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昌
時位移人,證之以隋唐時期的裴矩,信不污也。
裴矩,字弘大,河東聞喜(今山西聞喜)人,酷愛文學,學涉經(jīng)史,“有干局,多智數(shù)”。他的仕途頗為復雜,俗稱“貳臣”:先仕隋,曲盡逢迎;后仕唐,忠貞耿介。
裴矩為官隋朝,低調(diào)隨和,未嘗忤物,“雖至廝役,皆得其歡心”。當時陪隋煬帝出巡,士兵不堪其苦,多有逃亡。煬帝問裴矩策略,裴給出的答案是:“方今車駕留此,已經(jīng)二年。驍果之徒,盡無家口,人無匹合,則不能久安。臣請聽兵士于此納室?!睙勐劼牬笙?,立即下令實行。裴矩倒也利索,迅速召集江都境內(nèi)寡婦及未嫁女,任將帥士兵恣其所取,由是從軍歡悅,相互傳頌:“裴公之惠也。”
史官評價裴矩:雖處危亂之中,未虧廉謹之節(jié),“然承望風旨,與時消息,使高昌入朝,伊吾獻地,聚糧且末,師出玉門,關右騷然,頗亦矩之由也”。
城頭變換大王旗。望風投止的裴矩到了唐朝,立馬換了一個人,不再一味迎和,而是立身貞潔,直言敢諫。唐太宗一直對于官吏受賕耿耿于懷,思忖再三,想出了一個法子:“密使左右試賂之”。有一個司門令史沒有經(jīng)受住誘惑,受絹一匹。太宗大怒,堅決要殺掉這個貪贓納賄的官吏。這時,裴矩站出來,指出唐太宗誘導人犯罪,現(xiàn)在又一臉無情地舉起屠刀,未免太不厚道了!太宗聞聽,也覺得理屈,舉起的屠刀又輕輕地放下了。
司馬光撰寫《資治通鑒》,見到兩個朝代面目迥異的“兩個”裴矩,大為感慨:“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影)也,表動則景隨矣?!?/p>
“表”者,計時之標桿也;“景”者,影也,“表動則景隨”,意謂只有標桿動影子才會動。你看貞觀年間的唐太宗,克勤克儉、勵精圖強,可是到了魏徵眼里,這也不合適,那也考慮不周,幾乎是動輒得咎,甚至有“陛下豈能效法隋煬帝”的重話。唐太宗心里也不舒服,一次下朝憤憤地對皇后說“恨不殺此田舍翁”,可第二天臨朝,照樣對魏徵言聽計從。
不是魏徵膽子大,是唐太宗心懷天下、海納百川。正是有了寬宏大量的唐太宗,然后才有仗義執(zhí)言的魏徵、裴矩等一幫諍臣;君臣相得,然后才有讓后世津津樂道的貞觀盛世。恰如范仲淹《嚴先生祠堂記》所言,“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豈能遂先生之高哉?”
忠言逆耳利于行。但是到了一定的位置,比如九五之尊,能夠從諫如流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中國歷史上不乏犯顏直諫的忠臣,像魏徵一樣既敢諫言又得善終且青史留名,恰恰是因為他遇到了從諫如流的唐太宗。把太宗換成紂王,會是什么樣的結果?殷鑒不遠,“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干諫而死”的慘狀至今仍然令人心有余悸。
記得胡蘭成文章中載有這樣一段故事:一位學臺大人路過河南某縣,縣長請示何時起程。大人隨口說:“烏朧松?!笨h長諾諾連聲,但是他根本沒有聽明白大人到底說的是什么。無奈,花了五百兩銀子從大人跟班那里問明白了,“烏朧松”是紹興方言,意謂天剛剛放亮的時候。不是方言怪僻,而是學臺大人官威暄赫,下屬聽不明白,追問一下的“斗膽”都沒有,你還指望下屬給出一點不同的意見?
“景隨”之前是“表動”,司馬光一語中的:“君明臣直?!?“裴矩現(xiàn)象”值得深思,除了“表動”的自覺,讓下屬可以心無旁騖地做一個“諍臣”,還需要在制度層面作更加深入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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