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

一

案件發(fā)生在一年前。那是一個電閃雷鳴下著瓢潑大雨的秋夜。鄧所長接到了倪艷的電話。倪艷在電話里大喊著“他要殺我”，聲音里兼雜著風(fēng)聲雨聲驚慌的腳步聲。當(dāng)鄧所冒著滂沱暴雨趕到現(xiàn)場時，倪艷已經(jīng)死了。她是在逃離家中時被追上來的丈夫用刀刺死的。在離屋三百米的田埂上，就那么一刀，從背后捅入，直接插在了心臟里。倪艷倒在血泊中。暴雨從天空中無情地傾瀉下來，很快使她的血漿化入了地里。

倪艷的丈夫鄧小科漠然地站在兇案現(xiàn)場。大雨就像給他套上了一層水簾子，雨滴不斷匯集著刷過他的身體。他面如死灰，一雙眼睛失去神采。

鄧小科是鄧所的親侄兒。

鄧所摩托車的前射燈光籠罩著鄧小科，暴雨程度略有減小，但仍舊遮天蔽地。同樣的，鄧所亦面無人色。他繃緊著臉下了車，跑了過來，把手指放在了倪艷的脖頸上，動脈毫無律動，確鑿的死亡。

鄧所一聲爆喝，在雨中像個野獸。

不過對于心死之人似乎毫無作用。鄧小科幾乎無動于衷，仍舊那般木立著。不過他還是說話了，“這婆娘，居然外邊有人，還要離家出走?！?/p>

“還沒有弄清之前，你怎么就這樣！再說了，再怎么也不能走到這步??！”鄧所大吼著，這是一個警察對兇手的怒吼，也是一個叔叔對侄子的痛斥。

“還怎么弄清，她自己都承認了。呵呵?！编囆】凭尤辉谟曛行α藘陕暋Ｋ拿嫒菰谲嚐衾锵褚粋€鬼。

鄧所失神地看著這一切，內(nèi)心復(fù)雜難言。他緩緩地走近鄧小科并抓住了他的手，“小科啊，這回叔可幫不了你了??！”

鄧小科回了一個字：“嗯。”

鄧所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手銬，準備給鄧小科套上。此時天空一道霹靂閃過，天地間瞬間如同白晝，在這慘白的天地之間，鄧小科越發(fā)像一個鬼。

大概是勞累或是高血壓所致，鄧所忽然感到一陣眩暈，居然前所未有地暈厥了過去。

一切仿佛冥冥注定。

二

白色的天花板，注射瓶架，以及周遭一切的醫(yī)院特征慢慢地進入了鄧所的眼簾，而記憶也逐漸恢復(fù)。他內(nèi)心略一驚，掙扎著要爬起。

“唉唉，病人，你不能這樣！”臨床正忙活的護士叫嚷起來，“你高血壓暈厥，行動要緩慢?！?/p>

鄧所的行動被護士的叫嚷止住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是赤裸著的身體，同時他也需要思考一下當(dāng)下的狀況，誰送他來這里的？

答案很快從門外走了進來。是派出所的年輕民警高平。

“高平，是你送我來的？”

“是啊，鄧所。我接到小科的電話，趕到田埂的時候，你躺在地上?？砂盐覈標懒?。急忙用我的摩托車把您送這里來了。哦，不好意思，衣服都給您脫了，都是泥水。”

“那他人呢？”鄧所可不關(guān)心這些小事。甚至護士說的要緩慢也被他一股腦扔了。他的語氣急切，急不可待。

“誰？小科嗎？這家伙居然見我來了就走

了，興許有什么要緊的事吧。你說這家伙，自己的叔落在雨中了都不管，叫我跑去。好在咱這地方也不大?！?/p>

“倪艷呢？”鄧所又一句大聲跟了過來?！澳咂G！沒看到。”高平莫名其妙，鎮(zhèn)子不大，他自然知道倪艷是鄧小科的媳婦。

“趕緊的，趕緊去，快！去把鄧小科給抓了?！编囁劬Χ紙A了。鄧小科不見了，倪艷不見了，而他親眼看見了兇殺案現(xiàn)場，這個狀況很緊急！

可高平并不知道，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所、所長，您、您，不至于吧！他不來可能也有事情吧?！?/p>

