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艷曉

（中國礦業(yè)大學（北京）文法學院外語系，北京）

一 引言

副詞是語言學習和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詞類范疇，“由于其內部極不同質，副詞也被視為傳統(tǒng)詞類中最模糊不清、也最令人困惑的一個詞類。[1]”在英語教學中，學生會遇到一個句子包含一個或多個副詞的結構。學生有時無法理解副詞為什么會有不同的句法位置（1）以及不同位置的副詞語義指向是否有差異（2）。

(1) a.Johnsonquicklypushed the hammer up onto the roof.

b.Johnson pushed the hammerquicklyup onto the roof.

c.Johnson pushed the hammer upquicklyonto the roof.

d.Johnson pushed the hammer up onto the roofquickly.

(2) a. He haddeliberatelyrolled the ball gently down the hill.

b.*He hadgentlyrolled the balldeliberatelydown the hill[2].

本文認為，在課堂教學中適當引用一些生成語法的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副詞的句法分布，有助于糾正學生在使用副詞時常出現(xiàn)的句法位置混亂等問題。

二 理論背景

（一） 生成語法的理論發(fā)展

生成語法理論是美國語言學家諾姆-喬姆斯基提出的語言學思想，自20世紀50年代其《句法結構》出版以來，生成語法理論經歷了五個不斷發(fā)展和完善的階段。1957年，喬姆斯基在《句法結構》一書中闡述了句子是由短語結構規(guī)則和轉換規(guī)則構成，在語言學界產生了不可忽略的影響。1965年的《句法理論要略》提出了句子的表層結構和底層結構，并且區(qū)分了人類內在的“語言能力”和外在的“語言行為”，這一階段標志著語法研究的“標準理論”階段。之后的“拓展標準理論階段”在此基礎上進行提煉，進一步討論WH-移位等句法操作。1981年的《管轄與約束理論講座》，首次提出句法的“原則”和“參數(shù)”，旨在探尋人類語言的普遍性以及不同語言特征的參數(shù)差異。1986年《語段》一書進一步修正了句法運算的最小距離轄域，提出標句詞短語（CP）和及物性輕動詞短語（vP）作為語段，句法操作在此轄域內完成后進入到語義（LF）和語音(PF)接口界面完成拼讀。1993年《語言學理論最簡方案》框架下的生成語法研究提出合并運算(Merge)是句法操作的核心手段，可以使兩個句法對象結合成為更大的句法單位，其中合并又分為外部合并（External Merger）和內部合并（Internal Merger，即移位操作）。2013年喬姆斯基提出了標簽算法理論，標志著生成句法研究進入到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底層表達的結構必須被賦予標簽才能通過語義和語音接口，否則生成的結構會崩潰。縱觀生成語法的不同發(fā)展階段，其核心假設是人的大腦中都有一個跟語言有關的裝置-“語言機制”（language faculty），對這種初始狀態(tài)的語言機制的研究就是“普遍語法”(UG), 是每一種語言所共有的。語言間的差異是由參數(shù)決定的，一個參數(shù)在不同語言中有不同的值。生成語法理論研究試圖解釋語法推導、轉換、派生的規(guī)則及與人的大腦機制的關聯(lián)性，以此來揭示人類的認知機制和語言本質。

（二） 生成語法在教學領域的運用

雖然生成語法理論并不直接研究外語教學的方法，但生成語法視角下的語法理論對外語教學的啟示近年來開始受到關注[3-5]。目前研究的焦點是生成語法的理論對外語教學是否有顯著性以及如何利用語法理論研究的概念對學生在外語學習中經常犯的錯誤進行講解糾正。在外語教學中檢測外語學習者的生成語法知識的途徑多樣，比如口語或書面語表達方式的自由輸出測試(free and elicited production tasks)、語言理解能力測試(language comprehension tasks)、自定速度的閱讀測試(self-paced reading tasks)或眼動儀測試(eye-tracking tasks)、接受度判定測試(acceptability judgement tasks)以及意義探尋測試(meaning-probing tasks)等多種測試方法[5]?，F(xiàn)有文獻分析英語教學中常見句型的句法推導和轉換：如結合生成語法約束理論(Binding theory)，在外語課堂上講解包含反身代詞、相互代詞、人稱代詞及專有名詞的句子；在生成語法格標記理論(Case theory)下學習主格、賓格與格及例外格等現(xiàn)象；區(qū)分表層結構和底層結構在主動句、被動句及提升結構(raising)的句法分析[3]。Shimanskaya & Slabakova對英法兩種語言的人稱代詞進行了對比，提出英語代詞的生命性(animacy)與法語代詞的陰陽性(gender)對二語習得者會造成語義困惑，在課堂上引入語法知識有助于學生正確理解并運用人稱代詞[6]。Zhang宏觀論述了中國學生對不同類型的副詞和不同位置的副詞的轄域習得的過程[7]。

本文將在生成語法視角下分析英語副詞的不同句法分布位置，探討VP域、IP域和CP域內副詞的句法和語義差異，以期借助生成語法的理論，幫助中國學生在習得英語副詞時所面臨的副詞分類不清、句法分布混亂、語義轄域指向錯誤等問題。

