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曙

【摘要】清末民初留日學生成為晚清文化革新的重要力量，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報刊在近現(xiàn)代報刊發(fā)展史上的地位需重新評估與確定。通過新文獻的發(fā)掘，目前可考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報刊有86種，較前新增8種，其先導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同人刊物的初步實踐、以東京和上海為軸心的出版銷售體系的建構、明治日本報刊思想的中介作用以及印刷裝幀技術的改進。留日學生因地緣、學緣、政治思想、文學觀念或某一突發(fā)事件等而結社，所創(chuàng)辦刊物具備同人刊物的特征，其辦刊思想深受明治日本報刊的影響，從知識界的啟蒙轉向對民眾的引導，以東京和上海為軸心乃至布局全國的銷售網絡為其提供實現(xiàn)的可能，其辦刊實踐也為清末民初思想革命和政治變革賦能。

【關鍵詞】留日學生 報刊 同人刊物 明治日本

【中圖分類號】G230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3-6687（2022）11-090-09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11.012

王富仁曾斷言，20世紀文化就是留學生文化。[1]留日學生成為晚清文化革新的重要力量，晚清新知識群中，“一是由士紳集團中分離出來從事文教新聞事業(yè)的開明人士，二是國內新式學堂（包括國人自辦與教會學堂）及留學運動培養(yǎng)的青年學生”。[2]（277）留日學生通過翻譯書籍和創(chuàng)辦報刊，鼓吹民主革命，引進新思想與新知識，形成“以東文為主，而輔以西文；以政學為先，而次以藝學”[3]的特色，社會效應極為巨大。言論的傳播效力，目的在于“對于政府而為其監(jiān)督”“對于國民而為其向道”。[4]（165）

留日學生報刊的研究，主要在近代新聞報刊史和留學教育史上。戈公振《中國報學史》最早涉及，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中國近代新聞事業(yè)通史》拓展研究，鄭世蕓、李仁淵等聚焦刊物的銷售網絡以及閱讀與傳播。留日學生教育史方面，實藤惠秀最早開始留日學生的歷史研究并列舉所辦刊物，黃福慶《清末留日學生》進一步挖掘史料。①

目前，通過報刊史料的挖掘和再發(fā)現(xiàn)，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報刊共86種，較前人研究增多8種，以此全面展現(xiàn)其出版圖景，并揭櫫其出版實踐為近現(xiàn)代報刊發(fā)展的先行和示范意義。

一、留日學生的結社與同人刊物的初步實踐

1. 86種留日學生刊物的創(chuàng)辦

1912年前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報刊數目，黃福慶列出65種，鄭世蕓列出70種，李仁淵列出60種。表1依據實藤惠秀《中國人日本留學史》、方漢奇《中國近代報刊史》、黃福慶《清末留日學生》、丁守和《辛亥革命時期期刊紹介》、祝均宙《概論辛亥革命前后在日出版的中文期刊》、鄭世蕓《傳播·權力·文化的新場域——以晚清學生報刊為研究中心》、李仁淵《晚清的新式傳播媒體與知識分子：以報刊出版為中心的討論》提供，綜合利用晚清期刊全文數據庫，在此基礎上，新發(fā)現(xiàn)8種，共86種（見表1）。

新發(fā)現(xiàn)的8種刊物有《東洋》《中國青年學粹》《中國蠶絲業(yè)會報》《南洋群島商業(yè)研究會雜志》《衛(wèi)生雜志》《數理化學會雜志》《教育今語雜志》《浙湖工業(yè)同志會雜志》等。

1906年東洋社在東京創(chuàng)辦《東洋》。1907年中國國民衛(wèi)生會在金澤創(chuàng)辦《衛(wèi)生雜志》。1909年《數理化學會雜志》在東京創(chuàng)刊，不定期，由數理化學會編輯兼發(fā)行，以普及數學、物理、化學知識為宗旨。1910年1月，錢玄同和章太炎在東京創(chuàng)辦《教育今語雜志》，撰者有錢玄同、章太炎、陶行知等，由教育今語雜志社編輯并發(fā)行，月刊，現(xiàn)存6期，同年?？?，以保存國故、振興學藝、提倡平民普及教育為宗旨。1910年《中國蠶絲業(yè)會報》在東京創(chuàng)刊。同年6月，《南洋群島商業(yè)研究會雜志》由李文權等人在東京創(chuàng)設，第三期起移至北京，季刊，?？?911年。1910年《浙湖工業(yè)同志會雜志》創(chuàng)刊于東京。1911年中國青年學粹社在東京創(chuàng)立《中國青年學粹》。這些刊物囿于內容過于專業(yè)、銷量極少或影響較低，留存極少，新刊物的發(fā)現(xiàn)有利于全面展現(xiàn)留日學生的出版圖景。

