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彥
希臘神話中的財神雙目失明,榮凱曾經(jīng)和兩百萬無限接近,這似乎是財神對他同病相憐的贈禮,但是命運卻和他開了一場玩笑。
榮凱是市中醫(yī)院的一名推拿醫(yī)生,有點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完全看不見,他有特殊教育學院針灸推拿系的本科文憑,還有盲人醫(yī)師資格證,院長算是不拘一格地聘用了他。
那天林阿姨被秘書攙扶到榮凱的床前,戴著口罩的榮凱照例熱情地招待,他在盲人按摩店里干過半年,用對待顧客的態(tài)度對待患者。秘書看出榮凱的眼睛沒有睜開,便問:“醫(yī)生,你的眼睛怎么了?”
“哦,哈哈,您看出來啦,我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從12歲以后就這樣。”榮凱笑著拍拍床鋪,“您背痛的話,先趴下來我檢查一下?!?/p>
“不是我,是我們林總?!泵貢行┻t疑,小聲地問,“可以嗎,要不要換一個?”
榮凱有些忐忑,等那位神秘的林總說話,結(jié)果她有氣無力地說:“既然來了,就要相信醫(yī)生。”
“好,不會讓您失望的。”榮凱心里有點感動,他仔細檢查了林阿姨背部的肌肉,一直檢查到胸椎才發(fā)現(xiàn)了問題,他問,“有得過腫瘤嗎?”
“十年前得過乳腺癌,切除了?!绷职⒁陶f。
“這個要去腫瘤科檢查一下,我認為轉(zhuǎn)移到胸椎了。”榮凱挺有把握地說,他又一次把耳朵貼到第三胸椎,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敲打,確實聽出空洞的聲音。
“你確定不是瞎說嗎?”秘書懷疑地看著榮凱。
“哈哈哈?!睒s凱苦笑了幾聲,走開兩步說,“這里不用治了,您最好現(xiàn)在就去腫瘤科看看,沒問題當然好,有問題的話現(xiàn)在治療還很及時。”
林阿姨也感覺到了什么,吃力地從床上爬起,秘書趕緊扶住。林阿姨對榮凱說:“最近確實身體狀況不好,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以后你就叫我林阿姨,也許今天就是你救了我?!?/p>
“林阿姨不用客氣,這都是應(yīng)該的?!睒s凱笑著把他們送出科室,這是他把林總叫作林阿姨的開始。
五天后的下午,榮凱剛穿好白大褂準備上班的時候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對方是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按摩店老板,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是,“真真是不是在你那里?”
“真真?”榮凱詫異地仰頭思考,“你老婆怎么會在我這里?”
“別裝了,她從昨天下午就不見了,一個晚上沒回來,到現(xiàn)在還不接電話,我已經(jīng)問過很多地方了,還是在你那里的可能性最大?!彪娫捘穷^的男人惡狠狠地說。
“沒有沒有,這可真是沒有啊,我現(xiàn)在在醫(yī)院……”榮凱冤枉地說。他在那家店里工作的時候,那位叫真真的老板娘確實總糾纏他,但是他早發(fā)現(xiàn)那真真有心理問題,避之唯恐不及。
“別以為你在醫(yī)院上班就牛了,牛什么牛,有我開店賺錢多嗎?”電話那頭的男人說。他也是全盲,比榮凱年長幾歲,他老婆小他十歲,才二十出頭,是低視力,能看到一點,有人提醒他,說真真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于是這位按摩店的老板每天都跟偵探似的,現(xiàn)在老婆干脆跑了,他又看不見,只能用手機破案。
