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 秀
“媽咪,我想吃一碗湯面面!” 囡囡喊著。
她從咿呀學(xué)語起,中文“面條”兩字,就總是丟了后頭的“條”字。 有趣的是,人類語言里不管哪個語種,稱呼爸爸媽媽,竟然不約而同地都是用的疊音,除此之外,英文里就很少有指稱事物的名詞用疊音的了。比如,tomato,咿呀學(xué)語的幼兒也不會說成“to-to”,而中文里雖然番茄或者西紅柿也沒有疊音的叫法,可媽媽跟小孩子形容起來就會以“酸酸甜甜”這樣的疊音。囡囡幼兒時,我每每鼓勵她吃番茄說到“酸酸甜甜”,其實心里就比較虛,實在是現(xiàn)在的番茄,酸甜度都很淡了,難怪幼兒時的囡囡拒絕起來就喊:No,It’s not sweet at all (不,一點都不甜)!然而現(xiàn)在叫著要吃湯面面的囡囡,對番茄的態(tài)度已經(jīng)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了。
此刻,爐子上正燉著一鍋雞湯,是專門從唐人街買來的新鮮走地雞,兩只爪子黃黃的,從鍋蓋里鉆出來的蒸汽都是流油的雞味。我最喜歡她主動要求吃湯面,想象一碗雞湯到肚子里,小臉就紅潤了。
“別忘了tomato,Please!” 她中英文混搭著提醒媽媽別忘記加番茄。
這個出生在加拿大的小鬼子,從小不喜歡湯湯水水的中餐,更是莫名其妙地拒絕番茄,就像《我絕對絕對不吃番茄》里面的小蘿拉,直到某日吃了一碗媽媽煮的番茄雞湯面,突然變了,連排骨湯、牛腩湯,都要我往里面加番茄。只是暗暗遺憾女兒吃不到我小時候的番茄,那蓄滿了夏日驕陽和夜間露水、從肥沃泥土里生出的濃郁酸甜,絕非今日高科技可抵達的純正,那滋味常常在記憶里折磨我的舌尖,而那些伴隨著酸甜滋味的往事,更是夜半獨處時的懷舊影片。
四五歲的記憶里,蘇州永福里那條弄堂深得像一口井,好婆家就在“井底”。我喜歡坐在門口,看弄堂里進進出出的人們,就像看吊桶在井里上上下下。最喜夏天早上,好婆和鄰居阿婆說笑著從小菜場回來,她們個個籃子里盛著青翠欲滴的時蔬,如雞毛菜、毛豆子、香萵筍啦,有的綠葉菜上躺著一兩條活鯽魚,尾巴不時彈跳一下,有的菜面上鋪一塊紅白相間的五花肉,青磚灰瓦的弄堂立刻就像從瞌睡里醒過來似的有了精氣神兒。阿婆們坐在各自門口,一邊撿菜一邊嘹亮地聊天,一天的煙火氣就從菜籃子開始了。
好婆籃子里總是搭兩三個番茄,好像故意配色似的。她稱那種橘紅色的為“洋紅番茄”,甜味多,可以當(dāng)水果吃??次茵ぴ谒磉?,就先切半個給我生吃,那剩下的半個,好婆就用來做番茄蛋花湯。她先把切成小塊的番茄在熱油里煸炒一下,再加水、鹽,和一小撮榨菜絲,出鍋前撒入調(diào)均的蛋糊、蔥花和味之素,端到臺面上再加幾滴芝麻香油。
雖然番茄炒蛋幾乎是每個中國人家都會做的一道家常菜,但我并不記得好婆做過,也似乎不曾在鄰家餐桌上見過。好婆說雞蛋要憑票買,炒雞蛋一次就要用掉四五個蛋。再說蘇州人家飯桌上不缺魚肉葷腥,也輪不到番茄炒雞蛋當(dāng)主角。番茄作為配角卻在各種湯里很出色,除了番茄蛋花湯,還有冬瓜番茄湯,清香中略有酸味,是一道爽口消暑的素湯。不過,好婆是無肉不歡的主,她更多時候喜歡在洋山芋排骨湯里加幾塊番茄,這湯立刻就少了油膩,平添鮮味。每次看好婆用大湯勺舀一點點湯嘗嘗咸淡,那湯勺一碰到嘴唇她就立刻拎起兩根眉毛嘖嘖地叫道:“鮮是鮮得來!眉毛脫忒嘖!”
