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亮

1928年3月16日，魯迅在上海寓所。（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

“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p>

在前文那段“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的話之后，緊跟的便是這句。它們出自魯迅1919年1月發(fā)表在《新青年》上的一篇雜文，后被收入雜文集《熱風》中。整整一百年后，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時，這句話在社交媒體上屢屢刷屏?！按撕笕缇箾]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奔赴武漢的萬千醫(yī)護人員在用，含淚鼓勵醫(yī)護人員的億萬網(wǎng)友在用。此后，2021年鄭州暴雨，人們用它為逆行救援的志愿者點贊。2022年重慶山火，人們用它為奔向烈火的摩托車手鼓掌。

若說頂流，魯迅才是百年長河一頂流。

“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

自有魯迅之后，中國人就是讀著他的課文長大的。換言之，魯迅生前就已經(jīng)見到自己成為頂流。

1922年至1924年間，剛剛成立的上海民智書局出版了一套《初級中學國語文讀本》，收入魯迅作品多達21篇，包括《孔乙己》《故鄉(xiāng)》《藥》《風波》《我們怎樣做父親》等，這是已知最早使用魯迅文章的語文教材。當時的編者認為，和讀《孟子》《莊子》相比，國文教育更重要的目的是要讓學生了解“現(xiàn)代思潮”。

左圖：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于1918年刊載在《新青年》的第四卷第五號。右圖：1922年，上海民智書局發(fā)行了初中語文教材，選入魯迅多篇作品。

在新文化運動中成長起來的作家胡山源回憶道：“這完全是新型的國文讀本，里面沒有一篇文言文，盡是‘五四以來的白話論文、詩歌和小說。這套讀本對于傳統(tǒng)思想的改造有很大的作用，對于新文學的學習也有很大的影響?！边@套教材在全國各地影響較大，不少學校予以采用。此外，商務(wù)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等機構(gòu)陸續(xù)出版了收入魯迅作品的教材。

1923年，魯迅小說集《吶喊》出版后，茅盾很快寫了一篇讀后感——《讀〈吶喊〉》，認為魯迅寫于1918年的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是“前無古人的文藝作品”，閱讀《狂人日記》，“只覺得受著一種痛快的刺戟，猶如久處黑暗的人們驟然看見了絢麗的陽光。這奇文中冷雋的句子、挺峭的文調(diào)，對照著那含蓄半吐的意義和淡淡的象征主義的色彩，便構(gòu)成了異樣的風格，使人一見就感著不可言喻的悲哀的愉快”。茅盾還寫道，《阿Q正傳》中描寫的“阿Q相”不僅寫出了民族自身的弱點，也寫出了人性的普遍弱點。

從1929年春天起，朱自清在清華大學、燕京大學等講授“中國新文學研究”課程，他在多個篇章中介紹了魯迅及其作品。例如在短篇小說篇章介紹了《狂人日記》，并采用了茅盾《讀〈吶喊〉》一文中的基本觀點。朱自清認為，《狂人日記》具有反封建的領(lǐng)導地位。

在海外，1926年初，《阿Q正傳》法譯版發(fā)表于《歐羅巴》雜志上，法國作家、1915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羅曼·羅蘭成為最早一批讀者。他讀完竟在笑了之后嚎啕大哭起來，說：“這是一篇明確的富有諷刺的現(xiàn)實主義杰作……阿Q的形象將長久地留存人們的記憶里?！比毡痉g家增田涉說：“魯迅的名字不僅在中國國內(nèi)，就是在國外也是為人所知的，這是從他的《阿Q正傳》被譯成法文并刊載在《歐羅巴》上開始的。”

1927年，詩人劉半農(nóng)和瑞典探險家、發(fā)現(xiàn)了樓蘭古城的斯文·赫定想推薦魯迅參選諾貝爾文學獎。魯迅感到自己不配，便婉拒了。他說：“世界上比我好的作家何限，他們得不到。你看我譯的那本《小約翰》，我哪里做得出來，然而這作者就沒有得到。”“我眼前所見的依然黑暗，有些疲倦，有些頹唐。此后能否創(chuàng)作，尚在不可知之數(shù)。倘這事成功而從此不再動筆，對不起人;倘再寫，也許變了翰林文字，一無可觀了。還是照舊的沒有名譽而窮之為好罷?！?/p>

