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徹之
走鋼絲的人
鞋扔在地上,像剛干完農(nóng)活回家。
鞋尖和鞋幫都是泥。帽子
倒放著,可帽筒里分文沒有,
以模仿他的禿頂。在商場門口,
樹葉像頭發(fā)一樣脫落,
從思想干枯的枝杈。圍觀者變少,
說明他給世界的表演結(jié)束了;
但是那些假裝無事發(fā)生的人們
意味著世界給他的表演
始終沒有暫停。都沒空去衛(wèi)生間,
因此相當(dāng)于沒有臨時避難所。
所以當(dāng)年老空襲時,他一點辦法沒有,
任由它的跟蹤裝置瞄準(zhǔn),
直到愛的目標(biāo)被各個摧毀了。
他心靈的統(tǒng)治早就垮臺了;
他身體的各部分都試圖保持平衡,
以模仿他的靈魂,但是沒有用。
他的其中一只腳就像
事故中唯一的幸存者,拼命地
抓緊那根鋼索,在下面
圍觀的人們等待奇跡出現(xiàn);
而他的另一只腳像希望一樣落空。
圣安德魯斯
碼頭只有船,而沒有船夫。
海像房東太太模仿起
石頭的表情,還帶有蘇格蘭口音。
不,更像部門審查員,
從頭到腳打量外地人,
卻沉默寡言,還豎著
懸崖的高領(lǐng)。海灘空蕩蕩,
仿佛以前的事物都被清洗了,
但新的生活沒有到來。
看上去一只冷風(fēng)中的灰鷺
就像緊攥筆桿的手,
正對水面的協(xié)議猶豫不決,
看波浪擴散到自己意義外的范圍。
這就是為什么海水
和陸地之間的界限是模糊的;
就是為什么我們看不見
雨,這幕后的操控者,擅長
鉆入法律的空子并消失。
因此自然的法則
其實尚未完善,和人為的一樣。
以至于有的城墻今天還在,
有的卻摧毀了,以避免
成為風(fēng)景區(qū)的命運。通常來說,
只有一張照片訴說它們的過去,
因為照片也不知道未來。
備 課
好奇的眼睛期待拜訪我,
可我并不期待。每日每夜,
我像看門人守著我頭腦的房子,
一座通向所有道路的公寓。
但始終在郊區(qū)。在雨中,一條知道
如何哀嘆的小路把門衛(wèi)外面
一片知道如何遺忘的墓地
劃成公共和私人的兩部分。
很顯然,有些遺忘應(yīng)該私下發(fā)生,
盡管出于營利的目的,
不得不分時段對外開放。
對他們來說,墓地是一座博物館,
里面陳列著死去的人。
而我的身體也是博物館,
我的靈魂是所有房間中
唯一的空房間,墻是新刷的漆。
可有時我夢見門外站滿了人。
中 途
夜晚,風(fēng)碾得海浪嘎吱作響,
如同巨大的轉(zhuǎn)盤。漁船的稻谷向四周
迸濺。
我們在船艙里睡覺。雷聲陣陣,
就像一頭圍著我們轉(zhuǎn)的動物的喘息。
半空中緊扼它的鐵鏈,使周圍的群山嘶
啦響,
像暗室內(nèi)澆冷水的通紅的鑄模。
某種新事物在其中形成了,但和我們渴
望的不一樣。
中 秋
今夜月光照在我的臉上,
就像你的目光做過的那樣。
我站在窗前,手倚著欄桿;
飄蕩的衣柜氣味讓我思念
你的衣物,而揮發(fā)的消毒水
又使我過敏。過了這么多年,
搬到新家也仍然隱約可嗅。
從前我的心就像行李箱塞滿
對我來說并不真正重要的事物,
由于超重,數(shù)次向魔鬼交費;
隨意被不知道是誰的人搬出來,
聲稱里面有危險物品。后來
它仿佛名片走到哪都準(zhǔn)備著,
卻從來沒有對熟悉的人展示過;
和別人交換之后就不再聯(lián)系。
現(xiàn)在,它被用得太久了就像
一臺到處是白色沉淀物的水壺,
自從你走后,每天還會使用,
但要過很長時間才能發(fā)出聲響。
傘
接著,迎風(fēng)鼓起,拉開,
像在槍林彈雨下拉栓,
傘柄脆如幼年的蘆葦稈
被雨的嘆氣折斷;與此同時,
就連末端箍緊的手也感到,
那中間聚攏傘骨的力量崩散了。
我們像逃離的人群,
腳凍得發(fā)青,回到最開始的
生活的速度似乎變得更慢,
但也不敢抱怨什么,擔(dān)心
公交車已經(jīng)過站。當(dāng)雨聲漸歇,
我們都得低下頭,瞇縫著眼
仿佛承認(rèn)戰(zhàn)爭失敗,在人群中
觀察好一陣,以為摸清了線索,
沿著你離開時的小路飛奔。
我不知道這一切再也不會有了。
除了如今的那些輪胎依然
懂得如何濺濕褲腿,除了那傘
就像那顆心當(dāng)風(fēng)把它猛地吹開。[1]
注釋:
[1]希尼《附筆》,“趁著那顆心毫無提防把它猛地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