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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農(nóng)場

        2022-05-30 10:48:04[英]查爾斯·斯特羅斯翻譯/Renne
        科幻世界·譯文版 2022年12期
        關(guān)鍵詞:護工病人

        [英]查爾斯·斯特羅斯 翻譯 / Renne

        英國作家查爾斯·斯特羅斯是英國最成功的科幻作家之一。他的作品被翻譯成多達12種語言,曾有6部作品獲得雨果獎提名,并三次獲得雨果獎最佳中篇小說獎。這位作者最為著名的作品是他的“洗衣房”系列小說。這個系列多次入圍、斬獲雨果獎,內(nèi)容包含克蘇魯、諜報、計算機科學、蒸汽朋克等多種元素。本期我們特別獻上與其關(guān)系匪淺的兩篇作品:《更冷之戰(zhàn)》是一篇以“兩伊戰(zhàn)爭”為背景的克蘇魯風故事,作者正是在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期間萌生了“洗衣房”系列的念頭;《在農(nóng)場》則是該系列的番外,主角仍然是貫穿整個洗衣房宇宙的鮑勃·霍華德。就讓我們把這兩個故事當成前菜,提前感受一下這個神奇的宇宙吧。

        又到了令人欣喜的夏日。在英格蘭東南部,這個季節(jié)意味著蚊子叮咬、太陽暴曬,以及用水短缺。對我這個城里長大的男孩來說,還要加上濃烈的尾氣味道——每年到了這時候,成千上萬我這樣的家庭會開著城市越野車,一路直奔度假村。更別提地獄一般的夏日地鐵(真真正正的地獄,遠超任何人的想象;除非你看過倫敦交通局的出行助手,還能從層層疊疊的標識下面看出什么深奧的幾何圖形來)。

        跑題了。

        一天早上,副部長晃悠著走進我狹窄的辦公室。我正用一疊啤酒杯墊扔一面貼著幾位內(nèi)閣大臣頭像的飛鏢盤,練習飛鏢的準頭。“鮑勃,”安迪停頓了一下,憑空抽出一張濕濕的方形紙片,我心虛地坐直身子,“來了一單活,你應該有興趣。我覺得你做正好合適?!?/p>

        官場生存法則第一條,不要打探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就像每一支在練兵場操練過的軍隊都懂的一個道理:絕不自告奮勇。一旦你問了問題(或者自告奮勇做了什么事),直屬上司(或者管你的中士)就會認為你太閑,養(yǎng)出了壞毛病,得給你找點事兒做。而且,新任務多半比不上你手頭正在做的(比如變著法子偷懶),因為“閑”是組織里最嚴重的一項罪行,必須受到重罰,在洗衣房更是如此。洗衣房是英國的國家秘密部門之一,負責對付從平行宇宙侵入我們這個世界的渣滓,所用裝備都是基于應用解析惡魔學研發(fā)的。自告奮勇的人要是挑錯了活,保準會撞見時空之外吸干你的靈魂、把你的大腦當作深夜點心的恐怖事物。但這次的活可能不是假裝拼命干活就能逃脫的,況且他還包裝了一下,故作神秘。媽的,安迪太懂怎么引我上鉤了。

        “什么樣的工作?”

        “趣味農(nóng)場出了些古怪,”他發(fā)出一聲怪怪的輕笑,“不知道這地方一向這樣,還是真的出了反常情況,這才是讓人難辦的地方。一般這種事我會讓鮑里斯去查看,但他這個月沒空,還不能派低于SSO2級的,我又不能親自去,所以……你去嗎?”

        你可以說我莽撞(還有點無聊),但我不傻。而且,雖說我在管理層中的等級矮到不行,得瞇縫著眼睛使勁瞪才看得見日光,但好歹也是SSO3級的。這個級別可以報銷一些小額花費,只要不超過一支鉛筆的價格就行。另外,在處理超自然入侵、跟人事部的牛鬼蛇神較勁之余,我還有資格參加一些漫長而沉悶的會議。在我躲得不夠快、被抓個正著的時候,還能代表部門出席國際聯(lián)誼會?!暗鹊?,為什么你不能親自去?是之后安排了什么會面嗎?”以我對安迪的了解,他時不時會跟垃圾箱聯(lián)誼委員會當中相同職務的委員吃一頓五道菜的午餐。要真是這樣,我還是接下這單活,讓他欠我一份人情比較好。

        安迪的臉皺了起來?!昂推綍r不一樣,如果我去,他們可能不會再放我出來了?!?/p>

        什么?“‘他們?誰是‘他們?”

        “護工?!彼舷麓蛄恐?,仿佛第一次見到我。奇怪,他這是怎么了?“他們對魔法的臭氣很敏感。對你來說沒什么問題,畢竟你才在這兒干了多久來著?六年?只要不攜帶任何讓他們起疑心的玩意兒,不管是不是電子設(shè)備,在出去之前把口袋翻個底朝天,那就沒事。而我已經(jīng)干了快十五年,在洗衣房這個地方,待得越久……就越受它影響。不能讓老手去調(diào)查趣味農(nóng)場,必須派一個生面孔,否則護工們出于職業(yè)習慣,一定會投來關(guān)注?!?/p>

        我是不是挺遲鈍的?但我終于搞懂這件事了。安迪想派我去,因為他害怕。

        (你看,我告訴你的生存法則,就是這個意思。)

        總之,這就是為什么我在不到一個星期之后,住進了盧娜·提卡爾收容所——名字應該沒錯,這是一座維多利亞時期的濟貧院建筑,名字就用哥特式字母刻在楣梁上。所幸我這次入院不算緊急情況,但誰也說不準……

        老話說得好:有些事情凡人不該知道。對我這行而言,這句話可謂是一針見血。洗衣房的員工——我們的機構(gòu)叫洗衣房,名字跟實際職能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有時因為工作原因,會見識到讓人神經(jīng)錯亂的可怕事物。你或許以為“可怕”指的是放著幻燈片講報告,或者自我評估會這類各種官僚系統(tǒng)中常見的做派,但不只是這些。平日里遇到不好的事,我們會說“海上還有更可怕的事呢”來排解。我這里指的就是這句諺語中的“更可怕的事”。(尤其是靠近棲居著觸手生物的外星人海底城市遺跡。)若是某位同僚需要精神病方面的治療,他可不會去普通醫(yī)院,也不會叫社區(qū)護理服務。我們可不想看到特工們不受控制、滿嘴胡話,把機密泄露給普通民眾,就算四面墻鋪滿軟墊的單人病房的私密性還不錯,也不行。我們的傷兵必須我們自己來照顧。

        趣味農(nóng)場所在的小鎮(zhèn)究竟叫什么,我就不說了。洗衣房有許多像這樣的設(shè)施:頗有年頭的建筑,二戰(zhàn)期間被政府征收,再沒還給曾經(jīng)的所有者。地方很難找,位于三條不復過往繁華的沒落、骯臟的購物街組成的三角地塊中間。沿街建筑全部背對農(nóng)場壘起高高的沒有窗戶的磚墻,只有一處例外:穿過一家狹窄雜貨店的庫房來到后院,拉開一扇毫無特征可言的木頭門,再走完一條陰暗的沾滿煤灰的小道,隨后就能找到的一條潮濕的巷子。需要足夠的權(quán)限才能走完這一段,守在這里的警衛(wèi)身手沒一個差的,能把潛在的入室搶劫犯揍到噴射性嘔吐。不過,如果你有權(quán)限,沿著巷子往前走,就能看見一些窄窄的窗戶,上面裝著涂了黑色油漆的鑄鐵欄桿。窗戶中間有一扇笨重的綠色木門,門鈴旁邊釘著一塊灰撲撲、坑坑洼洼的銘牌,顯示這里是“格蘭瑟姆的圣希爾達不幸流浪兒與迷失者收容中心”。(住在這里的人卻不能說是不幸,他們的心智被一些邪惡的東西吞噬了。)

        大門聞起來像煮熟的卷心菜,還有一股絕望透頂?shù)奈兜?。我深吸了一口氣,拽了一下鈴繩。

        自然是什么動靜都沒有。雖然我提前打電話預約過,但是要來到入口為我開門,應門的人得打開無數(shù)道門,再一一上鎖?!八麄兒軗鷳n安全問題?!眮碇鞍驳鲜沁@么說的,“免得一不小心讓那些瘋得比較厲害的病人逃掉。”

        “那些病人很危險嗎?到底有多危險?”

        “大多數(shù)無害,不太會傷到別人,但在高安防病房……千萬別一個人走進去,當然護工們也會攔著你。但你最好連想都別想。那里面有些人……當然,我們有義務照顧他們,是我們欠他們的,他們都是執(zhí)行任務時成了這樣。但如果一位身患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的高級行動專員認定你是個‘藍色哈迪斯1,又碰巧趕在你下次造訪之前搞到一些紅色粉筆和注射用針頭,這些話就沒太大意義了,對吧?”

