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丹

語文期末考試，坐在后面的維維剛開考5分鐘就對著試卷大聲喊叫：“語文老師是大壞蛋！出題的老師都是大壞蛋！”監(jiān)考老師走到他的身邊安撫他，提示他不要大聲喧嘩，不要影響同學答題。維維根本不理睬，反而對著老師大喊：“我沒有玩具了，你知不知道？”邊說邊從書包里掏出語文復習材料和作文本，對著本子胡亂地抄了起來。他還不停地大聲重復：“我不管，我要把所有的答案都抄到上面。我不管！”旁邊的學生開始小聲議論。監(jiān)考老師維持了秩序，把維維的復習材料輕輕地拿到了手中，想要繼續(xù)安撫維維。結果，維維突然大哭起來，不顧一切地沖上講臺，對老師大喊：“你拿走了我的答案！你把答案還給我！媽媽說不能把答案弄丟，弄丟了就沒有玩具了！”說完一下子就撲倒在講臺上，用雙手拼命地翻找垃圾桶，把垃圾桶里的所有紙張全都倒了出來，一張一張地翻，不停地哭鬧。最終，監(jiān)考老師不得不把他帶離考場。監(jiān)考老師向我描述這件事時用了這些詞語：情緒激動、大吵大鬧、混亂不堪、雞飛狗跳。

第二天，是英語學科的考試。這次是作為班主任的我監(jiān)考。維維在這次考試中從頭到尾都能維持基本的考場秩序。還有一個細節(jié)，我走到他的身邊，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微笑著對他說：“今天真棒?！本S維點著頭小聲地說：“會做的我都做，不會做的就蒙。只要把所有題都寫上就好了。這樣就有玩具了，媽媽說的。”我又對他笑了笑說：“是這樣的。只要盡最大努力就有獎勵?！本S維的第二場考試可以用兩個詞語概括：情緒穩(wěn)定、積極努力。

其實，維維在第一場考試中的失控表現(xiàn)和他的基礎狀態(tài)是有直接關聯(lián)的。維維今年10歲，四年級。在他三四歲時，弟弟出生了。不幸的是弟弟一出生就得了一場大病。維維父母忙著帶弟弟去美國治療，只能把維維交給保姆照顧。維維一天天長大，與同齡人的差距也越來越明顯。最終，他的情商和智商都停留在了五六歲兒童的水平。他情緒極易失控，暴躁易怒;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很難感知別人的情緒;注意力不集中;有明顯的識字閱讀障礙。

面對這樣的兒子，維維媽媽充滿了懊悔和歉意。之前的家訪中，這位母親曾流著淚傷心地對我說：“是我對不起我兒子。老師，他真的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小的時候可機靈了。鄰居們都可喜歡他了。如果不是我那時候突然離開他。他一定不會這樣。一定不會！”這是一位母親的自責、無奈與不甘。

相隔一天的兩場考試，一個學生表現(xiàn)天差地別，是什么讓他改變？

一、和學生談話，疏導情緒，找到解決問題的出口

1. 還原情緒體驗，找到問題根源

越是這樣特殊的學生，越不能用簡單粗暴的對與錯的標準教育和界定。多年的班主任經驗，讓我在面對這類學生，總會先做一件事—我稱之為還原情緒體驗。做法是：我把我自己想象成維維，然后把自己帶入整個事件中，嘗試體驗維維的感受。這時，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不再是監(jiān)考老師描述的那個情緒激動、蠻不講理的學生了，而是一個充滿挫折、懊惱無助、到處碰壁的學生。這也幫我在最短的時間內捕捉到了問題根源—寫不出答案的語文試卷和急切渴望的玩具之間的矛盾，對這個心智不健全的孩子而言是無解的。

2. 引導釋放情緒，重設任務難度

我找到了維維，裝作不解地詢問他：“你語文考試的時候怎么了？為什么發(fā)那么大的脾氣？一點都不像你了?！本S維的情緒立刻開始激動，他“義憤填膺”地大聲抱怨：“題我都不會！媽媽說要把答案都寫上。要保證把答案都寫上才會給我玩具，要考好成績才會給我玩具。特別好的玩具！老師拿走了我的題，我去垃圾筐里找。我沒找到，就肯定沒有玩具了！”然后開始語無倫次地大喊大叫。我提高了一點音量，從身后拿出一個提前準備好的玩具。對維維說：“什么玩具？是這樣的嗎？”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我手中的玩具吸引了，立刻停止了喊叫。我把玩具遞給他，對他說：“你拆開看看，喜歡嗎？”維維打開了玩具：“是樂高！我最會拼樂高了。這個太小了。一看就特別容易，肯定沒有媽媽給我準備的禮物好！”說完又要發(fā)作。

我順著他的思路問他：“那你期待媽媽送給你的是什么呢？”維維想了想說：“植物大戰(zhàn)僵尸的書或者是超大超大的樂高?？晌椰F(xiàn)在什么也得不到了，都賴那個試卷?！蔽艺f：“老師覺得不能怨試卷，因為我們所有小朋友的試卷都是一樣的。但老師理解你有不會做的題很難受很生氣的心情。這些題對你而言有些難了，對不對？”維維拼命地點頭：“對！我好多都不會。媽媽好壞，她就是不想給我買玩具！”一聽不能賴試卷，就開始賴媽媽了。我說：“老師覺得也不能賴媽媽，因為媽媽沒有提前看到試卷，她可能不知道試卷這么難。媽媽想用玩具來鼓勵你取得好成績，這也沒有錯?！?/p>