另《預備立憲公會報》，1908年由清末預備立憲公會在上海創(chuàng)刊，預備立憲公會編輯所為總發(fā)行，1910年1月底?？?，其編輯、印刷、總發(fā)行地點均在上海。此刊常被誤認在東京出版。

2. 留日學生的結社與刊物的分化

（1）以時間維度，刊物數量的變化與赴日留學生的數量緊密相關。自張之洞《勸學篇》成為維新派政治改革綱領后，赴日留學大潮興起。自1896年始，留日學生人數逐步增長，特別是1903年后暴增，最多至1906年的7 283人，1907年6 796人，1908年5 216人，1909年5 266人，1910年3 979人，1911年3 328人。[5]與之相對應，留日學生期刊從1903年激增，最多的年份是1907年22種，1908年為15種，1906年為10種，赴日學生數量增加直接導致刊物數量的增多與種類的繁雜。

1903年是留日學生報刊的分水嶺。1903年拒俄運動風起云涌，1903年舊歷元旦在清國留學生會館中的排滿演說作為重要事件，預示著革命思潮在留日學生群體中的興起。關于革命主題的報刊集中涌現(xiàn)，留日學生的反清排滿思潮逐漸形成，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言論增多?！逗睂W生界》反滿情緒高漲，第五號改用黃帝紀元，第六號改名《漢聲》。

（2）以辦刊地點而言，86種刊物分布在東京、橫濱、千葉等地，其中東京占80種，占據絕對的優(yōu)勢，東京成為留日學生內容生產的集中地與銷售樞紐。

（3）留日學生報刊創(chuàng)辦與結社密切相關。因地緣、學緣、政治思想、文學觀念或某一突發(fā)事件而結社。因地緣結社的最為普遍，留日學生初期大多以來源省份組成團體（人數最多的省份有浙江、湖南、江蘇、河北等），組成同鄉(xiāng)會并創(chuàng)辦刊物，以此為核心的刊物多達31種。隨之，這些留日學生進入預備學校、師范學?；蚋叩仍盒?，因學緣而聚集，出現(xiàn)醫(yī)學類、海陸軍、法政類等專業(yè)期刊，專業(yè)性期刊多達26種，在知識傳播中附帶各種思想和價值觀。

隨著留日學生思想的分化，因政治思想而結社的逐漸增多并成為主流。最早最具革命傾向的刊物有《開智錄》《譯書匯編》《國民報》。如宣傳無政府主義的《衡報》、同盟會河南分會的《河南》、留日學生立憲派的《法政學報》。1900年勵志會在東京成立，是留日學生最早的社團，旨在“形成具有一定政治傾向的聯(lián)誼組織”，[2]（131）后編譯出版《譯書匯編》，譯書匯編社是第一個翻譯團體，主要譯介歐美和日本的社會政治學說，志在輸入文明，宣傳社會思想學說。1902年冬，由蘇曼殊、葉瀾、周宏業(yè)、張肇桐、馮自由等組建新的革命團體“青年會”，即“少年中國”，以早稻田大學學生為多，“以民族主義為宗旨，以破壞主義為目的”。1903年軍國民教育會成立并發(fā)展，成為華興會、光復會等革命團體的嚆矢。1905—1907年東京地區(qū)加入同盟會的成員中，留日學生占比93%。革命思潮與革命運動的組織，以留日學生為中堅，為此孫中山指出：“留東學生提倡于先，內地學生附和于后，各省風潮，從此漸作?！盵6]

圍繞某一報刊而形成的結社，成員有較為相近的文學觀念，最早以《新小說》為代表，以流亡日本的梁啟超、羅普等為主力，強調小說啟蒙的社會功用，此時政治小說撰譯興起，其所創(chuàng)辦的刊物也成為早期同人刊物的雛形?！缎滦≌f》自我宣傳為同人雜志，第一號刊載啟事云：“同人為思想普及起見，故特創(chuàng)為此冊?！?/p>