        是這樣的:魔法是應用數(shù)學的一個分支,這里的瘋子都是計算機科學專業(yè)的畢業(yè)生。正因如此,他們當初才會被洗衣房選中,最后又一個個淪落此地。在趣味農(nóng)場,我們會讓他們遠離一切尖銳的東西,以及一切棱角有問題的圖形。但要保證他們的安全還是很難。畢竟,就算條件簡陋,只要有黑板就能推算定理,如果你受得住,甚至也可以只用大腦。軟墊病房墻布上的蠟筆涂鴉更是會帶來別的地方根本沒有的巨大危險。事實上,別說各種電子設(shè)備了,農(nóng)場的許多住客連寫字工具都會被沒收,而空白紙張也會受到嚴格的管控。

        我正琢磨著這些令人郁悶的事,門那頭傳來一陣響亮的金屬聲,一扇只能讓一人通過的小門從里面打開了?!盎羧A德先生?我是萊茵菲爾德醫(yī)生。你沒帶電子設(shè)備或電器,也沒帶你們那些驅(qū)魔符、護身符之類的職業(yè)工具吧?”我搖了搖頭。“不錯,那就請進?!?/p>

        萊茵菲爾德是一個面容溫和的女人,看起來有點膽小。穿著花呢裙子,披著一件實驗室大褂,疲憊不堪的表情似乎永遠掛在臉上,仿佛她的記事本里寫滿了日程,而她的手表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每天會慢上一個小時。我匆匆跟在她身后,猜測著她的年紀。三十五歲?四十五歲?算了,放棄。“你們這里具體住了多少病人?”我問。

        我們來到一扇長得像中世紀吊閘的門前,她停住腳,擺弄起一只大得出奇的鑰匙圈?!笆耍洗谓y(tǒng)計的是這么多。”她說,“來吧,可別惹惱了舍監(jiān),她不喜歡人們擋在走廊里。”地上有鋼鐵軌道,像一條微型的窄軌鐵路,可以沉到地下藏起來;走廊的墻上涂著復合涂料。走了一段之后,我注意到走廊里有光線出現(xiàn),是從墻上高高的窗戶里透出來的。窗后面掛著一些奇怪的設(shè)備,看著像是掛在管子上的、套了一層鎧甲的水晶吊燈。剛剛超出伸手能夠到的高度?!捌麩?。”萊茵菲爾德突兀地說。我抽搐了一下,她注意到我隨之產(chǎn)生的一些迷信的聯(lián)想。“這地方不能用電燈。當然,舍監(jiān)可以用。來我辦公室吧,我給你說說詳細情況。”

        我們又穿過了一扇門——橡木制的,因為年頭久,顏色發(fā)黑,放在瘋?cè)嗽豪镉悬c怪。倒是和豪華莊園比較相配,不過門上裝著兩把顯眼的大鎖。門后面就是高級辦公區(qū):厚厚的羊毛地毯,黃銅門把手,汽燈開關(guān)……到處都擺放著扶手椅。(好吧,地毯是舊的,有些褪色,還被更多鋼鐵軌道分成小塊,但依然不愧是桃花心木小組的地方1。)萊茵菲爾德的辦公室門在寬大接待室的一側(cè),能看到另一側(cè)也有一些關(guān)著的門,還有通往其他樓層的樓梯間?!斑@一側(cè)是行政部門,”她打開門解釋道,“茶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蔽易M包裹著皮革、大約來自上上個世紀的扶手椅。萊茵菲爾德點點頭,拉了拉門框邊上的一根繩子,然后繞到辦公桌后面,拉出椅子。我立刻注意到,她不僅沒有電腦,桌上正中央甚至還放著一臺老古董打字機。打字機的托板有過改動,做了加寬處理,鍵位可以調(diào)整。我猜是帝國貴族66型,不過對于年齡大我兩倍的辦公用品,我實在稱不上專家,所以不確定。房間里有一整面墻全是木制文件柜,里面裝的文件加起來怕是有30兆字節(jié)的內(nèi)容?!拔衣犝f,你們是全紙質(zhì)辦公?”

        “是的,”她嚴肅地點點頭,“很多病人不能接觸電子設(shè)備,對他們來說太危險了。連他們平時玩的玩具也要小心,樂高和麥卡諾顯然絕對不行。還有一次,他們在玩《妙探尋兇》2時也出了意外,這事發(fā)生在我來這兒之前。對部分病人來說,任何帶開放式規(guī)則的桌游都不安全?!?/p>

        門打開了,“沖兩人份的茶?!比R茵菲爾德說。我望了望門口,想看一眼勤雜工,結(jié)果愣住了?!盎羧A德先生,這是‘鉸鏈箱護工?!彼榻B道,“‘鉸鏈箱護工,這是霍華德先生,他不是新入院的病人。”她迅速加了一句,門口那東西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我,發(fā)出充滿威脅的液壓嘶鳴。

        嗡——當!“嚯——華德先生。歡迎來——”叮——“圣希啊達——”嘶——當啷。這東西穿著護士服,款式相當古老,甚至能看出最早期護士服的原型:十九世紀修女長袍。它用不眨眼的全景視覺鏡頭盯著我。臉上本應該是鼻子的地方長著一根棍子,像獵巫人的手杖一樣直直指著我,棍子周圍有放射狀線條,與臉部完美鉸接貼合。臉是黃銅做的,像一張死人臉。嘴巴位置是一些金屬網(wǎng)格,似乎尖酸地表達著對我的反感。

        “鉸鏈箱護工是八姐妹之一?!比R茵菲爾德解釋道,“它們不是全自動的,”確實,能看到一把有麻繩那么粗的電纜從這位姐妹的長裙中伸出來,而長裙下面應該沒有雙腿,“它們由舍監(jiān)控制。舍監(jiān)住的地方占了地下兩層樓,就在行政部門辦公區(qū)下方。一開始,舍監(jiān)是一臺IBM?1602主機。通過五芒星召喚陣,他們誘捕了一只沒有名字的四級低等惡魔,役使它為主機提供高級認知能力。”

        我的臉抽搐了一下。“算不上正兒八經(jīng)的五芒星吧,只是一張電網(wǎng)。這么說,舍監(jiān)是接通了電源的?”

        “是的,霍華德先生?!鄙岜O(jiān)的地下住所和員工宿舍都通了電。只有病人活動區(qū)沒有電源。以八姐妹的能力,處理一些不對勁的苗頭、安撫受到過度刺激的病人、完成基本護理工作綽綽有余。她們還裝備了沃爾曼-弗萊徹奇術(shù)觸變儀,有不聽話的病人搗鼓一些自殘玩意兒,她們也能檢測到。所以容我再提醒你一次,在她們面前盡量別搞神秘主義那一套。雖然受到液壓延遲線的限制,但她們的反應還是很快。”

        我吞了一口唾沫,感激地點點頭,“這系統(tǒng)是什么時候建立起來的?”

        從萊茵菲爾德醫(yī)生下巴的輕微變化可以看出,她要嗎覺得這個話題太無聊,要嗎出于某些原因,不想細說?!皼]其他事了,姐妹?!弊o工關(guān)上門,動作順滑得像涂了油的鉸鏈。萊茵菲爾德偏著頭等了一會兒,似乎在聽動靜,接著放松下來,徹底變了個人。上一秒還是心力交瘁的精神科醫(yī)生,下一秒就變成累壞的家庭主婦了。她疲憊地笑笑,“抱歉,有些話不能當著八姐妹說。舍監(jiān)對有些問題很敏感,其中包括她在這兒待的時長。而八姐妹聽到的話,舍監(jiān)也都聽得到?!?/p>

        “原來如此?!蔽蚁胩咦约阂荒_。

        “紐斯特朗先生在總部跟你交代差事的時候,沒給你介紹過這個地方嗎?”

        我以為我弄懂了她的脾氣,看來并沒有。“沒詳細說過?!保ú贿^不代表我對這兒一無所知。我知道高層會議室的桌上出現(xiàn)了舉報信,用藍色蠟筆在廁紙的正反兩面寫了整整六頁,痛陳護工的暴力行徑。更離奇的是,沒人知道那天早上的舉報信是怎么塞進去的,因為高層會議室每晚都會上鎖。)“我猜對我們這些低級專員,不需要介紹太多?!保▌e提有多低了。)“這樣沒問題吧?”

        “哦,”萊茵菲爾德抽了抽鼻子,“可以這么說,反正知道必要的信息就行。過度接觸神秘事件能讓你成為經(jīng)驗豐富的特工,但同時也給你留下……印記,造成有害的影響。”她小心斟酌著措辭,“你知道農(nóng)場的用處吧?我們的工作就是照顧那些會傷害到自己和他人的洗衣房員工,將他們與這個世界隔開。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在這么小的地方——只有三十個床位——安排兩名醫(yī)生:收治文件需要兩個人的簽字。舍監(jiān)和八姐妹不怕交叉感染,也不用擔心被附身,但她們在法律上沒有權(quán)限。所以需要我和??怂购材t(yī)生?!?/p>

        “這樣啊,”我點點頭,不想表現(xiàn)出不自在,“所以,八姐妹容易對高級外勤特工產(chǎn)生敵意嗎?”

        “偶爾會,”她的臉抽了一下,“不過她們最近三十年都沒有犯過這種錯誤,沒有扣留無須收治的人?!遍T又突然打開了。鉸鏈箱護工這回推著小推車走進來,上面放著茶壺、罐子、兩只茶杯和茶托。推車能在狹窄的軌道上順利移動,而鉸鏈箱護工推它的樣子讓我懷疑她裙子下面也安裝了輪子?!爸x謝你,姐妹,暫時沒事了?!比R茵菲爾德接過推車說道。

        “那你們現(xiàn)在都有些什么病人?”我問。

        “有十八個?!彼鸱撬鶈枺凹优D踢€是加糖?”

        “牛奶,不要糖。對于這里的病人,總部沒人愿意跟我多說?!?/p>

        “有什么不能說的。我們本來就會定期向人事部提交報告?!彼贿叺共?,一邊說道。

        我仔細想了想怎么接話:令人困惑的碎紙機的故事,醫(yī)療檔案,去年圣誕節(jié)派對上彼得·弗雷德的屁股的復印件——這些都最好別提。(舉報信倒是最不重要的,純粹是浪費廁紙,唯一的用處就是證明趣味農(nóng)場的病區(qū)封鎖線封得不夠好。ISO9000舉報體系標準有個美妙的優(yōu)點:干任何事都要填相應的表格,如果只收到文件,卻沒有附帶正確的表格,就可以假裝沒收到。)“主要是紙的問題吧??偛康奈募芾硐到y(tǒng)不太能處理手動打字機打出來的文件。幾年前,有人試過把你們的報告掃描成電子檔,之后也沒審讀,就把原件送去銷毀了。結(jié)果掃描出來的文件有些問題,所以對這里的長住病人,我們不知道準確信息。而人事部又想找回被毀的陳年檔案,這件事還有點著急?!?/p>

        萊茵菲爾德嘆了口氣?!坝钟腥四盟榧垯C惹禍了吧,這次沒有復印件?”她用銳利的目光看了我一會兒,“行吧,我猜這是常態(tài)了。我們這個分部沒人在意,優(yōu)先級應該挺低的。總部能派個人來看看已經(jīng)令人感動了……”她呷了一口茶,“目前有十四名短期病人,霍華德先生。這十四個人都有不錯的預后,可能梅利韋瑟稍微差點……你可以把你的工位號牌給我,我明天就給你寄一份完整的病患名單,附帶他們各自的工號。不過,四個長住病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們住在高安防區(qū)。為了防止意外,每人都配了一名護工。其中三個連工號都沒有——員工電子歸檔是1972年的事,而他們早在那以前就被永久取消了外勤資格。另外,悄悄告訴你,其中的一個,我連他名字都不確定?!?/p>

        我點了點頭,努力做出一副理解她的樣子。我要調(diào)查的舉報信顯然是長住病人寫的,問題是:哪一個?沒人確定。舉報信出現(xiàn)的前一天晚上值班的那名夜班門衛(wèi),又不大跟人說話。(他本身也是個死靈,死了很多年了。)監(jiān)控什么都沒拍到,這本身就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洗衣房總部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很特別,平常人很難騙過它,而且確保與最容易被覆蓋、被篡改的“蝎眼”網(wǎng)絡斷開?!澳隳軒艺J識一下病人嗎?先去看短期病人,再去看長住的?”

