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劉雪莉跟在宋懷恩身后，下了土坡，走上坑洼不平的土路。順著土路向前方延伸，就是寬寬的河灘。

當決定約宋懷恩后，關(guān)于去的地方她頗費了一番腦筋。大街上當然不能去。去茶樓，宋懷恩不愛茶樓，他本人喜歡喝白開水。在他的辦公室里沒有放茶葉，只有一個玻璃茶杯，有一個燒水的茶壺。有客人時也是用白開水招待。后來劉雪莉想起來，宋懷恩經(jīng)常來這里拍照。暑天里下暴雨，據(jù)說是百年不遇。下游水夠大了，上游水庫又泄洪，河水浩蕩。從別人發(fā)的抖音里看到河床滿了，大有決堤之勢。宋懷恩和她聯(lián)系，想來拍個照，順便看看壯觀景象。劉雪莉說害怕，還要在家照看妞妞。劉雪莉也不讓他來，太危險，呆在家里最安全。從發(fā)洪水之后他們就沒有聯(lián)系過。

中秋了，陽光絲毫不減銳利。下了坡宋懷恩就把西服脫掉搭在胳膊上，看一眼光燦燦的陽光，說了一句，這天，狂！

我知道今天溫度高，穿了短袖。劉雪莉自我炫耀。她上身穿灰色的短袖襯衣，下身穿淺藍色的褲子，腳上穿一雙淺藍色的運動鞋。打扮得利落停當，一看就是要游玩的裝束。今天能不能把宋懷恩約出來，她心里其實沒有底。她設想多種可能，宋懷恩會說下去講課，會說單位忙，會說在寫文章——要是不能把宋懷恩約出來，她心里不舒服，有一肚子話要向他傾訴。

對，就是“傾訴”，不是“說”?！罢f”這個詞太普通了，也太隨便?！皟A訴”這個詞有豐富的感情色彩，有靈性。不求宋懷恩能否給予幫助，排憂解難，也不希望宋懷恩說上一句寬慰的話。

失去了一次拍照的好機會。宋懷恩說。眼前是洪水沖刷過的沙灘，起伏連綿。河灘里的白楊樹長得越發(fā)挺拔、旺盛。還有一片片菜地、紅薯地點綴在河灘邊緣。一棵弱小的楊樹彎腰弓背，訴說著不屈和堅強。劉雪莉想把白楊樹扶起來，哪里能扶得起來？她說，夠堅強了，即使匍匐在地，也要生長。

宋懷恩說，這就是意志的支撐。

繼續(xù)向前走。高遠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嘩嘩的河水。風景果然不錯。劉雪莉佩服宋懷恩把這里選做攝影地，很有眼光。

要是帶著妞妞就好了，宋懷恩說。

劉雪莉說，她還要上課呢。

二

妞妞在市直第三實驗學校上學。

妞妞是憑著自己的考試成績考入了第三實驗學校，入校時成績排在第六名。許多家長找人托關(guān)系想去第三實驗學校上學，妞妞以自己的能力進入第三實驗學校，一直是劉雪莉的驕傲。妞妞乖巧，聰明，嘴巴還甜，可是，是個話癆。在學校里前后位都說話，常常惹得老師生氣，班主任為此沒少給劉雪莉打電話。

那天音樂老師上課，妞妞不好好聽，不好好唱，還和別人說話。音樂老師是新分配去的特崗老師，是個女孩子。老師讓妞妞站起來，她不站起來，說老師讓學生站起來是體罰學生，是不對的。把老師都氣哭了。

班主任通知劉雪莉，到學校一趟。劉雪莉馬上要上下一節(jié)的課，沒法去學校，就是去了能說什么？她在電話里向班主任說好話，要過來音樂老師的手機號，打過去，賠不是。音樂老師還在生氣，聽了劉雪莉的賠禮道歉，不生氣了，說小孩子家，不和她一般見識。

劉雪莉知道妞妞是該敲打敲打了。她想起宋懷恩的話，不要對孩子動輒就拍桌子打凳子，發(fā)雷霆之怒，那樣只能助長孩子的壞脾氣。她要給妞妞一個意想不到，冷處理，看她如何接招。

