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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聰

        2022-06-09 05:27:00李春華
        遼河 2022年3期
        關鍵詞:萬山比劃領帶

        李春華

        萬山退休回鄉(xiāng),一晃十來年了。平日,他在自家院子侍弄些花草,種點兒蔬菜啥的。偶爾去大街上走走。街面上,有幾個老家伙每天蹲在墻根,瞄著街筒子。鄉(xiāng)野的葷段子跟著吐出的煙圈,從他們嘴里一串一串地溜達出來……萬山臉都不露,反剪著手,邁著碎步閃人??墒悄侨喝顺∷挠白樱驮诤箢^嚷嚷:瞧瞧,山子急著鉆被窩去嘍,哈哈……

        萬山也納悶,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伙伴嘮的嗑,咋聽著不順耳了?

        這段時間,萬山老覺著耳朵里有條蟲子來回躥,還嗡嗡地響。搞得他成天悶聲不語,愁眉鎖眼,用牙簽瞎捅咕。老伴在邊上絮叨個沒完。萬山聽不清,可從熟絡猙獰的臉,兇巴巴的眼神判斷,不是溫柔細語。他像暴怒的獅子,噴著唾沫大吼,讓俺的耳根子清凈點兒吧!

        換作往常,老伴的磨叨,他權當耳邊風??蛇@些天,他心里長了草,毛毛扎扎的,這下可好清凈了。兒子打城里回家,聽說了這事,二話不說,拽著老爸上車,給一腳油門,到了縣醫(yī)院。

        大夫拿著窺視鏡,在萬山的耳朵里照啊照的。而后,告訴萬山兒子:老年性聽力障礙——失聰。兒子一臉茫然,瞅著大夫。大夫又補充說,發(fā)病成因之一,是長期在噪聲里做工……兒子一尋思,呃,可不是,他在城里上高中的時候找過老爸,機房里刺啦刺啦刺耳的響,他沖著老爸的耳根子,扯著嗓門喊,老爸支棱著耳朵還是打岔。老爸干了一輩子,不震聾才怪!

        萬山聽不真切,瞅瞅兒子,又瞅瞅大夫,腦袋像個撥浪鼓來回晃蕩。

        大夫開了藥,嘀咕了幾句,兒子拿了藥,帶著老爸出了醫(yī)院門,拐彎抹角到了醫(yī)療器械店。兒子在柜臺前來回走溜。萬山認字,看了標簽上的價格,心里忽悠一下,拽著兒子就走。

        萬山尋思:聽不著更好,倒是耳根清凈。

        不料,老伴一頭栽到花叢里,突發(fā)腦出血,眨眼沒了。

        夜晚,萬籟寂靜,偶有山雀凄清的叫聲。萬山抱著老伴的遺像,清淚順著眼角流:老東西,你讓俺對著燈說話?真讓我清凈了啊!他放下相片,把臉埋進滿是老繭的手掌心,嗚嗚地哭。那夜,萬山借著夜色,哭了個酣暢。

        萬山跟兒子去城里,兒媳婦在國外進修,他覺得還自在點兒。他習慣早起,太陽剛一露頭,他洗漱完畢,到樓下的早點店,買一碗豆腐腦,撒上辣椒面,吸溜吸溜,轉(zhuǎn)眼工夫一碗豆腐腦外加兩根油條,風卷殘云進了肚子。他打個響嗝兒,拍拍屁股走人。

        小區(qū)有個街心花園,栽有各種果樹,還有各種花木。起初,他在鄉(xiāng)下寬綽的街筒子溜達慣了,冷不丁到袖珍的小公園忒憋屈??蓵r間久了也習慣了。

        公園里有兩老頭兒,殘陽把他們照得通紅發(fā)亮,臉上的褶紋都看得真真的。瞧瞧人家,花白頭發(fā),雪白的襯衣,扎著紅領帶,戴著墨鏡,翹著二郎腿,亮瞎眼呀。他倆一會兒湊近輕談,一會兒開懷大笑。說的興起,兩人還擊掌。乖乖,敢情還是城里人啊。萬山悄沒聲兒地坐在不遠處,目不轉(zhuǎn)睛地瞅著人家。他每天都來公園,大老遠看著他倆。慢慢的,萬山覺著自個兒是他們中的一員,人家笑,他的嘴角也翹成彎月,人家拍大腿,他也拍下腿。只不過,他的節(jié)奏總比人家慢半拍。時間久了,萬山猛然生發(fā)個念頭,占據(jù)了他的大腦。萬山拍拍屁股,扭頭回家。

        萬山炒了幾個菜,爺倆喝了一盅。老爸心情蠻好,兒子也高興。萬山抬起臉,試探地問:“那個叫啥來著?”他比劃比劃耳朵。兒子也比劃著,“呃呃,您說的是助聽器吧?”萬山點點頭。吃了飯,兒子拉著老爸去了醫(yī)藥器械店,買了助聽器。兒子上班了。

        萬山在洗手間里捯飭開了,洗臉,凈面,刮胡子。他摸了摸溜光的下巴,穿上兒子給他買的白襯衣,扎上紅色的領帶。抬頭一瞅鏡子,咋看咋別扭,干脆扯下領帶扔一邊,蹬上锃亮的皮鞋出了家門。

        萬山都不帶拐彎,直奔街心公園。

        那倆人依舊頭發(fā)梳得溜光,穿著油亮的中式綢緞褂子。其中一人手里多了把檀香扇,慢慢悠悠地扇著,怪優(yōu)雅的。萬山突然覺著自個兒像個賊,闖進了人家的地腳,心怦怦地跳得歡。他穩(wěn)了下神兒,挑個離他倆最近的地兒坐下,一股檀香味鉆進鼻子。他從兜里摩挲出那物件,麻溜兒塞進耳朵。

        你說,就我那親家,平改得了不少錢,一分不給孩子們,穿得也寒酸。

        可不是,咋地也是土里刨食,頭上掛滿高粱花子,哈哈。

        是啊,整個兒一土包子,哈哈……

        萬山扯下助聽器,抽自己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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