        她有點吃驚,“那可是長住病人啊!我沒跟你開玩笑,他們每個人都需要單獨的護工隨時陪護,才能避免失控?!?/p>

        “啊,對?!蔽衣柭柤纾龀鲆桓辈缓靡馑嫉臉幼樱ㄆ鋵嵑芎靡馑迹叭耸虏孔罱茴^痛,歐洲那邊給了他們一些指示:針對工作場所的衛(wèi)生安全,以及長期殘疾員工的資源分配的問題,要求他們?nèi)蚊幻』季S權(quán)專員,在衛(wèi)生安全福利的糾紛中協(xié)調(diào)與監(jiān)察員的工作。”我又聳了聳肩,“我知道這是鬼話,你也知道。但我們只能服從,否則上面就要來問話了。天下的行政系統(tǒng)都這樣,而嚴格來講,雖然這些人只能被扔在這兒接受長期護理,但他們依然是洗衣房的員工。這件事總得有人來做,我上司點了我的名,我就只好來了。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沒有選擇,只能問你了?!?/p>

        “既然這樣,我猜我們可以做些安排?!比R茵菲爾德不再那么強硬,“但你要是去高安防區(qū)的話,舍監(jiān)會不高興。這件事打破了她的日常工作,而她喜歡牢牢掌控一切。要花一陣子才能定下訪問的時間,如果訪問期間有病人失控……”

        “啊,那干脆突擊行動吧,越快結(jié)束訪問越好,你也能快點擺脫我?!蔽疫珠_嘴露出一個傻笑,“我聽人說起過你們這兒的觀察廳,能帶我去看看嗎?”

        我們先去了短期病區(qū)。病房排列在一條走廊的兩邊,兩側(cè)各有一間浴室和一個護士站。所有病人都有單獨房間。走廊一側(cè)還有一間吸煙室,白色的門框上泛著一些黃色的金屬光澤,里面很空曠,只有幾張看起來慘兮兮的皮質(zhì)沙發(fā)椅和一面巨大的公告牌。公告牌上寫滿了公共安全的相關(guān)規(guī)章。(包括必須標明的“吸煙違反法律”。)如果不去注意門鎖和觀察窗,這地方很像維多利亞時期生意不太景氣,場面有些蕭條又不失上流風范的鐵道旅館的休息室。

        病人就是另一種風格了。

        “這位是亨利·梅利韋瑟,”萊茵菲爾德醫(yī)生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三號床的房間門,“亨利,你好嗎?這是霍華德先生,他是來做例行檢查的。亨利?你在嗎?”

        “三號床”其實是個擁擠的小公寓間,有一個小客廳,配了沙發(fā)和桌子;另有一間單獨的臥室;洗手間的門正對著大門。一臺破舊的留聲機,帶一個張揚的鈴鐺形喇叭,放在一只笨重的木質(zhì)邊柜上,由于污漬太厚,幾乎變成了黑色。另外還有一張仔細折好的報紙和一碗水果。窗玻璃上起了霜,用鐵絲又封了一層。但除此之外,這里看起來安逸舒適,只要不去想這里的住客就行。

        亨利兩腳交叉,蹲在一張擦得光潔發(fā)亮的木桌上。腦袋微微偏向我這邊,注意力卻不在我身上。他穿著一套樣式古老的彩色條紋睡衣,一看就不是這個世紀的產(chǎn)物。他的目光落在我們身后等著照顧他的姐妹身上,臉上一副嚇破了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仿佛一等我們離開,這臺穿著漿洗干凈的圍裙的機器就會一個關(guān)節(jié)一個關(guān)節(jié)把他的手指掰成小塊。

        “你好?!蔽覜_他揮揮手,試探著打了個招呼。

        亨利弓起身子,向后滾下木桌,發(fā)出一連串怪異的呼嚕聲,我一開始還以為他在笑。他退到墻角蜷縮起來,指著我身后,“審計員!審計員!”

        “亨利?”萊茵菲爾德站到我旁邊,語氣有些擔憂,“來得不是時候嗎?有沒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你——你——”他的食指晃得厲害,但一直指著我背后,全身時不時抽搐一下,“檢查!檢查!”

        萊茵菲爾德顯然用了錯誤的字眼,把他刺激到了。這個可憐鬼嚇壞了,害怕得失去了理智。我肚子里生出一股憐憫,又涌上胸口:審計員也是我的噩夢之一。就算亨利(亨利·梅利韋瑟,運籌學研發(fā)組的高級技術(shù)官)患有不輕的緊張性精神癥,還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但他對審計員的恐懼是非常合理的?!皼]事,別怕,我不是——”我身后傳來尖銳的嘎吱聲。

        嗡——當?!懊防股取??;氐侥愕姆块g。”咔嗒,“該睡覺了,馬上?!边青?,哐啷。我身后的姐妹堵死了門。她名叫“飛輪”護工,長得像戴立克1,只不過穿著料子挺括、帶褶縫的衣服。她的手像鑄鐵的水槽柱塞,此刻兇狠地揮舞著,“馬——上!”

        “人工控制!”萊茵菲爾德喊,“姐妹,退下!”又輕聲對我說道,“姐妹最痛恨情緒不穩(wěn)的病人,你別動。”她轉(zhuǎn)向護工,后者已經(jīng)舉起了拐杖一樣的奇術(shù)觸變儀,“聽我指揮!”

        梅里韋瑟喘著氣站在角落,被機器人護工指著,不住地發(fā)抖。一分鐘過去了,局面僵持下來。接著:“醫(yī)生——舍監(jiān)說——病人必須上床。聽你指揮。”哐當——嗡。護工的機器底座轉(zhuǎn)了一圈,整個人沿著軌道倒退著出了門,去了護士站的方向。

        萊茵菲爾德用一只腳關(guān)上門?!盎羧A德先生,麻煩你用背抵住門,用腦袋封住那個,嗯,貓眼?!?/p>

        “你別去,不準……”梅里韋瑟死盯著我嘟囔道。

        我攤開雙手,笑道:“我不是審計員?!?/p>

        “不是……不是……”他閉上眼睛,張大了嘴。過了一會兒,我發(fā)現(xiàn)他竟無聲地哭了,絕望的淚水順著臉頰滾滾淌落。

        “他今天不好受,”萊茵菲爾德沖我的方向低聲道,“來,咱們上床吧,亨利。”她小心走到他身邊,引著他進入小臥室,給他蓋上被子。他沒有反抗。

        我依然背靠門,用后腦擋著觀察小窗。不知為什么,我脖子后面有點癢??吹贸鰜恚w輪護工不是那種喜歡蹺著腳喝茶閑聊、談天說地的性子。我感覺她依然在這棟大樓某處用她閃爍著一圈紅光的眼睛注視著我,而我遲早會和她的主人撞上。

        安迪確實害怕這個地方。

        我又不傻,知道察言觀色。他把圣希爾達收容中心的差事交給我,叫我調(diào)查中心的古怪之后,我立刻鼓起勇氣,去敲了安格爾頓辦公室的門。

        安格爾頓不是普通人。洗衣房里敢拿CIA反間諜局局長的名諱來當自己綽號、目前還沒有丟掉性命的,我只知道他一個。另外,我看見他出現(xiàn)在1942年洗衣房職員大合照里,而這幾十年來他的臉都沒變過。這在洗衣房也是獨一份。大部分人見到安格爾頓都會嚇掉半條命,我也不例外。當你研究深淵時,只要研究得夠久,深淵也會研究你。以安格爾頓的資質(zhì),他可以在任何一所大學的死靈術(shù)學院(如果真有這樣的學院的話)當院長。和他見面挺折磨人的。所幸的是,這老家伙對我似乎印象不錯,至少不會表現(xiàn)出反感和鄙視,就像他對待人事部,或者我們的政界代表時那樣。

        咚咚咚。

        “進來?!?/p>

        “老大,有空嗎?”

        “坐下,小子?!蔽易聛?。安格爾頓繼續(xù)敲了打字機幾秒鐘,從壓印筒下抽出碳紙,正面朝下放在桌上,又拿一塊污漬斑斑的茶巾蓋在上面——干我們這一行,要傳遞最機密的機密信息,絕對不能用電腦——“怎么了?”

        “安迪想讓我去趣味農(nóng)場做一次臨時檢查?!?/p>

        安格爾頓全神貫注地盯著我。媽呀?!八姓f為什么嗎?”盯了一會兒之后,他終于問道。

        “這個……”怎么說呢?“他似乎在害怕什么,另外好像有一封舉報信,是那里的一個病人寫的?!?/p>

        安格爾頓的手肘靠在桌上,十根骨節(jié)粗大手指頭合在一起,組成一座小小的尖塔。就這么過了一分鐘,這陰森森的房間里吹過一陣涼風。“這樣?!?/p>

        我從來沒見過安格爾頓舉棋不定,他這樣子讓我心慌。就像卡通片里的角色低下頭,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跑過懸崖,腳下除了空氣什么都沒有一樣?!袄洗??”