“不至于你個頭??！這小子殺了他媳婦，趕緊去??！趕緊把我衣服給弄來。”鄧所幾乎就要赤裸著蹦出被窩了。

高平知道事態(tài)嚴重了，趕緊去給鄧所弄了套病號服。很快，一名警察帶著一位病號騎著摩托飛馳而去。

在路上，鄧所撥打著鄧小科的電話，可是他的手機已然進水，壞了。于是又拿高平的手機打，忙音?！斑@小子！”鄧所咬牙切齒地低吼著。

鎮(zhèn)子確如高平所言不大。十分鐘后，摩托車已經(jīng)抵達到了鄧小科的屋前。推門而入，空無一人。兩人又驅(qū)車來到昨天的兇案現(xiàn)場。暴雨之后，道路泥濘，昨夜的一切無有痕跡。而物證的收集仍是次要之事，兩人又趕到鄧小科的父親—鄧所的兄長家。鄧所的哥倒是在家中的，一見鄧所，鄧所哥就端著個碗上來問：“吃了嗎？”

“哥，小科呢？”

“昨夜兩口子吵架，倪艷跑市里去了，小科追了過去，剛打電話來說在找著。”

“你給他打電話，趕緊的?！编囁钏?。

雖然不明就里，但出于對當(dāng)警察的弟弟絕對信任，鄧所的哥撥打了電話，很快電話便接通了。鄧所心里嘀咕：這小子，把我們的號拉黑了！

“小科，找著媳婦了沒?。俊备绱舐晢栔?。

“沒找著，問了她幾個閨密都說不在，興許是騙我也不一定，我打算逐個上門去找找?！彪娫捓飩鱽硇】频穆曇簟?/p>

拉倒吧！鄧所一把搶過電話，對著話筒吼道：“你小子，快給我回來。早自首，爭取寬大處理?！?/p>

“叔，你醒了哦。昨天見你可把我嚇壞了。我學(xué)你的手指搭你脖頸處，見脈搏還有才通知高平的。我那會兒也急著追倪艷，就沒有繼續(xù)守著您了。您老別生氣哦。”小科在電話里不緊不慢地說著。停頓了一會兒，仿佛是說完之后才接收到鄧所剛才電話里的信息一般，小科奇怪地說：“叔，你說的我不明白啊！我去自首，自首個啥??？”

“倪艷呢？你藏哪啦？”鄧所仍舊保持著高壓態(tài)勢。

“我也在找她啊，這女人，不見了蹤影，不定有別的男人呢。”鄧小科在電話那頭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仿佛昨夜鄧所見到的事情根本沒有發(fā)生一般。

“別跟我裝蒜了，你快回來，叔知道法律和政策，回來你可免死罪。”鄧所話語緩了下來，他想開導(dǎo)鄧小科?？蛇@話在鄧所哥那如五雷轟頂。鄧所哥的嘴巴立馬長大形成了一個O形，很快的，O形里面奔出了一句話：啥！

他犯了啥死罪？鄧忠你告訴我。”

鄧所并沒有被哥的問話打斷，而是繼續(xù)做著鄧小科的工作，“你回來，一切好跟叔商量。你是我親侄，叔可不想見你越走越遠！”

“啥啥啥！”鄧所哥的O形嘴發(fā)電報一般連續(xù)嚷著，與此同時他的眼睛里已充滿了驚懼，他的碗仍然端著，但似乎全身的力量都用于了臉部的表情。

“叔，您啥意思呢？您是看見我的刀了吧？可那也不至于像您說的什么死罪吧？算了，我不跟您說了，我有事忙著。”鄧小科顯然是有些不耐煩了。

你在市里那塊兒？”鄧所問道。

解放西路，漢堡王餐廳，話說正吃飯呢?！?/p>

鄧所把電話交還給了哥，他哥于是又和鄧小科一番急切地求證著?！靶】?，你咋的啦？”“沒事??！”兩父子在電話里反反復(fù)復(fù)的。鄧所悄悄地走到了屋外，拿出電話撥通了市局的電話。很快，解放西路分局的多名警察快速地向漢堡王餐廳奔去。電話完畢，鄧所走回了屋內(nèi)。鄧所哥的父子情深電話也剛好結(jié)束。掛掉電話，鄧所哥似乎是松了一口氣，顯然他對自己的兒子是絕對的信任。不過他仍然向自己的弟弟求證著：鄧忠，你說得那么邪乎，是咋回事啊？”看著自己的兄長，鄧所忽然覺得應(yīng)該緩一緩，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個清楚再說。于是他也沒有解釋，說道：可能是我瞎擔(dān)心了，我這先去了?！?/p>

