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末的陜南山區(qū),改革的春風(fēng)剛剛吹來,一切都尚處在懵懂開化的階段。
農(nóng)忙時節(jié),學(xué)校會給學(xué)生放十天的假,俗稱“忙假”,夏收、秋收各有一次。我已經(jīng)不記得它是從什么時候取消的,反正我的整個中小學(xué)階段都享受過這種“優(yōu)待”?,F(xiàn)在想來,大概有這么兩重意思:一是老師們也有自己的家庭,農(nóng)忙時也需要勞力來搶收搶種;二是學(xué)生放假,父母不用過多操心,可以專心忙于農(nóng)事,而且學(xué)生娃多少也是個幫手。這對于一個處于農(nóng)業(yè)初級階段的家庭結(jié)構(gòu)來說,多一個勞力,那就意味著多一份收獲。所以,當初的我們,干活那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了。尤其是寒假里,除了下地干活,還有就是“割柴禾”了。
那個年代的冬天似乎要更冷一些。家家戶戶缺糧又缺溫暖。個個手指頭都凍得紅腫,就像一根根胡蘿卜似的,嚴重一點的都不能握鉛筆。腳后跟也是凍瘡的首選地,路上經(jīng)常可以看到因為凍瘡而開裂,走路一瘸一跛的身影……為了能過一個暖意洋洋的新年,幫家里砍柴也是我們娃娃一項重要的農(nóng)事活動。
特別是臘月十幾,一放寒假,不等父母催促,我們就主動約上小伙伴,拿著父母給備好的背簍、鐮刀和繩索,便一起進山砍柴去了。
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急匆匆吃過早飯,帶點水和干糧就出發(fā)了。雖然地處山區(qū),大山一座連著一座,但家附近的山更多的是責(zé)任田,稍微能長草的地方,都被勤勞的山民開了荒,用來增加吃食了。實在不能開荒的山,都是光禿禿的不毛之地。因此,要想砍柴,先得翻山越嶺,走十多里崎嶇山石路。
至今都很佩服當年70、80的那幾代孩子,做事那是相當?shù)挠许g性。
十多里的山路,小伙伴們又說又笑,一路打打鬧鬧,那根本就不是個事。中途遇到一個平坦的空地,也會坐在背簍上休息一次,喝口水,抹一把汗,再將破棉襖干脆脫下了身,或搭在手臂上或直接扔進背籠里,大家紛紛顯露出瘦弱卻又倔強的胸膛來。
近處私人家的林地是斷然不敢涉足的,只能去較遠的荒野山坡。大家不慌不忙地各自尋找一面有雜草或林叢荊棘的山坡,擦著汗水揮動鐮刀……
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大多家庭里的孩子都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而導(dǎo)致發(fā)育不足。低矮的我總是干干歇歇,通常割一片地兒就攏在一起扎一小捆,然后再換個地方??诳柿司驮诓輩怖镒ヒ话蜒椭┎菪?,大吃幾口,然后又繼續(xù)。遇到背陰的地方,樹枝上,巖石的棱角處,偶爾會有一排排的冰溜子,陽光一照,玲瓏剔透,潔白晶瑩,有的搖搖欲墜,有的像把利劍懸掛在那里,冰溜子的尖端,還都掛著一個小水滴,在陽光的照射下,水滴里會閃耀著一個五彩斑斕的小太陽。此時,小伙伴們便童心大發(fā),不務(wù)“正業(yè)”起來。伸手掰掉一小塊,放在嘴里含著,冰涼爽滑,又解渴又解熱。淘氣一點小伙伴還不滿足于此,會仰著臉,用舌頭舔冰溜子,有時用鐮刀背去敲打著玩;遠處夠不到地方,還會撿起小石塊,去投擲,看誰砸得準……此時,沒有了勞動的艱辛,沒有了饑餓,時光仿佛把我們帶到了一個童話般的晶瑩世界里!
我那時候個頭小,也笨拙。眼看太陽快落山了,同伴們都把柴火捆在一起要下山了,我還沒割多少。而且東一點西一點,要在滿坡地尋覓,甚至還忘記了幾個小時前割的那一摞柴究竟在放在哪一隅?好不容易把它們收集到一起,又發(fā)現(xiàn)力氣太小,捆來捆去總是稀稀松松的。當我也學(xué)他們把整捆柴推滾下山時,由于捆得松,體積又小,份量不足,滾落的速度特別的慢,不是被這塊山石擋住就是被那個樹樁磕絆,總之需要不停地去調(diào)整方向。好不容易到了一個陡坡處,速度是快了,可滾著滾著,柴草又散落半面坡地,心疼得我哇哇大哭……
割柴禾也很講究,選對地方是關(guān)鍵。有時候找到一個沒人割過的地方,就容易了很多,但也會激發(fā)自己那顆貪婪的心,問題也隨之而來——超重。要把柴禾背回家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山路十八彎,拐來拐去都是羊腸小道。柴禾通常是橫著架在背籠上的,走路要十分小心,一不留神,就會撞到山體上,搞不好就是個人仰馬翻的,厲害一點的還有可能墜入山崖。
剛背的時候,還能一口氣走一二里,隨后漸漸就頻繁起來,尤其到了最后二三百米就得停下來休息一次。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有些路段休息點都是固定的,如果是超重,根本支撐不到下一個休息點,也就只能強忍著,咬著牙一步步往前挪,越是慢,柴禾在背上壓的時間越是長,越是長,就越是累,那滋味簡直就是一場心靈與肉體的極限考驗。由此也造就了山里娃那剛強的毅力、堅韌的秉性和不屈不撓的大山精神。
柴禾背回了家,大家都會選一個干凈又醒目的場地,一捆一捆整齊地摞起來。到小年夜時,家家門口都會有一個柴禾的“長城”。正月里,村里人串門時,也會暗自比較,看誰家今年割得多,誰家硬柴禾多……聽到夸獎的,父母們也引以為豪,心里像吃了蜜一般。
這就是那個一去不復(fù)返的割柴禾的純真年代,盡管是那樣的累那樣的艱辛,卻使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