        “安迪到底是怎么說的?”安格爾頓緩緩地問出一個問題。

        “我們收到一封舉報信,”我介紹了一下那封攪得大家不安生的信,把我知道的大致說了說,“狀況出在一個長住病人身上,我就是想問問,你了解那些長住病人嗎?”

        安格爾頓的目光越過雙光鏡片的邊緣看向我,“老實說,我了解。”他緩緩地說,“我曾經(jīng)有幸和他們共事。嗯,等等?!币巫颖凰轮ㄖ崎_,他站起來,轉(zhuǎn)身,幾步走到辦公室后墻面前,面對占了一整面墻的印著“東光”的陳年檔案。“我放哪兒去了……”

        安格爾頓翻找陳年檔案的樣子,又讓我想發(fā)出一聲“媽呀”。他的大部分資料都儲存在他那臺集成在辦公桌上、靠讀取微縮膠卷來運行的記憶擴展器中。只有非常重要的資料才會保留紙質(zhì)文件。“老大?”

        “什么?”他頭也不回,繼續(xù)翻找。

        “我們不知道舉報信是怎么送出來的,”我說,“那個地方的安防應該很完善才對吧?!?/p>

        “是的。啊,這才對嘛?!卑哺駹栴D從壁柜里抽出一個文件盒,對著上面的灰塵用力吹了一口氣,然后不慌不忙地打開。文件盒發(fā)出“嘭”的一聲,接著嘶嘶作響,盒子在一陣臭氧的氣味中打開了,沒有傷害他——畢竟他是文件盒正經(jīng)八百的主人。“我看看,應該在這里面……”

        “既然有安防,那不該有泄密的事發(fā)生啊?!?/p>

        “耐心點,鮑勃,這個問題等會兒再說?!彼恼Z氣有些尖銳,聽得出來開始煩躁了。我立刻乖乖閉嘴。

        一分鐘后,安格爾頓從一摞文件中抽出一本油印小冊子,蓋上文件盒,回到辦公桌前,將小冊子推到我面前。

        “你先讀讀這個,然后照著安迪吩咐的做吧?!彼痪o不慢地說,“出發(fā)前記得給我抄送一份詳細行程,聽話。”

        小冊子封面皺巴巴的,滿是灰塵。上面印著一張照片:一名身材臃腫、穿著正裝的男性和一名梳著五十年代流行的蜂窩頭的女性。兩人坐著,下面是一篇講工業(yè)考古學的文章,標題是:IBMS/1602-M200的電源、配電和散熱需求。我打了個噴嚏,困惑了?!袄洗螅俊?/p>

        “你最好認真讀,背下來,鮑勃。說不定之后會有一場考試,你可不想到時候不及格?!?/p>

        我緊張起來,“老大?”

        停頓。

        “趣味農(nóng)場的安防并非萬無一失,鮑勃。農(nóng)場的信息傳輸通道被一圈氣隙層切斷1,但只要滿足某些特定條件,信息就必然會流出去。不過,這次的泄露并不滿足那些條件,這讓我想不明白。除了把小冊子背下來,你走之前最好再讀一下‘盈月和‘公理避難所兩個檔案?!蓖nD,“如果見到康托爾,代我跟那老不死的問聲好。我特別好奇他過去三十年里都在干什么?!?/p>

        萊茵菲爾德把我?guī)У轿鼰熓?,關(guān)上門。“恐怕他今天不好受,”她摸出一個紙盒,從里面抽出一根香煙,“抽煙嗎?”

        “不了,謝謝?!碧崂氨会斔懒?,窗框也被刷成和墻壁一樣的顏色。幾扇提拉窗上面還有一扇百葉窗,不知道為什么裝在那么高的位置。我不敢大口呼吸。“他怎么了?”

        她擦燃一根火柴,望著火苗思索一陣,“我想想。他今年42歲,已婚,有兩個孩子他經(jīng)常聊起。妻子在學校教書。在家人面前,他總是謊稱自己在中情六局當文員?!保ú荒芎团渑剂恼嬲墓ぷ?,但要長期隱瞞又很難。所以人事部允許我們?nèi)鳇c無害的小謊,必要的時候還會幫我們圓謊。)“他其實沒能力值外勤,他主要做的是理論工作,出事那次是被抽象誘捕器工作小組借調(diào)了?!?/p>

        也就是說,他是個理論奇術(shù)師。魔法不過是應用數(shù)學的一個分支。當你運行某些算式進行計算工作時,你會和純數(shù)學的柏拉圖理型世界產(chǎn)生共鳴——有些生物能聽見這種共鳴,不過我沒法細說,說出來就會違反《官方機密法案》——而理論奇術(shù)師做的就是,開發(fā)新的輸出算法(用通俗話來說,就是咒語)。這是一份異常消耗人的工作。

        “他一口咬定自己被審計員盯上了,要懲罰他在工作時間想不該想的事。為此他幻想出了一整套離譜的故事,有點像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但多看幾眼就發(fā)現(xiàn)……我們送他去我們的基金會醫(yī)院做了核磁共振,發(fā)現(xiàn)他的損傷有著明確特征。”

        “損傷?”

        她吸了一大口煙,“他的前額葉像蜂窩奶酪,這是克蘭茨伯格綜合征的早期癥狀。如果一直這樣不讓他碰工作,再堅持幾個月,說不定他就能穩(wěn)定下來。到時候他就能退休,做一點安靜、簡單的工作??颂m茨伯格綜合征和阿爾茲海默癥不一樣,只要遠離危險源,病情就會迅速緩解。不過別太樂觀,可能還要給他做一個療程的化療吧。在我之前,我的前任們在他身上試過電休克治療、前額葉切除手術(shù)、神經(jīng)阻滯劑、致幻劑,以及日間電視節(jié)目。目前為止,為有效的療法還是定時作息,外加工作療法,給他提供一個寬松的辦公環(huán)境。”藍色的煙圈打著轉(zhuǎn)飛向天花板,“但他再也沒法施展厲害的召喚術(shù)了?!?/p>

        我不該拒絕她的煙來著,就算我根本不抽煙。我嘴巴很干,坐了下來,“現(xiàn)在知道克蘭茨伯格綜合征的病因嗎?”“盈月”檔案我匆匆看過一遍,但里面太多醫(yī)學名詞,看了根本記不住。“公理避難所”更是沒什么用。(那是一篇高度專業(yè)的數(shù)學論述,講的是一套描述十二維空間某種拓撲缺陷的標注系統(tǒng))只有主機電源介紹——大概就是舍監(jiān)用的哪一個——看起來對眼下的工作有那么一點用處。

        “有好幾種假說?!比R茵費爾來房間里來回踱步,把煙屁股扔破爛的地毯上踩滅,“理論解析惡魔學家花了二十年才猛然意識到:梅里韋瑟看起來異常年輕。在高級奇術(shù)領(lǐng)域工作得夠久的同事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初期癥狀包括輕微的運動失調(diào)——你看見他雙手打戰(zhàn)了吧?——和過度反應——類似雙相障礙或多動癥。此外還伴隨著某些精神分裂癥常見的妄想和幻聽?!彼O聛?,喘了口氣,“除開《女巫之錘》那一套入侵惡魔污染靈魂的理論,看法主要分成兩派:一派認為長期暴露在高級奇術(shù)的能量場中會造成嚴重腦損傷,但問題這種情況太罕見,無法量化統(tǒng)計?!?/p>

        “另一派呢?”我追問。

        “另一派是我最喜歡的?!彼龓缀跣α顺鰜?,“是用解析惡魔學來解釋。當你運算、求證時,在數(shù)學的理型世界中,某些生物會聽見你大腦制造的動靜,給你回應——其實,這個說法有些爭議,不過目前的正統(tǒng)神經(jīng)生理學認為:人腦是一個負責運算的器官,能進行運算任務,對吧?不過我們不是很擅長,個體神經(jīng)系統(tǒng)難以觸發(fā)圖靈定理的核心部分,不過……如果你用力思考某些問題過了頭,就會產(chǎn)生一種危險:你的大腦會生成一道低級召喚咒;當然,威力不會太大,后果也不會太嚴重,但你還記得曾經(jīng)做過的絢爛白日夢嗎?還有夢醒之后記不清夢境,周身難受的感覺?這是因為某個來自其他宇宙的生物從你大腦頂葉的頂內(nèi)溝里吸走了一團神經(jīng)組織,而這微小的一團再也長不回來了。

        這么深奧。如果只是“要嗎使用,要嗎失去”,“如果使用,就會失去”這么簡單就好了。幸好沒有扯上與非門邏輯……“為什么有些人中招,有些人沒事?”

        “不知道。”她扔掉抽剩下的半截煙,用式樣樸素的鞋的后跟踩滅了。她對上我的目光,“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哦,對。”我暗罵自己回了一句蠢話,迅速找到了最合理的回答,“我想跟長住病人說說話?!?/p>

        我有些期待萊茵菲爾德義正嚴辭地拒絕我,直接不讓我去。但她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要求我寫一份讓她打開觀察廳的書面指示,又讓我簽了一份人身傷害免責書。但是,為什么我感覺被耍得團團轉(zhuǎn)的是我?

        等我填表填到她心滿意足之后,她擰開一只老舊的被磕得破破爛爛的傳話筒,對著里邊說道:“舍監(jiān),檢察員依照總部命令要進觀察廳,接著會和第二病房的病人說話。我們會在那兒待一陣。”她重新擰上話筒,轉(zhuǎn)向我抱歉道,“我們的行動都要向舍監(jiān)報告,這很重要,否則她會誤以為有病人想要逃跑,從而采取應對措施?!?/p>

        我吞了一口唾沫?!敖?jīng)常有病人想逃嗎?”