至于番茄炒蛋,在父母下鄉(xiāng)的“小三線”伏牛山區(qū)東麓是一道待客的菜,自家吃的時候叫作“改善生活”。一般人家舍不得平白無故地吃番茄炒蛋,而是將炒好的雞蛋番茄呼啦啦兌一鍋水,勾上厚厚的芡粉打成撈面的鹵,配上在臼里新?lián)v的蒜泥,本來一碗雞蛋炒番茄就被擴大為一鍋雞蛋番茄鹵,就夠一家?guī)卓诔砸活D撈面條了,而無需其他菜輔佐,省食材、省工夫。所以當(dāng)?shù)氐闹鲖D們總是比母親有更多閑暇串門聊八卦,或坐在樹底下乘風(fēng)涼。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初,政府一聲號令,調(diào)集全國各地技術(shù)骨干投身“三線”建設(shè),一個當(dāng)?shù)乩习傩盏谝淮我姷竭\煤的小火車就嚇暈的山溝溝,旋風(fēng)似的會聚了全國各大中城市的知識分子,“逐鹿中原”的地圖上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地名——舞陽工區(qū)。父母就在工區(qū)的鋼鐵公司職工醫(yī)院當(dāng)醫(yī)生,而我所在的子弟學(xué)校,每個班級里的孩子都來自五湖四海,大多是和煉鋼相關(guān)的地方,比如武漢、馬鞍山、包頭、富拉爾基等,來自東北的孩子特別多,我所在的班上,東北口音迅速壓倒了其他地方口音,即使當(dāng)?shù)氐暮幽虾⒆右渤闪朔侵髁鞯摹吧贁?shù)族裔”。不過毛頭是個例外。
移民,這個如今使用頻率極高的詞,其實當(dāng)年我就隨父母一起親身實踐體驗了。我們住的家屬樓建在一個高坡上,朝南下去一條公路,再穿過一片小樹林,便是著名的石漫灘水庫。1975 年夏,本地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石漫灘水庫正是與駐馬店板橋水庫先后潰壩的那座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座人工水庫,據(jù)說是蘇聯(lián)專家援建的……那是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不在此細說,還是讓我拐回來繼續(xù)說說有關(guān)番茄的故事。
我家住的樓朝北背靠山巒,從樓房到山腳之間有一片空地。突然某日,各家各戶自發(fā)圈地開墾,圍出一個個大小不等的菜園。那開荒種地的情景,在我后來聽到郭蘭英唱《南泥灣》的時候,就總是拿來想象延安的大生產(chǎn)運動。當(dāng)初舞鋼職工醫(yī)院的開荒種菜,拿手術(shù)刀、掛聽診器的醫(yī)護人員,總是抵不過剛剛在老家丟下鐵鍬、鋤頭的后勤和政工干部及其家屬的,他們?nèi)Φ厮俣戎?,令下了手術(shù)臺和三班倒的醫(yī)生們猝不及防。當(dāng)母親覺悟到我們可以種一些當(dāng)?shù)貨]有的南方老家的蔬菜品種時,那里已經(jīng)完全沒有插足之地。等到母親收到老家用信封寄來的雞毛菜、草頭、絲瓜等種子,我們就只好在朝南的自家窗前開一塊袖珍菜地,母親稱之為“豆腐干”。
