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盞眠
三月春意盎然,風(fēng)過花苞,揉出陣陣香氣。
喬皙邊出高鐵站,邊打電話,快而清晰的咬字似清泉般動聽:“我跟了《雨霖鈴》兩年,策劃換了兩個,編劇換了五次,劇本初稿試了十三個版本,全稿大改超過四回,從文檔只有‘雨霖鈴三個字到項目過會拿S,演員敲好,籌備做好,臨開機了,被方雨妍拿兩個所謂頂流平臺親生的主演合同整個截下,”她眉眼彎彎地笑著說,“我要不從她心窩子里剜塊肉,怎么對得起我和團隊里這么多人熬過的夜、禿過的頭、爆過的痘?!?/p>
通話那頭的前上司兼閨密、現(xiàn)全職媽媽唐素問:“所以你動了《見江山》?”
喬皙調(diào)整了一下藍牙耳機:“其他剩湯、餿飯,我沒興趣?!?/p>
唐素提醒說:“《見江山》是方雨妍手里最大也是最硬的餅,原著作者二復(fù)指明導(dǎo)演必須是沈醉,沈醉又極其難搞定,不然方雨妍不可能抱著二復(fù)親自操刀的劇本兩年不敢開機。”
喬皙挑眉笑著說:“越絕世的難,我越喜歡上?!?/p>
唐素語重心長:“人家單靠處女作就票房十億、橫掃國內(nèi)獎項、入圍柏林的電影大導(dǎo)憑什么下凡拍???你能怎么上?你要怎么上?”
喬皙菱唇淺勾:“正面?”
唐素破功:“好好說話?!?/p>
“好、好、好,”喬皙換了正經(jīng)語氣,話說得仍舊不正經(jīng),“那就要看命運的安排了?!?/p>
“……”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
唐素忍不住吐槽:“我不喜歡在背后論人是非,但方雨妍屬實有病,是不是只要是你的東西,她都格外惦記?!?/p>
喬皙想到了自己和方雨妍的種種糾葛,哂然:“人家可不是惦記,人家只是剛好在私人飯局碰到他們,他們剛好有檔期?!睅撞铰返酵\噲?,她清清嗓子,模仿方雨妍的語氣,“我想說幫皙姐搭個線,沒想到他們只和我簽。我們都是公司的人,當然要以公司利益為重,皙姐,我不是故意的,皙姐,你不會生氣吧,皙姐,你千萬不要誤會——”
唐素阻止:“別說了,我隔夜飯都要吐了?!?/p>
喬皙認同:“所以,我在公司和她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幾天瘦了好幾斤?!?/p>
唐素忍俊不禁,“就你那小臉、細腰的,可不能再瘦了,”唐素又細碎地嘮叨她一陣,臨掛電話時問,“那你現(xiàn)在在哪?做什么?”
白色埃爾法停在喬皙跟前,車門自動打開,她弓身上車:“渝市。”
她意有所指,笑聲乘了春風(fēng)般自在、上揚。
“旁人搞不定的沈醉答應(yīng)同我見面了?!?/p>
車窗外風(fēng)景如畫,喬皙卻無暇欣賞。
她收起先前的輕松,快速而精準地回復(fù)各方信息,冷靜的氣場與甜美的面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她向《雨霖鈴》導(dǎo)演組致歉,由于工作變動,自己團隊全數(shù)退出,后續(xù)將由方雨妍團隊跟進,開機時間暫時不變。
導(dǎo)演組只認喬皙,不認方雨妍。他們問喬皙要不要解約走人,她勸他們和氣生財,要是方雨妍給他們擺譜,他們隨時來找她,她給他們撐腰。