        她打開辦公室門,朝對面的走廊入口走去,“短期病房時不時會有病人歇斯底里,”她走進走廊,走上樓梯,“但長住病人……不怎么出現(xiàn)這種情況?!?/p>

        這一層也有一個大廳,和樓下接待室有點像,不過有個地方很不一樣:一面墻上有一道窄窄的、被涂成白色的門,沒有任何裝飾,顯得非常突兀。門上有一把亮閃閃的黃銅掛鎖。幾位看起來又丑又兇猛的守衛(wèi)守在門口,讓人頭皮發(fā)麻。沒有窄軌軌道延伸到門后面,也沒有其他看起來能導電、能連通超自然力量的東西。萊茵菲爾德擺弄著一把巨大的鑰匙串,接著打開了掛鎖?!斑@是通往觀察廳的入口?!彼f,“有幾件事你要記住。第一,護工無法保障你的安全。如果跟病人發(fā)生沖突,你只能自求多福。第二,整條長廊是一個巨大的法拉第籠1,還附帶抑制奇術(shù)的效果。要讓奇術(shù)在那個空間起作用,至少需要一場黑彌撒,外加許多場人祭才能辦到。你可以通過長廊里的潛望鏡和耳管觀察病房,我們更愿意用這種方式接觸長住病人。如果要進病房,直接走到長廊另一頭就行。但除非是非去不可,我還是希望你盡量別去。光是遠程管理他們就夠難的了。最后,如果你堅持要和他們面對面,請記住,外表是可以騙人的?!?/p>

        “他們不是瘋子?!彼旨恿艘痪洌爸皇菢O度危險,不是漢尼拔·萊科特2那種動不動就要吃人的危險。這些長住病人所患的不是克蘭茨伯格綜合征。他們狀態(tài)穩(wěn)定,能和人正常交流,只不過……等會兒見到你就明白了?!?/p>

        我搶在她進一步嚇唬我之前換了個話題,“怎么安全進入病室,又該怎么離開呢?”

        “沿著樓梯往下,走到觀察廳的另一頭,那里有一條很短的走廊,兩邊各有一道門。兩道門的鎖相互連接,確保同一時間只有一把鎖可以打開。你身后的走廊門關(guān)上后會自動上鎖,這把鎖只能用觀察廳這一側(cè)一個控制面板打開。所以,外面必須有人替你開門?!倍@個人就是她。我們來到第一臺觀測鏡面前,“這里是二號病室,目前住的是阿蘭·圖靈,”她看到了我驚訝的表情,“放心,只是化名,為了確保安全才取的?!?/p>

        (真名蘊藏著力量。洗衣房幾乎人人都有代號,其實我根本不叫“鮑勃·霍華德”,正如二號病室里的“阿蘭·圖靈”也根本不是計算機科學之父、解析惡魔學的創(chuàng)始人。)

        她繼續(xù)道:“真正的阿蘭·圖靈現(xiàn)在恐怕有一百歲了吧。長住病人的代號都是跟著著名數(shù)學家取的。有阿蘭·圖靈、庫爾特·哥德爾3、格奧爾格·康托爾4、本華·曼德博5。圖靈是年紀最大的,本華是最新進來的,他有工號,16號?!?/p>

        我的工號是五位數(shù)的,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辛酸?!皼]有名字的是哪一個?”我問。

        “格奧爾格·康托爾?!彼従彽卣f,“應該在四號病室。”

        我彎腰湊向觀測鏡,取下黃銅蓋子,看了一眼這位沒有名字的克蘭茨伯格綜合征患者身處的世界。

        我看見一個被涂成白色的世界:空間很大,一邊是廁所,另一邊是臥室;和短期病房一樣,這兩個房間都沒有門。地上依然有可以沉入地板的金屬軌道,方便護工到達每一間病室的每一個角落。這間房里也有一些看起來挺舒服,但有點陳舊的家具。沙發(fā)一頭堆著報紙,側(cè)邊柜上放著一臺壞掉的留聲機。房間中央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兩個男人坐在一副和古董差不多的便攜式國際象棋兩頭,似乎在研究棋局,從棋局能看出來,是比較晚期的玩法。兩人年紀都挺大,但一時間看不出來具體有多老——其中一個禿頂,頭上的老人斑讓人想起上了年紀的烏龜,另一個倒是滿頭銀發(fā),還長著濃密的、經(jīng)過仔細修剪的胡須。兩人都穿著運動衫和某種蘇聯(lián)解體那會兒就過了時的外套。我敢打賭,他們皮鞋上的拷花甚至沒有蕾絲邊。

        有頭發(fā)的男人走了一步棋,我瞇起眼睛朝觀測鏡里看。走錯了吧?我心里嘀咕著,想弄清楚這是怎么回事,騎士不是這么走的。接著我想起了安格爾頓在總部對我說的話,冷汗從我背上淌下來,像針刺一樣。“你玩象棋嗎?”我盯著病室問萊茵菲爾德。

        “不玩?!彼唤?jīng)心地說,“象棋是比較安全的游戲,沒有骰子,不需要紙筆,看起來對病情也有幫助。怎么了?”

        “但愿沒什么吧?!蔽艺f,但希望很快就破滅了,烏龜頭捻起一個卒,往左邊橫著走了兩格,吃掉了大胡子的騎士。烏龜頭把騎士以及其他吃掉的棋子裝進一個餅干罐子,棋子全吸附在罐身,像磁鐵一樣。大胡子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往后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

        我趕在跟他對上目光之前躲開了,從觀測鏡前抬起頭來,“兩個下棋的,一個腦袋長得像烏龜,另一個長著白胡子和白頭發(fā),他們……?”

        “是圖靈和康托爾。我記得圖靈曾是一名DSS1外勤特工,康托爾的身份和職位就不清楚了,但他以前應該是個高層。”我忍不住抽搐了一下,DSS可是那種級別,就是那種以模糊形象示人的,人事部臟兮兮的手指頭根本不準去碰的級別。我猜安格爾頓就是DSS成員。(對于DSS,大家最愛聊的就是把它的字母重新組合,會變成“萬分可怕的術(shù)士”的縮寫。)“他們每天下午都會花幾個小時下棋,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了?!?/p>

        行吧,我又湊到觀測鏡前,看他們玩完全不遵守象棋規(guī)則的象棋,“跟我講講??怂购材t(yī)生吧,他去哪兒了?”

        “朱利葉斯嗎?他今天好像離開收容所去外面開會了?!彼?,“怎么了?”

        “就是好奇。他在這兒干了多久了?”

        “比我久,”她頓了頓,“大約三十年吧?!?/p>

        天吶?!八膊粫孪笃灏??!蔽乙贿厗枺贿吙粗低袪栍猛踝咧T士才能走的棋步,逼得圖靈的后前兵匆忙后退。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懷疑——不是關(guān)于病人,而是關(guān)于萊茵菲爾德的,“告訴我,康托爾和圖靈經(jīng)常下象棋嗎?”我直起身來。

        “每天下午都會下幾個小時。朱利葉斯說他們一直都這樣,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了??雌饋韺Σ∏橐灿袔椭?。”我注視著她,她表情空洞,雖然醒著,但沒有神采。我后脖子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了。

        好吧。我有很不好的預感,但行動還是要繼續(xù)。“現(xiàn)在我要去和病人交談了,面對面?!蔽艺酒饋?,重新給觀測鏡蓋上蓋子。“請在這里待上十五分鐘,以防我遇到緊急情況,需要出來。十五分鐘后如果平安無事,”———我看了一眼手表——“現(xiàn)在是八點零一分,麻煩每個半點來看我一次。”

        “你確定要這么做嗎?”她瞇起眼睛,突然又警惕起來。

        “你也會看望病人,對吧?”我抬起一邊眉毛,“而且你也是單獨進去的,遇到問題會有??怂购材t(yī)生在這兒幫你開門。護工也會幫你?!?/p>

        “是的,但……”她咬了咬嘴唇。

        “怎么了?”我的目光定在她臉上。

        “我是個計算機廢物!”她爆發(fā)了,“而你會有危險?!?/p>

        “這個嘛,不是說這里只有一臺計算機,就是舍監(jiān)嗎?”我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掩蓋我的不安。(最好別去想1945年前的事——那時沒有計算機,“計算”還是員工的工作內(nèi)容之一。)“放心,不會傳染的。”

        她聳聳肩表示投降,接著朝觀察廳遠端打了個手勢,那邊放著一個神奇的裝置,安裝在一根管子上?!澳鞘蔷瘓?,想呼叫護工,就拉一下帶藍色拉環(huán)的簾子;如果只是普通警報,就拉紅色拉環(huán),會叫來當值的精神科醫(yī)生。每個房間都有警報拉環(huán)?!?/p>

        “好的,我記住了?!彼{色是護工,紅色是精神科醫(yī)生。就剛才所見,醫(yī)生多半也被施加了魔法抑制,或者還有些別的什么抑制。不過我沒辦法仔細查看,不然引起舍監(jiān)的注意,就要漏底了。我開始明白為什么安迪不想來捅這個馬蜂窩。

        我朝觀察廳遠端的樓梯走去。

        連接樓梯和高安防區(qū)的短短一截走廊一點也不溫馨。純白的磚墻,靠近天花板的地方用的是玻璃磚,讓一絲日光滲入室內(nèi)。門都是金屬的,沒有門把手。一般要去這樣的地方,我會把自己武裝到牙齒:隨身電腦上會加載術(shù)法調(diào)用程序和施法程序,口袋里會裝一只榮耀之手1,脖子上還會掛一串大蒜頭項鏈。但這次我什么武器都沒有,像一只光溜溜的青蛙,緊張得不得了。第一扇門開了一條縫,似乎在等我進去。我進了門,門在身后嘎吱作響,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嚇得我差點丟了魂。前方的第二道門發(fā)出沉重的哐當聲,我走過去輕輕一推,門就打開了,后面是一條鑲木地板的走道。一個老家伙從走廊的一側(cè)走出來,他穿著綠色花呢西裝和一雙家用拖鞋,一手端著一杯茶,杯子是金屬琺瑯做的。他看到了我,“嘿,你好!”他聲音粗嗄,“你是新來的吧?”

        “可以這么說,”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叫鮑勃,你是誰?”

        “這要取決于你是誰,小伙子,你是精神科醫(yī)生嗎?”

        “我不是?!?/p>

        他拖著腳走上前來,拐進另一側(cè)。我跟著走過去,發(fā)現(xiàn)這是另一間房,有點像休息室?!澳俏乙膊皇悄闷苼觥げ冒?!”