后來的魯迅，終生都沒有寫一篇“翰林文字”，他的筆鋒一直照亮中國。毛澤東曾回憶：“我就是愛讀魯迅的書，魯迅的心和我們是息息相通的。我在延安，夜晚讀魯迅的書，常常忘記了睡覺。”1937年10月，毛澤東在陜北公學舉辦的魯迅逝世一周年紀念會上說：“孔夫子是封建社會的圣人，魯迅則是現(xiàn)代中國的圣人?！薄棒斞妇哂姓芜h見、斗爭精神和犧牲精神，這三個特點形成了偉大的‘魯迅精神?！?p>

1933年2月，愛爾蘭著名劇作家蕭伯納（中）來到中國，拜訪了魯迅（左）、蔡元培（右）等各界人士，稱魯迅是“中國的高爾基”。（北京魯迅博物館供圖）

“中國的高爾基”

不久前，人民教育出版社微信公眾號發(fā)布了一條消息：“魯迅的作品從未大規(guī)模撤離教材?！倍潭桃痪洌至繕O重，勾連著時代的變遷和魯迅精神的生命力。

新中國成立之初，在復雜而嚴峻的國際國內(nèi)政治環(huán)境中，語文課本肩負重要使命，魯迅作品擔綱重要角色。人民教育出版社（下文簡稱人教社）中學語文教研室原主任顧振彪今年80歲了，他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他就是在20世紀50年代讀的中學。1951年由人教社出版的第一套教材中，初中6冊共116篇課文，高中6冊共110篇課文，合計收錄魯迅作品9篇。魯迅作品中唯一以外國人為主人公的小說《鴨的喜劇》講述了一位蘇聯(lián)盲詩人在北京養(yǎng)蝌蚪和鴨子的故事，收入此文象征著中蘇友好。《藥》中革命者夏瑜墳上的那一圈紅白的花，象征“革命者永遠殺不盡，也表示后死者會接受先烈的教訓，為革命另辟一條光明、勝利的路”，是對新中國的孩子們進行革命教育和愛國教育的好題材。

此時，蘇聯(lián)《真理報》也對魯迅短篇小說和論文集的俄譯本給予了高度評價：“魯迅的著作表現(xiàn)了他的真正的人道主義，和他對被壓迫人民的深切同情。他的現(xiàn)實主義的短篇小說貫穿著對人民的熱愛和對壓迫者的憎恨。這些作品告訴我們：魯迅是一位偉大的、善于觀察的作家，他把作品的深刻性和高度的藝術(shù)形式光輝地結(jié)合起來，被譽為‘中國的高爾基?！?/p>

1978年2月，《全日制十年制學校小學語文教學大綱》（試行草案）發(fā)布，要求重新編寫全國中小學通用教材，在“文革”中癱瘓的人教社恢復職能。顧振彪從此開始了教材編寫生涯?！澳菚r魯迅的作品還是最多的，并且出于新的、時代的需求，一些作品第一次進入了教材?！?/p>

比如，雜文《拿來主義》。魯迅寫道，對于因祖上陰功得來的大宅子，不應(yīng)徘徊不敢走進門，也不應(yīng)勃然燒光，亦不應(yīng)“蹩進臥室，大吸剩下的鴉片”，應(yīng)當“占有，挑選”?！翱匆婔~翅，并不就拋在路上以顯其‘平民化，只要有養(yǎng)料，也和朋友們像蘿卜白菜一樣的吃掉，只不用它來宴大賓;看見鴉片，也不當眾摔在茅廁里，以見其徹底革命，只送到藥房里去，以供治病之用，卻不弄‘出售存膏，售完即止的玄虛。只有煙槍和煙燈，雖然形式和印度、波斯、阿剌伯的煙具都不同，確可以算是一種國粹，倘使背著周游世界，一定會有人看，但我想，除了送一點進博物館之外，其余的是大可以毀掉的了。還有一群姨太太，也大以請她們各自走散為是。”“總之，我們要拿來……沒有拿來的，人不能自成為新人，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為新文藝。”

這正契合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的時代主題。1977年鄧小平復出后主抓科教工作，多次提到“拿來主義”。1977年10月10日，他在會見美籍華人、高能加速器專家鄧昌黎時說：“現(xiàn)在我們是以世界先進水平作為趕超的起點，采取‘拿來主義態(tài)度。凡是世界上先進的科學技術(shù)成果，我們都要拿過來?！?p>