女性社團也隨之創(chuàng)立，清末女留學生有四個組織，“日本留學女學生共愛會”“中國留日女學生會”“女子復權會”“留日女學會”。[7]隨之女學生報紙大量出現(xiàn)，有《女學報》《女子魂》《中國新女界雜志》等7種。

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刊物雖種類繁雜，但大多集中在政治學說，由此新語匯、新名詞、新概念大量譯入，成為社會革新的思想資源。

3. 同人刊物的初步實踐

（1）同人刊物的最早實踐。留日學生刊物中，具備同人雜志特征的以《湖北學生界》為最早。1903年1月，《湖北學生界》以湖北留日學生同鄉(xiāng)會名義創(chuàng)辦，其后《江蘇》《浙江潮》等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辦刊成員雖為同鄉(xiāng)，但《開辦章程》已超越同鄉(xiāng)范疇，以“輸入東西之學說，喚起國民之精神”為旨趣和追求，集資合辦，共同組稿和編輯。最重要的是這類同人組織不以商業(yè)盈利為訴求，更多是啟蒙與新民。有20個專欄，各欄目編輯由“同人（湖北留日學生）肄業(yè)所及擇門分任、擇譯兼行”?？锴捌谥荚趩⒚?，1903年7月更名為《漢聲》，排滿反清和反對帝國主義成為其主旋律。這與刊物的編輯群體分野有關，辦刊人一部分是1899年赴日留學生，一部分是1902年入弘文書院師范科的學生，[8]兩群人從“輸入東西學說，喚起國民之精神”的民眾啟蒙轉為“喚醒睡獅之靈魂，挽長流而濺異族之污染兮，以光復祖國而振大漢之天聲”的革命思潮，從理工應用學科向人文社會思想轉換，又兼1903年拒俄運動的催化，革命思潮成為主流話語。

《浙江潮》辦刊宗旨在于“輸入文明為我國放一層光彩”，“本志立言，務著眼國民全體之利益”，“本土之人情、歷史、地理、風俗”，以此宗旨聚集一批志同道合的編輯群。據《清季的革命團體》一書資料統(tǒng)計，現(xiàn)存《浙江潮》 10期，共載重要論著約288篇次，其中鼓吹民族革命的有17篇，占5.9% ；激發(fā)民族思想的有48篇，占16.7%；鼓吹民權思想的有10篇，占3.5%；介紹社會主義和社會黨的有11篇，占3.8%。[9]后期《浙江潮》編輯群出現(xiàn)分化，革命與改良，激進與保守，各種矛盾在其間發(fā)酵蔓延。以蔣智由為例，前期打著革命的旗號，“曾參加光復會，甚至一度把‘智由寫作‘自由，以示激烈，實乃一投機分子?！且灾鲱H富的文名、光復會會員的頭銜而混跡《浙江潮》的”。[10]其思想逐漸轉向保守與保皇，許壽裳記述說：“蔣氏談到服裝問題，說滿清的紅纓帽有威儀，而指他自己的西式禮帽則無威儀。……不久便知道他和梁啟超組織政聞社，主張君主立憲了?！盵11]

同人在編輯刊物時可協(xié)商調整刊物內容。1906年2月5日，《中國新女界》“自第二期后，必更加改良，演說、譯述、記載三門增多頁數，小說一門加入關于女學文明戲劇，及另添小說一種。編首添插彩色圖畫，且延東洋圖案大家另繪報面，三色版制印”。欄目的字數可隨時調整，1905年12月1日《醒獅》第三期“本刊告白”云：“本報所登歷史小說篇幅甚長，非數年不能完結。今后不復逐期刊登，當謀刊單行本，以饜閱者先睹為快之望?！鄙踔量烧{整刊物的辦刊宗旨與旨趣，1908年《民報》第十九號“本社特別廣告二”云：“本社自第二十期起改定篇次，專以歷史事實為根據，以發(fā)揮民族主義，期于激動感情，不入空漠?！?/p>

同人組織也有其不確定性和隨機性。1903年2月26日，《新民叢報》刊載“新小說社告白”云：“今因本報記者飲冰室主人遠游美洲，羽衣女士又適患病，不能執(zhí)筆，擬暫?？瘮翟隆！?/p>