劉雪莉放學回家先把飯做好，坐在飯桌旁等候。

電梯那里傳來響聲，接著門鈴響了，僅只一聲，就不響了。劉雪莉去開門，妞妞背著書包出現(xiàn)在門口。她沒有像往常那樣笑盈盈地叫媽媽，噘著嘴，悶悶不樂。

劉雪莉閃開，讓她進去。她把書包放沙發(fā)上，然后到衛(wèi)生間洗臉，洗了臉過來，也不和劉雪莉打招呼，怯怯地瞟一眼。劉雪莉把飯菜端到飯桌上，也不說話，自顧自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妞妞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絲瓜。劉雪莉這天晚上炒了三個菜，一個絲瓜，一個南瓜，調(diào)了一盤酸菜。

妞妞喝了一口小米稀飯。聲音很輕，唯恐驚動誰似的。

劉雪莉烙的蔥花油饃。她看看劉雪莉，用筷子小心地搛了一塊切好的蔥花油饃。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很是沉悶。劉雪莉要給她一種心理上的壓力，一直保持沉默。半晌，妞妞問，今天班主任給你打電話沒有？

劉雪莉心不在焉地說沒有啊。

她看看劉雪莉。

劉雪莉隨隨便便地說，你多吃點。

她又問，班主任真沒有給你打電話？

劉雪莉說，忘記了，太忙。

肯定給你打了你不想說是不是？

劉雪莉慢條斯理地搛著菜，喝著小米稀飯，不說話。

我今天和別人說話了，音樂課上。音樂老師批評我，我和老師頂嘴，把老師氣哭了。

劉雪莉不看她，隨隨便便地說，我閨女很偉大嘛，長大了，能和老師頂嘴，敢和老師頂嘴，還能和老師講理，不得了嘛。

劉雪莉發(fā)現(xiàn)她臉上浮現(xiàn)出紅暈，明白她知道錯誤了。劉雪莉不能就此罷休，需要再上把勁，說這個事啊，你班主任說了，我也向你音樂老師賠禮道歉了，都是我不會教育。子不教父之過，你沒有父親，就是母親的過錯，這與你沒有關(guān)系。

妞妞不再搛菜了，問，回來你為啥不問我？不批評我？

劉雪莉放下筷子，拿餐巾紙擦一下嘴角，說，為什么批評你？你做得對。

妞妞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該和別人說話，更不該和老師頂嘴。

哦，這個??！我是這樣考慮的，你學習不是為我學習，是為你自己。將來你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不是取決于老師也不是取決于家長，而是取決于你自己。我是一個媽媽，還年輕，還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做得不夠的地方，因此來說，我沒有資格說你，說我的孩子。

妞妞一雙小眼睛滴溜溜盯著劉雪莉轉(zhuǎn)。

劉雪莉打定主意，要再扎她一針。說小同學，麻煩你把飯碗刷刷，我睡覺去了。我不能養(yǎng)活你一輩子。

劉雪莉要走，妞妞起身抱住她，媽媽你這是不管我了是不是？

我不是不管你了，是我沒有資格管你，也管不好，你今后自己該怎么走就怎么走。

媽啊，別這樣——

劉雪莉自認為這件事處理得非常理想，心里沾沾自喜。她和楊玲玲老師是好朋友，還在一個學校。上班后，和楊玲玲說閑話，提到這件事。楊玲玲聽后說，唉，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她還一二三，說孩子現(xiàn)在不好好教育將來怎么怎么。

劉雪莉感覺到好像當眾吐她一臉唾沫一樣惡心。她實在搞不明白，楊玲玲老師咋能說這樣的話。那個晚上，劉雪莉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她一定要找個人說說這件事，要把心里憋屈的話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她感覺會憋出??！

三

宋懷恩一直向前走，走進了沙灘深處，一腳踩下去，沙子灌進皮鞋里。他脫了鞋，在一棵楊樹上磕，沙子簌簌落下來。

這是今年入秋之后，宋懷恩新買的皮鞋，今天是第一次穿。臨出門前打了鞋油，擦得油光锃亮?？上ё詮淖呦潞訛┖螅ば暇蜐M面灰塵了。西服不是新的，但收拾得展挺挺的。劉雪莉把宋懷恩當做崇拜對象，也是她最可信得過的人，最能聽她傾訴的人。

