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紅

“天上不會掉餡餅，一夜暴富是陷阱”“學好宣傳手冊，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明了”“守住錢袋子，護好幸福家”。在濟南的街道、公園，活躍著一些“廣場舞反詐奶奶”，這些奶奶們身著漂亮的旗袍，妝容精致，身挎腰鼓，動作整齊劃一，這些平均年齡64歲的奶奶們用舞蹈和快板向民眾宣傳反詐，這樣的公益宣傳已經(jīng)堅持了好幾年。

今年81歲的趙銀光是她們的團長，也是公益宣傳的組織者。自從5年前趙銀光被騙子騙走104萬元后，她就帶領200多位退休人員走上了宣傳反詐的“復仇”之路。5年來，她們先后在濟南各大街道和社區(qū)建立了95個防范金融詐騙宣傳站，臥底、報警搗毀十余家詐騙公司，反詐演出近500場，發(fā)放宣傳單1萬多份，對接100個社區(qū)，面向200多萬群眾開展宣傳，成功阻止200余人受騙，替群眾挽回800萬元的損失。

被騙子套路血本無歸

退休前的趙銀光曾任輕騎集團分廠廠長、新大洲上市集團董事，“踏上輕騎，馬到成功”，這句上世紀90年代響遍全國的廣告詞，承載了趙銀光幾十年職場的光輝歲月。很多人都不相信，這位“見過世面”的女強人也會被騙子套路。

從單位退下來后，趙銀光開始享受退休生活。為了豐富生活，她報了老年大學，還參加了廣場舞隊，生活過得快樂而愜意，如果不是被騙子套路改變了其人生軌跡，她的生活可以一直這樣美好下去。然而，生活就生活，沒有如果。2015年底的一天，趙銀光從老年大學下課回家的路上，聽人說有家金融公司在做活動，參加活動可以領免費禮品，閑來無事的趙銀光便約了幾個老姐妹去參加活動。領禮品先得聽講座，趙銀光進去后，現(xiàn)場氣氛很熱烈，很多老年人都跟著臺上講課的年輕人喊“你不理財，財不理你”。一番講座聽下來，當聽到這家主營汽車租賃業(yè)務的金融公司理財季收益高達12%，是銀行利率的幾倍時，被高收益誘惑的趙銀光有點心動了。她想著自己手頭正好有一點拆遷款，如果能通過投資讓錢生錢，給孫子攢些買房錢，也是挺不錯的。

活動結束后，趙銀光按主辦方要求留下電話號碼，排隊領到了一袋紅薯。此后不久，趙銀光就接到工作人員小李的電話，稱是她的服務專員，邀請她參加公司組織的旅游活動。就這樣她跟著小李參加了幾次旅游活動，之后小李和趙銀光及她的一些老姐妹熟悉了之后，便千方百計跟老人們套近乎，幫她們買廣場舞服裝，聯(lián)系表演場地，一口一個奶奶，叫得大家心里暖暖的。得知趙銀光過生日，小李給她訂了生日蛋糕，帶著姐妹們幫她過生日，這些讓趙銀光十分感動。家里就自己和老伴，孩子們平常都不怎么回家，作為空巢老人，這樣的關懷可謂是雪中送炭。因此，當小李要求她投資，幫她完成業(yè)績時，善良的她毫不猶豫投了5萬元。錢投入一個月后，看著銀行卡上多出來的好幾百元利息，趙銀光很高興，為了多賺點利息，她越投越多。

之后的一天，小李給趙銀光打電話賣慘，“奶奶，我想競爭公司的主管，但業(yè)績得達到200萬元，現(xiàn)在還差一筆20萬元的業(yè)務，你能不能幫幫我？”“行?！壁w銀光覺得小李姑娘一直對自己不錯，便答應了她的要求，將最后的20萬元交給了小李存了進去。

然而，讓趙銀光意想不到的是，3個月后，理財?shù)狡?，收益卻沒有打到她卡里?；帕松竦内w銀光跑到公司一看，公司已人去樓空跑了路。見此情景，趙銀光趕緊和姐妹們一起到派出所報了警。

在這個過程中，趙銀光前后投了104萬元。被騙了這么多錢，趙銀光感覺到天都要塌了。回家后，她不敢告知老伴和孩子，只能將此事埋在心里，默默流淚，感覺生不如死。

想想自己也是走過南闖過北的人，多少大風大浪都闖過來了，沒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讓一個小年輕給騙了，她是萬分不甘心。

她經(jīng)常整晚睡不著覺，白天假裝去跳廣場舞，抱著一絲希望去找老姐妹打聽情況，但希望越來越渺茫，她發(fā)現(xiàn)身邊被騙的老人還有很多，她的好姐妹田友娟被騙了27萬元都不想活了。為了追回被騙的錢財，她們一起去找了律師，但律師卻告訴她們，這錢追回的可能性不大。