人民教育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初中教材中，含有魯迅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改革開放以來，歷次教材修訂都要經(jīng)過我們編輯室小組討論、社內(nèi)討論和外部審議，之后將征求意見上交教育部教材審定相關(guān)部門，他們同意了，這個版本才能出臺。對于魯迅的文章，他們從來沒有提出過異議?！鳖櫿癖胝f。

20世紀90年代，有一次，教育部收到反饋，《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這篇文章里提到的叫天子、油蛉、斑蝥等鳥蟲太生疏，沒見過，理解起來有困難，應(yīng)當把這篇文章剔除。“我們覺得學生正處在學知識、長見識階段，不能只學見過的事物，沒見過的也應(yīng)該認知。我們向教育部打了個報告，說明了這層考慮，教育部接受了我們的意見，這篇經(jīng)典文章一直保留至今?！鳖櫿癖胝f。

一直是教材選入作品最多的作家

在“80后”“90后”的回憶殺里，一定有絞盡腦汁背誦魯迅課文的經(jīng)歷。吐槽大文豪魯迅的文字晦澀難背，成了許多人的“青春必修課”。但如果讓教材的“含迅量”變少了，大家卻集體不答應(yīng)。2009年有媒體稱，人教社新版高中語文教材中，魯迅的作品明顯減少，《藥》《為了忘卻的紀念》等作品不見了，只保留了《拿來主義》《祝福》《記念劉和珍君》3篇。輿論場一度為此頓生波瀾。

“過去在編選魯迅作品時，編者更多從‘革命家的角度，而不是從‘文學家和思想家的角度，選了不少‘投槍‘匕首式的文章，如《“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痛打落水狗》等。新世紀實行新課改以來，更注重作品本身的文化內(nèi)涵與思辨精神、教學效果，以及學生的接受程度等?！比私躺缇帉忣欀ǜ嬖V《環(huán)球人物》記者。

如高中教材《祝?！芬晃摹把杏懪c練習”部分寫道：“有人說，祥林嫂是封建禮教的犧牲品;有人說，祥林嫂是被魯四老爺之類極端冷酷的人‘殺死的;也有人說是柳媽的一席話葬送了祥林嫂。全班分組討論：造成祥林嫂悲劇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初中教材《孔乙己》一文“研討與練習”部分寫道：“對造成孔乙己悲劇命運的原因，有多種看法：有的說他是科舉制度的犧牲品，有的說是冷酷無情的社會害了他，有的說也要歸咎于他自己的不爭氣……對此，你有什么看法？和同學們探討一下。”顧之川說：“相應(yīng)的，在《教師教學用書》中，也注意對魯迅作品的多元解讀，改變以往突出魯迅政治教育意義的做法?！?/p>

2022年6月29日，人教社官方微信號發(fā)文梳理了中小學教材中的魯迅文章，初中語文教材選入魯迅作品7篇：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阿長與〈山海經(jīng)〉》《藤野先生》;小說《社戲》《故鄉(xiāng)》《孔乙己》;雜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還有一篇《朝花夕拾》名著導讀。高中教材選入5篇：散文《記念劉和珍君》《為了忘卻的記念》;小說《祝?！贰栋正傳》;雜文《拿來主義》。初高中教材共有12篇魯迅作品?！靶轮袊闪⒁詠恚行W語文教材雖然經(jīng)歷了多次調(diào)整，但魯迅一直是教材選入作品最多的作家。魯迅先生一直與所有使用中小學語文教材的孩子們同行。”人教社微信號文章寫道。

魯迅也走進了許多國家青年學生的心中。1953年《故鄉(xiāng)》最早進入日本中學語文教材，此后收錄《故鄉(xiāng)》的教材持續(xù)增加，直至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所有的日本語文教科書都收錄了《故鄉(xiāng)》?！豆枢l(xiāng)》在日本享受著“國民文學”的待遇。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郜元寶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在亞洲國家從農(nóng)耕文明走向現(xiàn)代文明的過程中，絕大多數(shù)的讀書人都有背景離鄉(xiāng)、再也回不去兒時故鄉(xiāng)、或者故鄉(xiāng)總在不斷變化的深切體驗。魯迅1919年回到故鄉(xiāng)紹興，隨即又永遠告別了故鄉(xiāng)。他在這一特殊經(jīng)歷驅(qū)使下創(chuàng)作的《故鄉(xiāng)》不一定能紓解所有人的鄉(xiāng)愁，卻能跟我們所有人的鄉(xiāng)愁相通！”