接著,她向《雨霖鈴》被換掉的主演致歉,解約流程將由方雨妍團隊和他們走,他們都是很優(yōu)秀的年輕藝人,希望將來有機會合作。
喬皙是誰?手握《飛花令》《問劍》兩大爆款的頂流推手、資本印鈔機、95后扛把子,星光傳媒S評級第一順位制片人。
方雨妍呢?和星光副總裁吳霜關(guān)系頗好的資源型制片人,數(shù)量堆積,強捧不爆,或者換個好聽點的說法——穩(wěn)中求進。
孰優(yōu)孰劣,一目了然。
兩個原主演的經(jīng)紀團隊猜到點彎彎繞繞,和喬皙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表示有事吱一聲,大家都是朋友。
喬皙真誠地讓兩個原主演有新組記得邀請自己去探班。
兩個主演表示一定。
喬皙沒再回復(fù),點開爛熟的備忘錄,第無數(shù)次復(fù)習(xí)關(guān)于沈醉的信息。
沈醉,新銳導(dǎo)演,影史上迄今為止唯一一位靠處女作《弒宴》斬獲導(dǎo)演大滿貫的神壇人物。比這更夸張的是,他劍橋大學(xué)肄業(yè),年齡不明,家境不明,好友不明,興趣不明,《弒宴》片花里的背影糊得很,能讓虛榮心膨脹出天際的各大頒獎禮,他撂了句“沒空”,一次都沒有出席。
沈醉跟喬皙約的地方是露天觀景水吧。
這里裝潢雅致,極具特色的階梯式碧綠山景盡收眼底。
進店前,喬皙默念三遍“保佑順利搞定沈醉”,然后拿出手機無比虔誠地抽了張塔羅牌,看到“戀人正位”代表合作順利、談判愉快,嘴角彎了彎,這才把懸著的心放進肚子里。
剛進店,她便循著聊天記錄的位置圖看到了沈醉。兩人目光相接,她饒是見過無數(shù)神顏,也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
男人西裝革履,神色清淡,五官棱角利落分明。
眼角朝上微挑,深棕色眼眸比山景更幽邃些許。
他不看人時,似薄霧,溫柔而疏離;看人時,薄霧便化作了鉤,似是而非地在人的感官上輕輕滑落,帶了一點斂而勾人的笑意。
喬皙強行穩(wěn)住心神,嘴角露出一道得體的弧度。
她正要走上裝飾臺階去沈醉那里,他朝她頷首,示意她不必。
她身著及膝套裙,上臺階確實不方便。
她以為沈醉要下來與她同桌,正想說沈?qū)Р粌H長相出眾、萬里挑一,性格也溫柔、紳士、完全不似傳聞中的不近人情,便見一個唇色正紅、西服正紅、高挑靚麗的女人越過自己走到他的桌旁。
喬皙表情僵住,清澈的水眸寫滿了問號。
什么情況?也是制片?來搶檔期?
只是她還沒猜出個所以然,便見女人落座,向沈醉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顧蕓,基本情況,我姑媽應(yīng)該有發(fā)給你,三十一歲,經(jīng)營一家國際貿(mào)易公司,年收入千萬元上下。我可以買房買車,承擔家庭開銷,所以希望男方名校畢業(yè),做全職主夫,相妻教子。我對你的外形比較滿意,但我太忙,沒來得及看你的情況,麻煩你介紹一下,”不待他開口,顧蕓補充,“高收入必然對應(yīng)高工作強度,希望你理解我的忙碌,”不待他開口,顧蕓又道,“孩子一定要跟我姓?!盕5C6300A-9F2B-424A-8F0B-A50930B1CCD7
喬皙消化片刻,好的,懂了,體貼地隨便找個座位坐下,沒上前去。
只見沈醉致歉:“顧女士,不好意思,我大學(xué)沒畢業(yè)——”
剩下的話未出口,顧蕓直接離開桌子。
