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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樹上沙沙作響

        2022-05-30 00:02:38姜曉明
        南方人物周刊 2022年30期

        姜曉明

        旅館窗外

        走在午后的錫林浩特大街上,我的外套穿穿脫脫。冷熱取決于天上變幻的云朵,云遮日冷風(fēng)颼颼,云散后驕陽似火。

        有個男人卻不在意冷熱。他穿件皮大衣,站在貝子廟附近一家皮草店外,賣力吆喝?!白哌^看過,親愛的顧客,留下你們高貴的腳步,千元皮衣,全部甩,甩甩甩!”他面前架著兩部手機(jī)。板寸頭,脖頸充血,手臂彎懸,粗短的手指頻頻勾動,仿佛在擁抱空氣??諘绲拇蠼稚蠜]什么人走動,我是唯一停下“高貴腳步”的人。

        陽光穿透云隙,貝子廟上空光芒萬道,仿若佛光普照。

        一個老喇嘛從廟門前的匾額下走過。“崇善寺”的漢名為乾隆所賜。貝子廟建于乾隆八年,歷經(jīng)七世活佛不斷修繕擴(kuò)充,成為享有盛名的北國名剎,在鼎盛時期,常住喇嘛千人之多。

        老喇嘛背著手,步履輕快,他有一對令人矚目的大耳朵。三個蒙古族青年伴隨左右,他們穿著牛仔裝,目光渴切。寺廟正在修繕,大門緊閉。我走到邊門,同樣落鎖。此時,一個行色匆匆的年輕喇嘛趕來,打開門鎖,閃身而入,插上門閂。

        貝子廟位于城市北端,背靠額爾敦山(山上有著名的十三敖包)。經(jīng)過百余年發(fā)展,貝子廟周邊成為錫林郭勒盟重要的商貿(mào)集散地,并最終形成今天的錫林浩特市。

        平頂山

        傍晚的云朵

        貝子廟前

        廟前廣場在翻修,立著建筑圍擋。我繞行東側(cè)小道。一個穿馬靴的男人仰面躺在地上,手里攥支空酒瓶。他瞇縫著眼,嘴半張著,盯著每一個從頭頂飄過的路人,表情錯愕又迷惑。

        旅館樓下有家奶食店。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我進(jìn)門時,他沖我點下頭。店里除了奶制品,還賣煙酒和肉干,以及從蒙古和俄羅斯進(jìn)口的糕點糖果。我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想要的酸奶,便選了瓶馬奶酒。有個身形魁梧的小伙子把手機(jī)視頻對準(zhǔn)貨架上的肉干,手機(jī)里傳來一個女孩不耐煩的聲音:“不是!不是!不對!不對……”。

        “有自制酸奶嗎?”我問老板。

        他帶我走進(jìn)里間,拉開雙門冰箱,取出一個5升塑料桶,里面有半桶姜黃色液體。他上下猛搖,液體變得渾白。接著他從貨架上取下個500毫升敞口瓶,將搖勻的液體倒入瓶內(nèi)。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酸奶。

        “頭回喝嗎?”老板問。

        我點頭。

        “會喝嗎?”

        我皺起眉,不知如何回答。

        “要加糖或蜜?!彼麌诟赖馈?/p>

        我沒糖和蜜,即便有也無意加。

        在旅館房間,我打開瓶蓋,試探著淺淺地喝了一小口——一股夾帶酒味的發(fā)酵酸勁兒直沖腦髓,旋即抵達(dá)神經(jīng)末梢。我的臉?biāo)查g擠作一團(tuán),身體哆嗦了一下——這是我喝過的最酸的酸奶!我不由得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然后居然一口氣喝了半瓶。味覺有了新記憶,令我莫名驚喜。

        去吃晚餐時,途經(jīng)一家蒙文書店。櫥窗里,一把色彩絢麗的馬頭琴擺在兩排舊書上——黑色馬頭吐著紅舌,琴頸朱漆磨得發(fā)亮,馬尾弓弦閃著象牙般的光澤。店門開著,我走了進(jìn)去。店里的蒙古族女人眼睛細(xì)長,目光冷硬。我走到馬頭琴前,俯身欣賞共鳴箱上的紋飾。注意力卻被琴下書脊上密布的書名吸引走了:《馬云的處世之道》《李嘉誠做人做事做生意》《人性的弱點》《女人的強(qiáng)項》……《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緊挨著琴弓,封面是瑪麗蓮·夢露。

        重慶路是一條餐飲街。草原的遼闊也展現(xiàn)在寬廣的街道上,沿街建筑裝飾著氈房似的藍(lán)穹頂。餐飲店玻璃窗都掛著紗簾,食客影綽,觥籌交錯。我在霓虹漸弱區(qū)域,選了家環(huán)境素雅的包子店。小店剛開張不久,服務(wù)生白襯衫,打領(lǐng)結(jié),一副星級酒店侍者裝扮。我謝絕了他熱情的推薦,自助點了碗粥和一籠素包子。

        夜幕降臨前

        打烊蒙餐廳

        油松與掛鐘

        回旅館時,我決定再買瓶酸奶,第二天在路上喝。

        這一次,店老板沒沖我點頭。他正投入一場爭吵中。對方是個光頭男人,左臂文了一條龍。

        “店里有肉味,它懂啥?”光頭男嚷道。

        “它不懂,你不懂?”老板回敬。

        “平時買你東西,你咋不說?”

        “不有你看著嗎?”

        兩人叉腰抱膀,拔高聲調(diào),相互質(zhì)問,雖然都怒容滿面,但并未火力全開。

        一個矮胖的女顧客用牙齒撕下一綹肉干在嘴里嚼,然后把剩下的部分放進(jìn)購物袋。她對兩人的爭吵視若無睹。

        出于某種原因,光頭男突然龍臂一揮,吵架戛然而止。店里一下安靜下來,只有女顧客嚼肉干的吧唧聲。

        光頭男氣沖沖走出店外,對著夜色喊:“歡歡——歡歡——”一只氣喘吁吁的京巴犬從街燈下跑來,搖著尾巴緊隨在憤然離去的主人身后。

        老板臉漲得紫紅,嘴唇抖顫,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八麐尩模诽焯爝M(jìn)來亂跑,還有理了?!”他把問句轉(zhuǎn)換成感嘆句。女顧客把購物袋遞給老板,咕噥著附和了兩句,然后嘖嘖了兩聲,肉干塞了她的牙。在給我倒酸奶時,老板忘記搖晃,液體溢出了瓶口。

        半夜,空中滾過幾聲悶雷,下了一場綿綿秋雨。

        次日清早,雨后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云影在路面積水中緩緩流動。

        在一個丁字路口,我停下腳步。那株油松上的石英鐘還在,前一天它就掛在樹干上。我以為它只是個裝置。我抹掉表盤上的雨水,對照手表,走時相當(dāng)精準(zhǔn)——時針指在6點一刻。

        我在松樹前站了一會兒。雨水淋過的油松亮如碧玉,墜彎的松針在雨珠滴落的一瞬恢復(fù)直挺。我把耳朵湊到鐘前,沙——沙——沙……仿佛樹在一秒一秒地生長。

        TIPS

        街上有很多奶食和烤肉干店,牙口好的推薦肉干,不好的可以考慮奶豆腐。

        錫林浩特以南30公里,會看見草原上因地殼變化而形成的平頂山,連成片的山丘頂部猶如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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