三 副詞的句法特征

（一） 副詞的分類研究

副詞的分類方法紛繁眾多，意見不一[8-10]。Jackendoff根據(jù)語義特征把副詞分為四類：指向說 話 者 的 副 詞（speaker-oriented adverbs）、 指向主語的副詞（subject-oriented adverbs）、方式副 詞（adverbs of manner）、 焦 點 副 詞（focusing adverbs）。Travis(1988)根據(jù)語法特征，將副詞分為屈折特征允準的副詞（adverbs licensed by INFL）和核心動詞允準的副詞(adverbs licensed by head verb)。屈折特征允準的副詞進一步分為指向主語的副詞(subject-sensitive adverbs)、認知副詞(epistemic adverbs)、事件修飾性副詞（adverbs that modify and entire event）；動詞允準的副詞包含施事指向的副詞（agent-sensitive adverbs）和方式副詞（manner adverbs）[8]。Ernst(2002)則結合句法和語義特征，將副詞分為述謂副詞、范域副詞、參與副詞、功能副詞四大類。其中述謂副詞可進一步劃分為指向說話者、指向主語的副詞、比較副詞、事件內指副詞。功能性副詞則可進一步分為表達時間、量化、焦點、否定、小句關系的副詞[10]。

表1 副詞分類[10]

有關副詞的分類雖并無定論，但越來越多的語法學家接受將句法和語義綜合起來進行分類。

（二） 副詞的句法分布研究

在生成語法視角下研究副詞的句法位置和句法推導的文獻很多[8-15]。有關副詞的句法功能，大部分語法學家都接受副詞的兩大基本句法功能：作句子的狀語、作動詞短語的修飾語[8]。作句子狀語的副詞被稱為高層副詞，出現(xiàn)在句首、限定性助動詞之前或之后，但不能出現(xiàn)在非限定性助動詞之后。作動詞短語的修飾語被稱為底層輕動詞，出現(xiàn)在動詞之后[8]。

（4）a. (Probably) he will (probably) have(*probably) read the book. (高層副詞)

b. He will (*completely) have (completely) read the book. （低層副詞）

有關副詞的句法屬性，Chomsky提出副詞是附加語成分，而非參與句法派生的核心成分。生成語法中有三個主要的功能范疇-標句詞C、時態(tài)標記T、輕動詞v。副詞作為附加語成分附著在核心詞最大投射XP上，這里XP指標句詞短語CP、時態(tài)短語TP、輕動詞短語vP、動詞短語VP[12]。Bowers提出副詞附著在句法投射的標示語位置的方式可分為左向和右向兩種方式[11]。Ernst結合句法和語義特征，提出副詞的分布區(qū)域與四個句法位置緊密相關：表達言語行為的CP、表達命題的IP、表達事件結構的VP和表達事件內部構成成分的VP。其中方式副詞和估量副詞屬于較低層的表達事件結構的VP區(qū)域，句法上接近動詞短語VP[10]。非方式副詞（比如cleverly/deliberately/already）歸屬于較高一層的表達命題的IP區(qū)域，句修副詞（比如maybe/unfortunately/now/frankly）屬于最高層的表達言語行為的CP區(qū)域。

Cinque則提出副詞不是句中的附加語成分，而是句子派生結構的內部成分[14]。依據(jù)句法制圖的理念，每一個副詞由與之對應的一個功能范疇核查賦值，即一個核心詞對應一種特征核查賦值，一個核心詞對應一個短語投射，副詞基礎生成于功能短語的標示語位置。當多重副詞共現(xiàn)時，副詞遵循嚴格的語序層級。

（5）副詞層級[14]

盡管對副詞的句法位置分析不盡相同，但都普遍認為不同類型的副詞占據(jù)不同的句法位置。本文將采納副詞短語基礎生成于功能范疇的標示語位置，副詞是句子派生結構的內部成分的理念(見（6）)，依次介紹VP域副詞、IP域副詞和CP域副詞的句法分布。

副詞的基本結構

（三） 不同層級副詞的句法分布過程

1.VP域內副詞的句法分布

在VP域內常見的是方式副詞。方式副詞通常以行為動作為導向，用來描述事件中行為動作的方式，還可以以施事者為導向，描述謂語表示的整個事件[16]。以施事為導向的方式副詞出現(xiàn)在助動詞之后動詞之前，句法上對應輕動詞vP層；以行為動作為導向的副詞出現(xiàn)在動詞之后，句法上對應動詞短語VP層。

（7） a. He had gently rolled (*gently) the ball(gently) down the hill[2].