喬皙以為結(jié)束,揚起笑意準備過去,來了第二個。
白色連衣裙,留著及腰黑長直的頭發(fā),開口第一句就是:“我不是個看重物質(zhì)的人,但車和房是結(jié)婚的必需品,而且一定要由男方出。”
沈醉換了長腿交疊的方向,委婉道:“我收入不太穩(wěn)定。”
好了,第二個相親對象頭也不回地離去,然后,來了第三個。
——裙裝時髦,妝容精致,烏黑蓬松的卷發(fā)垂下來如海藻一般。
對方是投行女高管,知書識禮,認真相親,兩人好不容易聊到咖啡上來,對方問沈醉的職業(yè),表明只要不是自由職業(yè),她都能接受。她曾經(jīng)有個自由職業(yè)的前任,把她傷得千瘡百孔。她打量他,滿意地說他看上去就不像自由職業(yè)者。
沈醉表示穿著是出于對相親的尊重,無比抱歉地說:“我是自由職業(yè)者?!?/p>
對方似乎想責(zé)備他浪費她時間,話到嘴邊,連說話的時間都不愿意浪費,甩臉離開。
他的嘴角揚了點情緒不明的弧度。
喬皙是個不能反抗就接受的人,既然要等,她索性點了杯招牌果汁在旁邊一邊喝,一邊興致勃勃地看戲。
沈醉相親了第四個,似乎也不愉快,五分鐘結(jié)束。
果汁味道不錯,喬皙在桌角掃碼又點了一杯。
就這樣,沈醉當著她的面相了第五個、第六個。
她忍不住感嘆,大佬就是大佬,相親都講究效率。
沈醉態(tài)度不錯,但好巧不巧總能踩到小姐姐們的雷區(qū)。
也有小姐姐表示愛沈醉這張渾然天成、帥到?jīng)]邊的臉,他一句“有整容過”硬生生讓小姐姐的笑容僵住,而后,神情復(fù)雜地離開了。
第六個小姐姐走后,第七個小姐姐遲遲未到。
喬皙朝門口看一眼,先前的緊張早已煙消云散。
她懷著看完連續(xù)劇的放松和舒適脫口問沈醉:“您的號喊完了嗎?”
他看向她:“?”
她起身面向他:“我的意思是,您的號喊完了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想和您正面,”她差點嘴瓢,回歸正常后,笑容愈發(fā)甜美從容,“正面談?wù)劇兑娊健返氖虑??!?/p>
想找沈醉的業(yè)內(nèi)人很多,喬皙是唯一找到的那個。
沈醉工作室對外的統(tǒng)一說辭是“老板休假期間,我們也聯(lián)系不上”“不清楚”“不知道”,所以一周前被加微信好友時,他極度好奇,憑什么其他人都被擋住了,喬皙就能從一堆敷衍中拿到聯(lián)系方式?
喬皙素來講究效率,驗證一通過,直接進入正題。
星光制片喬皙:沈?qū)?,您好,我是星光傳媒制片人喬皙,制片作品有《飛花令》《問劍》等,冒昧地添加您,是想向您介紹《見江山》,看看您有沒有執(zhí)導(dǎo)興趣。
沈醉沒回復(fù),喬皙緊接著發(fā)了第二段。
星光制片喬皙:《見江山》是由二復(fù)所著、二復(fù)編劇的一部古裝權(quán)謀作品,以匡扶明君、振興山河為主線,講述了大歷首輔顧朝清力排眾議推行新政,將百廢待興的大歷王朝推向大歷盛世的故事,IP價值過億,項目評級S+,擬邀演員、拍攝周期、片酬等空間都非常大。
沈醉還是沒回復(fù)。
喬皙理解大佬的高冷,補發(fā)了項目策劃書,正要輸入第三段文字,對方回復(fù)過來。
SZ:請問怎么加的?
喬皙怔了一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
星光制片喬皙:微信?