“哈哈哈?!睒s凱苦笑幾聲,直接掛了電話,他理解對方的心情,畢竟老婆跑了,畢竟他老婆以前確實常對他發(fā)神經(jīng),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就牽他的手,甚至把他抱住,按摩店又是一個工作和生活高度統(tǒng)一的封閉空間,想躲都躲不開,有次她凌晨洗完澡剛走出衛(wèi)生間,忽然一個裸體就撲到他身上,推她不是,不推她也不是,很大程度上,榮凱的辭職就是被這個老板娘給逼的。
下午接待了八個患者,準備下班,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出現(xiàn)在榮凱面前,對方說:“你好,我是林總的秘書?!?/p>
“哦,什么事?”這個時候見到秘書,榮凱知道,那位林阿姨的檢查結(jié)果一定是出來了。
“林總讓我來找你,她確實癌細胞轉(zhuǎn)移了,她很感謝你,想請你去家里吃頓晚飯。”秘書說。
“不用客氣,我只是做了醫(yī)生應(yīng)該做的?!睒s凱不喜歡去別人家里吃飯,因為看不見,到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會比較麻煩。
“林總真的非常感謝你,而且今天晚飯她主要是想跟你談一件事?!泵貢f。
“什么事?”榮凱好奇地問。
“現(xiàn)在不方便說,還是讓林總親自跟你說比較好。”
“那還是算了,我今天晚上有事。”對榮凱來說,去一個陌生人的家里已經(jīng)足夠冒險,結(jié)果人家還神神秘秘地不說有什么事。這個時候他的手機響了,聽來電顯示,還是那個按摩店老板的電話。
榮凱本來不想接,不過心說不接的話對方更要懷疑他勾引真真了,只好硬著頭皮應(yīng)對。
“榮凱啊,記得那個常來我們店里泡茶的張大師嗎?”對方的口氣比三小時前客氣了很多,張大師是一個小有名氣的算命先生,榮凱心想該不會大師給他指出真真的方位了吧,這要是大師掐指一算說真真在榮凱那里,那自己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記得啊,我不是常免費給他做嗎?”榮凱說,那按摩店老板有幾個朋友,一到店里就叫按摩師捏一會兒肩膀,那親切的口氣就好像使喚自己的家仆,老板知道按摩師心里都有意見,所以總說有補貼,不過都沒落實。
“哎呀,還計較呢?”對方笑著說,聽現(xiàn)在的口氣,好像真真的下落已經(jīng)不再重要,“剛剛張大師給我打電話了,說等下有人要請你去吃晚飯,他叫你不要拒絕。”
“哦?”榮凱感覺到命運的力量正在把他抓緊,后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問,“為什么?”
“他說有兩百萬,你去了就知道了?!睂Ψ秸f完就掛了電話,聽筒音量調(diào)得比較小,榮凱有信心秘書聽不見,他已經(jīng)決定去林阿姨家看看了,兩百萬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值得冒險。
“醫(yī)生,你還是跟我去一趟吧,不然林總可能要親自過來這邊找你,她現(xiàn)在更虛弱了,幾乎沒辦法走路?!泵貢跉馐终\懇,主要是想趕緊把任務(wù)完成,他補充說,“而且你去了一定是好事的,我們林總要感謝你,絕對不會虧待你?!?/p>
“那你送我去,還能送我回來嗎?”榮凱問。
“那是當然啦,吃完飯我肯定要送你回家?!泵貢χf,他知道事情成了。
秘書兼任司機,把榮凱小心翼翼地送進一輛大奔,二十分鐘的車程,他們進入地下車庫,坐電梯上到十六樓,秘書直接開門,房里只有林阿姨一人,她坐在沙發(fā)上招呼,聲音微弱地說:“醫(yī)生,你能來,我真是太高興了?!?/p>