（2）留學生會館對同人組織運行經驗的提升。通過報刊的出版實踐，留日學生逐步樹立社會責任感，并通過同人組織的運行經驗提升其組織能力，這在清國留學生會館的運作中有集中體現(xiàn)。清國留學生會館起初由學生群體與官方合作，為接待新來的留日學生和“聯(lián)絡情誼、交換智識”而成立，在此之前留學生組成的勵志會可“代為招呼一切，并可紹介入日本各種學?！薄12]當時駐日公使蔡鈞為方便管理日益增多的留日學生相關事宜，促成此事，會館由總長、副長和十二名干事組成?？傞L一般由駐日公使擔任，副長由留學生監(jiān)督出任，具體事務由干事負責，有書記、會計、庶務、招待、書報等，1903年設置評議員，“由各校團體選出，遇重要事宜，評議員與干事協(xié)議”，[13]后從同鄉(xiāng)會中推舉評議員，管理組織設置逐漸優(yōu)化。后又在此基礎上組建中國留學生總會，意在集合和管理所有留學生，打破以區(qū)域或政見集合的小團體，統(tǒng)管各省分會組織，分評議部、執(zhí)行部、判理部。另外在經費的征集和使用上逐步規(guī)范化?！墩憬薄贰督K》《湖北學生界》將編輯部設置于此，譯書匯編社、湖南同鄉(xiāng)會、閩學會等團體也將此作為主陣地。清國留學生會館逐漸演變?yōu)榱魧W生議事機構，“館是兩層樓房，樓房之外，還單獨有一間作傳達室的小房，管收發(fā)，兼售會館出版的書刊。會館是留學生的會議場所，講演場所，日語教室，俱樂部，也是編譯出版的據點。抗議限制留學生入成城學校和反對‘清國留學生取締規(guī)程的決定，都是在這里討論決定的”。[14]

清國留學生會館和中國留學生總會成為留日學生組織能力得以鍛煉和進步的平臺，“類似這種模仿民主選舉和分權制衡的組織形式，在當時進步知識分子社團中十分流行，是他們反對專制，向往和追求民主制的思想傾向在組織上的體現(xiàn)”。[2]（250）

在報刊創(chuàng)辦與經營上，留日學生逐步累積經驗，學生間的交流較為頻繁。據宋教仁所著《宋教仁日記》載，[15]（23-75）其負責籌辦《二十世紀之支那》，初期商定，“乃議舉暫行經理人二人，公舉得余及張步青任之。并屬余擬一章程”。之后多次協(xié)商，“擬草雜志章程稿”“開辦雜志會”“訂刷雜志原稿用紙”等，其后準備編輯刊物，選用插圖，廣征稿件，遍訪作者，尋求贊助，聯(lián)系代派處，但征求稿件確實很難，“時《二十世紀之支那》文稿仍甚少，余思索再三，竟無良法，乃擬開會集各社員提議維護方法”。辭去總庶務后還為刊物積極組稿、商議銷售、籌劃合并事宜。

同人組織決定其辦刊的總體追求和價值取向，組織實踐逐漸將年輕學生培養(yǎng)成為社會中堅力量，隨著革命思潮興起，學生成為革命主力。其辦刊實踐也為清末民初思想革命和政治變革賦能。

二、東京、上海軸心與全國銷售網絡的建構

1. 內容生產中心的東京和作為銷售樞紐的上海

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刊物在東京生產，并將東京作為重要的銷售基地。86種刊物東京占80種，東京成為留日學生內容生產的集中地與銷售樞紐?！秶駡蟆芬陨癖ｎ畺|京堂書店作為日本總經銷，《江蘇》以東京江蘇同鄉(xiāng)會出版部作為經銷處，《游學譯編》以東京游學譯編社作為經銷處，《浙江潮》以清國留學生會館作為其日本總經銷處?！稘h幟》的發(fā)行所在東京中國留學生會館，東京地區(qū)代派處主要集中在神保町，有中國書林、富函房、三省堂等。特別是留日學生排滿反清思潮興起后，東京作為內容生產中心發(fā)揮了優(yōu)勢。