不吃個飯？”

不了?！?/p>

警察與病號的摩托車離開了鄧所哥家直奔市里。

三

到達市里的時候，警察已經(jīng)控制住了鄧小科。小科此時正獨坐在審訊室內(nèi)，煢煢孑立，莫名其妙，等待審判。鄧所首先是從單面透視的窗戶口觀察鄧小科的。鄧小科神色迷惘，但看不出有任何驚懼的表情。小科是鄧所看著長大的，這娃兒聰明，讀書的時候數(shù)理化那是一點就透，幾乎一直是學(xué)校的理科尖子生?？忌狭嗣拼髮W(xué)，在省城把倪艷這美女給娶了回來。不過這孩子就是有些小心眼，也可以說得上偏激，要不小兩口的感情也不至于處理成這樣。鄧所看著囚室里的鄧小科，心里發(fā)出了一聲嘆息。侄??！你怎么做出了這樣的糊涂事！

待鄧所走入審訊室的時候，鄧小科看見他就像看見救星一般，那種表情絕對是見到了親人的表情。“叔，您可來了，這是咋回事啊，莫名其妙的！您快來救我?！编囆】迫氯轮?。而鄧所此刻的心情比被審訊者沉痛得多，他坐進椅子中的時候都有些恍惚，覺得此刻的時光有些非現(xiàn)實意味。居然在審訊涉嫌謀殺的侄子。在沒有抓住鄧小科的時候，職業(yè)的責(zé)任感處于第一位，而此刻，職業(yè)的責(zé)任感和親情此刻在這間封閉的屋子里碰撞了。

“把倪艷藏哪了？”審訊開始。

“叔，您這啥意思?。课乙舱宜?。昨夜那么大的雨，這婆娘發(fā)瘋似的跑了出去，我當(dāng)時倒是憤怒得無以復(fù)加，但今天我也平復(fù)了，先找到人要緊。”鄧小科的語調(diào)平穩(wěn)，吐詞清晰，毫無破綻。

“別給叔裝了，叔能幫你，但不會幫你隱瞞。說說昨晚的事?！?/p>

“昨晚？昨晚和倪艷吵架了。她和老同學(xué)聊天的記錄我看見了。憑直覺，我覺得他們關(guān)系不簡單，至少有這個心了，而且很濃烈。其實我也并沒有怎么。但您知道的，她從小嬌生慣養(yǎng)被寵壞了，說叨幾句就跳了起來。后來跑出去，說就不跟我過了，找那老同學(xué)去。叔，您也知道我也是個剛烈的人，當(dāng)時就抽了一把刀追了過去?！?/p>

聽到這，鄧所的心里沉甸甸的，而鄧小科繼續(xù)交代著：

“當(dāng)時下那么大的雨，這婆娘也真夠狠的，就那么沖了出去。我也沖了出去，被雨一淋更加生氣了，內(nèi)心只想給她一刀才解恨。而且這婆娘惡人先告狀還給您打了電話。后來我看見您開摩托車直接沖了過來摔倒在地，當(dāng)時一下子把我給嚇清醒了。我問叔怎么來了，那婆娘說她打的電話，然后又跑了。原來她叫您是讓您來拖延我的。后來我給高平打了電話，看見他來后我繼續(xù)去找倪艷。沒有找著。我又回家換了身衣開車出來找，現(xiàn)在估計她在劉芳家里?！?/p>

“真能編?！编囁鲁隽诉@幾個字，但他旋即又有些疑惑了。這小科有必要編嗎？他叔啥性質(zhì)他能不了解。而且小科的目光那般地誠實。小科他也是了解的，不是個說謊的人。這到底怎么了！鄧所不禁迷惑了，難道昨天是幻覺！哦，小科的交代前面的情況基本一致啊，說明不是假的?？勺铌P(guān)鍵的謀殺呢？倪艷呢？