“榮幸,榮幸?!睒s凱不知道這種場合要怎么說話,尷尬地笑著,秘書把他牽到一張沙發(fā)上坐下,給他端來一杯水。
林阿姨不著急進入正題,雖然她說話吃力,卻要詢問榮凱的各種背景,榮凱也不隱瞞,他出生在閩西的一個貧困山區(qū),失明以后到閩南讀盲校,靠著殘聯(lián)的補助和學校的助學金、獎學金讀完大學,現(xiàn)在在中醫(yī)院已經(jīng)工作一年,月收入能有八千。
“談對象了嗎?”林阿姨事無巨細地問。
“哈哈,這半年和手術(shù)室的一個護士走得比較近,但是也談不上對象啦?!睒s凱有些羞澀地說,正好晚飯到位,秘書攙扶林阿姨到餐廳落座,一位男侍來牽榮凱。
男侍負責給榮凱夾菜,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貴的一頓晚飯,卻只是有錢人的家常,周圍非常安靜,碗筷碰撞的聲音好像三角鐵敲擊的音樂,榮凱喝了一口紅酒,雖然沒醉卻有點恍惚,想象自己正身處金碧輝煌的宮殿。
“我老公幾年前去世了,我就一個兒子,他長年在北京,本來住的房子比現(xiàn)在這個大很多,是一個別墅,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了,還是住商品房踏實?!绷职⒁搪詭Ц袀卣f,“對門那套也是我的,公司的同事住在那里,都是多虧他們照顧我?!?/p>
“是林總照顧我們才是啊?!币贿叺拿貢逶捳f。
林阿姨沒接秘書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榮凱鬼使神差地說:“在我們這個城市有一套房真是太難了,我想我這輩子都得租房,結(jié)果房東才半年就要漲價,還不跟我簽合同,感覺隨時要把我轟走,像我這樣的,搬個家還很麻煩?!?/p>
“是啊,沒房子,談對象也吃虧?!绷职⒁陶f,直接點到榮凱的痛處,他身體有缺陷,加上沒有房子,那位手術(shù)室的護士憑什么和他結(jié)婚。
“就是啊,現(xiàn)在談對象都是白談?!睒s凱喝了一大口酒,他很容易跟人交心,簡直真把林阿姨當成了自己親戚,“我打算十年之后回我們小縣城買個店面,開一個按摩店,房子就不用買了,直接住店里,到時候再談對象吧?!?/p>
“還是要盡量在大城市發(fā)展,你們盲人同學有在大城市買房的嗎?”林阿姨說。
“那有的,家里幫忙出錢,像我是只能靠自己了。”榮凱苦笑著說。
“阿姨可以幫你啊?!绷职⒁探K于進入正題了,算命先生告訴她,要重謝那位救她一命的醫(yī)生,借給他兩百萬,免息,二十年還清,這樣林阿姨就能多活二十年,但是這錢不能直接給,要在中醫(yī)院的東南方向買一套房子,幫他付首付,只有形成這樣的風水,才能把癌細胞鎮(zhèn)住。
“阿姨怎么幫我?”榮凱詫異地問,突然想到張大師說的兩百萬,該不會林阿姨要送兩百萬吧!
“我借你兩百萬,幫你付首付,你買一套房?!绷职⒁陶f。
榮凱準備拒絕,兩百萬怎么還得起?他還沒說話,林阿姨接著說:“不要利息,借你二十年,你想想,二十年后兩百萬會貶值成什么樣,你想想,我們市中心的房價一年就漲幾萬一平,二十年后會漲成什么樣?二十年后你完全可以把房子賣了,到時候說不好能賣一個億,兩百萬只是個零頭?!?/p>
“哦?”榮凱被一個億嚇懵了。
“你想想,最重要的是談對象,現(xiàn)在你就可以有一套房子,這比你回縣城買店面要提前十年,你真的要等40歲才結(jié)婚嗎?”林阿姨聲音顫抖地打出最后一張王牌。
“可是……可是……”榮凱的心理防線已經(jīng)徹底崩潰,他其實已經(jīng)同意了,但是還是充滿疑慮,“可是林阿姨,兩百萬不是小數(shù)目,我真的承受不起?!?/p>
林阿姨笑了:“告訴你,兩百萬對我來說只是一點皮毛,以后你就是我侄兒,別說借兩百萬,以后你遇到什么困難都可以來找阿姨,你救了我一命,我有什么理由不幫你!”
