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魯
伴隨我們整個壬寅虎年正月里的電視劇《人世間》,改編自作家梁曉聲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同名長篇小說。該劇寓近半個世紀的中國社會變遷圖景于一戶“周姓”普通人家的“凡人小事”之中,折射出一段社會主義建設(shè)史與改革開放史的“浮世繪”,細節(jié)豐富,所言廣大,引人入勝。
作為一部現(xiàn)實主義力作的《人世間》,它所描繪的當(dāng)代中國社會畫卷是恢宏的,它所著眼于揭示與反思的社會問題是多樣的,它所傳達的復(fù)雜人性與情感共鳴是強烈的。因此,對這部電視劇的解讀也注定是多元的。而如果從以“周家三兄妹”為代表的一代人的成長視角來看《人世間》,則其中也似乎蘊含著相當(dāng)豐富的關(guān)涉“世事洞明”“人情練達”與“成才成功”等諸如此類的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中常說常新的話題。
我對這一系列話題的理解,首先源于“本該上學(xué)讀書”卻“無學(xué)可上”的一代人的“非常歲月”。電視劇《人世間》的核心人物命運,其實從時間上來看,多半是關(guān)于20世紀“40后”或“50后”的一代人的生活寫照。無論是周家三兄妹,還是他們在“光字片”的同齡人,都曾經(jīng)遭遇過“無學(xué)可上”的迷惘。這份迷惘在當(dāng)代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里常常伴隨著“傷痕”與“反思”,得到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復(fù)書寫。這種“反復(fù)書寫”是值得的,因為這一代人正是帶著這樣的迷惘,從學(xué)校課堂的“有字之書”走進了農(nóng)村工廠的“無字之書”,從青青子衿的青春幻想走進了他們切身體驗到的真實的“中國故事”。
也正是這一代人,成為改革開放初期的澎湃力量,也成為經(jīng)濟社會轉(zhuǎn)型期承擔(dān)最多、付出最多、收獲最多,也或許是受傷最多、無奈最多的一代人。盡管這一代人中的大多數(shù)最終是不能在恢復(fù)高考之后重返校園的,但是這本從青澀讀到青年、從青年讀到壯年的“無字之書”卻是真真切切撫育、撫慰了他們那一雙雙“沉重的翅膀”。從這個意義上說,書好念,也不好念。有的人越念越清醒,有的人越念越糊涂;有的人越念越高尚,有的人越念越卑劣;有的人越念越干凈,有的人越念越骯臟;有的人越念越豐富,有的人越念越干癟;有的人越念越有情趣,有的人越念越面目可憎。究竟怎么念?既有人的主觀因素,也逃離不了客觀時代的使然。
無論是“光字片”最早的兩個名牌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周秉義和周蓉,還是更多的像周秉昆這樣的“微塵眾”,在后來的時代洪流中,其實嚴格說來,都是世俗的“成功學(xué)”所不能解釋也無須解釋的。時代雖然給了“周秉義”和“周蓉”們大展拳腳、成就個人價值的機遇,但“周秉義”“周蓉”們在改變自身命運的過程中也失去了他們本沒有想過會失去的東西——得到的是夢寐以求的,而失去的是再也找不回來的。時代雖然讓“周秉昆”們在生活的波瀾起伏里沉沉浮浮地捉襟見肘,但也正是由于“周秉昆”們的執(zhí)著奉獻與不甘不服,才撐起了一個坎坷的日常的卻又是向陽生長的“可愛的中國”。
我們至今還會常常感慨為什么改革開放之初的“大學(xué)生”的成才率會如此之高。如果這是一個事實,那么造就這個事實的時代機緣是以一代人對于“做人難”和“做事難”的深切體認。因此,“周秉義”“周蓉”們常常是“學(xué)貴有疑”。青春的迷惘孕育了個體的誘惑,而恰恰是“學(xué)源于思,思源于疑”,最終實現(xiàn)了“有大疑則有大進,有小疑則有小進”。疑者,覺悟之機也,不疑則不覺悟。而“周秉昆”們更多是從“無字之書”里實現(xiàn)了“學(xué)貴有恒”與“學(xué)貴有行”。我由衷地欣賞“周秉昆”們的那份“軸”、那份“倔”、那份摻雜著悲欣交集的“樂觀”。無恒心者,無所成就也?!安环e跬步,無以至千里。”老百姓要做事,須在事上磨。欲成才,先成人。生活本身終究成了“周秉昆”們的“我的大學(xué)”。
作家、藝術(shù)家總是一個特別看重自己精神生活質(zhì)量的人,是一個時常會在苦悶與欣喜之間徘徊的人。梁曉聲在《人世間》的故事里,也蘊含著對人生價值的追問,也是對生命意義的思考,包括我們生命的長度與亮度是多少?我們生命的目標究竟在哪里?
很多宗教都認為眾生皆苦,回頭是岸。比如佛教的四圣諦“苦、集、滅、道”,第一條真理就是“苦”。我有一個感悟,在成長成才的道路上,是否最好能夠早點明白一個道理:做人苦。明白這個道理,可以幫助我們建立起一種理解世界與人性復(fù)雜的人文情懷和悲憫態(tài)度。世間的事情紛雜、繁多。大家處在世俗生活當(dāng)中,有家庭,有學(xué)業(yè),有事業(yè),你是不是感覺世事如麻,好像忙不完,一件又一件?生存的壓力、拼搏的壓力、競爭的壓力、人際的壓力等等。這些就是真實的“人世間”,而我們走進了這“人世間”,就要不辜負這份“真實”,也不拘囿于這份“真實”。從這個意義上講,原著小說《人世間》的表達是沉重的,而電視劇《人世間》的表達盡管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這份沉重,但依然還是有著一種“力透紙背”的“欲說還休”的沉重。改革開放對于“周家三代人”而言,是一個從“不自由”到“自由”的時光隧道。我們常常讀到這樣的話:理想的人生就是干自己想干的事,見自己想見的人?!案勺约合敫傻氖隆?,就是現(xiàn)在感覺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可能就是干你不想干的事,說你不想說的話,見你不想見的人,很無奈,卻必須這樣。而電視劇《人世間》穿越匆匆歲月,最終還是落腳于生命的意義在于追求自由。新時代需要新價值,需要“微塵眾”們都能去爭取一個又一個得自由的機會、機遇、機緣。唯有獲得自由以及擁有爭自由的勇氣和能力,我們才能體悟到在各自的人生現(xiàn)場里,什么是“不驚不怖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