“叔，我編啥？”鄧小科用不解的眼神看著鄧所，一如鄧所此刻不解的眼神。

“昨晚我可是看見你從背后刺殺了倪艷，她已經(jīng)沒命了?！编囁潇o地說著，其實他自己亦開始有了些懷疑，而且希望這種懷疑成真。

“這！叔，您開什么玩笑?。　编囆】埔桓碧湫苑堑谋砬?，他攤開了雙手，面帶笑容左右搖了搖頭，顯得鄧所的言論完全是無稽之談。短暫的不語之后，鄧小科說道：“我們找倪艷，找到倪艷就一切都清楚了?！?/p>

哦，確實是?。∴囁驗橐庾R里倪艷已經(jīng)是死了被藏了，故而一直用審訊鄧小科的方式求證。而鄧小科提出找到倪艷則完全可以證明他的無辜。不愧是個聰明的侄兒?。〔贿^，能如他所愿嗎？

去找倪艷。鄧所向警察們提出了請求。

四

倪艷找到了。她就在劉芳家。那一夜她跑出家后先是在王小花家借宿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坐客運來到了市里。當(dāng)她在審訊室見到鄧小科的時候，臉上還是一副憤恨的表情。當(dāng)然鄧小科還是欣喜的，他是愛著倪艷的，而且這也證明了他并沒有殺妻這么一項巨大的罪名，他來到這里完全是一場誤會。不過由于誤會的制造者是他的親叔叔，他也不會予以追究。

而鄧所則有些驚詫莫名了。雖然他也如鄧小科那般欣喜，看見一個活著的倪艷此時比看見什么都更好。但那晚的謀殺場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即便自己年近五旬，也不至于如此幻視幻聽吧！雖然巨大的謎團纏繞在鄧所的內(nèi)心，但此時活生生的倪艷在，此前的謀殺認定便不再成立了。面對市局同仁們的詢問，鄧所也只好尷尬地說誤判誤判，打著哈哈離開了市局。在回程的路上，鄧小科關(guān)切倪艷之情溢于言表，倪艷的那份憤恨也就慢慢消失不見了，快到家之際倪艷還向鄧小科撒起了嬌，完全不似一個冒雨出走的人。這些年輕的小夫妻真是不可理喻。屁大個事就冒雨出走，轉(zhuǎn)個彎回來就煙消云散。鄧所內(nèi)心一聲嘆息，覺得這事總算是平定了。要不是次日鄧小科找到鄧所交流，這事還就真的平定了。

“叔，我可能真殺了倪艷?！编囆】普f道。

鄧所當(dāng)時幾乎就一巴掌扇了過去，“還想調(diào)你叔口味呢！”

“叔，不是的。那天我真的有很強的那個念頭的。殺人的心我是真的有過。那種奔跑的狀態(tài)下，我腦袋里別的什么也不想，就想教訓(xùn)她。在雨中我快趕上倪艷的那會兒，我?guī)缀蹙鸵训督o伸過去了，要不是你摩托車的燈光照來讓我清醒了，可能倪艷就真的被我捅了?！编囆】破届o地敘述著。

鄧所的表情凝固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不是沒殺成嗎？說什么可能真的殺了。要你殺了她那現(xiàn)在的倪艷是個鬼哦？”說到第二句的時候鄧所的語言已然變成了訓(xùn)斥。

小科接著說道：“叔，您知道薛定諤的貓嗎？”

“誰？不認識姓薛的。那貓跟這有啥關(guān)系！”

鄧小科笑了笑，但并未敢輕視自己叔叔的無知，而是繼續(xù)說道：“薛定諤是奧地利的一位大物理學(xué)家。他提出過一個著名的理想實驗。實驗是這樣的：在一個盒子里有一只貓，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質(zhì)。之后，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質(zhì)將會衰變并釋放出毒氣殺死這只貓，同時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質(zhì)不會衰變而貓將活下來。根據(jù)經(jīng)典物理學(xué)，在盒子里必將發(fā)生這兩個結(jié)果之一，而外部觀測者只有打開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結(jié)果。但在量子的世界里，當(dāng)盒子處于關(guān)閉狀態(tài)，整個系統(tǒng)則一直保持不確定性的波態(tài)，即貓生死疊加。這貓既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要確定它的死活只有在被觀測，也可以理解被看見和關(guān)注后才能確定?！薄班?，你說的這個故事好像有看過，不過沒深了去讀，好像是什么關(guān)于量子學(xué)理論的?！碑吘灌囁彩莻€老牌公安?？粕?/p>