榮凱眨著看不見的眼睛,被這突如其來的好運徹底征服,他說:“好,謝謝,謝謝阿姨?!?/p>
吃完溫馨的晚飯,秘書把準備好的借條放到榮凱面前,榮凱看不見上面的文字,他借助語音軟件操作微信,給手術(shù)室的陳超男護士發(fā)去視頻通話,讓她幫忙看借條的內(nèi)容。
“兩百萬!”陳超男發(fā)出一聲尖叫,林阿姨和秘書都笑了,榮凱卻臉頰發(fā)燙,也不知道是酒勁發(fā)作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借條上已經(jīng)幫榮凱選好了小區(qū),陳超男覺得沒問題,那個小區(qū)上班方便,旁邊有小學有中學,在陳超男的見證之下,榮凱按下了嫣紅的手印。
秘書把榮凱送到出租屋樓下的時候,陳超男已經(jīng)在那里等他,她牽起他的手,向著附近的小廣場走去。
“榮凱,你該不是被富婆包養(yǎng)了吧?”陳超男在街上大聲地問。
“沒有啊,是一個患者要借錢給我,她主動的,說是感謝我救了她一命?!睒s凱解釋說。
“真不錯啊,當醫(yī)生就是厲害。”陳超男開心地笑著,夏末的海風十分涼爽,榮凱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他之前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在這個海濱城市有一套房,現(xiàn)在馬上要有了,心臟不停地往他的頭腦輸送熱血,讓他有了告白的沖動。
“這個地段的房子確實挺好的,不過以后我的工資就要還房貸了?!睒s凱對現(xiàn)實還是有些焦慮。
“貸款四百萬,年限三十年,每個月確實要還挺多的。”陳超男說,“不過你不用擔心啊,不管怎么說你是有房了,還有公積金,貸款可以找一個人和你一起承擔呀?!?/p>
聽陳超男這么說,榮凱腦中最后的一點冷靜終于熔斷,他說:“超男……”
“怎么了?”陳超男站住,他們正好在一盞路燈下面,榮凱轉(zhuǎn)到她的前方,橘色的光把他照得發(fā)亮。
“超男,以后……以后的路我們一起走,好嗎?”榮凱鼓起勇氣說。
“是認真的嗎?”這是陳超男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告白,她有點緊張,上大專的時候她曾經(jīng)倒追過護士班里唯一的那個男生,結(jié)果還沒被男生拒絕,已經(jīng)被其他女同學笑死。
“當然是真的,我之所以借那兩百萬,都是為了你?!睒s凱說。
“為了我?”陳超男沒有完全理解,“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因為我一直沒有勇氣對你表白,因為我條件不好,那個阿姨要給我兩百萬買房的時候,我想著這樣一來我的條件就會好一點了,至少能讓我有勇氣說出自己的……自己的愛?!睒s凱以前和兩個盲人女同學談過戀愛,和后面一個還發(fā)展到肉體關(guān)系,也算是小有經(jīng)驗,可是面對健全人的時候,自卑還是讓他畏首畏尾。
“哈哈,原來是這樣呀?!标惓行χf,“你應(yīng)該自信一些呀,你忘了嗎,那天是我先找你說話的,是我先找你加微信的。”
陳超男說的“那天”是醫(yī)院內(nèi)部組織的一場演講比賽,榮凱代表推拿科上臺講勵志故事,陳超男被感動到了,不僅主動加上微信,有空還常帶榮凱出去逛街,但是她之前并沒有想過和榮凱結(jié)婚,她擔心和一個盲人結(jié)婚會有很多問題,首先和自己父母就交代不過去。
現(xiàn)在陳超男讓榮凱自信一些,這應(yīng)該是接受表白的意思,榮凱自信地把她抱住,就在那盞明晃晃的路燈下面。
陳超男也反抱住他,笑出了聲音,第一次被男人抱住的感覺不錯,還是一個有房的男人,一套六百萬的房子。
他們路過奶茶店的時候買了兩杯,在環(huán)島路邊找到一把面向大海的長石椅,一個看海,一個聽海。榮凱趁她不備親了她的臉頰,她大聲地笑了,說:“告訴你今天一件很尷尬的事情?!?/p>
“什么事情?”