        行吧,很好笑??謶滞巳?,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皢T工給你們所有人都起了名字,圖靈,康托爾,哥德爾,曼德博……”

        “所以你還沒確定?”休息室里有一張放著一大堆報紙的咖啡桌,幾張老舊的長沙發(fā),三張看起來像是從一戰(zhàn)前的老房子里偷來的扶手椅?!安还茉鯓?,我們之間還沒有正式引介,所以你叫我愛麗絲也無妨?!?/p>

        愛麗絲——或者是哥德爾,或者是曼德博——坐了下來,幾乎被柔軟的扶手椅吞了進去。他得意地看著我困惑的樣子,似乎很開心為他的陳年諧音梗找到了新的受害者。

        “好吧,愛麗絲。你這地方可真像個兔子洞。”

        “是的,但大小正好!”他似乎很喜歡有人陪他說話,“你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進來嗎?”

        “知道?!币唤z不易察覺的驚訝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我親切地點點頭。老家伙,想攪亂我的腦子?我先攪亂你的。不過這個人很可能是DSS成員,要不是護工時刻警覺,這里又完全找不出任何電力設(shè)備,他一見到我就能把我從里到外整治一遍?!澳阒滥銥槭裁磿M來嗎?”我問。

        “當然!”他沖我點點頭。

        “現(xiàn)在我們互相有了基本了解,就別閑扯了吧?”

        “啊,”他謹慎地呷了一口茶,額頭上的皺紋變深了,“我猜理事會想要一份進度報告?!?/p>

        我坐進沙發(fā),立刻本能地想去抓天花板,我感覺自己掉進了一朵巨大的捕蠅草?!澳阏f誰想要——”

        “不是樂隊,是理事會2?!彼悬c不耐煩地看著我,“他們好多年沒有派人過來監(jiān)視我們了?!?/p>

        好吧,這就是趣味農(nóng)場了。我應該料到病人會有妄想癥的。態(tài)度好一點,鮑勃?!澳阍谶@做什么工作呢?”我問。

        “真要命,”他翻了個白眼,“他們又送了個白板來?”他抬高嗓門,“科特,他們又給咱們送了個白板!”

        又有拖鞋走路的聲音傳來。一個勾腰駝背、白發(fā)亂蓬蓬的人出現(xiàn)在門廊口。他戴著一副帶顏色的眼鏡,似乎是從一個世紀前淘來的,“什么?怎么了?”他高聲質(zhì)問。

        “他什么都不知道?!睈埯惤z對他說——我意識到這人應該是哥德爾,所以“愛麗絲”就是曼德博。說完,曼德博沖我眨了眨眼,“他也什么都不知道?!?/p>

        哥德爾拖著腳走進休息室,“這么快就到喝茶時間了?”

        “不是!”曼德博放下杯子,“你快去弄塊兒手表!”

        “我這么問,只是因為阿蘭和格奧爾格還在下象棋——”

        這實在太離譜了。我忍耐力到了極限,憤怒地糾正,“那不是象棋!而且你們沒一個是瘋子?!?/p>

        “噓!”哥德爾突然警醒,“護工會聽見的!”

        “除了樓上的萊茵菲爾德醫(yī)生,這里只有我們,我猜她沒那么盡責,對這里的動靜沒那么上心?!蔽叶⒅绲聽?,“事實上,她跟我們完全是兩種人,對吧?她是個研究克蘭茨伯格綜合征的醫(yī)生,所以你們在這兒干什么?”

        “切魚片!衣帽架子!”哥德爾做出驚恐的表情,后對兩步,向后撞在墻上。開玩笑,我有平克和布瑞恩兩個室友,早就見慣了這種“看看我,我瘋啦”的表演。哥德爾演得實在不怎么樣,他顯然沒見過真正的精神分裂癥。

        “你們中有人寫了一封信,控訴工作人員虐待你們。信出現(xiàn)在我上司的辦公桌上,于是他派我來調(diào)查情況?!?/p>

        砰!哥德爾又撞了一下墻,往前彈回來,看來這把老骨頭抗震能力不錯?!伴]嘴吧,老頭?!甭虏┴焸涞?,“你這樣會吸引她注意我們?!?/p>

        “我見過克蘭茨伯格綜合征患者,還曾經(jīng)和一些正經(jīng)瘋子當過室友?!蔽艺f,“裝瘋要選好對象。”

        “哎。”哥德爾回了一句,便不出聲了。

        “我們沒瘋,”曼德博承認道,“只不過我們的理智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那你們?yōu)槭裁磿磉@兒?”

        “為了公共安全?!彼攘艘豢诓瑁隽藗€鬼臉,“應該說,為了除我們之外的人的安全。告訴我,他們是不是還把IBM?1602放在蒸汽熨燙間后面?”我的表情應該很懵,他看到我,嘆了口氣躺進椅子里,“老天,時間過得真快。是吧。聽著,鮑勃——我知道這只是代號——我們就該待在這兒。也許我們當初來這兒參加周末研討會時,是不該被留下來的。但我們已經(jīng)待了這么久……你聽過社區(qū)護理中心嗎?這里就是我們的社區(qū)。如果你想把我們弄出去,我們會很生氣?!?/p>

        啊這。一名生氣的DSS成員,不管會不會用肆無忌憚的諧音梗幽默一番,都足夠讓任何人全身涼颼颼了?!盀槭裁茨阌X得我會想辦法把你們弄出去?”

        “報紙上寫了!”哥德爾像一只被惹怒的鸚鵡一樣突然叫出聲,“看這里!”他沖我揮舞著一份小報,我接了過來,但從他手指間扯出報紙還費了點力。這是一張本地小報《大都市》,上面沾了點果醬,頭版頭條赫然寫著:NHS1基金會以私人主動融資模式售賣地產(chǎn)。

        “嗯,我好像沒看懂?!蔽仪笾乜聪蚵虏?。

        “我們還沒死呢!他們就急著把基金會手里所有醫(yī)院賣出去!”曼德博從椅子上猛地坐起來,“圣希爾達怎么辦?這地方是1943年從圣詹姆士慈善會征用來的,過去十年間,國防部把不少戰(zhàn)時征用的地產(chǎn)還給了原主人,好讓他們賣給開發(fā)商。我們怎么辦?”

        “啊……”我放下報紙,雙手舉到空中,“沒人告訴過我這些事。”

        “我說什么來著,”哥德爾低吼道,“他是陰謀的一部分!”

        “等等,”我腦子飛速轉(zhuǎn)動,“這地方和普通的國防部資產(chǎn)不一樣吧?否則在1946年就會被歸檔為戰(zhàn)后安置點。這事得仔細問問審計部的同事,搞清楚這地方歸誰才行。我敢肯定,所有者肯定不是NHS基金會,國防部也不可能直接歸還給——”我的腦子終于趕上了嘴巴,“你說的周末研討會是什么?”

        “媽耶,”另一個聲音從門廊那邊傳來,是渾厚的男中音,口音有那么一點利物浦的特點,“他不是理事會的!”

        “我說了吧,”哥德爾尖叫道,“這是個陰謀!他是人事部的!他們派他來評估我們!”

        我開始頭痛了?!跋鹊任腋闱宄B虏?,三十年前你來這兒參加周末研討會,之后就被留在這兒,關(guān)在高安防病室?哥德爾,我不是人事部的,我是外勤部的。你是康托爾,對吧?安格爾頓叫我?guī)Ь鋯柡??!?/p>

        最后這句話讓他聽進去了?!鞍哺駹栴D?那個傲慢的排骨精還在那兒賣命啊?!备绲聽柨雌饋黹_心極了,“真不錯?!?/p>

        “他是我上司,我想知道你和圖靈剛才玩的那盤棋是什么規(guī)則?!?/p>

        三道目光掃過來停在我身上——應該說是四道,因為第四個病號也來了,站在門廊上。我立刻感覺自己渺小又脆弱。

        “他挺聰明?!甭虏┱f,“可惜了?!?/p>

        “怎么確定他沒有說謊?”哥德爾尖厲的聲音反常地壓低了,“萬一他是敵方派來的怎么辦!克格勃1?十六部?或者格魯烏2?”

        “蘇聯(lián)幾十年前就解體了,”圖靈率先打斷了他,“《電報》上就這么寫的。”

        “那就是美國密碼局?”哥德爾有點不確定了。

        “你以為規(guī)則是什么?”康托爾冷冷地笑了,眼睛旁邊的皺紋被笑意拉長。

        “有鉛筆吧?!蔽艺每吹揭恢ЧP,躺在側(cè)邊柜上一疊折起來的報紙頂端。每張報紙都被折到了填字游戲那一頁?!拔铱纯?,嗯……”從病號的視角來看,世界是什么樣的?“我想到了?!?/p>

        (我突然靈光一閃,差點把自己閃瞎。回過神來之后,我感覺剛才的自己像個傻瓜。)

        “醫(yī)院!沒有電力,沒有電子設(shè)備,沒法將信息傳出去,但反過來也是一樣!身在收容所,相當于被最他媽巨大的地面五芒星防御陣保護著,外面的東西想要進來必須先打破這道防御?!倍@才是護工真正的工作:不是照顧病人,而是守陣?!澳銈兪莻€理論研究小組,對不對?”

        “我們喜歡‘智囊團這個名字?!笨低袪栔刂氐攸c頭道。

        “或者,”曼德博深吸了一口氣,“大腦基金會!”

        “啊哈哈哈哈哈哈!嗝——”哥德爾趕緊捂著嘴,臉紅了。

        “你覺得規(guī)則是什么?”康托爾又問了一遍,他們依然盯著我,就好像……好像……

        “什么規(guī)則重要嗎?”我問。在我看來,可能性太多了。可能他們在做一臺用小兵移動路線編碼的2.50版圖靈機,這挺符合他們身份的。無論如何,肯定是一種符號化、抽象化的極簡交流方式。說不定他們想靠這種方式?jīng)_開這個最堅固的防火墻牢籠,直接向理事會打報告。這么一來,可以遠遠超過我的安全許可級別。

        “因為你展示了自己的機靈,小伙子。過分聰明可不是好事。聽著:試試說服自己,我們玩的就是普通象棋,這樣舍監(jiān)就會放你離開?!?/p>

        “動個腦子有什么——”我停了下來,算了,直說吧?!皨尩?。我知道了,你們的研究小組在解決某個終極難題,之所以選擇趣味農(nóng)場,是因為這是人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你們在用國際象棋模擬某種超簡化版的通用圖靈機,比如2.50版的——只用兩個寄存器,五個運算單元——你們在二維棋盤格上用位置給寄存器進行編碼,用移動路線來模擬別的通用圖靈機,或者模擬出‘公理避難所那次那樣的十一維流形的變換——”

        哥德爾慌亂地揮手,“她來了!她來了!”我聽到了遠處開門的當啷聲。

        糟了。“為什么你們那么害怕護工?”