對方回復(fù)。
SZ:1。
敷衍的問詢快溢出屏幕。
喬皙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思維,復(fù)雜的問題簡單化,困難的問題容易化。
我問你,我求你,主動權(quán)在你;你問我,你求我,不管大小,主動權(quán)在我。
而拿到主動權(quán)的喬皙當然不會解釋或道歉,她把手機放到一邊,優(yōu)哉游哉地洗了個澡,又處理了郵件。
兩小時過去,胃口吊得差不多了,她這才拿起手機有條不紊地回復(fù)。
星光制片喬皙:沈?qū)?,不好意思,剛剛在忙……能否見面談?/p>
喬皙笑眼懶散,成竹在胸。
而沈醉不缺朋友,不賣面子,本打算知道了原因就刪人,誰知他和季禮等人打牌兩小時,分心看手機兩小時,輸了兩小時,遲來的回復(fù)更如同隔靴搔癢。
沈醉一個“否”字下意識地敲在了聊天框,硬生生刪掉,然后換成時間、地點發(fā)過去。
他的視線無比自然地落在屏幕上方。
——喬皙。
——很好,你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時此刻,喬皙歷經(jīng)等待,終于與沈醉相對而坐。
她開了個拉近距離的玩笑:“差點以為自己是沈?qū)У钠咛栠x手。”
沈醉面上同樣浮出不達眼底的笑:“我以為美貌之人少有幽默細胞,看來喬總是個特例?!?/p>
喬皙莞然:“沈?qū)瑯??!?/p>
沈醉并不謙虛,頷首應(yīng)下。
喬皙笑容未變,看似征詢,實則保持節(jié)奏:“那我們直接聊項目——”
下一句尚未出口,沈醉輕巧地掐了話頭:“我們先聊微信的事情?!?/p>
沈醉沒留商量的余地。
喬皙應(yīng):“好?!?/p>
沈醉禮貌:“請講?!?/p>
她講完,他就埋單走人。
他對電視劇沒興趣,對女人也實在沒耐心。
而喬皙掛著認真作答的神態(tài),在沈醉的期待下開口:“機緣巧合?!?/p>
她就說了四個字。
他淡笑著看她。
她回以淡笑。
隔了十幾秒,他頗感意外:“沒了?”
她嘴角彎了彎:“是的?!?/p>
他的內(nèi)心宛如遭遇一場網(wǎng)友“奔現(xiàn)見光死”,面上云淡風(fēng)輕:“喬總搪塞人的本領(lǐng)一流?!盕5C6300A-9F2B-424A-8F0B-A50930B1CCD7
她趕緊道:“我可擔不起這個罪名。”
他繼續(xù)問道:“怎么說?”
她的聲音分明又清楚:“既定結(jié)果已經(jīng)發(fā)生,太詳細的描述配不上您溫文爾雅、柔和、自由隨心的氣韻?!?/p>
一串形容詞用得恰到好處。
沈醉帶刺的情緒剛冒出來,便被涼而甜的蜂蜜水滅得干干凈凈。
他企圖從她的表情中尋找破綻,女人清亮的眼眸滿是誠意。
沈醉“有事先走”到了嘴邊,不知怎的就變成:“我接受這個理由?!?/p>
她得到意料中的答案,笑意輕輕:“那我們繼續(xù)。”
他叫來服務(wù)員重新點了兩人的飲品,對她道:“請?!?/p>
陽光明朗,萬物可愛。
同一時間,星光傳媒總部大廈,方雨妍攥著項目變更通知書,直接殺到了副總裁吳霜的辦公室。
“為什么把《見江山》給她?憑什么?”方雨妍氣得渾身發(fā)抖。
主位上精明干練的中年男人頭也沒抬:“你拿她的《雨霖鈴》,她拿你的《見江山》,很公平?!?/p>
“公平?”方雨妍宛如聽到天大的笑話,“《見江山》的體量至少五億,《雨霖鈴》撐死兩億,《見江山》有原著作者二復(fù)作為基礎(chǔ),沒開機,超話閱讀量過億?!队炅剽彙肥窃瓌?chuàng)項目,毫無熱度,還有,《見江山》主導(dǎo)權(quán)在班底,二復(fù)保證口碑,《雨霖鈴》主導(dǎo)權(quán)在平臺,平臺的審美讓人窒息。”
吳霜提醒:“平臺的審美是你能拿到《雨霖鈴》的重要原因。”
方雨妍激動:“那我把《雨霖鈴》還給她行不行?”
吳霜終于抬頭:“你換了主演,換了團隊,怎么還?你拿著《見江山》,就敲得下沈醉,開得了機?要是你能開機,你會留到現(xiàn)在,讓喬皙拿去?”
方雨妍紅著眼睛:“我不甘心!”