“是啊。在量子理論中，微觀物質(zhì)有不同的存在形式，即粒子和波。通常微觀物質(zhì)以波的疊加混沌態(tài)存在;一旦觀測后，它們立刻選擇成為粒子?！编囆】评^續(xù)侃侃而談著，不愧為名牌大學(xué)理工科畢業(yè)生。

“那理論太玄，你叔我可弄不明白?？蛇@和你這事有啥關(guān)系呢？”

“叔！”鄧小科的眼睛睜大了，理科生的稟賦所產(chǎn)生的想法讓他興奮異常?！笆?，那天晚上我們不就處于這種狀態(tài)嗎？先前只有我和倪艷，我就好比那放射性物質(zhì)，倪艷就好比那貓。當(dāng)時她處于生死疊加狀態(tài)，而你的到來使得我們的狀態(tài)粒子化。好在我是沒有殺她的那種狀態(tài)?！?/p>

鄧所的眼睛也睜大了。愣了片刻，鄧所說道：“那晚我可是看見你殺了她??！親眼見她倒在血泊中，已經(jīng)沒救了。”

鄧小科的眼睛繼續(xù)圓睜著，“所以，我可能是殺了她的?！?/p>

“那她不還在嗎？”鄧所低吼著。

鄧小科沒有作聲了，過了一會兒，他繼續(xù)說道：“后來有個叫休·埃弗萊特提出了‘多世界詮釋，他指出薛定諤實驗中兩只貓都是真實的。有一只活貓，有一只死貓，它們位于不同的世界中。問題并不在于盒子中的放射性原子是否衰變，而在于它既衰變又不衰變。當(dāng)我們向盒子里看時，整個世界分裂成它自己的兩個版本。這兩個版本在其余的各個方面都是一樣的。區(qū)別只是在于其中一個版本中，原子衰變了，貓死了;而在另一個版本中，原子沒有衰變，貓還活著。按照這個理論，當(dāng)叔你觀測我們的時候，我們分裂出了兩個版本，一個版本倪艷被我殺了，一個版本倪艷還活著?！?/p>

鄧所幾乎是瞠目結(jié)舌了。

“可還有一點，我無法理解，這也是這事件中最玄妙之處。按理來說，叔看見我殺了倪艷，那看見我殺人的你應(yīng)該存在于我殺人的世界中;但看見我殺人的叔卻存在于我沒有殺人的世界中。這是很玄妙的事情，似乎可以證明：不同版本世界里的人或事物是可以進入到另一版本的世界中的?！?/p>

鄧所繼續(xù)瞠目結(jié)舌啞口無言。不過鄧小科也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其描述的事情已經(jīng)足以讓人震撼不已了。

“你這鬼故事編的！”鄧所喃喃著道。

五

事情已然過去一年了。不知道那件事是否對鄧所的滿頭白發(fā)施予了作用。自那次“案件”之后鄧所愛上了科學(xué)，經(jīng)常去新華書店買些科普科幻書看，還兩次跑去省城找到理工科大學(xué)的教授請教，不過都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要得到這個答案絕非一朝一夕可以的，人類都在翹首以盼這些個答案，甚至愛因斯坦他老人家也是抱著未解之憾去了另一個世界。前面就說過，我們的鄧所是個有執(zhí)念的人，但幾乎可以認定：如不出意外，他是無法找到確切的答案的。不過，人生總是充滿意外的，而且這份意外也是他孜孜以求的。

十月的一天，一輛軍用吉普車開到了鄧所工作的派出所。車上下來兩個人，他們向鄧所遞出的工作證一個是國安局的，一個是中科院的?？匆娺@兩份工作證，鄧所就意識到這和他的遭遇有關(guān)。幾乎是很默契的，鄧所應(yīng)邀上了他們的車。這趟行程可不近，開了一千多公里。一路上鄧所向他二人提問，二人總是回答到了地點之后再說。鄧所也是公安系統(tǒng)的，便也不再多話。