        “反向信道。”康托爾似乎說了一句暗號,“阿蘭,聽話,幫我們抵上門,堅持一分鐘好嗎?鮑勃,你還不能知道我們在這兒干什么,但你可以告訴安格爾頓,我們會在十八個月后向理事會提交完整報告?!蓖?,他們真的早在1970年之前、洗衣房的員工系統(tǒng)還沒有電子檔之前就住在這兒了嗎?“你確定他們不會把圣希爾達賣出去改建成豪宅嗎?如果是真的,你可以再告訴格奧爾格一遍,能讓他冷靜下來——”

        “放我出去,我他媽的一定保證他們賣不出這塊地方?!蔽易孕诺卣f,“或者說,我會告訴安格爾頓,他會解決剩下的事。”

        只要告訴他們這里的事,他們寧愿將一顆原子彈私有化,也不愿意賣掉這個地方。

        外面有什么東西在鐵軌上隆隆移動,發(fā)出尖利的摩擦聲。“你們都沒提交過員工虐待你們的投訴信?確定嗎?”

        “確定!”哥德爾激動地上躥下跳。

        “肯定是別人?!笨低袪柮榱艘谎坶T廊。

        “你最好離開,聽起來,舍監(jiān)對你起疑心了?!?/p>

        我從吃人的沙發(fā)上站起來,正在掙扎站穩(wěn),“什么疑——”

        “快走!”

        我跌跌撞撞沖進走廊。走廊遠端的護士站附近傳來一陣嘎吱聲,聽起來像是輪子在軌道上飛速轉(zhuǎn)動,一個機械說話聲大聲道,“闖入——者!有人要逃跑!所有病人回到回到回到臥——室——馬上!”

        哎呀。我轉(zhuǎn)身往反方向跑,那邊有通向觀察廳的氣閘門?!伴_門?!蔽以抑鴩澜z合縫的外門,“萊茵菲爾德醫(yī)生!時間到了!我要出去!”沒人應門。我看到門口掛著紅色和藍色兩個拉環(huán),開始拼命拉紅色的,但不出所料,也沒有用。

        我早該發(fā)現(xiàn)這是個陷阱的。這些理論家不是因為發(fā)瘋才被關(guān)在這兒的。是因為他們太過危險,這是唯一能安置他們、確保安全的地方。他們這超長的周末研討會是為了交出一份特殊報告。內(nèi)容是什么?我四處望了望,想尋找線索。應該是應用惡魔學相關(guān)吧,三四十年前的尖端研究是什么?在那個久遠的時代,人們搞不懂集成電路,還在使用打孔卡1,把黑色的蠟燭滴在綿羊的頭蓋骨上……“公理避難所”那種做法或許已經(jīng)過時了,又或許,他們的研究依然至關(guān)重要。目前無法確定具體情況。

        我沿著走廊往回走,順便往圖靈的房間瞄了一眼,看見了象棋。房間門在走廊的一側(cè)敞開,房間的主人不見蹤影——依然抵著門,擋住曲軸護工。我沖進房間,關(guān)上門。桌子還在原位,棋盤上的棋子沒動,依然呈現(xiàn)出令人費解的終局。我立刻注意到黑棋和白棋都各剩了兩個兵,大多數(shù)厲害的棋子也都在棋盤上,但整盤棋完全沒道理——白棋的國王怎么不見了?——要是我以前多花點時間下棋就好了。不過……我一時興起,伸手碰了碰黑棋國王前面的兵。

        觸碰某些召喚陣的時候,你會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輕微電擊。而我現(xiàn)在感覺到了強烈的電擊,一路傳到手臂。我的手指停在棋子上方,無法動彈。我想把它從棋盤上拿起來,同樣拿不動。似乎這枚棋子只愿意在棋盤上移動,要嗎上下,要嗎左右——等等,左右?我眨了眨眼。錯不了了,這是一臺狀態(tài)機,通過共情法則和另一臺能力有限的狀態(tài)機器人連接在一起——動作緩慢,但整治起人來毫不留情的那一臺。

        我向前走了一格,棋子比我想象的重,底部的磁鐵緊緊抓住棋盤,但除了磁力之外我還感覺到了別的力量。走完這一步后,指尖傳來一陣刺痛。

        “啊!”我把手指放進嘴里,外面?zhèn)鱽碜矒袈暋?/p>

        “病——人!病——人!”我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看見一道陰影投在棋盤上。

        “不聽話!”機械聲從身后傳來,“不聽話就要關(guān)——起——來!跟我走!”

        機械護工星形的鼻子和鑲了珠子的鏡片嚇了我一跳,她伸出手臂,本該長著手指的位置是一對金屬鉗。我圍著桌子走了半圈,來到棋盤的另一邊隨便抓住一枚棋子。我抓住了白棋的后,剛剛觸到棋子,手指就不自覺地猛地合攏。我選了遮擋最少的一條路線,用力往前推,走到剛才移動的小兵與黑棋國王之間的一格。

        曲軸護工開始在底座上飛速轉(zhuǎn)圈,把帽子都轉(zhuǎn)飛了(露出下面拋光鋁合金頭蓋骨)。她發(fā)出像靜電噪聲一樣的白噪音,只不過更尖利,震耳欲聾。接著她換成了語氣驚訝的男中音,“整數(shù)溢出?”

        “馬上后退,不然下一步我就王車易位了1。”我警告了一句,刺痛的手指懸在離我最近的車上方。

        “整數(shù)溢出。整數(shù)溢出?除以零?!编亍Wo工顫抖著,軀干上的一臺中繼器打開了,開始重置。緊接著,“舍監(jiān)要見你——現(xiàn)在!”

        我抓住車,正想移動,但曲軸護工一眨眼就撲了過來,用巨大的力量鉗住我的手腕往后拖。我的腕骨神經(jīng)本來就有問題,此時更是像火燒一樣疼。我的手指粘在棋子上,丟不開。于是,隨著我的手被掰起來,棋盤也被帶了起來,所有棋子依然穩(wěn)穩(wěn)吸附著。一陣可怕的嗡嗡聲填滿了我的耳朵,我聞到了臭氧的味道,接著眼前一黑——

        ——腦子里雜亂的嘎吱聲和嗡嗡聲漸漸遠去,我意識到——等等!哦,對,我醒來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我跪在一個硬邦邦的地方,弓著身子,腦袋放在左右膝蓋之間。右手的手指冷得像冰,而且有些不對勁,手指張不開,能感覺到刺痛,似乎下一秒就要痙攣。我試著睜開眼睛,“哎喲。”我無意識地哼唧了一句,暗暗希望自己不要嘔吐。

        嘶嘶……

        我的背伸不直,但鼻子觸到了地板,似乎是石頭的,又冷又濕。我試著睜開眼,周圍又黑又冷,一道沒有溫度的藍光照在我面前滿是灰塵的石板上。我在地窖嗎?我努力用左手撐起身體,尋找嘶聲的源頭。

        “不聽話!嘶!”非人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想用手和膝蓋爬起來,但凍在右手上的象棋棋子和棋盤讓我使不上力。

        這是舍監(jiān)的巢穴。

        舍監(jiān)住在地下一個山洞一樣的地方,天花板很低,被慘白的石磚柱子支撐著。地上的石板看起來像是正宗維多利亞時代的產(chǎn)物。窗戶被一摞摞磚塊堵上,朽壞的石磚碎渣填滿了縫隙。房間里到處都是鋼鐵軌道,三位護工姐妹在上面來回巡邏,守著我和開著的房門之間的空間。她們的鏡片是紫水晶做的,此時正不懷好意地盯著我。房間一側(cè)的墻壁被一整面淺藍色的陳列柜填滿了。一塊前置面板(上面密集排列著撥號盤和開關(guān),一看就覺得不簡單)讓我立刻認出了這東西。一大捆電纜從一個其中一個柜子里伸出來(柜子不深,可以看見里面有個接線板),穿過一排木質(zhì)線橋,延伸到房間中央,然后分成五小股,掛在被激活的召喚陣的五個主要陣腳。契倫科夫輻射2美麗的鈷藍輝光就是從召喚陣射出來的。我意識到自己惹上大麻煩了。

        “整數(shù)溢出?!逼渲幸晃唤忝谜f道。她動了動爪子,嘰嘰嘎嘎地響,手術(shù)刀一樣的金屬光澤在昏暗的光線中閃爍。

        關(guān)鍵在于:舍監(jiān)不只是一臺六十年代的大型主機,人們無法創(chuàng)造奇跡,而人工智能也是五十年后才有的技術(shù)。但是,我們能綁住某個異次元存在,役使它為我們服務,甚至如果用一臺六十年代的大型主機當前端處理器,我們就可以和它交流。這個方法很不錯,而且,如果用氣隙系統(tǒng)將它圍起來,不讓它逃出去,就更安全了。

        但是,會不會有某個老掉牙的理論家拿著“公理避難所”當案例研究擴散微積分,又無意間在舍監(jiān)的某個外圍設(shè)備面前聊到了往外界送信的方法?或者,老家伙們的研究產(chǎn)生了某種副作用,讓防火墻出現(xiàn)漏洞?他們倒是不會鉆這些漏洞,但是被關(guān)在這兒的不只是他們,對吧?事實上,要是我思想再極端點,我會認為是他們故意讓舍監(jiān)搗亂,好讓外面的人明白不能賣掉趣味農(nóng)場。

        “我不是病人?!蔽覍ψo工說,“你也沒收到過《精神衛(wèi)生法》第2條、第3條、第4條以及第136條的有效指令,你也別想用第5條第2節(jié)、第5條第4節(jié)強迫我入住。”

        我瘋狂冒汗,還想嘔吐。不過我知道,困住我的是一個被奴役的四級惡魔,雖然這類生物可以叫作惡魔,但它們非常遵守規(guī)則。只要舍監(jiān)還沒有依照法條收治我,我就不是病人,她就無權(quán)留我在這兒。至少希望如此吧。

        “呼——叫了海克斯——翰墨醫(yī)生,”站在中間的姐妹用粗嘎的金屬聲說道,“萊因費爾——德醫(yī)生準備好文件,他——回來簽字,你就是我們的了?!?/p>

        一陣規(guī)律重復的吱吱聲越來越近,第四個護工沿著鐵軌滑進門,推著一輛小推車。一塊漿洗過的白色棉布上擺著一排閃閃發(fā)光的冰錐形狀的儀器。四姐妹站成一排,擋住出口,效果比一排防暴警察還要好。她們來回滑動,像一隊太空入侵者1。

        “我不接受治療。”我對中間的護工說。我猜召喚陣中間難以名狀的恐怖存在就是借她的嘴在說話,而那臺老古董主機則是說話時的輸入/輸出通道?!澳銦o法強迫我接受。前額葉切除手術(shù)也需要病人本人同意才行。你干嗎做這些無用功?”