吳霜朝外看一眼:“把門關(guān)上?!?/p>
方雨妍照做,而后眼淚汪汪地折回吳霜桌前。
吳霜道:“喬皙和我簽了對賭協(xié)議?!?/p>
方雨妍未出口的話驟然卡在喉嚨。
吳霜敘述了對賭協(xié)議的內(nèi)容:“一個月內(nèi)敲下沈醉,三個月內(nèi)開機,明年第四季度之前雙衛(wèi)視黃金檔上星,全平臺聯(lián)動,凈利潤五個億。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沒達到,她自動放棄手上全部星光原始股,凈身出戶。全部達到,她拿四成制作利潤,升資深內(nèi)容副總裁,比我低一級?!?/p>
大開大合,無所畏懼,典型的喬皙的作風(fēng)。
方雨妍光是聽著都心驚膽戰(zhàn),又有點牢騷:“四成利潤,她豈不是要拿走兩個億,她手上的原始股值多少錢啊,一個億有嗎?就……”
方雨妍留了白。
“她和唐素學(xué)的站得越高,看得越遠,但站得越高,摔得越狠,”吳霜頗有意味地對方雨妍道,“她連沈醉都搞不定。”
喬皙把頭轉(zhuǎn)到旁邊,打了個噴嚏。
沈醉紳士地抽了張紙遞過去。
她堪堪擦了一下,給相談甚歡的他道了實情:“不是我堅持,而是二復(fù)老師指定導(dǎo)演必須是您,不然不開機?!?/p>
沈醉也坦誠:“喬總勸二復(fù)換導(dǎo)演的概率大于我接這個項目的概率?!?/p>
喬皙道:“但您喜歡這個故事的概率大于不喜歡的概率?!?/p>
沈醉道:“可我不看這個故事的概率大于我看的概率。”
喬皙柔柔地一笑:“所以,很巧,我是小概率偏好者?!?/p>
沈醉沒想到她這手巧勁把自己套了進去,有點不可思議,但也坦然道:“喬總很會聊天?!?/p>
她淺淺地抿了口果汁:“和您投了點緣?!?/p>
沈醉發(fā)了點笑聲,面上如春風(fēng)融雪:“叫我沈醉就好,不用‘您?!?/p>
喬皙聽后,換了“沈?qū)А保骸吧驅(qū)涌创缶V麻煩的話,我這有劇本前六集?!?/p>
沈醉仍是拒絕:“沒必要?!?/p>
喬皙不惱,換個思路:“不然,我們直接聊合同,主演,您,”立馬糾正,“你定,周期,你定,剪輯,你定,片酬可以開到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任何一個你想要的價格?!?/p>
這是第一次有人對沈醉說這樣的話。
他忍俊不禁:“喬總實在財大氣粗。”
喬皙忙不迭叫冤:“我一向把一塊錢掰成兩半花,這樣開價不過因為一個值得?!?/p>
沈醉淺啜一口水,放杯子時,嘴角的弧度有點繃不住:“喬總跟人談判一向是這種令人愉悅的風(fēng)格嗎?”
她笑得清亮、宛轉(zhuǎn),毫不猶豫:“你是唯一一個?!?/p>
人類的本質(zhì)是愛聽假話,沈醉深以為然。
他本想揭穿喬皙的心口不一,鋼刀過嘴變成低低的一笑,無奈又愜意。
“本來我準備見完面就刪微信,”他借著杯子落桌的細微聲響坦誠道,“這樣,喬總,微信不刪了,但項目也不聊了,我們交個朋友,以后有機會再吃飯、喝茶、聚一聚?!?/p>
以后有機會等于永遠沒機會,再等于絕不。
沈醉拒絕得委婉。
喬皙一眼洞悉。
沈醉望向她的目光極其平和。
喬皙心說“不談項目,你還聽得到我的好話,約得了我見面嗎”,面上卻是微怔:“真的嗎,”而后她難掩驚喜,“真是莫大的榮幸。”
沈醉的手機震動:“喬總客氣,也是我的榮幸?!彼栈匾暰€,回復(fù)了不知道是誰發(fā)的微信。
喬皙不著痕跡地看他一眼:“沈?qū)в惺碌脑?,我就不打擾了,我們下次約?”
沈醉對喬皙的識時務(wù)感到意外又欣賞:“我和你一起出去。”
她柔聲:“好?!?/p>
起身時,她望向窗外明亮的日光,狀似無意地感嘆:“今天天氣真好,下午打打球、曬曬太陽、散散步都不錯。”
他毫無戒備:“我準備和朋友出海釣魚?!?/p>
好!下套成功!
