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武
1996年,我在上海旅游,當來到上海市中心汾陽路、岳陽路和桃江路交叉處的三角形街心公園時,猛然發(fā)現(xiàn)了一座雕像——在一處高約4米的豎琴形花崗石底座上安放著一座高約1米的外國男子胸像。走近看,底座上赫然寫著:“愛國詩人? 亞歷山大·謝爾蓋維奇·普希金(1799—1837)”字樣。原來,這是一座最早在1937年普希金逝世一百周年紀念日初建,后于1947年重建(抗戰(zhàn)中被日軍炸毀),再于1987年復建(文革中被砸毀)的中國最早也是唯一的一座外國詩人紀念碑。
只見普希金頭顱微昂,似是在向黑暗挑戰(zhàn);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恍如一篇篇不朽的詩篇從腦海中噴涌而出。他若有所思的表情中透出微微的笑意,飄逸的卷發(fā)和濃重的絡腮胡子顯示出詩人氣質,似在緩緩地朗誦著他那首中國人都耳熟能詳?shù)脑姡骸凹偃缟钇垓_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須要鎮(zhèn)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普希金雕像在上海二毀三建的曲折經(jīng)歷,似乎要印證他與中國人民的深厚情感,仿佛他也與中國人民一道經(jīng)歷著這風雨百年的風云變幻。
普希金生前是愛著中國的,一如百年后的中國人愛著他。普希金1799年6月6日出生于俄羅斯莫斯科的一個貴族家庭,他因外曾祖父曾來中國測量過長城,于是對這個神秘的東方國家充滿向往。他于1830年1月7日向俄羅斯政府請求允許他前往中國,但當時他因寫詩反對沙皇專政正受到沙皇當局的嚴密監(jiān)視,中國之行自是未被批準。但這并沒有影響他對中國的思念。在普希金的藏書中有《三字經(jīng)》《四書解義》《中庸》《趙氏孤兒》等82種中國典籍,令人驚訝于他對中國的癡迷。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普希金的小說名作《上尉的女兒》被戢翼翚翻譯成中文介紹進中國;1907年魯迅先生在《摩羅詩力說》中向中國讀者介紹了八位外國詩人,其中就有普希金,并指出:“俄自有普式庚(普希金),文界始獨立,真正之俄國文學,實與斯人偕起也”。給予他崇高的評價。
我與普希金上海“偶遇”后,便找來他的詩歌,一讀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直到今天,他仍和阿赫瑪托娃、辛波斯卡、狄金森、布萊希特、佩索阿一起始終陪伴我。
普希金展現(xiàn)的世界是豐富而多情的,卻又帶著痛苦和希望。他的歌聲時而豪放:“你將會看到每一個士兵都是英雄,他們誓言不是獲勝,就是在激戰(zhàn)中犧牲”;時而深沉:“你已飛馳而去,難忘的時代!百姓的宿命——就是受苦受難”;時而多情:“戀愛吧!時不待人;珍惜您那幸福的華年!難道在凄涼寂寞的老年,我們還能見到愛情的火焰?!钡麩o論詠唱什么,無論他怎樣詠唱,他的基本旋律都是追求自由的生活。他的幸福和痛苦始終是交織在一起的,他的歡樂和他的苦悶常常相伴而行。他熱愛自由,他反對沙皇專制,他站在時代和歷史的前頭,他歌頌年輕的十二月黨人,黨徽上都刻著他的詩句:“同志,相信吧,迷人的幸福的星辰就要上升,射出光芒”??伤罱K無能為力,只能目送他們走上絞架和走向流放地西伯利亞。于是,他流著淚、咬著牙,寫出了《自由頌》《別離》《致大?!贰断戎贰吨挛鞑麃喦敉健返纫淮笈畛?、沖擊靈魂的詩歌,從而讓人們聽見了俄羅斯底層民族的心聲,這些為他們吶喊的詩句,如同歷史的回聲,經(jīng)久不息。
“我給自己建了一座非人工的紀念碑……整個偉大的俄羅斯將流傳我的傳聞,它現(xiàn)有的一切民族都會說出我的姓名……我將世世代代為人們所喜愛,因為我曾用豎琴喚起善良的感情,因為我在嚴酷的時代歌頌過自由,還為那些倒下的人祈求過寬容”。這是詩人決斗而死的前一年為自己寫下的墓志銘般的詩歌,他寫出了自己一生的追求:愛、自由、寬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