“我今天給一個患者插導(dǎo)尿管,那個家伙的那個東西特別小,我拿了好幾次都沒拿住,總掉,你知道嗎,好尷尬,哈哈……”陳超男忽然來了這么一出,浪漫的氣氛全被海風吹沒了。
“這種事情以前沒發(fā)生過嗎?”榮凱無奈地問,他了解陳超男,她有些過度開朗,他想也許只有這樣過度開朗的健全女生才會主動找他吧,這就是自己的宿命,誰叫他一定要找一個健全女生呢,他向往那個健全人的世界。
“最尷尬的是,那個家伙的那個東西忽然站起來了,就跟氣球似的,鼓起來怎么那么大呢,那個家伙都病得快死了,居然還能那樣,以前都沒見過?!标惓行χf。
榮凱也一起苦笑,心想這正好證明了陳超男的清純,說明她對那檔子事完全沒有概念,當天晚上陳超男留在了榮凱的出租屋,兩人擠在狹小的床上吹風扇,陳超男看著漆黑的天花板盤算,如果那套房子是榮凱的婚前財產(chǎn),那她今后一起還貸款就吃虧了,離婚的話什么也撈不著,所以這幾天就應(yīng)該把結(jié)婚證辦了,明天就回家偷戶口本,只有這樣才能讓那套六百萬的房子成為共同財產(chǎn),才能在購房合同上簽上她陳超男的名字,所以戀愛必須加快進度,畢竟這段愛情可以說是今天晚上才開始的。
“你能讓我看看嗎?我比比。”陳超男說著打開了燈。
“比什么?”榮凱疑惑地問。
“比這個呀?!标惓行χ呐臉s凱的下面,把它掏了出來,“哈哈哈,原來起來以后都是這樣的呀?!?/p>
“應(yīng)該是的?!睒s凱也意識到他們的愛情需要加速,要抓住時機把生米煮成熟飯,他擔心陳超男的父母反對他們在一起,如果超男懷孕的話,那么再強硬的父母也只好松手了。
經(jīng)過四十分鐘的努力,大汗淋漓的榮凱把生命的希望留在陳超男的肚子里,那也是婚姻的希望,沒想到事情順利得有點詭異,榮凱去洗了個澡,回來就聽見陳超男說:“榮凱,你有帶戶口本嗎?”
“沒有?!?/p>
“那你明天就讓家里人寄過來呀,我已經(jīng)是你的人了,我們得去領(lǐng)證?!标惓械穆曇籼貏e溫柔。
“不用訂婚嗎?”榮凱問。
“先領(lǐng)證,再訂婚,我爸媽見我們已經(jīng)有證了,訂婚才不會為難?!标惓姓f。
“你太好了,超男?!睒s凱摸到陳超男身邊躺下,把她抱住,“我明天就去要戶口本?!?/p>
明天的第一關(guān)卻是來自張大師,按摩店老板給榮凱打來電話,說張大師要找他說話,電話那頭換成張大師的聲音,他說:“怎么樣啊,小兄弟,兩百萬談成了嗎?”
“談成了,謝謝張大師?!睒s凱忐忑地說,他聽見張大師的聲音就緊張。
“我們是老熟人了,那個林老板找我一談,我就知道中醫(yī)院那個醫(yī)生是你,所以把你說成續(xù)命丸,只要借你二十年的錢,林老板的命就能續(xù)上二十年?!睆埓髱熣f到這里開始干笑,那陰森的聲音似乎真的和陰曹地府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謝謝,謝謝,都是張大師您的照顧?!?/p>
“別謝得太早,續(xù)命丸是那么好做的嗎?!睆埓髱煹穆曇糇兊梅浅烂C,“我告訴你,那個林老板要多活二十年的話,你是要少掉二十年陽壽的,你的陽壽本來也才八十,減掉二十,你想想,變成六十,你覺得值嗎?”