國內市場成為必爭之地，而上海成為最重要的銷售樞紐，“由于沿海與內地、都市與鄉(xiāng)鎮(zhèn)之間存在社會發(fā)展的階梯差距，在新學以及趨新事業(yè)的發(fā)展方面，形成以上海為軸心、一個大都市為樞紐的輻射網”。[2]（277）留日學生報刊遂形成以東京、上海為軸心的銷售網絡。

上海成為國內最大的經銷中心?！栋自挕酚汕镨獎?chuàng)辦，中國留日學生組織演說練習會編輯與發(fā)行，上海小說林社總經銷?！督K》創(chuàng)刊于東京，由江蘇籍留日學生秦毓鎏、黃宗仰創(chuàng)辦。編輯所設于東京淺草區(qū)黑船町廿八番地，上海文明書局總發(fā)行，第三期開始由明權社總發(fā)行。地域性較強的刊物一般建立省份和上海兩個總分銷，《湖北學生界》將武漢中東書社作為國內總發(fā)行，第三期開始，增設上海國民叢書社作為發(fā)行，在全國8個省有15處代派處，第四期增設北京椿樹頭條胡同咸寧會館、天津北洋官報局兩個代辦處，在全國11個省有29處代派處，第五期代派處增至34處。另外，上海虹口有大量日本書店，可以委托訂購書報。[16]（171）

其中，上海租界在刊物傳播中發(fā)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1903年后，留日學生刊物多有革命傾向而被清廷禁止，在此上海的租界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據蔣夢麟回憶：“浙籍學生在東京也出版了一個定名《浙江潮》的月刊。這個雜志因為攻擊清廷過于激烈，以致與若干類似的雜志同時被郵政當局禁止寄遞?！@些被禁的雜志仍舊不斷地從日本流入上海租界。因此上海就成為革命思想的交易所，同情革命的人以及營求厚利者再從上海把革命書刊走私到其他城市。”[17]1903年5月8日，清廷軍機處查禁《革命軍》《浙江潮》《新小說》《新中國》等書刊。“近日政府有查禁 《湖北學生界》 之諭， 或曰是端方之一奏所致， 或曰張之洞實為主動力，而端方乃贊成之者?！盵18]查禁極為嚴格，而上海租界為其提供了庇護之所。

2. 全國銷售網絡的拓展與銷售方式的多樣化

（1）編輯和發(fā)行一體的出版格局。編輯社一般兼具發(fā)行，四川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鵑聲》，由鵑聲社負責出版發(fā)行?！斗ㄕW交通社雜志》為留日立憲派刊物，由政法學交通社編輯發(fā)行。《牗報》在東京創(chuàng)刊，由牗報社編輯發(fā)行?！洞笸瑘蟆房偘l(fā)行所為北京大同報社?！兜嵩挕酚傻嵩拡笊缇庉嫾鞍l(fā)行，《夏聲》由夏聲雜志社編輯及發(fā)行，《學海》由北京大學留日學生編輯社編輯及發(fā)行，《海軍》由海軍編譯社編輯兼發(fā)行。《數理化學會雜志》由數理化學會發(fā)行，上海時中書局、南京圖南書局、吉林日報館作為代派所。

除上海外，各地同鄉(xiāng)會組織創(chuàng)辦的刊物大多在所在省份設有代銷處，形成出版發(fā)行的全國網絡?！断穆暋吩趪鴥纫晕靼补鏁譃榭偘l(fā)行機構，國內有47處代派所，日本有5處，以代派所建構銷售網絡?！逗幽稀吩趪鴥纫源蠛訒缱鳛槿珖偘l(fā)行機關，有46處代派所。《第一晉話報》由太原師范學堂及教育研究會總發(fā)行。

（2）分層代理模式的建立與完善。以東京、上海為中心，全國各地經銷處、代銷處基本采取分層代理模式，東京總經銷處負責在日本的刊物銷售，國內總經銷處掌控國內銷售網絡。總經銷負責刊物銷售策略的制定、代派處的設立、銷售資金的回收等。各地代派處與總經銷處是合作和代理模式，不隸屬于總經銷處。《湖北學生界》第3號公告“內地如有愿任代派處者，望即就近與總經售處商議可也”?！督K》在上海有三個經銷處，在江蘇的蘇州、常熟、無錫、常州、南京、揚州等地設置17處分派處，在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四川、山東、河南、廣東等9個省份有21處代派處。