以上例子也說明同一個副詞在不同的句法位置含義有可能不同。當gently出現(xiàn)在動詞前，以施事為導向時，副詞描述謂語表示的整個事件的方式；而當gently出現(xiàn)在較低層的位置時，副詞以行為動作為導向，描述動作行為的方式。

此外，根據(jù)問卷調查，中國學生對英語方式副詞的接受程度為“動詞前副詞”＞“動詞后副詞”，出現(xiàn)這種接受程度的差異主要是英漢方式副詞的分布差異導致。

以漢語雙賓句為例，漢語方式副詞只能出現(xiàn)在動詞前，不能出現(xiàn)在動詞后（8a-b）。

盡管漢語雙賓句可以轉換為“把”字句，我們發(fā)現(xiàn)“把”字句中方式副詞也只能出現(xiàn)在動詞前（比如限定性情態(tài)助動詞之后動詞之前、“把”字和直接賓語之后動詞之前），卻不能出現(xiàn)在動詞之后（8c）。

（8） a. 你可以（悄悄地）送一朵花（*悄悄地）給她（*悄悄地）。

b. 你可以（悄悄地）送給她（*悄悄地）一朵花（*悄悄地）。

c. 你可以（悄悄地）把這朵花（悄悄地）送給他（*悄悄地）。

2. IP域內副詞的句法分布

IP域通常涉及修飾小句層面的副詞，包含語氣副詞、情態(tài)副詞和高位時體的副詞[17]，比如cleverly, deliberately, already等。語氣和情態(tài)副詞表達小句的語氣和情態(tài)信息，可出現(xiàn)在IP域，但不能在動詞域內出現(xiàn)。IP域內副詞通常出現(xiàn)在限定性助動詞之后、動詞之前的位置。

（9） a. He had deliberately rolled the ball gently down the hill.

b.*He had gently rolled the ball deliberately down the hill[2].

語氣副詞deliberately是以施事主語為指向的副詞，而gently是修飾事件roll the

ball的方式副詞，因此語氣副詞deliberately出現(xiàn)在方式副詞gently之前，從而與

所指向的施事主語而非受事客體更接近。其具體句法推導過程如下：

（10）

3. CP域內副詞的句法分布

標句詞短語CP是整個小句的最大投射，其中標句詞C表達小句的語力（Force），與語氣（mood）和情態(tài)（modality）緊密相關，因此表達語氣和情態(tài)的副詞也常出現(xiàn)在CP語域內，比如maybe,probably, unfortunately, now, frankly。這類副詞出現(xiàn)在主語之前、限定性助動詞之前或之后，但不能出現(xiàn)在非限定性助動詞或動詞之后。

（11） a. (Probably) They (probably) could(probably) be (*probably) working a bit harder.

當多重語氣或情態(tài)副詞出現(xiàn)時，遵循嚴格的層級順序：言語行為副詞＞評價副詞＞言據(jù)副詞＞認知情態(tài)副詞[10,14]。具體例子見（12）-（14），CP域內副詞的層級分布見（15）。

（12）a.Honestly I am unfortunately unable to help you.

b.*Unfortunately I am honestly unable to help you[14].

（13）a. Fortunately, he had evidently had his own opinion of the matter.

b. *Evidently he had fortunately had his own opinion of the matter.[14]

（14）a. Clearly John probably will quickly learn French perfectly.

b. *Probably John clearly will quickly learn French perfectly[14].

（15） CP域內副詞的層級分布[10]

MoodSPEECHP

（四） 生成語法對副詞習得的啟示

通過介紹英語VP域、IP域和CP域內的副詞，我們發(fā)現(xiàn)不同含義的副詞占據(jù)不同的句法結構位置，哪怕是同一個副詞，由于位置不同，含義也可能不同。對照英漢語的副詞分布，我們發(fā)現(xiàn)英漢VP域的副詞差異比較大：英語VP域副詞允準動詞前和動詞后的方式副詞，而漢語通常允準居于動詞前的副詞。此外如果使用同一語域的多個副詞，需嚴格遵循副詞的層級排序。

在目前國內英語課堂教學中，一些老師在講解包含一個或多個副詞的句型時，通常會要求學生死記硬背副詞出現(xiàn)的位置或哪個副詞在前哪個副詞在后，但并不能有效地解釋背后的句法原因。此外，有些英語語法教材的練習和講解中也有類似的問題。生成語法研究雖然不直接以外語教學為目的，但生成語法理論的研究成果可以運用到外語教學中去，幫助學生了解語法現(xiàn)象背后的規(guī)則和機制，避免語法學習中的死記硬背，有助于糾正學生在使用副詞時遇到的副詞分類不清，句法位置混亂等問題，幫助學生舉一反三，從而準確地運用包含副詞的句法結構。

四 結語

此文從中國學生學習英語副詞的案例入手，結合生成語法研究的概念和生成語法理論的樹形圖分析，對副詞的分類以及VP域、IP、CP域內副詞的句法分布提供直觀形式化的探析。這里并不是要把生成語法理論強加于外語教學，而是充分利用生成語法研究的概念為外語語法教學提供不同的視角，以期解決傳統(tǒng)語法中對副詞句法和句型死記硬背的問題，并對學生在英語副詞學習中經常犯的錯誤進行分析糾正，從而探討生成語法理論的研究者與外語教師如何相互合作，為外語學習提供新的思路和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