榮凱想了想,說:“我覺得值?!?/p>
“呵呵,覺得值可以,但是我可以給你一個辦法,讓你把二十年陽壽守住,你要不要?”張大師冷笑著說。
“什么辦法,請大師指點?!睒s凱其實不太想聽,他覺得那都是江湖騙子的把戲,但是人家張大師算是幫他騙來了兩百萬,只好客氣地應(yīng)對。
“我可以幫你求一個開過光的護身符,只要你每天帶著,就能守住二十年陽壽。”張大師說。
“那太感謝了?!睒s凱心里覺得事情越來越離譜。
“而且那護身符才一萬塊。”
“這么貴。”榮凱脫口而出。
“呵,貴?不然你覺得二十年陽壽該值多少錢!”張大師不太高興,“你考慮考慮吧,想要的話下午到按摩店這邊取?!?/p>
“哦……”榮凱還想說點什么,那邊的手機已經(jīng)掛斷,他心神不寧地接了兩個患者,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按摩店老板打來的。
“榮凱啊,我說你是不是太不懂規(guī)矩了。”按摩店老板一副苦口婆心的口氣,“你說張大師是不是幫了你一個大忙?”
“是的?!?/p>
“那你是不是應(yīng)該有點表示?”
“是的。”
“那個老板借你的是兩百萬免息,你知道兩百萬一個月的利息就能上萬嗎?張大師的護身符多少錢,不是就一萬嗎?”按摩店老板幾乎是在訓話。
“是的。”
“我告訴你,張大師現(xiàn)在就是你的財神爺,他可以給你弄兩百萬,他也可以給你弄沒了,那還不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卑茨Φ昀习逡呀?jīng)是在威脅。
“是的。”榮凱順從地說,“我下午下班就去你那里,一萬塊一定準備好?!?/p>
“這就對了,做人要有感恩之心。”
“是的?!?/p>
榮凱下班就打了一輛快車去往按摩店,陳超男本來要一起去,榮凱說那邊的環(huán)境他熟悉,不用她陪,他不想讓她知道那兩百萬和一個算命先生有關(guān)。
不過張大師根本沒在店里,按摩店老板塞給榮凱一塊刻有花紋圖案的小石頭,他加上張大師的微信,把一萬塊轉(zhuǎn)了過去,張大師收款之后還不忘發(fā)來一條語音:“你注意了,任何人都可以看到那個護身符,就是那個林老板不能看到,被她看到就全完了。”
所謂全完了大概就是失效的意思吧,榮凱根本就不信這套,不過他還是恭敬地說:“好的,謝謝張大師?!?/p>
“榮凱,你平時都不來店里看看。”一個熟悉的女聲傳來,是真真,“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們嗎?”
“想……想啊,特別想我們老板?!睒s凱知道自己不能和真真多說話,“不過最近特別忙啊,我晚上還約了一個患者,現(xiàn)在差不多要先走了,下次再來。”
“呵,患者?”按摩店老板陰陽怪氣地說,“顧客就顧客,還患者呢,真把自己當醫(yī)生了是吧?”