一天行程后他們到達了一處荒山老林。又在山里行進了幾里路，車子到達了一處貌似老舊工廠的入口處。入口大門兩側(cè)是布滿了苔蘚的紅磚墩柱，頂上一個半圓的銹跡斑斑的柵欄鐵架，加之滿地的落葉，有著一種七八十年代蕭瑟的氛圍。車子在一處緊靠著山腳倉庫模樣的老式平房門口停了下來。倉庫的大門徐徐打開，吉普車駛了進去。鄧所的眼睛豁然一亮，里面別有洞天。原來這并非一個倉庫，而是一個隧道的入口，隧道內(nèi)柔和而明麗的光亮體現(xiàn)著一種高科技感。吉普車又在里面行駛了兩三分鐘，終于到達了此行的終點。這是一個巨大的山體內(nèi)的基地，高約三十米，一眼望不到頭，里面是許多忙忙碌碌的人和各種高科技儀器設(shè)備。

“鄧所長，感謝您一路的配合。您也知道，我們這是國家最高機密，在外面就存在著風(fēng)險，所以也一直沒有和您詳細介紹?！眲⑤x說著，臉上露出了溫暖的微笑。他是一位三十來歲、高大精干的漢子，顯然受過良好的訓(xùn)練。

“辛苦了！”中科院的張陸教授把手伸過來與鄧所握手，完成了行程最后的禮節(jié)。張陸教授四十出頭，是國內(nèi)頂尖的高能物理學(xué)教授。

“呵呵，應(yīng)該的。我還是想快點知道你們找我來的目的?！彪m然鄧所有所預(yù)想，但還是求證著。

張陸拍了拍鄧所的肩膀，繼續(xù)走著把鄧所帶進了一間“大屋子”。這間屋子寬大的就如一個室內(nèi)羽毛球場，但里面卻空無一物，只是天花板上有著幾只“大眼睛”。

“鄧所，國家許多尖端項目在這個基地研究和實驗，包括強子對撞實驗，地外文明研究等。劉輝同志從你的卷宗里看到了你的經(jīng)歷，最終報告到了我們這。我覺得很有價值。所以邀請您過來了?！?/p>

“嗯嗯，您需要我怎么做？”鄧所問道。

“鄧所，您可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睆堦懶Σ[瞇地看著鄧所說。

鄧所心里咯噔了一下，不過之前小科的科普以及這一年多來的思索已經(jīng)使得他具備了理解這句話的能力。“呵呵。”鄧所打著哈哈，繼續(xù)等著張陸的話。

“我們發(fā)現(xiàn)，在強子對撞機實驗中，質(zhì)子的對撞不但產(chǎn)生上帝粒子，也能打開平行世界的時空之門，雖然那只是一瞬間。這是一個可以改變宇宙物種未來的發(fā)現(xiàn)。這間房間連接了強子對撞實驗的管道，實驗時，時空之門那一瞬間在這個房間里打開。理論上我們可以通過這個場所進入到別的平行世界?！?/p>

鄧所看著這間空蕩蕩的大房間，內(nèi)心一陣緊張，但卻也欣喜?！罢埨^續(xù)說?！?/p>

“我們做過活體實驗，用猴子、羊?！睆堦戇呎f邊拿出了一個遙控器，他按了按上面的按鍵，一幕全息圖像呈現(xiàn)在房間內(nèi)。圖像中是一個關(guān)著猴子的籠子放置在房間的中間。一陣電光閃過，猴子在一瞬間仿佛消失了，但很快又呈現(xiàn)。猴子被驚嚇地大聲尖叫，上下亂躥。鄧所的腦海里浮現(xiàn)了雨夜的那道閃電，就如圖景中的那道閃光。

張陸又放了第二幕圖景，是一只綿羊，仍然是一瞬間消失了又立即出現(xiàn)。綿羊大概遲鈍一些，并未表現(xiàn)出驚嚇。

“后來我們用志愿者做了實驗?！睆堦懹址帕说谌蝗D像，實驗中的是兩位年輕人，也是消失瞬間后又出現(xiàn)。“實驗者表示沒有任何不適感，只是似乎在一瞬間腦海里一陣空白。不過這些實驗也證明了：實驗是無損人身體的?！睆堦懻f著，關(guān)閉了全息影像。

