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玲

1

晚飯后，我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劇，老公拿把螺絲刀在修理電熱水壺。我隨口問了句：“能修好嗎？”他信誓旦旦地說：“能！”

電視劇中，即將赴死的男女主角正在互訴衷腸，旁邊的老公突然說：“修不好了，扔了換新的吧！”正被劇中人感動得掉眼淚的我，情緒立刻轉(zhuǎn)換到現(xiàn)實中了：“信誓旦旦地說你會修，這就是會修？”

老公修壞家里好多物件了，大到電視機(jī)小到插線板，啥壞了他都積極踴躍地去修，攔都攔不住。他每次都拍胸脯說能修好，但十有八九是好不了。有時候我就可憐我家的這些物件兒，落到他手里，那就是劫。

每當(dāng)我大動肝火地咆哮時，他都很平靜，不吵不怒不罵，只是偶爾解釋一下。他的解釋往往惹得我更加憤怒，但憤怒又如何？就像鐵拳打在棉花上，我即便使出再大的勁兒，也別想他能和我對壘。

老公對我很好，好到我可以肆無忌憚、口無遮攔，好到我很想他也會憤怒，這樣就可以勢均力敵地吵上一架，但他卻用事實讓我明白：想吵架？不可能！

老公是個好脾氣的人，我嫁給他算是有福了——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識。我卻不以為然，好脾氣的另一個解釋就是軟弱，男人就得頂天立地、烈焰金剛，軟軟弱弱那不是凈等著讓人欺負(fù)嗎？所以我心里一直沒有安全感。

后來，老公用事實讓我明白，他雖脾氣好，但并非好欺負(fù)。那一年，我在他工作的廠區(qū)門口擺了一個賣雜貨的攤子。有一天廠里一個喝多的醉漢找事兒，拿著亮晃晃的匕首跳著腳罵我，他得到消息后立刻趕到。那醉漢二話不說，掄著匕首就往他身上扎，他飛快側(cè)身，醉漢撲了一個空，腳步瞬間踉蹌起來。他一腳踹在醉漢后背上，就聽見撲通一聲，醉漢倒在了地上……

我跟他過了這么多年，就只見過他發(fā)過這一次威，但這足以讓我心安。立威這事兒一次就夠了，不需太多，平凡夫妻百姓生活，哪有那么多驚心動魄呢？

2

老公是個不懂浪漫的人，即便年輕時候也沒送過我一件禮物，哪怕是我生日、情人節(jié)。我爭過，也鬧過，他一句話就給我軟綿綿地懟回來了：“家里的錢你掌握著，相中啥你就買唄！”我翻了個白眼，說：“那能一樣嗎？”他有點(diǎn)莫名其妙，眨巴著眼睛想了半天，估計沒想出來有啥不一樣。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年輕時不懂浪漫的他，老了卻添了新毛病。我也忘了是從啥時開始的，早晨上班走時他都要跟我握手。他上班走得早，有時候我還酣睡未醒，他洗漱完畢就站在床頭等，等不及了就開始喚我，從被窩里拽出我的手，跟我握。特別是冬天，我總是被他的手冰得一激靈。他得了逞，嘻嘻哈哈地笑，飛快地溜走。

可能這樣開頭的一天對他來說便是快樂的吧。他是個簡單的人，對如今的平凡生活很知足。那天他突然說：“你看咱家多好！”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有點(diǎn)懵，我下意識地問：“咋好？”他嘿嘿地笑，然后說：“咱倆多好！”我也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我就有點(diǎn)心酸，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那天我有急事，讓他接我，他卻遲到了，我心急如焚，情緒糟糕透了。我這個人，尤其在惱怒時，說的話刻薄無情。那次我甚至說了詛咒他的話，他開始時還淡定，幾次嘗試著解釋，但我早已失去理智。隨著我的歇斯底里，他的臉越來越慘白，然后悄無聲息地滴下淚來。他輕聲地說：“玲，你怎么舍得對我說這么狠的話？”

不過是輕聲細(xì)語，于我卻如當(dāng)頭棒喝！我迅速地清醒過來，我怎么能夠這么惡毒地詛咒自己的愛人？我怎么能夠這么冷血地對待這世間最愛我的親人？我說了無數(shù)個對不起，我滿心愧疚，不知道怎樣才能彌補(bǔ)自己的過失。他失控地捂著臉嗚嗚地哭，邊哭邊說：“沒事，我沒事……”

他說他沒事，但他一定滿腹委屈，一定滿心冰涼。被外人欺負(fù)了，他可以打回去，被最親的人傷害，他的心痛極了吧。那一次我真真正正地知道，這世上能傷人的并不只是刀劍，很多時候，一張尖酸刻薄的嘴就能讓人遍體鱗傷。當(dāng)時我就給自己定下規(guī)矩：可以跋扈，可以囂張，可以胡言亂語不著四六，但絕不可以再說一句讓他傷心的話！

3

這么多年，我做到了，無論再惱怒，我也信守承諾，絕不說讓他傷心的話。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的火暴脾氣摁都摁不住，動不動就要咆哮一番。他也習(xí)慣了，從不跟我計較。哎，這世上不跟我計較的人估計也只有他了。

說回到今晚，話說這咆哮一通讓我心里痛快了許多。于是，我也不管電熱水壺了，繼續(xù)看電視劇。還沒過兩分鐘，他又來搗亂了，舉著手機(jī)讓我看。手機(jī)屏幕上寫著剛才男主角對女主角說的那句話：“佛陀離開世間的最后一句話是‘這世界真美好，我不是佛陀，我說，今世遇見你，真美好！”

我啞然失笑，我說：“你把這寫下來干什么？”他憨笑，說：“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啊?！边@令剛對他疾言厲色的我有點(diǎn)慚愧，我問：“你確定遇見我是美好，而非劫難？”他深深地看向我，說：“當(dāng)然！雖然你脾氣急、性子烈，但我知道，你是真正對我好的人，所以，我想說，這世間有你，真美好！”這次換我落下淚來……

我想起曾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段話：我們的生命里，總會出現(xiàn)一個那樣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也是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愛著你，就像是冬日里的一道暖陽照進(jìn)你的心里。不管人生怎樣艱難，生活有多不如意，但只要想到那些暖，我們也開始變得溫暖起來。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