銷售資金的回收一般由代派處銷售后再行結算。代理銷售能夠拓展刊物的銷售區(qū)域和經銷效率。代理模式能夠有效減輕書店或經銷處的經費壓力，拉低代理門檻，迅速拓展銷售網絡，因此諸如《湖北學生界》第五期時銷數就能達到七千份。

報刊營銷模式主要按照代售份數加以折算?！稘h幟》創(chuàng)刊號即提出“凡經售本雜志者，十份以上九折，三十份以上八折，報貲按期匯付”，同時指出“如三期未清者即行停寄清算”?！督K》創(chuàng)刊號“十份明九折，三十份以上八折”。但也有例外，《直說》第二號則“若海內有愿任本社代派者，以八折計算，但報貲須先匯交”。

同時已售款項不能及時結算、回流，難以形成良性循環(huán)，這種銷售和結算模式導致很多刊物因資金緊張而只能延期或?？锏倪\營不可避免遭受過經費危機。《安徽俗話報》1904年第七期刊載“本社緊要告白”云：“惟東京所出雜志如《游學譯編》《江蘇》《浙江潮》等固學界所歡迎，奈上海代派諸人不肯繳費，積欠印費過多，因之勢將停辦?！薄队螌W譯編》第二十號聲稱“所有各項賬目多未清理，本社以年終須一律結算”。

《中國新女界》最初定價為每冊二角，“不惜工本，務求精良”，“所得不敷開支”，只能每冊漲價五分?！颁N路之廣，已及五千余冊”，“前因特別事故，以致未能如期出版”，大多是因經費原因。第四號開始得到“劉女士之贊成，增助資本，以擴社務”。但經費問題仍未根本性解決，因“內地代派之報費，又不能按月寄付”，只能同道中人集資創(chuàng)辦印刷社。

（3）郵寄、閱報社、盜印等傳播途徑。留學生代為郵寄書報。國內學生與留日學生通信聯(lián)系，“一半是為了留學日本的基礎，一半是為了可以看日本的書籍”。[16]（152）《浙江潮》《直言》《江蘇》《新湖南》《勵志匯編》，皆委托其內地銷售。[16]（156-157）同盟會會員、河南籍留日學生宋慶鼎多次給國內同學郵寄《河南》雜志，“極力勸導同鄉(xiāng)同學投身革命，并給內地同胞迭寄革命書報雜志如《民報》《河南》等廣事宣傳，由此而參加革命者逐漸增多”。[19]

各地閱報社大量設立，演講宣導活動也成常設，“合境能自閱報之人十不居一，其目不識丁之輩在在皆是，尤須廣為演說”。[20]《洞庭波》在湖南地區(qū)大為盛行，“粗解文字者，莫不以先睹為快，豆棚瓜架，引為談資，數百里風氣為之頓變，雖窮鄉(xiāng)僻城之氓，咸了然于革命之不可一日緩矣”。[21]

因刊物的查禁，出現(xiàn)盜版與翻印。各種革命報刊和書籍涌入國內，“風起云涌，大量輸入國內，喚醒了國人，也震動了清廷官吏”。國內學堂學生也被禁止閱讀這些宣傳革命的報刊，“如有購閱此等報章，及為寄售傳播者，學生即時驅逐出堂，并加以懲治，堂中委員不事先禁阻，亦一律記過撤差”。[22]但革命思潮無法遏制，“中國近年革命風潮有如萬馬齊奔不可遏抑之禁，斷非禁閱書報束縛學生即能拔革命軍之旗幟也”。[18]

3. 留學生刊物傳播效力的逐漸增強

隨著銷售網絡的擴張與建立，刊物創(chuàng)辦初期發(fā)行量較大?！逗睂W生界》第五期有“《湖北學生界》特別大廣告”，銷數至七千份以上。1907年，《中國新女界》第四期“本社特別廣告”，“頗蒙海內外學界歡迎，銷路之廣，已及五千余冊，誠非初料所能及”。