所有的希望落空后，想到被騙的姐妹們的慘狀，她發(fā)誓要向騙子“宣戰(zhàn)”，就算是錢追不回來也要和騙子死磕到底，不能再讓別的姐妹上當受騙。

走上反詐宣傳之路

向騙子“復仇”的機會終于來了。2017年5月，濟南市地方金融監(jiān)管局到老年大學向老年人宣傳防范非法集資金融詐騙知識并招聘義務宣傳員。得知消息后趙銀光第一個報了名，還動員多名受騙的老人一起加入。她向姐妹們說：“雖然我們血汗錢沒了，但我們不能看著別的人再上當，我們去揭穿他們，省得騙子再害人?！本瓦@樣，在趙銀光的號召下，幾十名老人志愿加入進來，“泉城金融衛(wèi)士志愿者宣傳團”宣告成立，趙銀光被推舉為團長，田友娟擔任副團長。

剛開始進行反詐宣傳時，趙銀光與她的伙伴們也不知道怎么宣傳，只知道拿著濟南市地方金融監(jiān)督管理局給的防詐小冊子到社區(qū)、街頭、農村集市散發(fā)，但宣傳冊給誰誰不要，有的人勉強要了，轉手就丟進了垃圾箱。向市民宣講防騙知識，很多人也都不理她們。幾個人頂著大太陽忙乎了幾天，收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這招不行再換別的招數(shù)。見單純說教沒效果，奶奶們開始嘗試講故事，她們認為真實的現(xiàn)身說法故事比枯燥的說教要強。于是她們在宣講中加入了自己的真實經(jīng)歷，果然，真實的故事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

在街頭宣講的同時，她們還選擇主動出擊去“臥底”聽課，揭穿騙子的騙局。然而后來她們發(fā)現(xiàn)，這種現(xiàn)場揭穿騙局的反詐方法會給她們帶來人身安全威脅，于是，趙銀光與幾個老姐妹商量后，調整了思路。利用老人們喜歡看熱鬧的特點，將她們自身受騙的經(jīng)歷改編成呂劇、山東大鼓、“三句半”等形式，通過老人喜聞樂見的表演方式，宣傳金融詐騙知識。

在趙銀光和團員們的策劃下，團員張愛萍用親身經(jīng)歷編了一出山東琴書《張大媽歷險記》，然后大家一遍遍排練，最終演出呈現(xiàn)了最好的效果。一位老人看了她們的演出后，含著淚拉住張愛萍的手說：“你演的那個大媽就是我，我前年曾經(jīng)被騙去50萬元，那是我全部的養(yǎng)老錢，騙子實在是太可恨了啊。”之后的日子，在奶奶們的宣傳下，有很多老人加入了她們的反詐宣傳行列。

2017年11月，在濟南市地方金融局的支持下，奶奶團有了自己的辦公室。當“游擊隊”成了“正規(guī)軍”后，趙銀光管理企業(yè)的經(jīng)驗也派上了用場。除了團長、副團長，她們還有專業(yè)顧問，分宣講團、表演團，下設合唱、葫蘆絲、時裝等小組，都有小組長。大家各司其職。趙銀光給團隊制定了團訓，“老有所為，無私奉獻，志愿服務，防范詐騙”，她和骨干成員們朝九晚四，一年出勤200多天。隨著隊伍的日益壯大，奶奶團的創(chuàng)作熱情更加高漲。趙銀光帶著上百人的宣傳團哪里人多去哪里，千佛山廟會她們要搭個臺子，濟南大觀園里也常去演出。

2019年正月的一天，趙銀光從大澗溝銀行點得知有一批拆遷款要發(fā)放，立即率團員趕到附近進行反詐宣傳。到了演出地點，她們紅毯一鋪，打橫幅，拉旗子，鑼鼓一敲便開演。聽到鑼鼓聲，喜歡看熱鬧的村民一下子圍了上來。

“大娘，你臉色有點不好，是不是遇到事了?。俊薄鞍?，可別提了，俺的拆遷款被騙子騙走了好幾十萬元，我可咋活??！”“要想投資先記牢，看看是否有執(zhí)照，金融監(jiān)管手續(xù)全不全，多看！”“為了防止來受騙，正規(guī)銀行是首選，高額回報來釣魚，不眼饞！”奶奶們冒著小雪，惟妙惟肖地演著三句半，圍觀的村民看著，漸漸地產(chǎn)生了共鳴。演出結束后有位婦女對趙銀光說：“多虧你們來宣傳，我兒媳婦打算將分來的拆遷款投資金融公司的理財，我回去得說說她了?！?/p>

2019年夏天，她和其他幾個宣傳員在公交車站旁收到別人發(fā)放的小廣告，看廣告上說，投資的年利率能達到8%，她們覺得利率高得不正常，便去這家公司暗訪。她們進入公司后，故意放慢腳步落在人群后面，偷偷拍照片。趙銀光和幾個宣傳員分頭勸阻領免費小禮品的老人：“你們光聽講座、拿禮品可以，千萬別投資啊，這是個騙子集團?！?/p>

幾次“臥底”后，奶奶們確信這是個騙子公司，涉嫌非法集資。她們寫了舉報信附上收集來的證據(jù)，一并發(fā)到濟南市地方金融監(jiān)督管理局。不久之后，這家公司被查封。

