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佳
從小到大寫了很多東西,其中不乏描繪母親的文字,今天回首才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都不是我的母親。
母親沒有我所寫的那樣文采斐然、端莊典雅,她只是一個普通人。真實的她,是這樣的:
我自小體弱,學校飯菜冷,母親就每天中午騎車到學校給我送飯,晚上接我回家,第二天早上再把我送回學校。
有一次母親來接我,半路上下起了雨,車筐里只放著一件雨衣。她第一時間穿上雨衣,讓我坐在她的后面,較長的雨衣后擺蓋在我的身上,母親的后背和雨衣將我擋得嚴嚴實實,阻隔了外面的寒意。
我看著地面上淅淅瀝瀝的水,感受著母親身上的溫暖。母親溫柔地說:“雨披蓋好了沒有,使勁往我身后面鉆一鉆,別淋著。”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一輛車朝我們撞了過來,緊接著就是母親的驚呼,慌亂之下她第一句話是問我:“剛才有沒有碰到?”聲音里滿是焦急。
回到家后,我才發(fā)現(xiàn)雨衣太小,根本蓋不住兩個人,她的半個肩膀被浸濕,臉上也是雨水。
初中二年級那年,姥爺患胃癌,需要做手術。沒多長時間,我也住進了醫(yī)院,準備闌尾炎手術。
上午的時候,手術室外面還堆滿了人,下午就只留下母親和爺爺在外面。
手術不大,但是我自幼體弱。我從手術室里出來的時候,只模糊地聽見母親和醫(yī)生交談的聲音,緊接著就是缺氧、短暫性休克。
到了晚上,我才算徹底醒過來,手上打著點滴,母親就坐在床邊守著我。
氧氣罩很悶,輸液很涼,點滴打到凌晨兩三點,可母親一直在。
等我睡了,母親還要去姥爺?shù)牟》靠匆谎劾褷敗?/p>
快出院的時候,母親總是給我蒸雞蛋吃,邊看著我吃,邊說:“等你這次好了,以后就不會疼了,也能好好學習了?!?/p>
母親懂她的女兒,懂她女兒的不服輸,可她的女兒那個時候還不懂母親的無助。直到聽見母親的那句:“我聽見醫(yī)生說不能呼吸,我當時害怕極了?!?/p>
我聽著母親的哽咽,才想起,一層樓的兩個人,都是她的至親,而父親不在她身邊,她無法訴說心中的害怕。
高考那幾天,母親天天在考場門口等著我,給予了我最大的陪伴。我在六月“驗證場”里奮筆疾書,母親在“蒸籠場”中望眼欲穿。
高考結束后,就是等成績、報志愿。母親陪我守到了凌晨十二點,成績單出來的那一刻我有點失落,跟自己預估的差了好多。
到報志愿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的成績意味著我只能進入那種一年一萬多元學費的學校,可是多年來母親奔波于醫(yī)院,哪里還有錢交納昂貴的學費?
我攥著老師寫的幾個志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是個拖累,怎么會沒用到了這種地步?
父親沉默不語,被我哭煩后,說了句:“路是你自己走的,你自己不好好學習,你怪誰?”
我覺得天都塌了,孩子們的世界大概就是這么脆弱??墒牵赣H對我說:“我從來沒想過要你必須考出什么樣的成績,只要簡簡單單、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p>
但,其實我知道母親希望她的女兒能考一個很好的成績,拿著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站在她的面前,說:“媽,我考上了?!?/p>
可是我沒有考上,母親也沒有責備,而是選擇了安慰。她帶著我去問了好多老師,知道這是最佳選擇后,她拿起了一米四的高腳剪,日日穿梭在槐花樹中。
槐米一斤幾元錢,母親用剪子剪下帶槐米的樹枝,用單薄的肩膀將一包一包的槐米扛到房上,然后用棒槌將曬干的槐米從枯樹枝上捶下來。
在我的強烈要求下,我跟著母親體驗了一天剪槐米的生活。一天下來,長時間仰頭,脖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覺得頭重腳輕,抬頭剪槐米的時候,樹上還會掉落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不小心就會掉到眼睛里。
母親每天都要早起,很晚才回家,但也有破例,因為我被八角蟲咬了,胳膊上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火辣辣的疼。
我才體驗一天,那母親呢?一個月的時間,她黑瘦了很多,細看下,我有些恍惚,只覺得母親衰老得厲害,時間對她很無情,或者說,我們總是在對她過度索取。
槐米最后一共賣了幾千元錢,在我背上厚厚的行囊離開時,母親把錢給了我,學費也林林總總湊夠,打到了學校賬戶上。
寒冬酷暑讀圣人書,母親給我打電話時,無非是問我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生病,錢夠不夠花,她在得到一切安好的答案后,催促著我掛電話。
母親不是不想念她離家在外的女兒,只是擔憂自己會不會耽誤了女兒的時間。
我突然明白,大多母親都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一生或許就庸庸碌碌地過活,不為人知,但這不代表她們不愛自己的兒女。她們只是對愛的表達方式不那么轟轟烈烈,她們會把對我們所有的愛意都珍藏在細小的生活中,細水長流。
像海一樣,波瀾不驚,日夜涌流無限愛意。CE57C3E0-352D-47DD-8184-23F4EBA02B0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