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挑一絲絲細密的春雨,把家鄉(xiāng)綠得豐姿綽約。溫潤的田間,飄出一串串牧童悠揚的笛聲,驚飛了麥田中的黃鶯兒。在想起了兒時家鄉(xiāng)的麥子時,我又想到唐代詩人李中的《喜春雨有寄》中的詩句,“最憐滋壟麥,不恨濕林鶯”。
家鄉(xiāng)麥子分為大麥和小麥,而大麥難吃的記憶清晰如昨日。要做成麥飯,先得給大麥去皮,使大麥成為麥米,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用碾子碾。兒時,我就碾過麥米。那是月亮掛在東邊天空的黃昏,我坐在碾架上,牛在前面拉,我拿著一個“碾刮子”在碾槽中刮,這是為了翻動那些麥粒;一邊碾,還時不時往碾槽中加水,讓大麥泡漲,這些都是為了讓麥皮容易褪去。麥米做成的飯,飯粒咬不破,吃時滿口亂跑,只能囫圇吞下,口味極差。
雖說同是麥子,小麥卻是高級糧食。在家鄉(xiāng),拔起棉梗,便開始種麥子,鄉(xiāng)人稱作“冬播”。冬天冷,那年的小麥收成才好,即有“雪蓋三層被,枕著饅頭睡”的說法。在家鄉(xiāng)還有一種說法:“冬天在麥田搭個戲臺,來年麥子收成上高臺。冬日時的麥苗要踩踏,越是踩踏春時越發(fā)旺?!?/p>
一般春節(jié)過完后,春雨便會悄悄落下,那一壟壟小麥開始返青、拔節(jié)。麥苗伸出厚實蒼綠、有些絨毛的葉片,宛然無數(shù)只手掌,恭敬地迎接溫潤如油的春雨。那雨滑溜溜地,很快就滑落到麥根,鉆進有些發(fā)干發(fā)硬的土層里。要不了幾天,麥苗地就成了最美麗的風景畫。王維《山中與裴秀才迪書》中的句子也會跳到眼際:“當待春中,草木蔓發(fā),春山可望,輕鰷出水,白鷗矯翼,露濕青皋,麥隴朝雊……”麥苗地這一幅風景畫,有黛碧遠山,近處有池塘中跳出水面的魚兒;“畫”中有從麥地“撲”地飛出的鷗鳥,也有布谷鳥、斑鳩,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鳥兒,在麥苗地里啼鳴……鳥兒是麥地里飄動、跳躍的精靈。
夜晚的麥苗地更是別有一番風致:一輪皓月掛在天空,月光下的麥地,宛然縹緲的仙景,景中載荷的是鄉(xiāng)人放飛的希望,也藏有鄉(xiāng)人荷鋤耘耛的疲憊。月光下的麥地,有夜的美麗,有綠浪的深邃與奧秘,蓬勃春色中翻涌流淌著鄉(xiāng)人的田園童話。
童話是一幅畫,也是一首詩,我想起唐代劉禹錫的詩句,“綠水風初暖,青林露早晞。麥隴雉朝雊,桑野人暮歸”。該詩中描寫的“麥隴雉朝雊”,已不是王維給裴迪書信中的“麥隴朝雊”,此時的麥地不再是綠色,而是一片金黃。
小麥迎風春已殘,金波起伏惹人看。初暖的風一吹,麥浪現(xiàn)出金黃色,一望無際地在陽光下翻騰,仿佛整個大地皆泛著黃金般的光芒。不,小麥已經(jīng)“響鈴”了!因成熟,麥粒與粒上包殼有了間隙,風兒一吹,粒與殼兩相碰撞“叮當”作響,鄉(xiāng)人們把這叫作小麥已“響鈴”,如同無數(shù)風鈴聲在鄉(xiāng)野上飄蕩。
此時,已到了白居易“五月人倍忙”的時節(jié),鄉(xiāng)人們的汗水開始在灼灼的陽光下往鐮刀上滴落,那白色而透著硬氣的鐮刀,泛著那個時節(jié)獨有的光暈。小麥收割的五月,是一幅不同于春天的關(guān)于小麥別致的畫卷,對這幅畫卷,鄉(xiāng)人們是在用心靈誦讀的,讀出的詩情畫意,一遍遍在鄉(xiāng)人心窩里回蕩、平平仄仄著。
“最憐滋壟麥,不恨濕林鶯”,最喜春雨滋潤麥苗,最憐愛家鄉(xiāng)麥苗地。兒時家鄉(xiāng)的麥苗地,因為她的美麗質(zhì)樸,依然是一幅綿長的水墨風景畫,掛在我的心頭……5E1E0855-36B6-4821-AE4C-2FCCC1D049B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