“人家榮凱本來就是醫(yī)生呀。”真真不滿地說,“榮凱是本科畢業(yè)的,和你可不一樣。”
“那你就跟他去吧,告訴你,他現(xiàn)在是有房子了,以后你再跑,就跑去他那里住去,別又躲到什么不明不白的地方?!卑茨Φ昀习鍤饧睌牡卣f。
“好啊好啊,謝謝你批準了呀,希望我真的有機會啊?!闭嬲胬湫χf,榮凱用手機打的快車終于趕到,他敲著盲杖逃到街邊,摸到車門,灰溜溜地躲進車里,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榮凱的戶口本周末才寄到,陳超男家在本市的鄉(xiāng)下,早就把戶口本偷出來了,榮凱把兩個戶口本疊在一起,捏著特別踏實,他們不挑日子,打算周一就去辦證,林阿姨的秘書已經(jīng)約過一次了,他得和榮凱一起去付錢辦手續(xù),榮凱要秘書等等,最后約定周一下午一起去售房大廳。
榮凱和陳超男去拍了結(jié)婚照,攝影師要榮凱睜開眼睛,可是兩邊的眼珠總是不能統(tǒng)一,其中一只對正了,另一只一定轉(zhuǎn)進眼角,不過這難不倒電腦,后期制作一下,榮凱的眼睛就炯炯有神了。
拍完照片他們一起去了即將入住的小區(qū),由于林阿姨已經(jīng)選定了D棟,所以他們唯一可以選擇的只有樓層,而D棟只有頂層和十四層有空房,所以他們敲定了最高的二十五層。
“住得高好啊,以后我每天可以在陽臺看海?!标惓虚_心地笑著。他們和售樓小姐一起走進那套即將擁有的精裝房,一百平米,三室一廳,陳超男很快想好了三個臥室的用法,主臥是她和榮凱的,小一點的那個給她姐姐陳招弟,還有一個給她父母。
陳招弟六年前坐一個醉鬼的車出了事,醉鬼當場死亡,她在ICU救了兩個星期才撿回一條命,但是落下截癱,而且醫(yī)藥費沒有人給她賠償,家里因此負了債。當時父母就說還好招弟有個妹妹,以后拿二十幾萬彩禮可以還債,陳超男決定去學護士也和姐姐有關(guān),她要照顧姐姐,現(xiàn)在有房了,而且就在醫(yī)院旁邊,當然要把姐姐接來住。
兩百萬首付可以改善許多人的生活,包括陳招弟。陳超男相信堅持做半年針灸和康復(fù)的話,姐姐一定能重新走路,以前家離醫(yī)院太遠,推出去治療很不方便,現(xiàn)在好了,就在中醫(yī)院旁邊,哪個針灸醫(yī)生最厲害她早就打聽好了,而且榮凱就是推拿醫(yī)生,還能給姐姐點點穴按摩一下。
這些計劃要等拿到彩禮再告訴榮凱,陳超男走進夢寐以求的陽臺,望著那一片海,仿佛看見無限美好的未來。
周一上午他們兩人不到六點就醒了,陳超男和同事調(diào)班,整個白天都休息,榮凱跟主任請假一天,他們順利地在窗口領(lǐng)到了結(jié)婚證,陳超男還給辦手續(xù)的阿姨發(fā)了糖果,她問:“結(jié)婚證現(xiàn)在已經(jīng)生效了嗎?”
“當然啦?!卑⒁檀舐暤匦α恕?/p>
“可以去買房子是嗎?”陳超男興奮地問。
“可以,可以——”阿姨拉長了尾音說。
“太好了,榮凱,你現(xiàn)在就給那個秘書打電話吧,他不是著急嗎,我們早上就去把錢付了?!标惓袑s凱說,紅色的結(jié)婚證在她胸口點了一把火,她的心燒得難受。
“好的?!睒s凱也覺得夜長夢多,他掏手機的時候不小心把護身符帶了出來,那石頭在大廳的瓷磚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陳超男疑惑地撿起來,看見石頭上刻著一幅八卦圖,她知道這石頭和某種神秘力量有關(guān),不能多問,默默地把石頭塞回榮凱的口袋。
手機無人接聽,榮凱有些擔心,因為秘書應(yīng)該是那種二十四小時不斷線的人,他們決定先搭公交車回去,下車以后榮凱又打了一個電話,這下比無人接聽還可怕,剛嘟兩聲就被掛斷了。
