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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習(xí)慣還在

        2022-05-30 10:48:04白秋
        家庭百事通 2022年5期

        白秋

        奶奶是村子里最后一個裹腳的人。每當(dāng)冬天夜長、夏日乘涼時,我們總能從她嘴里聽到好多意味深長的道理。

        我小時候每當(dāng)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村里都會來一個賒銷小雞的人。我搞不懂為什么小雞只賒不賣?去問奶奶。她說賒小雞這營生不知道傳了多少年了,喂雞的大都是莊戶人家,在這缺糧少米的時候,哪有閑錢買雞?只能賒。

        常來我們村賒銷小雞的那人姓李,山東高密城南人。一到村口,他就用一股悠揚滄桑的腔調(diào)喊:“賒小雞兒嘍,賒小雞兒嘞……”那聲音到結(jié)尾時余音未了,還要翻上個八度再轉(zhuǎn)兩圈,傳得很遠(yuǎn),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聽村里老人說,這是“叫場兒”,濰水謠的調(diào)兒,是沿街叫賣人必備的功夫。做這門生意,必須先學(xué)叫場兒。有的學(xué)了幾年也學(xué)不會,干不下去,就只能改行。

        老太太們直接叫他老李,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老李挑著擔(dān)子進(jìn)村,總會在村頭我家那棵梧桐樹旁停下,把葦筐蓋兒小心地揭開,在小雞的“嘰嘰嘰嘰”叫聲中,一邊摘下草帽,一邊喊:“賒小雞兒嘍,賒小雞兒嘞……”

        聽到老李唱賒雞小調(diào)兒,不一會兒,三大娘二嬸子們就三三兩兩從家里出來了,一邊品評著小雞,一邊與老李交涉:“哪時孵的?”“便宜點兒吧?!弊炖镎f著,手已經(jīng)伸進(jìn)了筐里,追著那些個頭大、精神活潑的小雞,如撈餃子般撈幾只放到地上或葦筐的蓋子上,看著它們賽跑。老李也不著急應(yīng)答,一手掐著腰,一手搖著草帽,不慌不忙,笑容可掬。

        很快,婆娘們都挑好了自己的小雞兒,跟老李記上賬:幾個公的,幾個母的,保證幾個活下來。然后,她們帶上小雞,心滿意足地回家了。葦筐里空了,老李悠然地蓋上蓋子,挑起擔(dān)子,最后再喊一聲:“賒小雞兒嘍……”人隨聲而去。

        秋風(fēng)起,秋意漸涼。母雞開始下蛋的時候,有人開始嘮叨,老李該來收賬了。

        果然,沒過幾天,老李就拿著皺巴巴的小本子,挨家挨戶“秋后算賬”。村里人都是滿臉笑容,端水遞煙,把賒賬的錢如數(shù)還上。家里錢不夠的,也會借錢或用雞蛋來頂賬,不讓老李再跑第二趟。我好奇,問奶奶:“假如有人賴賬怎么辦?”奶奶說:“不會的。多少年了,咱村從沒有這樣的人。真要賴賬,經(jīng)不住人們戳脊梁骨。”

        那一年,奶奶挑了三十只小雞,可養(yǎng)了沒幾天就死了十幾只。等老李收款時,按規(guī)矩是可以扣除死去幾只的錢,奶奶竟然按約定的數(shù)付了。我在旁邊忍不住說:“死了的小雞也收錢?”老李睜大眼睛問:“真事兒?”奶奶瞪我一眼:“別聽孩子瞎說?!笔潞螅棠陶f,賒銷小雞的走南闖北不容易,不能讓人家吃虧。小雞沒病沒災(zāi)一般都能長大,免不了有被黃鼠狼叼的、被貓吃的,也有得雞瘟“全軍覆沒”的。那都是不可預(yù)料的事,村里人一般都會按當(dāng)初談好的價格,把錢給賒銷小雞的人,從不跟人家計較。

        那次,老李到底還是少算了幾只雞的錢。奶奶為此埋怨了我好長時間。想想這事,真稀罕。那時的人,咋就跟現(xiàn)在的人不一樣呢。

        有天我去早市,猛然看見一個貌似老李的人在賣粽子。他在唱歌,歌唱得很特別:“粽子來,賣粽子嘍……”就是小時候聽到的那個賒銷小雞的調(diào)兒,他的模樣也跟記憶中的老李很像。鼓了半天勇氣,我走上前問:“你老家是高密的吧?”看他一臉驚詫,我連忙解釋,簡單跟他說了說奶奶賒小雞的那段經(jīng)歷。

        聽我說完,他哈哈大笑:“調(diào)兒是那個調(diào)兒,人還是那樣的人。咱現(xiàn)在不賒小雞了,但老習(xí)慣還在,假如今天你沒帶錢,照樣耽誤不了吃粽子!”

        (資源支持:《上海故事》)

        編輯|郭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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