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高才

“云淡風輕近午天，傍花隨柳過前川?！贝号ㄩ_時節(jié)，筆者吟誦《千家詩》卷首程顥的《春日偶成》，陪同新加坡華僑、世界程氏宗親會名譽會長程一恒博士，尋訪生長于斯、學于斯的程朱理學奠基人程顥、程頤（世稱“二程”）的遺跡。我們足踏雙鳳大橋，跨過古代黃金水道灄水，遠遠望去，當代文豪郭沫若題名的雙鳳亭，屹立于魯臺山之巔。我們拾級而上，一恒博士仔細觀瞻這座重檐三層、六角攢頂、翼角飛展的古亭，驚嘆：難怪“雙鳳亭”躋身于“中國名亭”。

緣何稱二程夫子為“雙鳳”？我為一恒兄釋疑道，這與楚人自古崇尚“鳳圖騰”相關。雙鳳亭除以“鳳”冠名外，亭中央豎立須彌座（又名“金剛座”）式四方體碑，均鐫有碑文;碑額的東、北、西、南分別陳列“雙鳳沐日”“父母教子”“及第登科”與“富貴榮華”四方雙鳳浮雕圖案，表現(xiàn)二程的成長歷程。而且，當?shù)啬咎m山現(xiàn)存的“唐木蘭將軍坊”古建筑，甚至鑲嵌著“鳳”位于上、“龍”列于下的浮雕。另一方面，古今詞義或稱謂，不能混為一談。如，古代“鳳求凰”之“鳳”指男士;今人稱“龍鳳胎”之“鳳”，則指女性。

史載二程少年時，常常懷著崇敬的心情，在魯臺山上筑高臺，遙望東魯孔子故里而苦讀，留下了“魯臺望道”的千古佳話。為緬懷先賢，黃陂于宋代在魯臺山上始建紀念二程的清遠亭?！扒暹h”取自周敦頤《愛蓮說》之“香遠益清”，復取程母夢“雙鳳投懷”誕二程而更名“雙鳳亭”。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黃陂縣志》云：“雙鳳亭在魯臺山巔，以程母侯氏夫人夢雙鳳投懷，遂生二程，故名。”清同治十年（1871）之《黃陂縣志》亦詮釋道：“孟子之‘愿學去圣人之世百有余歲矣。程子之望魯，則生于一千四百年之后者也。士君子生于后世，而景仰前徽，講明圣學，其篤生豈偶然哉？世傳二夫子之生，有雙鳳投懷之兆;殆與元鳥之降，履武之祥，尼山之祈禱，有先后相似者?！?/p>

這就是說，程母夢“雙鳳投懷”生二程，與孔母尼山祈禱“麟吐玉書”而誕孔子遙相呼應：孔夫子創(chuàng)造了儒學，二程創(chuàng)立了新儒學（即理學），相得益彰。

雙鳳亭也是黃陂迄今發(fā)現(xiàn)唯一保存完好的紀念二程的人文地標，亭下的四通麻石碑，尤其以清代進士金光杰撰寫、武舉人周國城題寫，以及晚清漕運總督周恒祺撰寫的石碑，彌足珍貴。其中，金光杰歷任福建道監(jiān)察御史、翰林院編修，他在碑文寫道：

宋，明道、伊川兩夫子生于斯邑。太夫人曾夢有雙鳳之祥，兩夫子幼即志道，城東南有山巋然，嘗登其巔筑臺以望魯。后人遂名其山曰望魯山，臺曰望魯臺焉。明景泰間，于山麓建立祠堂崇祀兩夫子。天順時，僉事沈靖建亭于臺上。然讀正德間給事中戚賢謁二程祠記云：進觀雙鳳亭，又開后門登望魯臺。是臺在山上，亭固在祠內(nèi)也。國朝康熙初，邑侯楊公廷蘊重修二程祠，始移建亭于山椒。乾隆時，邑侯邵公大業(yè)復增修之。此后人文蔚興，科甲鼎盛。

我們佇立于雙鳳亭亭臺北望，頗具規(guī)模的二程書院仿古建筑群閃入眼簾，此乃恢復重建的紀念二程地標。沿石橋小徑，經(jīng)曬書臺，穿過石坊，來到書院大堂。偌大一個“理”字匾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有游人問，“天理”何來？我援引程顥的原話說：“‘天理二字乃是自家體貼出來的?！背填椝f的“天理”，并非一個詞語，而是一門學問。說白了，就是大道、公理，仁、義、禮、智的總和，即二程糅合儒學、佛學與道學，創(chuàng)立以“天理”為核心的理學體系，后經(jīng)其四傳弟子朱熹集大成為程朱理學，作為官方哲學延續(xù)了八個世紀。理學雖然承紹孔、孟，但已經(jīng)吸納了佛、道的元素，不是原始意義的儒學，故被著名哲學家馮友蘭稱之為“新儒學”。

明末戰(zhàn)亂，二程書院與甘露書院毀于兵燹。清康熙初，新任黃陂縣令楊廷蘊正是二程的嫡傳弟子楊時的族裔，經(jīng)他斡旋，于清康熙五年（1666）在二程書院廢墟上改建為望魯書院，后相繼更名為望魯學堂與黃陂縣師范學堂。

隨著張之洞推行新學，黃陂書院教育亦自然過渡到新學教育。陳宣愷（號再平）之子陳作毅（陳時本名）于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望魯書院后，第二年望魯書院改為師范學堂，他成為師范生，1905年黃陂縣師范學堂又改為黃陂縣望魯高等模范小學。同時，也讓他體認到，從書院到學堂，萬變不離其宗的是“立德樹人”。所以，后來他創(chuàng)辦中華大學就以“成德達材”為校訓。

滄桑變遷，雙鳳亭屢遭兵燹，瀕臨坍塌;1938年，黃陂縣望魯高等模范小學也被日軍飛機炸毀。

1962年春，黃陂縣政府決定重修雙鳳亭后，黃陂文教局的兩位青年鄭貞文、游先高認為，若是能請文豪郭沫若題寫匾額，定能錦上添花。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給郭老寄去了求助信。同時，重修雙鳳亭的工作在緊鑼密鼓地進行：園林建筑師傅、做黑色筒瓦的師傅均找到了，還發(fā)現(xiàn)了幾塊條形麻石……

再說郭沫若收到黃陂的來信后，覺得黃陂能擠出錢來修復紀念二程的文物，值得稱道。于是，他來了一個厲行節(jié)約的特別題詞：只是在來信的“郭老”二字上畫了一個圈，而后在信的反面寫上遒勁有力的“雙鳳亭”三個大字。鄭貞文、游先高收到郭老的題寫的“雙鳳亭”后，迅速將其放大，并從其他資料上找到“郭沫若題”四個字和印，拼成一體帶到漢口去請師傅做匾。各路能工巧匠勒緊褲腰帶加班加點，僅花了四千四百元人民幣就將古亭修葺一新。

進入新時代，黃陂將雙鳳亭所在的魯臺山擴建成百畝的雙鳳亭公園與二程書院，新建了一座連接黃陂城區(qū)中心的步行鐵橋。而在二程書院與橋頭之間，又發(fā)現(xiàn)商末周初的長子國古城遺址。如今，每天早晚市民在此晨練、散步，觀賞雙鳳亭、瞻仰二程銅像，訪古、探幽，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