榮凱的雙腿有點發(fā)抖,不過他立刻想到了原因,他對陳超男說:“秘書估計在開會,周一的時候,可能會議比較多?!?/p>
“等等吧,等他回電話?!标惓凶隽艘粋€深呼吸說,她不能回出租屋,那里的氧氣不夠,人緊張的時候耗氧量很大,她現(xiàn)在比第一次上手術(shù)臺還緊張,感覺像是自己被放倒在手術(shù)臺,無影燈亮了,導(dǎo)尿管插好了,醫(yī)生和護士卻不知道在哪。
“是的,等等吧,本來就約好了是下午呀。”榮凱故作輕松地說,“我們?nèi)ズ_呑咦?,難得一起放假?!?/p>
他們在沙灘上來回走了半個多小時,吹吹海風,心情放松許多,這時榮凱的手機響了,他一直把手塞在口袋握住手機,那突如其來的震動把他嚇了一跳,等不及聽來電號碼了,榮凱直接接通,果然是秘書的聲音。
“醫(yī)生你好?!甭牽跉饷貢浅Fv,“我們老板剛剛搶救無效,她早上起床的時候摔倒,胸椎斷了。”
榮凱仿佛聽不懂,完全沒有反應(yīng),秘書繼續(xù)說:“怪我們沒人跟她一起住,搶救得太晚?!?/p>
“那……那兩百萬……”榮凱還抱著一點僥幸,畢竟借條已經(jīng)按手印了,應(yīng)該還可以有效。
“我就是要跟你說這個事情的,兩百萬是沒有了,其實你要是前幾天去買就好了,就是昨天也行,現(xiàn)在誰也不敢動林總卡里的錢,要等她兒子回來?!泵貢f。
“我先去買,再去找你們兌現(xiàn)借條。”榮凱說,“你們不應(yīng)該辜負林阿姨的心意?!?/p>
“心意?哦,你自己去買沒有用,你不可能拿著購房合同來跟我們要錢,因為借條寫得很清楚,我們不給你錢,只幫你付首付?!泵貢f,“你那張借條鎖在林總的保險柜里,我也拿不出來,不過你不用擔心,只要你不在那個小區(qū)的D棟買房,林總的兒子二十年后就不能拿著借條跟你要錢,我會盡量把那張借條拿來給你的,問題就是林總的兒子從來不信任我,所以不一定能拿到。”
“哦……”榮凱明白秘書說的沒錯,這本來就是人家的錢,現(xiàn)在人死了,錢沒了,誰也怪不得,他最后還虛弱地說了聲謝謝。
“他說了什么?”一邊的陳超男問。
榮凱一把將陳超男抱住,他不知道怎么說才好,想到這一場空歡喜幫他要到一個老婆,而這個老婆還不知道能擁有多久,兩行熱淚失控地流著,他更說不出話來了。
“我知道了,錢沒了?!标惓羞煅手f,“房子沒了?!?/p>
“對。”榮凱清了清嗓子,把林阿姨的死,以及借條上的規(guī)定都告訴了她。
“那是結(jié)婚耽誤了你?!标惓欣淅涞卣f,“不應(yīng)該結(jié)婚的?!?/p>
“不……不是,我說過了,如果不是為了你,我是不會借那兩百萬的,只要有你……”榮凱說不下去了,他意識到這種話只有兩百萬存在的時候才能成立。
陳超男沉默著,沉默許久,榮凱親了一口她的臉頰,希望留住愛情的味道,或者婚姻的味道,但是他品嘗到的是一種奇怪的咸味,混合著化妝品的苦,引起一陣惡心。
陳超男默默退出了榮凱的懷抱,她沒牽著他,榮凱沒聽見她離開的腳步聲,但是他知道她已經(jīng)走了,也許是海浪的聲音太大,蓋住了赤裸的現(xiàn)實。
榮凱獨自向大海走去,直到一個浪花打濕他的鞋子,他真想送二十年陽壽給林阿姨呀,他掏出口袋里的護身符,大吼一聲,奮力把那塊價格萬元的石頭扔進了海里。
吳可彥,1990年生,福建漳州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廣州文藝》《福建文學》《作品》等刊,出版長篇小說《星期八》《茶生》,短篇小說集《八度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