喬皙邊和沈醉朝吧臺走,邊揶揄:“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啊,沈?qū)Э蓻]什么緋聞哦?!?/p>
她繼續(xù)放餌。
“男的,”沈醉道,“我很珍惜自己的單身身份。”F5C6300A-9F2B-424A-8F0B-A50930B1CCD7
喬皙倒是真的認同:“我也是,戀愛麻煩且無聊,一加一小于二的話,不如工作,不如單身?!?/p>
沈醉向喬皙伸出自己的手:“知音?!?/p>
喬皙輕握一下,松開:“知己?!?/p>
沈醉想到什么:“喬總待會兒怎么走?有車嗎?”
喬皙仿若順口道:“我下午剛好沒事,沈?qū)Ы椴唤橐鈳б粔K背景板去?”
話音剛落,她停下腳步,帶笑的眼主動看向沈醉。
說不打擾是欲擒故縱,說天氣是聲東擊西,開玩笑是破防同化,聊戀愛觀是拉近距離。
《見江山》對沈醉來說可有可無,對喬皙來說卻是生死棋局,他不是她能壓制的人,但她絕對不允許自己這次見面無功而返,陷入被動。
喬皙看沈醉的時候,沈醉也在看喬皙。
——貌美,話甜,識趣,坦蕩,和自己有點志趣相投的意思。
喬皙在賭沈醉會同意。
快點,點頭,點了頭,你沈?qū)Ь褪俏覇甜闹械谝煌昝?、帥氣、高大的工具?/p>
而沈醉實在沒有拒絕喬皙的理由:“沒有這么好看的背景板?”
他答應(yīng)了。
喬皙朝她甜美一笑:“所以我也是唯一啊?!?/p>
吧臺離得遠,從那邊過來需要時間。
沈醉和司機通話的間隙,收銀員回來了,喬皙對了賬單,正要付款。
沈醉攔下:“沒有讓女士埋單的道理?!?/p>
喬皙堅持:“是我有求于你?!?/p>
沈醉也堅持:“我沒有答應(yīng)。”
喬皙道:“拋開這一層,沈?qū)倓傉f交朋友,以后一起吃飯喝茶,現(xiàn)在就用這種讓人不好意思的方式把人推遠,出爾反爾得令人傷心?!?/p>
她說著,當真做了個淚眼漣漣又傷心的樣子。
她忍住笑:“可你埋單的話,不好意思的人就變成我了?!彼溃八耘績?yōu)先,這次我來,下次你請。”
沈醉好笑:“好,這次你來,下次我來?!?/p>
她難過的表情一秒收?。骸伴_心?!?/p>
沈醉愈發(fā)覺得她有意思,可以和她建立友誼。
而她對建立友誼毫無興趣。
她要的僅僅是下次。
她很謹慎,多次機會,多重保險,多點成功的概率。
兩桌消費共計二百零一點三元。
喬皙埋了單,嫻熟地遞了印著稅號的名片過去:“麻煩開票,謝謝?!?/p>
“好的,稍等,”收銀員問,“零頭要嗎?”
喬皙不假思索:“要?!?/p>
沈醉肯定地說:“喬總的習(xí)慣很好,喬總的組賬務(wù)也應(yīng)該做得很漂亮。”
“相當,”她在這些事情上并不謙虛,“我一直覺得該怎樣就怎樣,該我拿的,我一分都不少拿,不該我拿的,我一分都不多要。我消費二百零一點三元就開二百零一點三元的票,抵二百零一點三元的稅。那些精明、摳搜、愛鉆空子的老板或許能在其他顧客身上占點小便宜,但在我這,只能說他們來錯了地方?!?/p>
她的語氣難得地充滿小驕傲。
沈醉眼里裹笑,欲言又止。
她跟著他抿出點笑意:“沈?qū)г谛κ裁???/p>
這時,穿工作服、戴店長胸牌的中年男子不知從哪個方向小跑過來,氣喘吁吁地站到沈醉面前:“老板,你怎么想起到這邊來了?!?/p>
她看看店長,看看沈醉,笑容逐漸凝固:“?”
