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連光

五連寨子你永遠游蕩在我心里夢里，你沒有山西王家大院的繁華，也沒有伊金霍洛旗王爺府的古樸與典雅，但在我的心中依然絢麗多姿。你無時無刻伴隨著我，把篇篇華章化為鋪路之石，墊著我通往成功。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希望讓你染紅，我的夢想讓你沾綠。過去每天發(fā)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雖然已經消失在茫茫的歷史長河中，但是永遠印在我的腦海里，至今想起來歷歷在目。

20世紀70年代生活是不易的，上了年紀的人才能知道，住在一個大院里，他們鄰里關系是非常和諧的社會主義大家庭關系，團結互助，孩子們更是親如姊妹，小孩子打上一架，不一會兒就玩在了一起，抱成一團。那時的孩子確實真野，田間地頭到處跑，衣服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補了又補，老大穿了，老二穿，只要能穿，接著老三穿。五連寨子里住的幾戶人家，每年春天家家都要掏糞（羊糞、豬糞、雞糞），往自留地里送糞，開春耕作。

“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農家肥老百姓叫做“糞”，是農民自己用原始辦法制作出來的。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豬圈、羊圈、糞便坑。春天一來，地剛剛開始消通，農民自覺地動起來了，豬圈掏糞，羊圈掏糞，雞窩掏糞、垃圾坑拌土掏糞。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有小糞堆，留做自留地用。積肥攢糞的活計一年都在進行，特別是春季的備耕生產，刨糞、送糞是主要的活計。

送糞之前，首先要把糞從豬、羊圈里一鎬頭一鎬頭掏起來，打成一個個碎塊，再從豬、羊圈里用鍬挖，一鍬一鍬鏟出墻外。刨糞是一個非常遭罪的活兒，冬天一冬的硬凍，再經豬、羊一年踩踏，夏、秋不停地加墊壯土和各種雜草，如石頭般的堅硬，春天雖然融化，天氣也暖和了，不凍冰了。但是，由于春風刺骨，人還是感覺到特別的冷，說也奇怪，那時候的天氣比現(xiàn)在同時期的天氣冷啊。站在糞堆上，用不了幾分鐘就凍得如“篩糖”一樣，這個時候只有掄鎬掏糞、鏟糞才能夠使身體熱火起來。我們家姊妹四個，我是老大，又是小子，自然要沖鋒陷陣了，幫著父親、母親干活，那時我才十四五歲，干活也蠻有勁的。掏糞時間拉得較長，因為家里沒有勞力，開春提前干，一天掏一點，最后與農戶基本一齊送出地里。春天掏糞開化濕糊，一鎬砸下去，有的時候連鎬頭都拔不出來。身體強壯的勞動力刨一天糞，都累得腰酸腿痛，何況我們上中小學的小孩。

記得那年送糞是用三套騍馬拉著膠車送的糞，沒有用以前小毛驢車、牛車拉糞了，土槍換炮了，我坐在拉糞車上也感覺很氣派。送糞的膠車，中間駕轅的是個高大騾子，前邊兩個是體大有力馬子拉著前哨。轅騾既皮實勁大，又訓練有素，一車的東西全靠轅騾支撐著，特別是倒車、挫坡、掌握方向都是由轅騾完成，而且還要能理解車倌兒的意圖。向前走，“嘚兒……駕”，趕車的離不開鞭子，紅櫻子穗穗大鞭子是車倌的標志。一個好車倌兒使鞭子首先要甩得響，而后要打得準。常常只是在空中搖晃舞動指揮牲口，特制的皮鞭梢打出“啪啪”清脆的響聲，卻不直接打在牲口身上，伴隨著不同的口令發(fā)出，好像傳導著車倌的意念和命令，只有到了緊急關頭，或者哪個騾馬耍奸不聽話才恨恨地抽幾鞭子。

送糞的膠車，前后邊都圍著用紅細柳條編織的盾子，用糞簾子圍上，一圈半米多高，車上堆的糞像小山頭似的，可以多拉不少，不浪費人力和畜力，土糞特別沉，鄉(xiāng)間的路，彎彎曲曲，坑坑洼洼，騾馬拉車，有時候還打滑，人馬真不容易。一上午順利完成，拉了四趟。我們全家人一起行動，一膠車拉的糞能在地里倒上十來堆，我們姊妹幾個跟在后邊，車走后，我們幾個趁糞還濕的，就用鐵鍬鏟圓堆好，順便拍上土。一是防肥力蒸發(fā)跑掉，二是怕大風給刮跑了。