那時各家菜園必種番茄,母親也討來一把番茄秧栽到“豆腐干”里。我們住的家屬樓里每兩戶人家合用一個公共廁所,自從開了小菜園,早上的尿盆就不直接倒廁所去了,母親命我倒到自家菜園子里。我頓時明白了什么叫“肥水不外流”,比老師寫一大黑板詞語解釋明了和生動太多了。
母親在菜園里挖了個坑,把樹葉和家里餿了的飯菜丟進去,我就把尿盆里的“肥水”倒進去混合。當(dāng)?shù)厝私小皾a糞”,漚過的糞才是有效的肥料。不過我家的豆腐干菜地怎么施肥都沒法兒跟毛頭家的比。
毛頭跟我小學(xué)同班,是他家老幺。家里哥哥姐姐加上父母都快一個班了,菜園子的活兒哪輪到他?閑得無聊,他就常常跑到別人家的菜地里禍攪,不是掐了人家的花兒就是踩了人家的苗。可他家的菜園子是最大的,種植品種也最多,就開在家屬樓通往山腳的路邊,與土坯壘的茅廁離得最近,跨過去幾步就貼到土墻上的 “男”“女”了。難怪泥土都黑得流油似的,一眼望去,綠油油的枝葉比周圍的深一層。
毛頭爸爸是醫(yī)院食堂的廚子,我對他的印象已經(jīng)沒有五官了,但他光頭光膀在菜地里勞作的樣子依然清晰。那是夏日傍晚,當(dāng)太陽像一條巨大無比的金色長裙從天上褪到半山和地面的時候,毛頭爸就光著膀子在他家菜地里施肥。一根木頭長柄糞勺從大桶里舀一勺,身子一轉(zhuǎn)就甩出180 度半圓,那個半徑恰好就以他站立為圓心到籬笆墻,糞勺里的肥料絕不會甩到籬笆外的小路上。毛頭爸說,讓他甩到路上去他還心疼糟蹋了他家的肥料呢。
雖說不能跟毛頭家大田似的菜園子相比,但我和母親都很敝帚自珍,小心呵護料理著我們的“豆腐干”。我的心里更是在上學(xué)以外多了一份牽掛,也多了一種期盼??粗切┭砻绶种ч_叉,枝葉繁茂,一到花開掛果,自己都站不住了,得在它們身邊插一根木棍、竹竿等,用布條將它們一一捆綁于支撐物上,免得倒下。這個時候,各家都格外留神自己的小菜園,特別防備那些平時好惹是生非的搗蛋鬼們。我每天早上去菜園倒尿盆時,就要數(shù)一下那些臉色已開始紅潤的番茄,傍晚澆水時再復(fù)核一遍。
一天放學(xué)回來,正撞見隔壁鄰居大辮兒和她那在醫(yī)院工資科做會計的媽,倆人扭住毛頭,嚷嚷著揪他去見他爹。大辮兒媽雖然個頭矮矮的,但臉色黑黑,講話跟撥算盤珠一樣利落干脆。正是食堂要開飯的點兒,端著空碗的單身男女已經(jīng)一溜兒等在食堂門口了。家屬樓、單身宿舍樓和食堂之間自然形成一塊類似廣場的空間,是醫(yī)院下班時間最熱鬧的地方,醫(yī)院家屬們有點什么事兒都會鬧騰到這個“廣場”來。那天,大辮兒母女倆押著毛頭穿過“廣場”,跟游街示眾差不多。原來是毛頭在大辮兒家菜地里偷摘了最紅的兩顆番茄,被母女倆逮個正著。其實,毛頭并不稀罕番茄,那是他無聊的游戲,就是閑得手癢癢。但是,我心里慌了,趕緊奔自家的菜園察看。果不其然,早上清點過的半紅半黃的那幾顆大個兒番茄,全被摘了,枝頭還留著新鮮的岔口。