劉雪莉的小區(qū)和楊玲玲的小區(qū)相距不遠。楊玲玲也是一個女孩兒，比劉雪莉家妞妞大一歲。那年，楊玲玲也想讓閨女進入第三實驗，可是，沒有考上。后來才知道，她閨女成績太差，進入到辦事處一所學校上學。兩個孩子經(jīng)常在一起玩。兩個家庭還經(jīng)常聚餐。楊玲玲經(jīng)常說，看妞妞多聰明。言外之意，劉雪莉當然心里清楚。但她不說出來，她知道妞妞的毛病。劉雪莉有一輛車，每天上班開著。楊玲玲夫妻也有一輛車。楊玲玲找著劉雪莉商量，說三個人開兩輛車，浪費，還不如輪換著開車。楊玲玲開一星期車，劉雪莉開一星期車，這樣，既不耽誤上課，還節(jié)省了消耗。劉雪莉欣然答應。憑著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劉雪莉?qū)盍崃嵴f說妞妞的事情，楊玲玲是不該說那樣的話。

劉雪莉說不走這兒了吧，沙子松軟，容易灌進鞋里。咱走有草皮的地方。

宋懷恩倒了沙子，又把皮鞋在楊樹上使勁磕磕，穿上。看著不遠處的河水、藍天，說，走，繼續(xù)走。

看得出宋懷恩小心了，揀好走的地方走，到了一個長有草的土路上。

劉雪莉看見宋懷恩兩鬢有了涔涔的汗珠子。她有點后悔不該選擇這樣一個熱天出來。事已至此，只好走下去吧，瞅機會要把心里話說出來。她并不是非要宋懷恩評理，也不是想讓宋懷恩行俠仗義主持公道，她就是要把這話說出來，一說話，心里就不那么熱了。

前面很小的一攤水。但很是清澈，兩邊滿是青草。宋懷恩俯下身子仔細端詳，不知道在看什么。聽他自言自語，沒有小魚，哦，水至清則無魚。就如同我們兩人，有時過于清高，在單位，在社會上就沒法混了。

走過這里，就是攔河壩。宋懷恩抬腿上了攔河壩，回頭看劉雪莉，那樣子是問能上來嗎？劉雪莉不能讓他看笑話，嗨了一聲就上去了。宋懷恩向前走，她在后面跟著。劉雪莉看著他的背影，感覺就好像是跟在父親的背后，或者哥哥的背后。她有話完全可以向他說，向他傾訴。

遠古時代的潁河水十分浩大，可以行使大輪船。后來隨著氣候的變化，河水漸漸小了。清朝時，還能利用河水運煤炭。八十年代，河水不是很大，但還沒有斷流，到2013年，河水才斷流。攔河壩修建于八十年代，因為缺水，才修建攔河壩，為的是蓄水。可惜了，二十多年不下雨，今年下了這一次就這么大。宋懷恩邊走邊講解。宋懷恩對地域文化有著很深的研究，無論到哪里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這是劉雪莉非常佩服的地方。

劉雪莉站在攔河壩上看，浩蕩的河水從上游下來，被攔河壩阻攔。在攔河壩的北段有一個泄洪閘門，河水又從那里下去，向下游流去。河灘百草豐茂，汪汪洋洋。劉雪莉有點后悔當初不讓宋懷恩來這里拍洪水的圖片，想他會怪罪她吧。后來才發(fā)現(xiàn)，宋懷恩沒有怪罪她的意思，他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劉雪莉經(jīng)常是學校、家里、教室三點一線，很少出來轉(zhuǎn)。今天看到這么美好的景致，真是打心眼里高興。