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刊物的讀者從傳統(tǒng)知識分子轉向新學界，特別是學生群體?！稘h聲》的讀者逐漸轉為青年學生，湖北城內“各學堂，對于《湖北學生界》及革命各刊物，人人手秘一冊，遞相傳播，皆欲奮起為天完徐帝，大漢陳皇，而為漢族爭自由，復國權矣”。[23]12歲的郭沫若讀到來自東京的進步雜志《浙江潮》，“甚么《啟蒙畫報》《經國美談》《新小說》《浙江潮》等”，都成了“我們課外的書籍”，自由、平等、愛國、改革、尚武等理念進入視野，“我的觀念由此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24]

言論的傳播效力。報刊只是產生共情的媒介和實現(xiàn)傳播的方式，目的在于“對于政府而為其監(jiān)督”“對于國民而為其向道”。[4]（165）1910年，朱庭棋在《留美學生年報》上發(fā)文指出：“當吾華似醒未醒，初醒之際，新歟舊歟？彷徨奠定之時，有日本留學生之書報，有日本留學生之詈罵，有日本留學生之通電，以致通國之人為之大醒，已明者因而更明，頑固者因其詈罵而醒悟，前進者有其驅策而更前，后退者有其鞭策而前進，故曰：中國之醒悟，受日本留學生之影響巨矣！”

東京作為留學生創(chuàng)辦刊物的大本營，成為內容生產與思想萌發(fā)之地，其主體地位毋庸置疑。上海作為國內最大的中轉樞紐，租界又為流通提供庇護，由此逐步建立遍布全國的銷售網絡。

三、明治日本報刊的影響

1. 明治日本文化對留日學生思想的影響

留日學生通過翻譯書籍和創(chuàng)辦報刊，鼓吹民主革命，引進新思想與新知識。據毛俊萍《清末留日學生報刊的譯文來源》統(tǒng)計，譯文來自60種報刊，其中日文報刊55種，占比92%；原作者共247人，日本人有171人，占比69%。內容方面，時事政治占比三分之一。[25]

留日學生期刊創(chuàng)辦深受明治日本社會背景的影響。明治時期報刊出版盛行，“東京一隅，書肆約有千余家，購書者每于薄暮時，始手披口沫，充溢阛阓，至于新聞雜志，日出約有一二百種，嗚呼！如是而欲其民智之不開，國勢之不強也得乎”。[26]以本鄉(xiāng)、神保町為中心很多書店也成為留學生搜尋精神食糧的地點。1908年，《夏聲》第二號刊載《萍雪緣》，譯者子羽，篇內有“羽衣客又出去散悶，偶見書攤上擺著一本爛書，隨手翻開一看，恰好正敘著他朋友對他說的那件事”。魯迅撰寫《摩羅詩力說》所需德文書籍，都從本鄉(xiāng)和神保町書店購得。

其次，大學課程設置中涉及對報刊的學習。留日學生的辦刊實踐與其在明治日本所受教育相關，這在課程設置中得以體現(xiàn)。如明治大學法科學科課程設置上，文學部有《通鑒》《左傳》《文選》，雜志有《太陽》《成功》《國風》《泰晤士報》《朝日》。[27]（195）在日本閱覽《新民叢報》，“議論閎通”。[27]（12）留日學生較多的弘文學院、法政大學、明治大學、早稻田大學清國留學生部等，課程設置均有明治時期報紙的研究，與留學生的辦刊實踐息息相關。

2. 明治日本報刊對留學生辦刊實踐的影響

日本于1871年頒布執(zhí)行《報紙條例》，根據此規(guī)定，出版發(fā)行須是日本人，因此《譯書匯報》的發(fā)行人是坂崎斌，《國民報》的印刷人是船津輸助，《游學譯編》的編輯和發(fā)行人是熊野萃。1908年，《民報》刊載湯增暇《革命之心理》，收到日本政府的起訴，指出其違反《報紙條例》第32條。同時，清朝聯(lián)絡日本政府加強對報刊的監(jiān)管。1903年4月2日，《大公報》“時事要聞”欄刊載消息云：“探悉：外務部奉旨電致駐日本橫濱領事封禁小說報館，以息自由、平權、新世界、新國民之謬說。并云該報流毒中國有甚于《新民叢報》?！秴矆蟆肺淖稚陨?，粗通文學者尚不易入云云?！?/p>