中午招待那個姓武的趕膠車師傅，他坐在我們家锃亮紅油大炕中間，下炕還給鋪了一條潔白的羊毛沙氈，當炕放了一個方桌，母親給他煮了當時的30顆農村大雞蛋，一顆不剩，全部吃了，就著現(xiàn)腌的嫩苦菜，又喝了四碗稀粥。我們姊妹四個都坐在大炕邊上，大妹妹有時還去拉風箱幫母親做飯，眼睜睜看著武師傳把雞蛋吃盡，稀粥喝光，沒把我們姊妹幾個愛死。當時中心暗罵，你也太淘厭了，敢給小弟弟留上一顆。事后一想也好笑，人家是功臣，勞動所獲。不過那個年代三十多歲的人，真的太能吃了，受餓著了。

那個年代，農村每戶人家一個豬圈，一年喂個1—2頭豬，有的人家一年出欄一頭豬，但還是沒有錢花。算豐衣足食嗎？沒有，既豐不了衣也足不了食，因為那時的豬也只不過80—90斤重，沒有糧食給它喂，春天給它喂糜稙子、蕎麥花稙子，夏天才給它掏苦菜、雜草吃，沒辦法，人都沒有吃的。農戶養(yǎng)的畜禽滿打滿算只能起個儲錢罐罐、買油鹽醬醋的作用。

中秋節(jié)眼看就到了，一年辛苦就盼著八月十五才能吃上月餅，吃上羊肉，說起來就香得流口水，月餅、羊肉好東西。先談打月餅，后講分羊肉。

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也叫團圓節(jié)，僅次于春節(jié)的節(jié)日。白面磨下了，麻油也隊里分下來了，田地里的活兒不多了，集體場里暫時做些零碎活兒，大場收放在節(jié)后展開（那時是大集體，沒有包產到戶）。眼下重大活動是大人孩子關心的做月餅了，我們老家也叫打月餅。緊靠五連寨子西邊就是臺格廟公社大院，幾排藍色的手工制磚瓦房，里生外熟的磚房（里層是土坯子，外層是藍色手工制磚），也算四合大院，西房拐角有兩間大廚房，廚房外邊靠南側墻角處，在八月十五前盤上了一個大月餅爐，上邊還搭了一個簡易的頂棚，以防下雨、太陽曬。臺格廟公社圪臺上，總共也沒有住多少戶人家，所以打月餅大部分在此完成。從盤月餅爐開始，那些孩子們便興奮不已，月餅味激蕩著我們滿街飛奔、打滾、嬉鬧。

打月餅開始了。早有準備的人家立刻攜家?guī)Э?，端面的、提油的、拿糖的擁了進來。女人們笑嘻嘻地說，喬三叔先給我們做吧。于是稱面，稱油糖，按照面和油糖的多少在一口大鍋里加上一定量的水，把水燒開了，麻油倒進去，紅糖倒進去，攪勻了。鍋里便是油汪汪的半鍋褐色的湯，再把白面倒進去，堿面放上，喬三叔用大鐵鏟攪拌。一會兒一大塊月餅面和好了，揉成一個大饃頭形，放在案板上，黃燦燦的，看著便饞人。

兩個月餅大師雙手開弓揉的揉，搟的搟，一會兒圓圓的月餅擺滿了案板。又用蘿卜刻成的五角星蘸上紅紙泡成的紅水水，象蓋印章一樣每個月餅中間蓋上紅五星，再用洗干凈的梳子在上面按上一排排碎點子，好比撒上一層芝麻，刷上一層油，月餅打扮得漂亮極了。剛出爐的月餅呈黑紅色，中間鼓鼓的，表皮上的油還咝咝作響，冒著小小的油泡。