劉雪莉想著該怎樣向宋懷恩開口，說出來之后，會有什么反應。這話是不能隨便對人說的，學校老師不能說，其他朋友也不能說，就是自己的親人們也不能說。

四

妞妞從小就是愛說話，那時候想著小，等長大就好了。哪里想到，上幼兒園時，前后左右都說話。后來上了小學還是好說話。有時家里來了客人了，她的話比劉雪莉的話還多。

這怎么行？將來上初中，上高中怎么辦？

潁水縣教育局有個心理輔導站。劉雪莉到心理輔導站見到了宋懷恩。那是個暮春天氣，有些涼。宋懷恩穿西服，打領(lǐng)帶，一副不容易接觸的樣子，劉雪莉心里有點后悔。

來，寶貝這里坐。

宋懷恩把凳子拉過來，讓妞妞坐。她又給劉雪莉倒上白開水，說，我不喝茶，知道女士也大都不喝茶。說罷這話，給劉雪莉一個溫和的笑，讓劉雪莉打消了對他的疑惑，也親近起來。

宋懷恩問了妞妞的情況，一一記在本子上。說要給妞妞做個測試。帶著妞妞擺了沙盤，又帶到催眠室催眠，還讓妞妞畫了一幅畫。

恭喜你家長，你的孩子沒有毛病。很聰明。

那——劉雪莉不知道該說什么。

宋懷恩建議她買些教育孩子的書讀讀，不要強求孩子順著父母，要父母順著孩子。宋懷恩打比方，一棵樹，要適時修剪，不可一味求成。

劉雪莉聽從了宋懷恩的話，開始購買心理學、教育學書籍學習，再在妞妞身上試驗。慢慢地，劉雪莉?qū)W會克制，盡量變個方式處理問題。

宋懷恩愛吃大蝦，劉雪莉請宋懷恩吃大蝦。吃過后，宋懷恩要付款，妞妞趴在二維碼上，不讓宋懷恩掃碼付款。劉雪莉才得以掃碼付款。

還有一次是，妞妞得到了老師的表揚，成績也進步了，喊宋懷恩吃飯。劉雪麗先到。宋懷恩吸取以往的教訓，想先付款。他去掃碼付款時，劉雪莉喝著茶，妞妞玩手機，很是悠閑。收款人告訴他，已經(jīng)付過款了。

妞妞除了喜歡說話，還有很多優(yōu)點。

那天，劉雪莉剛放學要回家，接到班主任的電話，說妞妞一天狀態(tài)很好，到下午最后一節(jié)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趴在桌子上不讀書，也不寫作業(yè)，也不和別人說話。班主任問哪里不舒服，她搖搖頭。班主任問了其他同學，也都說沒有和她發(fā)生矛盾。

劉雪莉站在陽臺上向下看。她家在十樓，站在陽臺上能夠清楚地看到大門口，順著小區(qū)里的道路延伸，一直看到樓房下。兩棟樓之間是一個小花園，花園里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小路上沒有妞妞小小的身影。她回到客廳，坐在沙發(fā)上等候門鈴聲。

門鈴響了，她起身推開門，看到妞妞在門口站著，翻劉雪莉一個白眼。在門口換了鞋子，進到客廳。劉雪莉正要幫她取下書包，她自己取下來直接扔到沙發(fā)上，進到她的臥室里，哐當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差點撞了劉雪莉的頭。

劉雪莉輕輕敲門，敲了三下，沒有得到回音。她又敲了三下，沒有得到回音。她喊妞妞的名字，有事給媽媽說說，不要一個人慪氣啊。還是沒有回音。她站在外面就像等候皇上回話的大臣一樣。

妞妞一直沒有反應，劉雪莉沒有再敲門，坐在沙發(fā)上，看到橫躺在沙發(fā)上的書包，想把書包打開看看里面的作業(yè)，是不是作業(yè)多了，讓她不高興？她打開書包，胡亂翻了一下，也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

她到臥室門口，輕輕敲門，說，今晚我做了你最愛吃的豆沙包，出來吧。要是再不出來就不是好孩子，以后媽媽不給你做了。還是沒有回音。門開了，妞妞站在門口，噘著嘴，說，要不是聽說你做的豆沙包，我才不出了來呢。這次就給你個面子吧。

