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天姝
如果不換個角度看生活,就會誤會很多人,讓別人背莫名的黑鍋。
左右都是錯
冬至后的一天,我去見婆婆。帶著女兒搬出婆家半年多了,老公徐斌在母親和我所在的兩個城市跑來跑去憔悴了許多,一向強勢的婆婆這次主動低頭,提出想和我談?wù)劇?/p>
她到底想談什么呢?我內(nèi)心忐忑。
公婆家底比較厚,我原先也想當(dāng)聽話的媳婦,過舒服的日子??墒墙Y(jié)婚后才發(fā)現(xiàn),由于經(jīng)濟不獨立倚仗婆家,所以說話矮三分。懷孕時,婆婆要我辭職,我同意了,心里卻很不舍得;養(yǎng)胎期間婆婆希望我規(guī)律作息,我也同意了,但婆婆安排保姆盯著執(zhí)行讓我心里不適;無聊時我玩抖音,第一次直播就被婆婆發(fā)現(xiàn),婆婆威脅我要給屋里斷網(wǎng)……
女兒的早產(chǎn)加劇我們婆媳關(guān)系惡化,婆婆埋怨我懷孕時非要熬夜搞副業(yè),傷身累及孩子。我得了產(chǎn)后抑郁癥,想和丈夫搬出去住,一向支持我的老公默不作聲,婆婆非常反對,我的父母也不同意,開始怪罪我。左右都是錯,我的生活好像要溺斃在這一灘渾水中了。
終于等到了機會,我以養(yǎng)病為借口和女兒搬到了別的城市租房住,半年都沒有回過家,無聲但劇烈地反抗著。
這次婆婆會和我談什么呢?如果婆婆讓我回家,我不想過那么壓抑的生活;也許婆婆想通了,同意我們分家出去過,那樣算是我勝了,可卻恍惚覺得勝之不武。
地上的積雪厚厚的,我一步一步走著,即將面對精明能干的婆婆,內(nèi)心有些膽怯,我問老公:“媽會不會讓我們離婚?”老公愣了愣說:“當(dāng)然不會!你知道嗎?媽只是想你了?!蔽倚睦锿低捣藗€白眼,知道他也為難,但卻不滿意他的態(tài)度。
見到婆婆的那一刻,我有如被雷劈了一樣呆在原地。
婆婆患了肺癌!因為化療,她臉色蒼白,顴骨高高的,眼眶深深陷了下去,人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曾經(jīng)梳成各種流行式樣的黑亮長發(fā)也幾乎掉光了。我的心瞬間軟塌塌的,眼淚噼里啪啦地落下來,哭得一塌糊涂。
溫情的照耀
其實婆婆一直是個不斷為愛妥協(xié)的女人。
第一次見婆婆時,她曾擔(dān)心我貪圖她家財產(chǎn),不贊成我們的婚事。老公為了堅守我們的愛情,違背婆婆的意愿和我私自領(lǐng)了結(jié)婚證。本以為會雷霆震怒的婆婆,最終還是同意了,還為我們舉辦了盛大的婚禮,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我們婚后跟她住在一起。
我患上產(chǎn)后抑郁癥,婆婆為了能讓我睡個好覺,便和保姆一起帶孩子睡,一夜要起三四次。彼時的我還在生氣丈夫不肯離開婆家,不肯分家而居,婆婆卻忙著幫我老公經(jīng)營企業(yè)……我現(xiàn)在才真正明白丈夫的難處,婆婆生了大病,公司需要打理,我天天鬧情緒,孩子幼小讓他掛懷……窗外雪花大片地落下,冷風(fēng)撲面,我的眼圈紅了,原來咄咄逼人的一直是我自己!
