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淑淑
Yi:YiMagazine
L:李?,B
Yi:在拍攝這部電影的過程中,你有沒有遇到過難以突破的時刻?
L:拍電影的過程就是解決各種危機的過程,當你把每個問題都解決完了,電影也就拍完了。如果非要說有什么實際的難題那就是碰到了疫情,疫情帶來了很多不確定性,比如你不知道下一次拍攝的時候疫情會不會更嚴重,你劇組的人員能不能都回來,這個可能是我遇到的最大問題。
Yi:你如何看待《隱入塵煙》的票房逆襲?當你的電影直面市場時,是否有特別的收獲和思考?
L:我覺得這完全是一個意外和偶然,能拿到這樣的票房我覺得跟我也沒什么關系。從我的角度講,一部電影在一個特定時間段出現(xiàn),就具備了那個時代的特殊性,比如觀眾的審美在逐步提高,對電影美學層面的認知也在不斷拓寬,我們第五、第六代導演持續(xù)地拍不同類型的電影并推向市場,讓觀眾能夠接受工業(yè)化類型敘事之外的其他類型電影,現(xiàn)在的市場是資方努力豐富市場的結果。前人栽樹后人乘涼,我們很幸運在今年趕上了這種進步。我們不是開拓者,只是收獲者,但一個人的運氣是有限的,我下一部電影的運氣不一定還能這么好。
我目前的經(jīng)驗就是,像宣發(fā)這類專業(yè)的事情要交給專業(yè)的人去處理,不要欺騙觀眾。電影里我用了一個比較舒緩的節(jié)奏和比較松的景別表現(xiàn)了大量勞作的鏡頭,不管是音樂、劇作,還是臺詞、表演,一律都是非??酥频?,我很擔心觀眾覺得枯燥或寡淡,但上映后發(fā)現(xiàn)很多人是接受的,這超出了我的預期。
Yi:你明白大量勞作的鏡頭是在挑戰(zhàn)觀眾固有的觀影習慣,為什么沒有作出一些取舍和刪減?
L:我覺得這是他們的日常,不能把生活的細節(jié)全部抽干,這些生活細節(jié)是在敘事。有些電影需要人為設計戲劇沖突來推進故事的發(fā)展和人物內(nèi)心的變化,對我來說,這些勞作是推進他們兩個人的內(nèi)心交互,以及展現(xiàn)他們世界觀、價值觀的一種方式,不是作為景觀出現(xiàn)的。可能每個人對戲劇的程度理解不一樣,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戲劇本身,它是參與敘事的,是不可或缺的。
Yi:為什么在男主角的選擇上最終起用非職業(yè)演員?
L:在確定海清老師擔任女主角后,我們對男主角準備了兩套方案,一套是接觸職業(yè)演員,但后來發(fā)現(xiàn)在檔期上很難遇到合適的人,因為這部電影是一個展現(xiàn)西北鄉(xiāng)村生活的故事,想要還原語言、神態(tài)、舉止等生活細節(jié),必須要去體驗生活,基本上一年的時間被切得稀碎,職業(yè)演員長時間接不了別的戲。
現(xiàn)在的男主角是我的姨夫,他之前也演過我其他電影的配角,本身就是生活在村子里面的農(nóng)民,農(nóng)作這些活兒不用再去學習了。我一開始花了很多時間先去改變他的語言節(jié)奏、肢體節(jié)奏和身體狀態(tài),然后再講劇情細節(jié),最后到人物。引導演員進入表演情境,這本身也是導演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海清老師的任務則是把她原來受過的系統(tǒng)表演教育全部拋棄,回歸到生活里面,兩人是反向的。
Yi:你一直專注農(nóng)村題材的創(chuàng)作,平時如何尋找故事呢?
L:我是在那里出生長大的,每年回去跟當?shù)厝讼嗵幷勗?,去觀察人的狀態(tài)變化,不需要刻意做什么,作為一個人,你很容易感知到同類的境遇并感同身受。我從來沒有刻意地挖掘什么,只是當我碰到一件事情我會思考,然后通過電影的方式去傳達這個思考。
《隱入塵煙》講的是兩個邊緣人的故事,他們是兩個可以超越地域的存在,只不過這回的故事背景在農(nóng)村。但你注意觀察,只要有集體存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引人注目的人,也一定有這樣不太被大家關注的人存在。我覺得他們也是我們世界的一部分。有的時候站在一群人中間,除了站在最前面的特別出位的那些人,你也很容易會把目光投向那些站在邊邊角角,被大家忽略掉的人,你會思考他在想什么?他是怎么跟這個世界交流的?
Yi:從進入電影圈開始,你也跟很多優(yōu)秀的同行有過深入的合作,在跟這些人合作的過程中,誰對你的影響和啟發(fā)最大?
L:我受益最大的就是身邊人給了我創(chuàng)作的極大自由度,他們比較遷就我、放任我,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負責解決我做不好的事情。對我電影生涯影響比較大的是第六代導演,特別是他們前期做處女作那個階段。那個時代正處于計劃經(jīng)濟往市場經(jīng)濟轉型,傳統(tǒng)制片廠體系向民營企業(yè)轉變的過程,第六代導演大膽地去做獨立制片,用一個低成本的方式盡快做出自己的處女作或第二部作品,這種制作方式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讓我開始思考是要一直等待一個機會,還是自己去主動創(chuàng)造一個創(chuàng)作機會?
Yi:最近讓你覺得印象最深的一本書或一部電影是什么?
L:《西游記》。我最近在重讀西游記的時候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河西走廊的方言,河西走廊講的是蘭銀(蘭州、銀川)官話,宋、明的很多古語還保留在河西走廊現(xiàn)實生活中的方言里。我之前寫劇本有時候想說方言,但我其實不知道這些方言用普通話和漢字如何準確地體現(xiàn),而西游記對這些方言詞匯做了非常精準的記錄,這是我最近重讀時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情。
Yi:如果可以選擇,你最喜歡看什么類型的電影?
L:我喜歡的一些電影,比如《偷自行車的人》,在大一看的時候印象就特別深刻。后來系統(tǒng)地看電影,小津安二郎、安哲羅普洛斯、塔可夫斯基、伯格曼、阿巴斯導演的電影,他們的風格、他們的這些敘述方式,還有電影的美學,電影的結構,是我比較喜歡的。
Yi:什么是你早年深信不疑,如今深表懷疑的事情?
L:早年深信不疑的是,我認為我可以拍好電影,特別是大學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足夠的技巧,但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拍好電影是很難的。在我看來,如何評價是否是好電影,取決于你看完這個電影,它能在你心靈中留存多久,存留的時間越長說明電影就越好。技巧很重要,但電影被人記住的往往是技巧以外的東西,這是沒有辦法通過訓練達成的。
Yi:你對想要進入這個行業(yè)的年輕人有一些什么樣的建議?
L:想要做導演,先去寫劇本,這是你的敲門磚,而且在紙面上完成一個劇本的過程,就相當于在做一個電影沙盤,你對電影會有一個更整體的認知。年輕人在還沒有機會去導一個長篇的時候,寫一個長篇劇本也是另一種訓練和經(jīng)驗的積累。我在片場的時候基本全部是按照劇本來拍攝的,除非礙于客觀條件需要做一些調(diào)整,因為拍攝資金和周期是不允許這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