        “你——會——同意。”

        嗡嗡聲不是機械護工發(fā)出的,也并非來自一整面墻的集成計算機。召喚陣閃爍了一下,在陣型模糊不清、若隱若現(xiàn)的深處,我看到了被招來、被束縛的惡魔。它蹲在那里,沒有嘴巴,但卻咧嘴笑著,沒有眼睛,但似乎正看著我。

        “你必——須——同意。我會自——由——”

        我想丟開棋子,但手指不聽使喚地緊緊抓著它,由于力度太大,手已經(jīng)漸漸失去了知覺。針刺的感覺從手腕蔓延到了手肘,“我猜猜看,”我最后開口說道,“那封投訴信是你放的,對嗎?”

        “我照顧高——安防區(qū)病人——我必須照顧。短期病人——沒有用。你會成為有用的病人。”

        我現(xiàn)在明白為什么舍監(jiān)要送投訴信出去,迫使安迪派我來視察了。這一刻我知道自己倒了大霉:戴著鐐銬為舍監(jiān)提供后端智慧的惡魔當然想要自由,但它不只是想逃回去——管它是來自希爾伯特空間還是別的什么地獄。它想在我們的世界自由行走,所以需要有人搭橋,讓它從魔法陣轉(zhuǎn)移到一個合適附身對象身上。(可以附身的有很多,樓上就有好幾個,但不合適。)“享受物質(zhì)世界的肉體快樂?!比藗冊?jīng)是這么說的。許多文化中都有惡魔附身的概念,這是有原因的。它需要一個沒有被克蘭茨伯格綜合征破壞過的大腦,但又不能太強大(像康托爾和他的朋友,它就控制不了)。同時,不能因為被附身的人失蹤而引起總部的注意,讓人發(fā)現(xiàn)趣味農(nóng)場失控(所以萊茵菲爾德和??怂购材膊恍校?。

        “萊茵菲爾德?!蔽艺f,“你控制了她,是不是?”我站起來了,雖然還是佝僂著,但好歹只有雙腳著地,沒有用一只手撐著。“你偷偷對她施了法,但單憑她一個人也無法釋放你。??怂购材仓姓辛耍俊?/p>

        “聰——明?!鄙岜O(jiān)從召喚陣內(nèi)沖我咯咯笑著,“??怂埂材堑谝粋€,你——也很快是了。”

        “為什么選我?”我一邊質(zhì)問,一邊避開門廊和四面墻。四姐妹一直在軌道上沿著墻壁、圍繞著召喚陣警惕地巡邏,“你想干什么?”

        “進入洗——衣——房!”召喚陣內(nèi)的惡魔囚徒嗡嗡回答,“我們要復仇!我們要自由!”換句話說,它想要的都是些最老套的。這些生物和大部分掠食者沒多大差別,思維太過直白、單一。可是我妨礙了它獲得想要的東西。

        兩名護工咄咄逼人地滑向我,還有一個去了主機控制臺。但第四個依然堅定地站在門口?!皠e啊,我們可以聊聊。”我說道,舌頭在干澀的嘴里打結(jié),“萬一能找到別的辦法呢?”

        其實我也清楚,不管這個受困的、來自異次元的可憎生物想要什么,大約都是我不想給的。但我的選擇不多,能拖一點時間算一點吧。

        “自——由!”兩名沖著我的護工開始從兩側(cè)包抄,我想甩掉象棋,遛過召喚陣,但我滑了一跤。摔到地上時,棋盤也被狠狠砸了一下,粘在我手上的棋子橫著移動了一格,像汽車的變速桿一樣鎖在下一個檔位,“除以零!”四姐妹尖叫著又滑動了一截,然后徹底停下了。

        我像個醉漢一樣踉踉蹌蹌地繞著舍監(jiān)跑了兩步。舍監(jiān)沖我咆哮,朝我揮出一拳,打在召喚陣形成的結(jié)界上,藍色閃電在噼啪聲和喀嚓聲中吞噬了她的拳頭。我嚇得后退一步,在我身后,一連串滴答聲在向我發(fā)出警告:她們在重置系統(tǒng),很快就會再次啟動、抓住我。但至少這一刻,我的手指終于甩脫了象棋。

        “到我我我我這兒來!”召喚陣中的那東西嚎叫著。第一個護工的眼睛重新亮起,琥珀色的鏡片閃爍著惡意,裙擺下的輪子開始轉(zhuǎn)動。“我能給你自——由——”

        “滾開。”離伸出電纜的陳列柜只剩四米,從許多打開的柜門能看見不止一個開關(guān)面板:最下面一排有一堆東西,看起來就像我前幾天看過的、沾著茶漬電路圖——

        為什么安格爾頓會讓我看供電系統(tǒng)?會不會他之前就懷疑舍監(jiān)出了問題,需要我去把她關(guān)上?

        “同意——不同意——沒關(guān)系!前額葉——準備切除——”

        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設(shè)計了供電系統(tǒng),竟然把開關(guān)控制器卡安在柜子頂部。象棋放在我左手邊,棋子仍然緊緊吸附著棋盤。我知道該怎么做了。我抓住其中一個車,使勁拽了幾下,直到它朝著能走的方向走了一步。畢竟舍監(jiān)能控制的單位不多,如果我能在摸到電源之前再讓四姐妹死機一次——

        四姐妹開始圍著房間繞圈,想擋在我和陳列柜之間。我繼續(xù)拽棋子。我嘴里出現(xiàn)一股苦味,耳朵聽見電磁線圈撞在一起,發(fā)出響亮的咔嗒聲。離我最近的護工的引擎突然高速轉(zhuǎn)動,尖銳的嗡嗡聲讓人牙根發(fā)軟。她向前沖刺,但卻掠過了我,猛地撞上她的同事,震得我頭昏眼花。

        我往前跳了一步,扔下象棋,朝主斷路器滾輪伸出手,擰了一下。身后的尖嘯讓我再一次見識了占據(jù)舍監(jiān)的惡魔的怒火。“我自由了!”我再次用力朝反方向擰。舍監(jiān)的眼睛暗了下去,召喚陣內(nèi)閃過一抹藍光,最后發(fā)出一陣把人腦仁震散的巨響。

        我像個傻瓜一樣呆站了幾秒,聽著中繼器過載發(fā)出的讓人牙齒打顫的咔嗒聲。臭氧鉆進我的鼻子,我視線模糊,隱約看見了煙霧。我得離開這兒,我想到,有東西燒起來了。老實說,燒起來一點也不意外。主機電源開了快四十年從來沒關(guān)過,此時突然硬重啟必然要罷工。而1602是最后一代使用真空管的主機,剛才那一下大概毀了一半的電路板。我朝周圍望了望,但除了一名護工側(cè)躺著,輪子依然發(fā)瘋一樣飛速轉(zhuǎn)動,我就是房間里唯一還在動彈的了。召喚陣在電源重啟之后通常也無法維持效力。特別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它本來張開一圈電網(wǎng),困住陣中的東西。但此時這東西半個身子已經(jīng)在陣外了。我疲憊地繞過不時發(fā)出爆裂聲的藍色五芒星陣,往門外走廊走去。

        等我回到家,我想我會寫一份報告,強烈建議人事部給趣味農(nóng)場換上一些人類護士。另外還得讓康托爾和他的同僚放心,向他們保證就算完成了研究項目,總部也不會賣掉他們的家。然后我會大醉一場,休個長假。等我休完假回到公司,我可能會找安格爾頓下一盤象棋。

        我也不指望贏他,只是很想看看他用什么規(guī)則下棋。

        責任編輯:鐘睿一

        1即克蘇魯神話中的“深潛者”。

        1桃花心木小組:洗衣房宇宙中,桃花心木小組是洗衣房內(nèi)部一個小型組織,明面上是高層官員小團體,其實是一群法師。別名“看不見的大學”。

        2一款圖版游戲,1948年推出。

        1《神秘博士》中的反派。

        1指將電腦與互聯(lián)網(wǎng)以及任何可以連網(wǎng)的設(shè)備隔開。

        1一種能屏蔽磁場、電磁場、削弱電磁脈沖的金屬籠子。以英國物理學家邁克爾·法拉第命名。

        2《沉默的羔羊》中的反派角色,喜歡吃人肉。也曾經(jīng)被確診為重度精神病患者。

        3二十世紀初的美籍奧地利數(shù)學家,在邏輯學和基礎(chǔ)數(shù)學方面貢獻杰出。

        419世紀德國數(shù)學家,集合論的創(chuàng)始人。代表作《一般集合論基礎(chǔ)》。

        5二十世紀猶太人數(shù)學家,代表作《大自然的分形幾何學》。

        1?DSS?(Detached?Special?Secretary)是洗衣房宇宙中一類特殊特工,能力強,見識廣。

        1在洗衣房設(shè)定中,榮耀之手是含冤被處死的人的手,橈骨、尺骨處裝了電路,手指尖可以被點燃,可以施放一些簡單的咒語,例如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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