維維看著我，然后不解地問：“那你說這事到底是誰錯了？我還能不能有玩具了？”我說：“這事兒誰也沒有錯，是個誤會。不過你這么想得到玩具，老師有好辦法能幫助你。你愿意聽我的嗎？”他一聽能得到玩具，馬上點頭說好。我說：“等會我會替你作證，不是你不用心，是題太難了。老師覺得只要你認真做題，把會做的都做了，聽監(jiān)考老師的話，不大吵大鬧，不影響別人，就給你獎勵。你看好不好？”維維一下子像是找到了出路，開心地笑了，可又不放心地問：“媽媽能同意嗎？她說要考及格的?！蔽颐嗣χf：“沒問題，相信老師吧。”維維的臉上笑開了花。

二、和家長溝通，用全面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孩子，陪伴成長

1. 理解呵護孩子，重置目標期待

和維維溝通后，我馬上與維維媽媽見了面。我先把維維在考場上的表現(xiàn)告訴了她，媽媽聽后萬分驚訝。她解釋道：“老師，我只是希望用這種方法鼓勵他好好考試，爭取考個好成績。我真沒有想讓他去抄答案，更沒想到他會擾亂考場秩序，實在太對不起了?！?/p>

作為班主任和語文老師，我一直和維維媽媽保持著緊密的聯(lián)系。我和維維媽媽在維維的學業(yè)能力培養(yǎng)上早已達成了共識，正視孩子的差異，耐心關注，給予孩子最大的鼓勵和幫助。所以，我又詢問了她提出這樣要求的原因。媽媽紅了眼眶，哽咽著對我說：“這事賴我。昨天我和維維的弟弟聊天，弟弟和我說他們班小朋友的家長承諾只要考好成績就會獎勵禮物，弟弟也找我要禮物。我答應了弟弟。我知道維維這孩子學習很困難。就想也用這種辦法鼓勵維維，爭取考個好成績，沒想到會變成這樣?！?/p>

我拍了拍維維媽媽的肩膀，溫和地說：“我太理解您了。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越來越好呢？作為他的班主任，我和你一樣，他的一點點進步都能讓我欣喜不已。我盼著他能多認一個字，能多得一分。有的時候我也會心急。可今天看到這樣的孩子，我真的特別心疼。”維維媽媽認真地注視著我，我繼續(xù)說：“維維比同齡的孩子更敏感和稚嫩。他太想得到您承諾的玩具，可他的能力又達不到，所以才會陷入無助中，才會有今天考場上的失控表現(xiàn)。我們把過高的要求和孩子心心念念的獎勵畫等號，這對維維太不公平了。像維維這樣的孩子，我們一定不能給孩子過大的精神壓力，要拿出耐心不斷地鼓勵他，讓他成為最好的自己，不和其他孩子攀比，不用試卷成績作為衡量孩子的唯一標準?！?/p>

維維媽媽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她一邊擦眼淚，一邊拼命點頭：“是我做的不對。給他太大壓力，這對孩子不公平，還影響了其他小朋友。我今天回去好好安撫孩子，給他買禮物，讓他明天別影響其他小朋友，你看這樣行嗎？”我對媽媽說：“好呀。用禮物的方式激勵孩子的想法沒錯。我們只需要調整一下，設定一個維維通過努力能夠達到的目標。比如，只要認真答題，把會做的都寫上，不發(fā)脾氣、不影響其他小朋友考試就獎勵他。我相信，明天維維一定會好起來的?！?/p>

就這樣，我和媽媽達成了共識。正是因為有了這一場談話，維維媽媽調整了對維維的目標設定，才有了第二天英語考場上維維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

2. 提供平臺，多維評價，喚醒多元智能

后來我和維維媽媽多次溝通維維的點滴進步。我也一直在引導這位媽媽從不同的角度看待孩子。維維雖然在學業(yè)成績上和其他的學生有差距，但他在藝術方面很有天賦。他很愛畫畫，最愛上的就是美術課。我把維維的美術作品一張張收集起來，有在深藍色大海里遨游的白色海豚，有春天飄落滿地的櫻花，還有異想天開的小怪獸的世界。一張張色彩豐富、充滿奇思妙想的畫作被我擺在了班級的玻璃窗前。我找來一張廣告牌，寫下幾個字：維維的畫展。周一早晨，每個走進教室的學生看到維維的畫作后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后紛紛稱贊維維。那一天，我在維維臉上看到了滿足與驕傲。我把照片發(fā)給了維維媽媽。晚上，維維媽媽給我發(fā)來了長長的文字。其中有這樣一句話：老師，謝謝您。我和維維遇到您是多么幸運。您讓我明白了給孩子一個健康快樂的童年比任何其他的事情都重要得多。你讓我沒有錯過孩子生命的閃光。你和我說過：維維是我們生命中最特別最閃亮的星。這份美好我體驗到了。

給生命成長以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尊重每一個生命，不功利地攀比，而是引導學生通過努力成為最好的最幸福的自己。在我看來，這是我作為老師的教育理想和不變的追求，也是我理解的“雙減”想要達到的目標。讓每一個家庭和諧，讓每一個學生擁有健全的人格，最終擁有使人生幸福的能力才是最有意義的事。

（作者單位：北京市海淀區(qū)中關村第二小學）

責任編輯：胡玉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