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是什么?那就是陰陽人被當面撞破。
更尷尬的是什么?那就是陰陽的對象是上一秒自己還千吹萬捧、求而不得的乙方。
她想找條地縫鉆進去,但她的字典里只有“解決”這個詞,而沒有“逃跑”。
解決,解決,解決。
她的腦袋如同高速運轉(zhuǎn)的機器,漆黑純凈的眼眸泛出一點和先前不同的茫然的光。
與此同時,他覺得她尷尬得說不出話的樣子有點可愛。
只是不到三秒,她就反應(yīng)過來了。
她眼里的光隨著唇邊的笑層層散開,宛如湖面粼粼的波紋,嗓音更是清脆、悅耳,宛如湖水撞在石頭上。
“沒想到我們先于合同產(chǎn)生了別的聯(lián)系?!眴甜娉值匮谀樞?。
沈醉剛捕獲的可愛丟了,不太客氣:“你在尷尬?!?/p>
她保持微笑:“我沒有?!?/p>
他確定:“你有?!?/p>
她堅決否定:“我沒有?!?/p>
他幽邃的眼眸繪著喬皙的影,尾音拖了點散漫的腔調(diào):“你耳朵紅了?!?/p>
她不僅耳朵紅了,臉也熱熱的,驀地沒了聲音。
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我很累,我需要安靜,我不想說話。
揭穿別人能讓你獲得快樂嗎?
喬皙大而靈動的眼睛好似在發(fā)出疑問。
沈醉回了個肯定的眼神——會快樂啊。
她勉強扯了一下嘴角。
你快樂就好,我的悲喜不重要。
沈醉讀出了前半句,禮貌地再回以眼神——客氣。
喬皙:“……”
店長親自把打好的票遞給喬皙,她接過,道謝,車剛好到。
沈醉紳士地說:“喬總請?!?/p>
喬皙:“好?!?/p>
沈醉讓喬皙先走,自己在后面拉出一米左右的社交距離。
喬皙走慢了些,不著痕跡地把自己和他的距離縮短到半米。
出城去海灣的路上,沈醉閉目小憩,喬皙把手機和平板電腦設(shè)置成靜音,狀似聊天地回復(fù)各種信息。
策劃小孩給喬皙吐槽《雨霖鈴》導(dǎo)演組見方雨妍之前罵她不做人,見了她后“方總”“方總”地叫,馬屁拍得震天響,把喬皙忘得一干二凈,簡直對不起喬皙交接項目時還不忘為導(dǎo)演組爭取利益。
喬皙并不意外,告訴策劃小孩——沒有永遠的情誼,只有永遠的利益。
策劃小孩表示她對自己最好,自己會永遠向著她。
她臉上無笑,手上給對方回了個“加油”的可愛表情包。
平臺的朋友給她發(fā)消息說自己確認了《見江山》更換制作班底的通知函,詢問《見江山》能否按通知函的日期開機。
刀架在脖子上的事情,喬皙只有一個選項——可以。
平臺的朋友夸贊她效率高、水平高,繼而向她傾訴內(nèi)部斗爭問題,她安慰連連。
然后是另外兩個拍攝中的劇組的問題……
事情很多、很雜,她處理得井井有條。
只有沈醉不經(jīng)意動脖子或者抬手的時刻,喬皙才會像貓咪被命運捏住后頸般忽地停下所有動作,懷著做賊的心虛等他接著睡了,才敢繼續(xù)。
工作真好,不僅讓人忘卻煩惱,還能加厚因說錯話而變薄的臉皮。
不加厚臉皮搞不定沈醉,搞不定他,她就要丟飯碗,丟了飯碗,她就活不了。
簡單粗暴卻是真理。
待一個小時車程結(jié)束,喬皙輕輕推了一下沈醉,喚道:“沈?qū)У搅??!?/p>
他睜眼看她。
她笑得嬌美、克制,徹底恢復(fù)了元氣。F5C6300A-9F2B-424A-8F0B-A50930B1CCD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