明治日本報刊影響留學生的辦刊實踐，主要有三點。一是辦刊思想上，從專業(yè)性轉向思想性，從啟蒙轉向革命，從一般的時事報道轉向時事評論，革命思潮和批判精神興起?！墩憬薄返臋谀吭O置上有“社說”“論說”“時評”“大勢”等，《江蘇》有“時論”“社說”“雜說”等欄目。二是刊物組織結構上，對辦刊宗旨、職權分置、經費籌措與管理等均有借鑒意義。三是刊物的設計上，深受明治日本美術思想的影響，重視版面設置的藝術性?！墩憬薄芬桓闹翱锏耐ㄆ淖?，每篇之間有插圖過渡，每頁有精美的眉頭，字體和間距都有設計。

3. 留日學生對刊物裝訂和裝幀的改革

深受日本明治時期期刊的影響，留日學生在報刊和書籍的裝訂與裝幀上加以改革。

清末以前，國內出版的書籍大多采用傳統(tǒng)的線裝，裝訂形式在西方印刷術引進之后還維持傳統(tǒng)形式并持續(xù)很長時間。隨著新聞報刊的興起與發(fā)展，對新聞紙的需求增強，為印刷成本計，大量進口新聞紙被采用，雙面印刷逐漸盛行。書籍印刷摒棄傳統(tǒng)紙張，采用新式紙張，書籍的裝訂形式也逐漸得以改變，“平裝”“精裝”等西方書籍裝訂形式逐漸得以廣泛應用。紙張的引入和新式印刷技術的普及，使書籍裝訂和裝幀隨之發(fā)生改變。書籍封面從以前的線裝書題簽模式向多種樣式轉換。

關于第一本采用洋裝形式的中文書刊有兩種觀點。實藤惠秀指出“留學生在日本所發(fā)行的《譯書匯編》成為中國雜志采用洋紙、兩面印刷和洋式裝訂的鼻祖”。[28]（212）《譯書匯編》由譯書匯編發(fā)行所發(fā)行，于1900年12月在日本東京創(chuàng)刊，第一期出版時間為“明治三十三年十二月五日印刷、明治三十三年十二月六日發(fā)行”。姚福申指出1900年鄭貫公主編《開智錄》，“這就是我們看到的第一種用洋裝形式出版的中文書刊”。[29]《開智錄》由鄭貫公、馮自由、馮斯欒創(chuàng)辦于橫濱，第一期出版于1900年12月22日，遲于《譯書匯編》第一號出版時間。所以，最早采用洋裝形式的中文報刊應為《譯書匯編》。第一本采用洋裝形式的書籍應為《東語正規(guī)》，“所謂劃時代，是指這本書用洋紙和表里兩面的印刷，且用洋式裝訂”。[28]（210）《東語正規(guī)》由唐寶鍔和戢翼翚主編，于1900年7月23日印刷、7月25日發(fā)行。

實藤惠秀曾指出“1903年可以說是中國出版史上新舊交替的分水嶺”，[28]（229）這個論斷是從書籍的紙張、裝訂、裝幀層面加以評判的。

通過新材料的發(fā)現(xiàn)與重新解讀，1911年前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的報刊在近現(xiàn)報刊發(fā)展史上的地位需要充分認識與重新定位，刊物因同人性質而創(chuàng)辦，因激進或前沿卻又龐雜的言論而存在，因新式組織形式而運轉，因東京、上海軸心經銷網絡而傳播，不僅成為明治日本報刊及其辦刊思想的中介，且留日學生歸國后成為國內報刊的實踐者和領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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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Journals Edited and Published by Overseas Students in Japa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JIANG Shu（School of Humanities， Guangzhou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006， China）

Abstract： Overseas students in Japan led the cultural innov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 role of journals edited and published by them needs to be revaluated. The number of the journals amounts to 86， with 8 newly discovere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journals is manifested in publications by colleagues engaged in the same pursuit， the marketing system construction centered around Shanghai and Tokyo， the introduction of thoughts of journalism in Meiji period of Japan and the improvement of printing and binding technology. Overseas students in Japan formed associations according to their hometowns， study experience， political thought， literary notions or a sudden incident which connected them. The marketing system made it possible for the turn from enlightening intellectual circles to the public. And the practices of publishing and editing stimulated the ideological revolution and political transformation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Keywords： overseas students in Japan; newspaper and journal; colleagues engaged in the same pursuit of publishing; the Meiji period of Ja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