當(dāng)晚,內(nèi)疚萬分的我將自己搞副業(yè)的公眾號暫時關(guān)閉,婆婆已經(jīng)進入治療階段,我要全力幫婆婆渡過難關(guān)。有點兒擔(dān)心公眾號上簽約的幾個廣告商不好溝通,我提前跟他們打好招呼。然而,在和廣告商交涉的過程中,我得知了另一個驚人的秘密。
當(dāng)時我賭氣帶女兒搬出去住后,沒有拿婆家一分錢,只是為了證明離開婆家,自己一樣可以養(yǎng)活女兒。我大學(xué)學(xué)的是播音專業(yè),有普通話一級甲等證書,別無他長的我重拾舊業(yè)。我開設(shè)了自己的公眾號,將獲得許可的書配音后發(fā)在自己的公眾號上,堅持每日更新。在用心經(jīng)營了一段時間后,有廣告商前來洽談。當(dāng)時我心存疑惑:雖然自己配音資質(zhì)足夠?qū)I(yè),但籍籍無名的新人怎么那么快就有廣告商主動來投?廣告商只語焉不詳?shù)卣f是經(jīng)人推薦,我也沒有細(xì)問。
想不到這個推薦人竟是婆婆,她怕我在外生活艱難,又低不下頭回家求助,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幫我。我望向窗外,看見月亮透過云層照下來,溫柔地、朦朧地籠罩著這座城市,我趴在電腦桌上,悔恨不已。
婆婆因化療的副作用開始吃不下食物,我每次都得像哄小孩般一勺一勺地喂她。一次,婆婆羨慕地看著窗外正澆花的女工,說:“多好??!那么有力氣!”我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婆婆虛弱得說話都輕飄飄的。曾經(jīng)的婆婆不怒自威,在公司開會講話從來不用話筒,最后一排也聽得清清楚楚。我說,此刻的婆婆好像一只小綿羊啊,婆婆笑說:“我只能算老綿羊,我的乖孫女才是小綿羊?!?/p>
雖然醫(yī)生說婆婆的肺癌是早期,治愈率很高,婆婆卻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把自己要做的事都一一列好,連要給孫女的遺產(chǎn)都考慮到了。婆婆已經(jīng)半年沒見到孫女了,推開病房門時,我發(fā)現(xiàn)她為迎接孫女戴好假發(fā),端端正正地坐在病床上。在冬日的陽光下,祖孫倆玩積木、過家家,枝上梅花綻放,屋里滿是溫馨。
我和婆婆的關(guān)系在病床前親密了許多?!皨專饶眢w好起來,我立刻就要二胎!”“孩子,不著急啊。你公公走得早,家里人太少了,所以我一直希望能多幾個孩子。男孩女孩媽都喜歡得緊,只要是你倆的孩子,都是寶貝疙瘩……”
之前我總感覺婆家重男輕女,怕女兒被婆家嫌棄,提防了很久,就連老公和婆婆提過希望再生一個時都?xì)夂艉舻赜X得,他們只是想要一個男孩,并不是真心疼愛我和女兒。然而,家里每個人都把女兒視若珍寶,婆婆白天抱著疼不夠,晚上還要帶著睡。我懊悔地想,如果不換個角度看生活,就會誤會很多人,讓別人背莫名的黑鍋。
心靈的鑰匙
經(jīng)歷了種種治療,婆婆艱難地扛過來了,臉色也紅潤起來。出院的前一晚,我和婆婆靠在病床上翻看網(wǎng)盤里的照片,一個視頻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婆婆在我們的婚禮上偷偷錄了一段視頻,雖然有婚慶公司的攝像人員在,婆婆還是忍不住拿起手機拍拍拍,幫我們記錄婚禮的細(xì)節(jié)。
視頻里是我和老公在婚禮上拍的一個小短劇,還原當(dāng)時我們的故事。我們相識于一場小車禍,老公騎車轉(zhuǎn)彎時碰倒了我,二話不說抱起我飛奔去醫(yī)院,其實我只是擦破了一點皮而已。四目相對,兩心相悅,我們對彼此根本不甚了解,愛情就已經(jīng)發(fā)生,他跟我在宿舍樓下嗑瓜子,一起騎車去吃大排檔、看老電影,互送禮物,我給他織手套,他給我?guī)э垺?/p>
我有點兒害羞地笑道:“媽,您看這做什么呀?”婆婆笑瞇瞇地說:“以前我就經(jīng)???。本來我以為你是嫌貧愛富的女孩,可是在婚禮上,你倆的眼神是真心相愛的,跟我和你公公那時候拍結(jié)婚照的表情都一樣。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夫妻間的真感情?!逼牌诺难廴τ悬c兒紅,她想起去世多年的丈夫。她說,公公經(jīng)常帶她看迎春花,金燦燦的總是欣欣向榮的樣子。
婚禮視頻中,我和老公正說著誓言:“無論順境逆境,富裕貧窮,健康疾病,快樂憂愁,我都將毫無保留地愛你,忠誠直到永遠(yuǎn)?!边@些年,老公即使再忙也顧家負(fù)責(zé),對我不離不棄,而我卻曾因為對婆婆的誤解,差點兒動了離婚的念頭,好傻好傻!視頻鬧鬧哄哄地結(jié)束了,婆婆握住我的手,一直不斷地感慨。婆婆的手寬厚溫暖,雖然她在公司里八面威風(fēng),但在家里,只是一位愛晚輩愛到手足無措的普通老人。
“你最近覺睡得怎么樣?有沒有按時吃藥?”聽了婆婆的詢問我才想起來,在忙碌和百感交集的這段日子里,自己早忘了按時吃抗抑郁的藥,每晚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又打起精神陪婆婆對戰(zhàn)病魔。我忽然間悟到了解除心靈陰霾的鑰匙:放下執(zhí)念,就是對家人真誠的愛。
“媽,這回?fù)Q我跟您談?wù)劙桑 边@些天的感悟,我想對婆婆一一述說。午后的陽光暖洋洋的,如點點滴滴的親情落在我的心頭,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