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慶
認(rèn)識許戎是在尊者酒樓。這酒樓名字挺虛榮的,因為它充其量算是一個小飯館。二樓是幾個單間,吃酒席的可以上二樓;一樓只一個大廳,擺著兩張圓桌和幾個卡座,三五好友炒幾個菜,隨意吃點什么,一般都在這兒;如果你只吃碗面條,也一樣受歡迎。我只要了一碗面條。旁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人,也在吃面條,只是面前多了一葷一素兩個炒菜。相比于我的婉約,他吃得很豪放。吃完,他很瀟灑地朝空中打個響指,高聲喊道,老板,簽單。一個服務(wù)員顛顛地把單子遞給他,他很瀟灑地簽上名字,高傲的目光掃過眾人,端著腦袋走了。而我也記住了他的名字,許戎。
結(jié)識許戎后,又在尊者酒樓碰到過他兩次,都是他替我付的賬。我起初不肯,他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你和我爭什么,我能簽單,你能嗎?我諾諾地依了他,慚愧中對他充滿了羨慕。
只是這羨慕并沒有維持太久,我就知道了,他只是單位的一個副主任科員,手中并無實權(quán)。自然也完全沒資格在酒店簽單。他能在尊者酒樓簽單,是因為他不定期在酒樓預(yù)存一筆錢而已。
真夠虛榮的。和他的朋友說起這事,他的朋友嘴角滑過一絲嘲諷的笑容,你才知道呀,我們都叫他“虛榮”。
他的朋友還說起一件往事。許戎從小在農(nóng)村,他爹給他起名叫許戎,是希望他將來能當(dāng)兵。有一年征兵他也報了名。他各方面條件都不錯,接兵的人很滿意,準(zhǔn)備要他了。可是問他為什么當(dāng)兵時,他說,當(dāng)兵讓人看得起,以后混得開呀。接兵的人說他太過虛榮,目的不純,沒有要他。這說法是許久之后傳出來的,真實性無法考證,但大家愿意相信。
但許戎有另一套說法。許戎說他們村一共兩人報名,人家只要一個,自然是他。但另一個人學(xué)習(xí)遠(yuǎn)不如他,如果不當(dāng)兵,肯定要修一輩子地球??伤灰粯樱麑W(xué)習(xí)好,點子多,即使考不上大學(xué),也不會窩在農(nóng)村,所以就把機會讓給那人了。那人在部隊當(dāng)?shù)綀F(tuán)長后轉(zhuǎn)業(yè),現(xiàn)在在市某局當(dāng)局長。許戎常常說,我當(dāng)初要不把機會讓給他,說不定早當(dāng)廳長了。聽的人就笑著說,可惜了,許廳長。
那以后,我也叫他虛榮。第一次叫他,他臉色驟然一變,仿佛憤怒的葡萄。我叫許戎,他糾正道。再見到他我仍然叫他虛榮。他后來也不再糾正,但在尊者酒樓再遇到他,他也不再替我付賬。
之后不久,我單位一個同事的愛人得了癌癥,治病需要一大筆錢。同事家底耗盡,欠的債還是能封住門。同事是個要強的人,單位每人三百五百地湊了兩萬多元錢給他,他堅決不要。他寧肯賣房還賬。
這事不知怎的傳到了虛榮耳朵里,他給我打電話說,他和縣紅十字會的房主任關(guān)系鐵到共穿一個褲衩,房主任看在他的面子上,答應(yīng)資助我同事三萬元。
我把這消息告訴同事時,同事遠(yuǎn)沒有我想象的興奮,反而有些猶豫,問,有什么條件?會不會有記者采訪?我理解同事的想法,接受別人捐贈,于他如嗟來之食,即使是紅十字會的捐款,他仍有屈辱感。
我把朋友的顧慮和虛榮一說,虛榮把胸脯拍得像放炮似的說,我可以做主,什么條件都沒有,也不宣傳。我的面子,紅十字會敢不給?
看著他鼻孔朝天的樣子,我總覺得事情也許沒他講的那么簡單,生怕傷害了我的同事。事實證明我多心了,紅十字會只悄悄來了一個工作人員,把錢交給了我同事。
有一天,我參加一個飯局,正好和紅十字會的房主任坐一桌。聊起虛榮,才知道房主任并不認(rèn)識他。我納悶,問那次捐款是怎么回事?房主任拍了一會兒腦袋,才說,想起來了,他把三萬元送到我辦公室,讓我以紅十字會的名義給你同事,還囑咐說是我們看他面子捐的。真虛榮。對了,好像聽說他就叫虛榮。
我愣了好一會兒,正色道,不,他的名字叫許戎!
(田曉薦自《安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