妞妞抓起一個豆沙包就要吃，劉雪莉讓她別著急，先喝口稀飯潤潤喉嚨。她一手拿著豆沙包，另一只手端起綠豆稀飯喝一口?？粗ゆだ峭袒⒀实臉幼?，劉雪莉心里樂開了花。至于她今天發(fā)生了什么，只好暫且不打聽了。心理學上說，孩子大了有心事，她不愿意說當家長的就不要問。

劉雪莉勸她慢點吃，沒有誰和她搶。妞妞小嘴巴塞得鼓囊囊，也顧不得說話?？粗ゆさ臉幼樱瑒⒀├蛑涝趯W校沒有發(fā)生多大的事情，一切都雨過天晴，風平浪靜。

妞妞很快就吃完飯了，用餐巾紙擦了一下嘴角上的飯跡，說真好吃。

劉雪莉說你多吃點。

妞妞說吃飽了，再吃就成豬八戒了。

劉雪莉端起飯碗去洗刷，洗刷后，到客廳。妞妞的眼睛一直跟著劉雪莉，這讓她感到莫名其妙，這孩子，又要干啥？

劉雪莉換了衣服，正要喊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她抱住劉雪莉，問，媽媽，你告訴我爸爸到底在哪里，我想找他去。

怎么會問這個問題？劉雪莉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你爸爸在外地打工，那是……妞妞不等說完，截斷她的話，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爸爸在干一件非常絕密的工作，是不是？妞妞緊緊盯著劉雪莉的臉。

劉雪莉轉(zhuǎn)移話題，說，咱下去轉(zhuǎn)轉(zhuǎn)吧，回來要寫作業(yè)。明天要早點起床，你去上學，媽媽去上班。

妞妞說，媽媽說過，說實話是一個人最起碼的準則，可是你一直在騙我，還要繼續(xù)騙下去？

劉雪莉撫摸著她的小腦袋問，媽媽怎么騙你了？

她說，同學們都說你離婚了，我是單親家庭孩子。

誰說的？劉雪莉幾乎暴怒了。

妞妞仰著小臉，一副委屈的樣子。

劉雪莉坐在沙發(fā)上，想想剛才，覺得自己失態(tài)了。妞妞坐在她身邊，小腦袋依靠在她身上，說，我知道你離婚了，那時我還小。你一個人帶著我生活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但你不能欺騙我是不是？不過沒有什么，最初我聽說后心里也不好受，現(xiàn)在想通了。你可以再找一個人結(jié)婚啊，給我再生一個弟弟。我經(jīng)常惹你生氣，弟弟不惹你生氣，你會很高興啊。

過后幾天，劉雪莉發(fā)現(xiàn)妞妞心情很愉快，沒有把這件事當成一回事。她心里也安然了。

五

劉雪莉離婚時，妞妞才一歲零三個月。她的前夫在縣城一個酒店里工作。劉雪莉家在山村，他家是城里人。劉雪莉的前公公曾經(jīng)是一個局的局長，婆婆她有著高人一等的優(yōu)勢，一直看不起劉雪莉。劉雪莉和她兒子結(jié)婚時，前公公因為受賄進監(jiān)獄了。劉雪莉和前夫離婚的原因是因為性格不合離的，劉雪莉沒有要她們家任何東西，只身帶著閨女離開了。

從妞妞記事起，劉雪莉就對她說爸爸外出做生意了。后來她也曾經(jīng)問為啥爸爸一直做生意，一直不回家。劉雪莉說你爸爸也回家，只是回家停留時間短暫，有時候你睡覺了，有時候你上學去了。后來妞妞也不再問了。

楊玲玲老師其實經(jīng)?？滟濇ゆ?，這次為啥要說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有這樣那樣的毛病??？是不是她從心底里一直這樣認為？她在別的地方說過類似的話沒有？

班主任也說過妞妞，女孩子家，話太多不好！班主任說就說吧，劉雪莉不在意?？墒?，楊玲玲這樣說，就讓劉雪莉不能忍受了。自從楊玲玲說過那樣的話之后，劉雪莉再也沒有和她夫妻共同用過一次車。她總是找借口單獨開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的孩子沒有毛??？楊玲玲老師本人承認，孩子表面上老實，心里也鬼著呢。有一次，楊玲玲男人出去喝酒了，她去小區(qū)門口一家按摩店按摩頸椎。按摩結(jié)束回到家，發(fā)現(xiàn)閨女正在用手機刷題，楊玲玲氣得狠狠揍了閨女一頓。