人們伸長脖子，望著大盆里的月餅，都不由得喉嚨上下運動，咕咕地咽口水。大人們轉身躲開了，可那些七八歲的孩子們卻仍然圍著不走。瞪著圓圓的眼睛，看一會兒月餅，又看看做餅的大人們，似乎希望有人讓他們咬上一口。然而沒有人給他們吃上一塊，也不能說主家吝嗇小氣，因為實在不多，家家也就十來斤面的餅子，且有著六七口人，不可能給眾多孩子們分食。女主人還是主動拿起月餅掰開幾份兒，首先笑著給做餅的師傅嘗嘗，師傅們毫不謙讓，嚼上一口說，做好了。女人也象征性讓周圍的大人們嘗嘗。女人也自然沒忘了眼饞的孩子們，拿一塊月餅彎腰給孩子們也嘗嘗，甚至拉住一個孩子硬塞給他們，孩子們都轟地一下全跑開了。是的，大人有大人的難，小孩也有小孩子的心。一家的月餅做完了，主人一家高興地把月餅裝進桶里，也忘不了給師傅留下兩三個月餅，算作酬謝。

那個年代，一斤應該做四個，但是為了小一點，一斤面做六七個，給孩子們分的個數就多一點，無奈何，那時油、糖、面都不充足呀。有時候打月餅的人家多，一等就是一天，孩子們等這口月餅，黑將來可憐地靠住外面的墻墻都能睡著。孩子們總是盼年盼節(jié)呀。而今縱使外面的月餅餡料再鮮美，唇齒再留香，無論在哪里，等到十五來的時候，我們還會有這種土烤爐的月餅嗎？沒有華麗的包裝，沒有紛雜的餡料，樸樸素素，一口咬下，甜美香脆，餅皮窸窸窣窣落在掌心的感覺卻是我的整個回憶。

農歷一九七五年八月十四日早晨，我們臺格廟公社高力廟大隊四隊（生產隊），社房門口宰羊了。好像過節(jié)一樣，全生產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聚集在這里，看熱鬧——宰羊，等分肉。有幾個人，用幾把雪亮的利刃，又尖又長，從一只只大綿羊的喉頸下，捅進去，流血？？人們用臉盆把羊血接在盆中，盆里放點生鹽水，然后拿在社房土灶上煮浸，最后再打成方塊。一番折騰，扒皮，倒腸肚，剔肉刮骨。一個上午，很麻利地把八九只羊（那時的羊不大，最多的也30斤左右）被宰殺的羊的骨肉下水，分成幾堆。幾個生產隊的領導，湊到一塊兒，做出分配方案，全隊的人口，每人8兩肉。

我們家共六口人，父親是城市戶口，母親和我們姊妹四人是農村戶口，除了父親外，我們分五個人的羊肉。隊里每年中秋節(jié)都是這樣，會計員按名冊吆喝分肉，家家提著筐拿著盆分得自家的一份，包括羊血也給一家分兩塊，滿懷喜悅地奔回家里，咚咚地剁餡兒，燉骨頭?？梢园弦活D餃子，一年了人們也能見上點葷腥。

八月十五日夜里家家都吃上羊肉蘿卜餡餃子，有的人家還在院子里擺上月餅、西瓜、葡萄、果子等供月亮。我至今不知道供月亮的目的是什么，總之月亮是不吃的，正是我們的美餐。說到這兒，現(xiàn)在的人覺得寒酸可笑，可那時的我們甚至覺得已經很美滿了。在我的記憶中，這算是最美好的中秋節(jié)了，當然也有災年荒年很不如意的年成。無論如何中秋一過，場面里便又熱鬧起來了，開始干活了。

2018年，中央特別重視三農工作，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確定每年農歷秋分為“中國農民豐收節(jié)”，也是對廣大農牧民的深切關懷，是一件蘊涵人民情懷的好事。

時間總是那么無情，還沒有聊夠，天色匆匆已晚。五連寨子是一場旅程，一路前行一路相逢，路有多長，景點就有多少個，所有的遇見都是一種風景。相逢是首歌，同行你和我。有緣終會重逢，無緣只喚一聲嘆息。山清水秀，雷雨不驚，五連寨子，有了你，生命才有意義，人生也更加豐富，還有什么值得遺憾。堅守誠信善良，熱愛生活，做一個平凡的人。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