第二天,醫(yī)院門診樓前的空地拉起了銀幕,當(dāng)晚要放的是朝鮮電影《看不見的戰(zhàn)線》。太陽還火辣辣地曬在水泥地上,各家孩子都已經(jīng)搬了小板凳去占位置,凳子不夠的,先用粉筆畫圈占地盤,圈好的地盤上放一顆石子。我也早早擺好了凳子,還幫樓下的鄰居曉霞也圈了一片地,但我沒像往常一樣占中間的位置。其實這個電影也不是第一次看了,當(dāng)電影里隱藏最深的特務(wù)“老狐貍”出現(xiàn)時,我和曉霞借口上廁所悄悄離開,我們一路奔到毛頭家的菜地。曉霞放哨,我行動。小刀割在番茄樹根上,手直抖,曉霞還不住催我快點快點,割到第三棵趕緊罷手。
第二天傍晚,暴曬了一天的那三棵番茄樹,葉子打著卷兒,垂頭喪氣地全都蔫兒了。我假裝上廁所路過觀察一下“戰(zhàn)果”,看著毛頭爸站在他家菜園子皺著眉,喃喃自語:這咋回事咧?嘟囔了一會兒,他突然伸手揪起一棵,發(fā)現(xiàn)根沒了!接連拔起另兩棵,都一個樣!毛頭爸一屁股坐在菜地里,耷拉著光頭。我趕緊躲到廁所里,按住自己怦怦跳的小心臟,畢竟是干壞事啊。不過這次破壞行動,終究沒有“破案”。其實是毛頭爸并沒有去追究,他好像很篤定是誰干的,但肯定沒懷疑我。
報復(fù)行動成功后,每天吃番茄的時候,就有點忐忑。
盛夏驕陽當(dāng)頭,各家各戶的菜園子正碩果累累。絲瓜、西葫蘆爬滿籬笆,長的圓的果實吊在枝葉間;蒜苗正抽出蒜薹,都能聞到蒜香;最喜人的還是綠葉叢中的番茄,一團一團火似的。男孩子在自家菜地里摘一顆熟透的往胳膊上一捋,就當(dāng)蘋果吃起來。從自家菜地摘回來的番茄,一刀切開立刻冒出一層細密的水珠,像霜一樣,吃起來沙沙的甜。父母都是江南人,每頓午餐沒有米飯不算吃飯,三菜一湯的正餐,番茄炒蛋在夏日的餐桌上是出場率最高的花旦。畢竟是北方,不像蘇州有那么多活魚活蝦。但自家菜地里長出的番茄,那酸甜的濃郁令舌尖都會打激靈。
母親將番茄和雞蛋分別單炒,打雞蛋時加幾滴料酒,炒出來的蛋又嫩又暄,噴香撲鼻。然后將炒好的番茄和蛋倒回鍋里,添少許水、鹽,翻炒一下,讓汁色變濃即出鍋。這道菜,母親不放味精,說兩樣都是鮮物了。我和妹妹都喜歡用番茄雞蛋里的湯汁拌飯。但母親規(guī)矩大,我連著夾兩筷子雞蛋,就被她一筷子打回去,斥責(zé)我吃相難看。那一刻恨恨地下決心等自己上班掙錢了,每頓都吃一大碗番茄炒蛋!以后大了,慢慢理解母親,若不是她定規(guī)矩,三個孩子的筷子和匙羹非在番茄炒雞蛋的碗里打架不可。
有一天,母親的病號送來一籃子番茄,加上自家種的,一下子吃不完了。母親就把這些番茄洗凈切塊加鹽和糖煮沸,裝進消毒后控干的鹽水瓶里,然后把裝得滿滿的鹽水瓶放在高壓鍋里煮沸,只聽到瓶子在沸水里砰砰相碰的聲音。取出后令其自然冷卻存在陰涼處,便是一瓶瓶可存到冬天的番茄醬。母親盡量不把番茄剁碎,只要能塞進瓶口即可。等倒出來食用時,塊狀的番茄依然保留了新鮮的美味。那時沒有大棚蔬菜,沒有反季蔬果,記得春節(jié)期間母親在家宴客,端出番茄炒雞蛋,客人們都驚嘆母親會變魔術(shù)。番茄的酸甜,在窗外飄雪的日子里,更加濃郁美味。那樣真那樣濃的酸甜,是泥土與陽光親密合作的結(jié)果,有著土地的深情和夏日的烈性,絕不是當(dāng)今通過高科技合成的味道。
“媽咪,我的湯面面呢?“ 囡囡叫道。
“ 哦,今天沒有番茄,媽咪做不出你喜歡的湯面面了。要不,我用Ketchup 給你做Pasta,配一碗雞湯?”