劉雪莉敢說，妞妞從來不刷題。

前面，宋懷恩上到了一個土埂上，上面是一塊等待播種的土地，有一對父子在整理土地，準備播種小麥。右邊是一個大坑塘，是當?shù)厝罕娡谏沉粝碌?。暑期大水，讓坑塘里蓄了很多水，有一個男人，赤著上身在垂釣。

宋懷恩舉起手機拍照，劉雪莉剛要說話，宋懷恩打斷她，小聲說，路人借問遙招手，怕得魚驚不應人。

宋懷恩拍了照，又向前走，前面是一些農(nóng)民在堆沙堆。宋懷恩介紹說，這些村民是在翻沙，把沙堆成堆，等待有人來買。這是他們生活的來源。

宋懷恩手機響了，接了手機，說有事了，得回去。

很關(guān)緊嗎？

哦，也不是很關(guān)緊。

咱得吃飯啊。

劉雪莉是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一所小學教學。她今天上午沒有課，下午有課。她學校離這里有二里地。她想，這也不是一句半句的話，還是到飯桌上，吃著飯說吧。

六

往回走，又到坑塘那里，只見那個垂釣者向上拉魚竿，哎喲，好大一條魚啊。劉雪莉禁不住喊出了聲。

宋懷恩說乖乖，池塘雖小，魚不小啊。

垂釣者也是一臉的興奮，說，這還是小的呢，我還釣過十幾斤的魚呢。

宋懷恩說，小池塘，大天下。人生如垂釣，不要嫌棄單位小，到處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宋懷恩要下去揀石頭。那些石頭光溜溜，千姿百態(tài)，拿回去放在辦公室里，是一道風景。

旁邊是紅薯地。秋天了，紅薯葉子失去了青翠，略顯枯萎。在她的老家，每年這個時候母親都腌黃菜。她想掐些紅薯葉子回家腌黃菜。

宋懷恩去揀石塊，她去掐紅薯葉。

一陣手機鈴聲傳來。劉雪莉放下手里的紅薯葉，從小包拿出手機。是楊玲玲的號碼。劉雪莉近來最煩她的號碼，但還得裝出高興的口氣。

雪梨啊，你上午請假了？

劉雪莉說是啊。玲姐。

最近我發(fā)現(xiàn)你總是心神不定，有什么事？

沒有沒有，啥事都沒有。

有事就說啊，咱倆不是別人，能幫就幫你一把。

真的沒事啊，玲姐，謝謝你。

劉雪莉想掛手機，楊玲玲還在說。不是老師又批評妞妞了吧？

劉雪莉馬上說，楊老師，真的不是孩子的事情，孩子最近可聽話了。

楊玲玲不依不饒，就是，孩子家，不聽話，讓老師和家長都操不完的心?，F(xiàn)在得好好管管，將來長大再管就晚了。

好了好了，下午我就去學校了啊，掛了?。?/p>

你要聽我的話，聽我的沒有錯。

好的，聽你的話。好了，我有點事，先掛了啊。劉雪莉只管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劉雪莉苦笑一聲，唉了一聲——搖搖頭。

宋懷恩過來了，手里拿了幾塊石塊，放地上，也幫助劉雪莉掐紅薯葉。

宋懷恩掐了一會兒，直起腰，說，看，河灘多寬闊，天多藍。沒事的時候多到外面看看，煩心事就減少了。

劉雪莉說，還真是哩。

宋懷恩說，你不是說有事要說？說吧。

劉雪莉看著寬闊的河道，藍藍的天，說，我不想說了……

【作者簡介】鄭乾元，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莽原》《黃河文學》《遼河》《牡丹》《滿族文學》《東京文學》《雪蓮》等雜志發(fā)表小說多篇。現(xiàn)供職于河南省禹州市教育體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