除了“演”和“展”，更重要的還有“講”。趙銀光覺得很多老年人眼花，不愿意看傳單，傳單拿到手就順手丟了，不如現(xiàn)身說法更有說服力。但對于這件事，很多團員有顧慮。覺得說出去丟人，而且要是說了讓家人知道會引起家庭矛盾。可趙銀光是團長，必須帶頭，她講了一場又一場。山東電視臺“問政山東”欄目請她現(xiàn)身說法，趙銀光脫稿講課，一站就是兩個多小時。

趙銀光被騙的事情一上電視，家里人都知道了。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兒女和老伴沒有埋怨她。老伴還怪她沒有早點將事情說出來，一個人扛了好幾年。老伴的話，讓趙銀光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輕松了許多。

將反詐進行到底

幾年的時間，趙銀光和她的“反詐奶奶團”將反詐宣傳當成事業(yè)來做，隨著時光的流逝，趙銀光和反詐宣傳團的足跡遍布濟南的各大社區(qū)、廣場、銀行，與此同時，她們還成立了“防范非法集資金融詐騙宣傳站”，對接濟南100個社區(qū)。

“中老年群體作為網(wǎng)絡詐騙重點對象，缺少相應的網(wǎng)絡素養(yǎng)，容易偏聽偏信。被騙了還將其當作一件丟人的事情，不愿意說出來進行維權?！壁w銀光通過反思自己和團員們的缺點總結出了不少老年人上當受騙的原因。而且她發(fā)現(xiàn)，很多受騙的老人，或多或少地都有心理問題。為了幫老年人對癥解決這些問題，讓身邊的老年人不再既受騙又受傷，趙銀光和成員們擔負起了受騙老人的心理輔導工作。一位68歲的退休女教師被騙90萬元，唯一的女兒又身患殘疾，生活十分困難，被騙后一直走不出心理陰影。為了打開她的心結，趙銀光跟老人聊了兩三個小時，還記下了那家公司信息，幫著收集證據(jù)。臨別時，趙銀光告訴老人：“生活還要繼續(xù)，你不要太灰心，保重身體要緊。要相信政府，騙子不會逍遙法外。”雖然在趙銀光看來，自己能做的十分有限，但傾聽本身就是一種治愈。

隨著“反詐奶奶團”事跡被越來越多的媒體報道，2016年，趙銀光被評為“山東省最美老干部志愿者”先進個人，宣傳團連續(xù)3年被評為“濟南市三八紅旗集體”“山東省最美老干部志愿者服務組織”。她們的新聞報道不僅出現(xiàn)在家庭群、朋友圈，還上了報紙、電視。在公交車上，她們好幾次被人認出來。社會對“反詐奶奶團”的肯定，讓奶奶們心里美滋滋的。

確實，在反詐這個公益事業(yè)上，奶奶們付出了很多。去年3月，趙銀光一只眼睛做了白內障手術，術后兩三個小時她就睜著另一只眼睛發(fā)微信，處理團里的事務。副團長田友娟身患癌癥，可她一天也沒有放下過工作，手術前一天，還堅持把書畫展的稿子送到印刷廠，術后一星期就回團報到。大伙兒只有一個想法，不能因為個人的事情耽誤宣傳和演出。

加入宣傳團之前，奶奶們什么也不懂，就是接送孩子，做家務，閑暇時跳跳廣場舞。如今，為了做好防詐宣傳工作，她們都換上智能手機，不僅學會了網(wǎng)上沖浪、利用微信工作群進行溝通，還學會了表演、拍照、發(fā)帖子。對于她們的工作，家里的另一半也很支持，奶奶們出去搞宣傳，家里的“賢內助”便接過了接送孩子、做家務的擔子。

去年疫情期間出門不便，他們便面向全社會征集防范非法集資的書畫作品，3個月時間收到了1200多幅。今年，宣傳團又征集了100多個防范金融詐騙的文藝節(jié)目，精心挑選數(shù)十個節(jié)目入選“防非大舞臺”，目前已在濟南市巡回演出90多場。他們還注冊了兩個微信公眾號，宣傳金融知識和“防非”故事…… 作為山東省第一個防范非法集資的民間團體，泉城金融衛(wèi)士志愿者宣傳團現(xiàn)有登記在冊人員200多人，平均年齡64歲，其中有三分之一曾是金融詐騙的受害者。

5年來，趙銀光和她的泉城金融衛(wèi)士志愿者宣傳團已先后在濟南各大街道和社區(qū)建立了96個防范金融詐騙宣傳站，演出500多場，受益人數(shù)高達200多萬人，發(fā)放宣傳資料萬余份，阻止200余人受騙，替群眾挽回800萬元的損失，協(xié)助警方搗毀13個詐騙窩點。

如今，趙銀光和她的“反詐奶奶團”依然奔波在大街小巷反詐宣傳一線。趙銀光說：“未來也許隨著身體的衰老，我不能繼續(xù)奮戰(zhàn)在宣傳反詐的一線，但只要我身體允許，我就會一直將這件事情做下去。只要一天有非法集資，我就和它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