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鬧市,久不聞鳥鳴,愈覺其清幽可貴。
幼時,因父親工作調(diào)動,全家搬到了另一個鎮(zhèn)子上生活。在新家的第一個清晨,我被窗外的鳥鳴聲叫醒。那清脆圓潤而婉轉(zhuǎn)的聲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靜,我一躍而起,倚在窗前,只見香樟巨大的樹冠撐起濃密的綠蔭,粗糙的枝干上點綴著三五只鳥,它們歡快地跳動著,在晨曦中歌唱著。凝神許久,鳥雀四散,天已大明。
鳥鳴聲中,我早起晨讀、伏案苦讀,度過了整個求學生涯,直至畢業(yè)后來到一座江南的小城工作。一個人站在單位宿舍的陽臺上,看著窗外的菜畦和樟樹,偶爾也能與幾只灰喜鵲打打照面。讀書或備課,往返于教室與宿舍,日月在天空往來如梭,就過去了好幾個春秋。有時,捧一本書,在光線的緩慢移動里,仿佛就能看到時間的腳步;而有時,拿著飯勺望著廚房窗外的濃蔭,柴米油鹽的忙碌在生活的煙火中滿足。
夜幕降臨,常常聽得布谷悠長的叫聲從遙遠的空曠處緩緩而來,盤旋在耳邊又慢慢消失在遠方。布谷聲把我?guī)У剿蓾囮嚨纳搅诌?,而長滿松樹的山林、風撥動松針的呼呼聲都讓我憶起往昔。小時候,外婆在山林里一塊不大的地里忙碌,我坐在松樹下玩弄著松果時,林深處的風會把“布谷布谷”的叫聲傳得很遠。還有,在那所鄉(xiāng)村學校,我坐在教室里或者爸爸的教師宿舍里,聽聲聲鳥鳴從校外的山林里傳來,被風拉遠又拉近。
秋高氣爽時,遠遠傳來雁鳴,抬頭,就能看見一排大雁慢慢飛過。這是一支紀律嚴明的隊伍,每只雁都努力保持隊形,在各自的位置上飛行。一群雁,從視野內(nèi)緩緩出現(xiàn),又緩緩消失在天邊。雁去何處呢?我所居住的小城,是候鳥的棲息地和中轉(zhuǎn)站。遠道而來的珍禽在湖泊中休養(yǎng)生息,有的繼續(xù)遠行,去往更溫暖的南方;有的就此停留,在江南度過一冬。一個平常的早晨,沉沉睡眠中的我,似乎在夢里聽到了悠長的鳴叫,是雁群來了。待我坐到窗前望天,大雁已帶著回聲,匆匆遠去了。悵立良久,仿佛錯失了一個告別的機會。
小時候,爸爸教我學對聯(lián),其中有一聯(lián)“燕來雁往,相逢路上話春秋”,仔細品讀,頗覺有味,但他始終記不得上聯(lián)。有形有聲的一句好聯(lián),究竟有一句怎樣的上聯(lián)呢?待我上了大學,偶然間在書上看到了它的上聯(lián)“鴉啼鵲噪,并立枝頭談禍?!?,便趕緊打電話告訴爸爸。電話里,我們聊著,都覺得上聯(lián)沒有下聯(lián)好,鴉鵲如何談禍福呢?不甚合理,差強人意而已。等漸漸步入中年,爸爸已經(jīng)離去,才發(fā)現(xiàn)人世間不過就是禍福二字。我們往往慶幸因禍得福,希望福氣常伴,卻不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福禍之間,一生了然。
元旦放假,帶孩子們出門散步。博物館旁邊的梧桐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干上,幾只鳥活潑地跳來跳去,啄食著秋天殘留的果子。博物館的屋檐和紅色琉璃瓦上,也有幾只鳥在追逐嬉戲。孩子們歡快地跑上城墻,驚起一串鳥鳴。
年關將近,低矮的玉蘭樹上掛滿了紅燈籠,把明艷艷的喜悅傳給每個路過的人。香樟樹的樹冠隨風翻動,像鼓起的巨大風帆。黝黑的樹干上,幾只鳥張開翅膀,又不知去向了。雪落,鳥不驚,無人在意一聲鳥鳴。
張昕:安徽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