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至

走在雪夜里，四野靜寂。一條雪白的路鋪陳開去，像載滿星光的河流從腳下穿過。小心翼翼烙下腳印的時候，鞋底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一串青澀的花香升騰而起，幽怨而神秘。

回望來時路，企圖再看一眼那深深淺淺的印記，卻發(fā)現，雪花已將腳印填滿、淹沒，沒有一絲痕跡。

雪下得更急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雪怎樣撫平昨日的記憶。

一片片飄然而落的雪花，仿佛唱起了一首搖籃曲。屋頂、枝丫、衰草，還有刻字的石碑，都在溫柔綿長的音調里沉沉睡去。路燈投下一束暖黃色的光，像一座燈塔置身于黑暗之海中。

雪裹挾著光落下來，有一種令人迷醉的美感，仿若仙子遺落人間，訝異于其驚世駭俗的容顏。雪，本該就是這樣脫俗的。

冷冽的笛聲響起，震落一樹白玉雕鏤的瓊花，如飛絮瀟灑飄散，將每次旋轉都書寫成夢中的童話。

尋聲，像偵探一一甄別已知的線索一樣，去尋找未知。雪夜神秘，寂靜，埋在雪里的一切，啞然沉默，仿若無邊的黑暗，將孤獨無限延伸。

棲于枝頭的鳥兒，忽然撲扇著翅膀劃破黑夜，仿佛是等待了一季的花香噴薄而出，囂張且熱烈。駐足，凝望，仍無法看清鳥的輪廓，只能聽見羽化成雪掉落的聲音。

掌心落雪，仿若曇花一現，恍惚間匯成一捧清泉，從指尖悄悄溜走，像抓不住的流年舊事。

黑白之間，那么分明，卻又那么和諧。像雪的圣潔恰為夜的落寞而生，一瓣瓣瑩雪開在暗黑天地間，如墨潑灑在清白的宣紙上，只不過雪與墨互換了時空身份，一時辨不出黑白。

銀白的雪毯下，藏著窸窸窣窣的聲響，有一條暗河在奔跑涌動，那是為春日交響曲編寫的序章。

在雪夜里遙想春天，是一場美麗的夢。我仿佛看見那條河繞過青山，穿過田野，流向村莊。河岸旁，小草在枯枝敗葉的廢墟里掙扎著探出身，萌生的新綠像貓咪柔軟的茸毛，有陽光般暖暖的溫度。

夜色也因這漫無邊際的遐想而溫柔了幾分，如風過竹林時敲落的聲響。每一聲都像落盡的燈花，將殘存的美麗綻放在生命的枝頭。

我迎著雪，走在夜色里，將一瓣瓣雪悉數珍藏，別在衣襟，插于鬢發(fā)，紛披在素衫上，帶著一整夜的雪去尋找春天。

選自《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