“ No,一定要有real tomato 才好吃!”小鬼子很固執(zhí)。
唉,即使超市里買來的番茄,也不real 了!我不由暗嘆。不過,我沒有跟囡囡說,我不想破壞了孩子對于她所認為的 real tomato的好感,但忍不住還是遺憾囡囡完全不知道真正的番茄在母親這代人的記憶里是什么味道。腦海里浮現(xiàn)出小時候在工藝美術(shù)品商店看到的工藝品水果,一串葡萄、幾個蘋果、香蕉、梨子什么的,為了看上去逼真,工匠們特意在它們身上做點瑕疵,比如一個結(jié)節(jié)、一個疤痕什么的,這樣放在桌面上,可以亂真。然而想不到,現(xiàn)在人們吃到肚子里的水果在店里貨架上擺著的樣子都比那些工藝品完美得多了,個頭大小都像是儀仗隊員一樣經(jīng)過嚴格篩選過。想起曾在微信群里看到關(guān)于番茄的熱議,其中印象特深的有這樣一段:
紐約一位文友說,他回北京碰到一位出租車司機,以前是京郊農(nóng)民。文友就跟司機聊天說起現(xiàn)在的番茄看上去很棒,卻完全沒有小時候能當(dāng)水果吃的感覺了。那位司機回答:還想吃過去咱們自己的番茄?別做夢了,我家就是種番茄的?,F(xiàn)在的種子都讓日本公司壟斷了,開始時種子很便宜甚至免費贈送,種出來又漂亮又有賣相,還不生蟲害,很好賺錢,大家就都扔掉自己家傳統(tǒng)的品種了。后來發(fā)現(xiàn),這些外國新品種不僅不好吃,連番茄味兒都沒有,種子價格還連年上漲,尤其坑人的是你用了他的種子,就必須按階段買他的肥料和農(nóng)藥,只要你沒按他的要求施放日本種子公司的肥料和農(nóng)藥,那些番茄就不結(jié)果,或者長不大,或者不紅不成熟。說到這兒,司機咬牙切齒地罵說把他們坑苦了,當(dāng)明白過來永遠都得花錢給那些公司時,已經(jīng)找不回來過去自己的老品種了。
出租司機說的西紅柿,就是番茄了,中國北方地區(qū)多稱番茄為西紅柿,其實這個名字更符合番茄的來源,它本來就是從西方引進中國的,原產(chǎn)于南美洲的安第斯山一帶。我不敢肯定文友轉(zhuǎn)述的司機的話是不是今天的番茄沒有番茄味道的確切原因,但司機的說法還是讓我不由心里一驚:原來我們不經(jīng)意間就丟失了自己的種子!再一想,如今的世界,丟失種子的,又豈止是中國人?又想到,當(dāng)年在自家“豆腐干”里種番茄和自制番茄醬的母親,是不會像我這樣在番茄的記憶里感傷的,不知該為她慶幸還是悲傷?如今躺在老人院里靠別人翻身、喂食的母親,早已失語、失憶,那原味的酸酸甜甜,她都還給了往昔的歲月,卻獨獨留下我在遙遠的大洋彼岸反復(fù)咀嚼回味,并思索著那些有沒有答案都無濟于現(xiàn)實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