讀魯迅作品長大的日本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大江健三郎，在2000年出版的新書《大江健三郎自選隨筆集》中寫道：“我現(xiàn)在寫作隨筆的最根本動機，也是為了拯救日本、亞洲乃至世界的明天。而用最優(yōu)美的文體和深刻思考寫出這樣隨筆的，是世界文學中永遠不可能被忘卻的巨匠魯迅先生。在我有生之年，我希望向魯迅先生靠近，哪怕只能靠近一點點。這是我文學和人生的最大愿望。”

馬來西亞南方大學學院教授、新加坡作協(xié)原主席王潤華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20世紀50年代，他讀初中時，父母把他送去了當?shù)厝A人辦的獨立中學。“當時有兩種學校，一種是英國殖民政府辦的‘國立中學，另一種是民間辦的獨立中學?！畤⒅袑W都有一門華文課，至少有幾篇魯迅的文章。而華人辦的獨立中學里，魯迅的影響就更大了。《阿Q正傳》《祝?！贰犊滓壹骸返任恼抡巧钍苤趁裰嗟臇|南亞國家所需要的。他是對東南亞影響最大的中國作家，那時就是我們青年人的導師。中國人也許很難想象得到，東南亞的勞工，譬如碼頭工人也都知道魯迅，很多工會聚會時談?wù)摰木褪囚斞??！蓖鯘櫲A說。

“最近，東南亞廣為流傳一篇初中課文，即魯迅寫的《給顏黎明的信》。他在文中鼓勵青年友人顏黎明，不要只看他一個人的著作，要讀一些科學類、世界游記類的作品，以開拓眼界。這種精神今天仍然可取。其他的課文如《一件小事》表達的要有同情心、《鴨的喜劇》表達的國際友誼、《藤野先生》表達的大小國家平等理念，都具有時代價值。2006年，由香港《亞洲周刊》評選的‘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魯迅的《吶喊》《彷徨》兩部小說集入選，《吶喊》高居榜首，當之無愧。魯迅永遠不會過時，不光在中國如此，在全世界也是這樣?！蓖鯘櫲A說。

“百年間可能只有魯迅一個”

2016年底，有媒體統(tǒng)計，這一年當中，魯迅相關(guān)信息點擊量達到4.4億人次，其中97%是18歲到48歲的中青年人群。2017年，北京大學圖書館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所有文科書籍里面，魯迅的書借閱率是最高的。

正是出于人們對魯迅的無比信任，在網(wǎng)絡(luò)媒體和自媒體越來越發(fā)達的今天，有些網(wǎng)友開始請魯迅為自己站臺。2019年5月，有媒體發(fā)現(xiàn)，魯迅已經(jīng)成了“亞洲第一梗王”，與魯迅相關(guān)的最大的梗就是“魯迅語錄”——一本正經(jīng)地把魯迅根本沒說過的話說成是魯迅說的。很快，魯迅成了當代青年亞文化中的頂流。

有人做微商，假裝引用魯迅的話說：“魯迅先生說：生意不要做得太委屈。能賣就賣，不能賣就不賣?！庇腥讼Ｍ约合矚g的籃球隊贏，還專門制作了表情圖，上面畫的是魯迅正在提筆書寫“湖人總冠軍！”有人干脆說：“人只要有錢，煩惱就會減掉90%以上，情商和智商也會提高，更不會亂發(fā)火。——魯迅”……

當然，也有很多表情包里引用的魯迅的話是真的。比如“還是拉倒罷”，出自魯迅1934年寫給青年文化工作者楊霽云的信;“你是個好人”，出自魯迅1934年寫的《〈解放了的堂·吉訶德〉后記》。

2019 年，“魯迅語錄”的玩法風靡一時，圖為網(wǎng)友制作的“魯迅語錄”，有的故意一本正經(jīng)地把魯迅沒說過的話說成是魯迅的，令人忍俊不禁。也有些話確實出自魯迅筆下，如下圖。

魯迅文章中一些比較晦澀難懂的句子也被拿來“玩?！?。比如魯迅1924年的散文《秋夜》開篇寫道：“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边@句話讓很多人感到困惑。如此表述的意義何在？直接寫成“我家后園有兩株棗樹”不就行了嗎？殊不知，這個看上去冗贅的句子寫出了作者的觀察過程，也表達了作者百無聊賴的情緒，為后面的句子“這上面的天空，奇怪而高，我生平?jīng)]有見過這樣的奇怪而高的天空，他仿佛要離開人間而去，使人們仰面不再看見”做了鋪墊。要是直接寫成“我家后園有兩株棗樹”，這里面的情感便沒有了。于是當代青年借這句話自嘲道：“我有兩張自拍，一張很丑，另一張還是很丑?！?/p>

