便知這叫有恃無恐呀！但凡遇到風吹草動，就在原地蜷縮一團，任憑那些個大膽包天的捕食者抓耳撓腮，刺猬仙就只有一句潛臺詞：“來呀！相互傷害吧！有本事你給我一拳，踢我一腳……要是動動地方，我都不姓刺！”這份以靜制動的沉著，讓它瞬間封神。

當然，蒼蠅再小也是肉，刺猬再憨也是食肉獸！千萬不要被刺猬偷棗的橋段誤導，人家可是食量驚人的大胃王，除了攝取少量植物性食物，更愛吃各種蟲蟲，連一些兩棲爬行小動物，也得統(tǒng)統(tǒng)到碗里來！就問，傳說中那個偷偷摸摸搖晃棗樹，還扎一身果子滿世界浪的二百五是怎么被杜撰出來的？不過，刺猬仙雖有一襲刺皮傍身，讓許多捕食者干瞪眼下不去嘴，但米粒大小的蜱蟲還是找到了其“金鐘罩”的破解術，游走在根根尖刺的縫隙之間大肆吸血。我們在山上便遭遇過這樣的場景，如今回想起那只身量小小的刺猬身上，密密匝匝叮著黃豆大小的蜱蟲，仍不免起一身的雞皮疙瘩——絕對是密恐人士的噩夢。那些被迫在城區(qū)里混的刺猬大仙，為了謀生，甚至在愛心人士施舍給流浪貓狗的食盆里吃起貓糧狗糧。昔日大仙淪落至此，怎一個慘字了得。

幸好，在北京這座巨型都市背后，還有著層層疊疊的山坡溝谷。這樣平凡樸素的里山，不僅是繁華都市的寧靜后花園，也是黃鼠狼、刺猬這樣的野生動物得以避難求生的港灣。枝丫密布的荒野里，有的是暖烘烘的縫隙，可以讓這些忙碌奔波的靈魂尋覓到心滿意足的安樂窩;農(nóng)家的田園、房舍和牲畜圈棚間，也有充足的食物等著它們?nèi)ヌ剿靼l(fā)現(xiàn)。

作者蚊滋滋（本名張赫赫）、長角羚（本名趙天曉）。

平和的月夜，莽莽樹影之下，一串串細碎的腳步來來回回，是我們的大仙鄰居們在忙著生活，更為里山裹上了一層淡淡的仙氣。

在山上生活這幾年，先后見過三種蛇：身體粗壯的是赤峰錦蛇，喜歡潮濕環(huán)境、多在山溝里游走的是赤鏈蛇（很遺憾，目前為止還沒見過活的），個頭不大、灰頭土臉的則是短尾蝮蛇。這里想強調(diào)的是，在北京這樣的地方，看到大蛇，特別是長度超過一個成年人身高的大蛇，不必大驚失色，它們反而常常性情溫順，那些小個子才可能是暗藏殺機的毒物，對其應該多加小心。

我們山上最常見的大個子非赤峰錦蛇莫屬。雖然個頭兒大，但天性害羞，很少能在野外見到它們大搖大擺、招搖過市的樣子。有時候看到了，往往也是一段蛇蛻，或是一節(jié)露在洞穴或縫隙外的尾巴——本尊應是在洞中探索老鼠的蹤跡吧。正是因為蛇有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特點，會被心生忐忑的目擊者傳說成無比巨大的怪蟒形象。和蛇相關的夸大其詞、以訛傳訛現(xiàn)象很普遍。赤峰錦蛇是我們這里首屈一指的捕鼠大戶，特別是對付個頭大的褐家鼠，赤峰錦蛇的身材有著明顯優(yōu)勢，無論力氣還是速度都很厲害，再加上那么一點細細搜尋的耐心，簡直無往而不勝。

因為赤峰錦蛇嗜鼠如命，更偏愛在農(nóng)家房舍周圍活動，所以它常常受到人的傷害。有一年端午前后，和我們相熟的一位大嬸來電求助，說在自家的窩棚里發(fā)現(xiàn)大蛇。趕到現(xiàn)場，見到的是一對正在交配的赤峰錦蛇。蛇被抓住后，大嬸一臉慘白抄起鐵锨就要拍，我們趕緊攔下，用盡渾身解數(shù)介紹了赤峰錦蛇的溫順可愛，大嬸才松了口，千叮嚀萬囑咐不要把蛇放在附近，務必越遠越好！于是，我們連夜開車帶著大蛇，走了十幾公里，最終將它還給山野。唉！怎么就想起了許仙和白娘子……

比起赤峰錦蛇，短尾蝮絕對是蛇界小個子。毒性強的它們，往往不會主動追擊獵物，而是在咽喉要道處選擇個隱蔽位置守株待兔，給從旁經(jīng)過的獵物來上致命的一口。憑借這手功夫，它們在山上生存得心應手。隔壁山頭兒的大叔，曾經(jīng)在一個清冷的早晨遭遇蛇咬。大叔的形容簡單又直接：“疼，疼得我唄兒唄兒直蹦！”除了疼以外，根據(jù)大叔描述，傷口周圍發(fā)黑、被咬手臂水腫等癥狀也會迅速地出現(xiàn)（蝮蛇的毒素包括了神經(jīng)毒素和血液循環(huán)毒素，以上癥狀都是這兩種毒素在起作用）。大叔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山里人，據(jù)說年輕時套兔子打狐貍都不在話下（現(xiàn)在，想都別想哈），可面對這蝮蛇的咬傷，絲毫不敢怠慢，盡量讓自己不亂動，以減緩毒素擴散，同時叫了120救護車送到解放軍總醫(yī)院第一附屬醫(yī)院救治（那里有專治毒蟲毒蛇咬傷的科室，長期存有抗蝮蛇蛇毒血清）。

看完上面驚險的一幕，估計很多人的“蛇驚病”要爆發(fā)。其實不必驚慌，因為“天下毒蟲，治不如防”，而防不如“以鄰為友”。要知道，在北京，某個地方能看到蛇，意味著這里仍有一個自成一體的小小生態(tài)系統(tǒng)，可以支持這樣的捕食者在其中安身立命。以短尾蝮為例，它的日常食物無非是小型兩棲爬行動物（蛙、蟾蜍、蜥蜴等）、鼠類和鳥類（含鳥卵），再加上個子不大又懶得動，并不是那種爭強好勝的性格，平時沒事兒不會和人過不去。而且人家是晨昏型蛇類，這意味著響晴薄日的大白天，它們通常躲在洞里休息，只在一早一晚出來覓食或者社交，所以在野外目擊短尾蝮的概率并不高。大叔被咬，恰恰是因為他在涼爽的大清早去果園薅濕漉漉的野草，又省略了打草驚蛇環(huán)節(jié)，結果與躲在草叢中的蝮蛇撞個正著，意外“中彩”。

當然，真的與它狹路相逢了，我也勸各位遠遠繞開，咱們各行其道才能相安無事。切不可聚眾湊近了逼視人家，更不能拿棍子挑撥人家，撿塊石頭又砍又砸。因為當短尾蝮感受到威脅又退無可退之時，它一定會果斷而快速地給你一口。

（責編：栗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