“您是想讓我也來參與這個實驗?！编囁路鹱兊帽┞斆?。

“是啊，您可能具有某種特性，能夠穿過這道時空空隙?；蛘哒f因為您的經(jīng)歷，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具備了那種特性。當(dāng)然，我們是要求您參與，如果您不同意的話，那會是國家的遺憾?！睆堦懻f話間滿臉笑容，真是會說話。

“國家需求，我老同志當(dāng)然義不容辭?！?/p>

張陸和劉輝都笑了起來，這也是在他們意料之中的事。

“您需要做個全面檢查，我們將保留您的身體全部數(shù)據(jù)。休息一晚，明天我們做實驗?！睆堦懶判臐M滿地說。

“好的?！?/p>

六

鄧所在基地的那一晚一夜無眠。他昂揚的情緒和充沛的精力無疑是被全面激發(fā)了。第二天他迫不及待地進入了實驗房間。實驗啟動，大型強子對撞機開始了運轉(zhuǎn)。鄧所仿佛聽見了大地深處的聲音，那聲音直接從大地進入了他的心房，轟隆隆地，將他與大地連為一體。他看著窗外緊張的張陸等人，自己卻毫不緊張。他感覺自己從未這么有意義過，他在等待，等待那生命的最大價值。

同樣的，一道巨大的閃光在實驗室里出現(xiàn)。爾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鄧所坐在實驗室里的地上，腦袋低垂著，仿佛……

張陸等人急忙開啟了實驗室門沖了進去，他們搖動著鄧所的肩膀，輕輕而急切地呼喚著鄧所。鄧所的眼睛開啟了一條縫，茫然地看著張陸等人。

張陸顯然是極其失望的，這次實驗似乎又和以前一模一樣。他并未再關(guān)心鄧所的身體，而是失魂落魄地往門外走去。

“你們是什么人，在干嗎？”鄧所忽然發(fā)出一聲爆喝，把大家都嚇了一跳。張陸停止了外出，回身走到鄧所身旁?！班囁瑳]事吧？動一動身體各部位，應(yīng)該沒事的?！?/p>

“你是誰？”鄧所迷惑地望著張陸。

“哦，失憶了?。∫郧皼]這現(xiàn)象啊。”張陸笑瞇瞇地說。忽然間，張陸腦海里電光火石地閃過一個念頭?！班囁?，你真的不記得我了？說說，你剛才在干嗎？”

“我在所里打盹，怎么就到了你們這里。跟做夢一樣?！编囁樕系纳袂橄駛€茫然的孩子。

張陸眼睛盯著鄧所，久久不發(fā)一言，爾后他緩緩地問道：“你們家侄子小科和他老婆倪艷怎么樣了？”

“那孩子，不被判刑了嗎？倪艷可惜了！”

“我的天啊！”張陸大喊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基地給鄧所做了全面的檢查，比對了以前的身體DNA和各數(shù)據(jù)，證明這如假包換就是鄧所。而且從心理上的全面測試也可以判定此鄧所和剛來的時候的鄧

所也并非“同一個鄧所”。張陸和劉輝給鄧所講了這前因后果，鄧所也驚訝地嘴巴都合不攏。不管怎么樣，此次試驗是成功的，把彼世界的鄧所送回了彼世界，把此世界的鄧所拉了回來。但是，事情還遠不止如此。

“我還以為你們是外星人呢！”檢查完后的鄧所說道。

“呵呵，想象力不錯?！?/p>

“不是啊，我來這里的前一周，全球都在報道啊。他們從天出現(xiàn)，正在與聯(lián)合國接洽啊。你看我的手機?！编囁f話間掏出了手機，他這次“回來”隨身帶過來一部手機。手機是普通的手機，里面的視頻顯然是真實的。視頻是美國?？怂闺娨暸_的一個即時報道，畫面上是聯(lián)合國大廈的上空懸停著一艘巨大的星艦，那艘星艦巨大得像紐約天空中橫亙著的一座山，一些巨大的尖刺從星艦上伸出……

張陸的眼睛嘴巴再次張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