這場“玩?！钡母叱敝?，是北京魯迅博物館官網(wǎng)“親自入場”——上線了魯迅原文查詢系統(tǒng)，只要輸入關(guān)鍵字進行搜索，立馬可知魯迅是否說過這樣的話及其出處。2019年5月7日上午，熱情洋溢的網(wǎng)友們競相登錄該系統(tǒng)進行檢索，半天時間訪問量就達到870萬次，導致系統(tǒng)難以支撐，癱瘓數(shù)十次。

如果你覺得網(wǎng)友只會拿魯迅的話玩簡單的文字游戲，那就太小看這屆網(wǎng)友了。最近，在年輕人的聚集地B站上，“消失的四次元口袋”等5人共同制作了一段視頻——“魯迅填詞版《孤勇者》”，以時下流行的歌曲《孤勇者》為曲，以魯迅用到的詞或典故作詞，對電視劇《覺醒年代》中一個個革命先驅(qū)的鏡頭進行剪輯。歌中唱道：“滿目道義堂而皇，哭聲碰撞在字行，抽刃直問孔夫郎，倫常重幾兩？橫眉立寒的模樣，熱血激流在涌上，以墨鑄彈筆化槍，擊碎那癡妄。湮嗎？導嗎？這千年的洪崩。刺嗎？刺罷！以最犀利的鋒?！?/p>

“倫常重幾兩”出自魯迅1929年作品《關(guān)于〈子見南子〉》，文中寫道：“中央長教育行政者，前訪蔡孑民先生，今為蔣夢麟先生，在山東則為教育廳何仙槎廳長，均系十年前林琴南所視為‘覆孔孟，鏟倫常者也?！彼麄兺黄贫Y教倫常的束縛，都是魯迅敬佩的人物。“湮”“導”出自魯迅1936年1月發(fā)表的《理水》一文，講的是大禹治水棄“湮”而“導”的故事。這個視頻自今年2月12日發(fā)布以來，已有700多萬人觀看。

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吳俊日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到了今天，魯迅也活在普通人的日常里。年輕人喜歡拿魯迅來玩梗，這是一種對歷史文化資源的當代化、生活化、游戲化的再創(chuàng)作。以往我們習慣于從嚴肅的角度談?wù)撟骷业膬r值，年輕人卻啟示我們：如果一個作家能夠活在人們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那么其生命的長度一定遠遠超過他的實際生命，而這樣的作家，百年間可能只有魯迅一個?！?/p>

中國魯迅研究會原副會長譚桂林說：“我在南京師范大學開設(shè)魯迅研究選修課時，就很驚訝地注意到大學生對魯迅的喜愛。很多學生和我說：‘譚老師，我沒能選上這個課，能不能來旁聽??？選修上這門課的學生，也很少有翹課或請假的，都認認真真地聽完了一學期。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學生們在中小學期間就學習過魯迅的文章，有比較好的閱讀積淀，隨著閱歷不斷豐富、思想漸趨成熟，他們開始慢慢領(lǐng)會到魯迅的真正價值。加上魯迅的作品大量地表現(xiàn)青年人的探索、苦悶，和他們對社會的觀察、對未來的想象，當代青年把魯迅奉為知音也就不足為奇了。”

電視劇《覺醒年代》中的魯迅，受到很多年輕人喜愛。

小說集《吶喊》中的最后兩篇文章《鴨的喜劇》和《社戲》發(fā)表于1922年12月，距今正好100年。百年過去，魯迅依然年輕。郜元寶告訴《環(huán)球人物》記者：“魯迅先生那個年代，社會處在大變局當中，中國文化迎來了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千年未見之機遇和挑戰(zhàn)。他是在這個背景下涌現(xiàn)的天才人物。他的精神擔當、文化創(chuàng)造力以及對社會人心的深刻洞察，不僅可以跨越種族，還可以跨越時間，發(fā)揮著廣泛而久遠的影響。通過魯迅及其同時代優(yōu)秀文化人的努力，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像鳳凰涅槃一樣與現(xiàn)代文化交融在一起，由此創(chuàng)造了中國文化嶄新的現(xiàn)代氣派。我們今天仍然處在中國式現(xiàn)代化尚未完成的進程當中，百年后的今天魯迅依然受人喜愛，是中國現(xiàn)代文化歷史展開的必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