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文

一

九峰古鎮(zhèn)地處閩粵邊陲，是潮汕文化和閩南文化交匯處，古稱“弦歌地”。自明正德十三年（1518）王陽明奏請?zhí)碓O平和縣并于此筑城固防伊始至平和縣和平解放前夕，九峰作為平和縣治所有400余年歷史。彼地四面環(huán)山，奇峰秀色迭次入目，古來即有“雙髻升曦、九峰返照、東郊春雨、西嶺暮霞、天馬晴煙、石潭秋月、筆山侵漢、璧水澄波”等勝景，被譽為“邑八景”。其中“筆山侵漢”所指即為今鎮(zhèn)區(qū)南郊的塔仔山。塔仔山之由來，于道光版《平和縣志·山川志》有所表述：“雙塔山，在縣南郊四里許。朝拱于文廟之前，山勢低凹。明隆慶二年，知縣盧煥鳩工列柵壘土填筑，層累而上，期年始成。高十五仞，周千二百尺。萬歷二十四年，教諭黎憲臣復筑雙塔于其上，儼若文峰。”數(shù)百年來，山頂一大一小兩座文峰塔幾經(jīng)存廢，今之所見雙塔，系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重修，均為七層八角形石塔，雙塔聳峙，成為九峰鎮(zhèn)的地標性建筑。就在塔仔山西南麓半山腰處有一摩崖石刻，高約5米，寬3米，上書“明嘉靖肆拾壹年壬戌孟夏拾捌日，漳南道僉事金浙、都督俞大猷、都師謝敕帥師由此進征饒平，逆賊張璉等首從俱就擒戳，次日盡班師”。石刻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因長年疏于維護，54個字跡已風化斑駁，大半難以辨識。

俞大猷（1503-1579），字志輔，又字遜堯，號虛江，福建晉江（今泉州市洛江區(qū)河市鎮(zhèn)）人，明代抗倭名將，軍事家、武術(shù)家、詩人、民族英雄。俞大猷一生戎馬五十載，曾四為參將、六為總兵、二為都督，畢生與倭寇作戰(zhàn)，立下赫赫戰(zhàn)功，其事跡被后人廣為頌揚。在九峰古鎮(zhèn)這偏僻之地竟然有著一塊記述這位抗倭名將戰(zhàn)事的巨石碑刻，不禁令人萌生了一探究竟的沖動。

誠然，要想對這塊與俞大猷有關的石刻追根溯源，首先得從了解“逆賊張璉”開始。

二

據(jù)《廣東通志·前事略》記載：“璉故饒平縣胥也，盜官糧，覺，入賊中，陰刻石曰‘飛龍傳國之寶’，投諸池，偽與眾漁，得以出，眾視之大驚，以為帝王符也。于是大埔賊蕭晚、羅袍、楊舜相與歃血，推璉為長，璉自號飛龍人主，封袍等皆為主將，劫興寧、長樂，圍平和，使晚屯木窖，其黨林贊據(jù)南靖為聲援，呂細斷汀、漳官兵所出之途，袍、舜出永定、連城以絕餉道，王伯宣犯潮州?！本C合各方史料可知，張璉系廣東饒平縣上饒人氏，出生于閩粵界山柏嵩嶺西南側(cè)十幾里外西巖山下的烏石村，相傳他出生時恰逢粵東大地震，人稱“地牛換肩”，意味著將出真命天子改朝換代。張璉自幼聰穎、膽識過人，為人行俠好義，年輕時曾在饒平縣衙擔任庫吏之職。因經(jīng)常利用職權(quán)之便盜取官銀接濟貧民而被官府追緝，途中殺死捕快后上山聚眾造反，當了木棉寨的副寨主。

時逢閩粵一帶飽受連年旱澇饑饉之苦，民不聊生，兼之地方官吏面對災情無所作為，致使災民紛紛揭竿起義，各成一方勢力。占山為王固非張璉所能滿足，為進一步擴充勢力，達到與朝廷官兵抗衡的目的，他暗中找人刻制一枚“飛龍傳國之寶”的印璽，悄悄置于水塘之中，然后與眾人下水嬉游，潛入水底將印璽帶出，眾人見了，驚詫莫名，以為張璉乃真命君子。消息傳開后，盤據(jù)于程鄉(xiāng)、大埔一帶的山賊林朝曦、蕭晚、羅袍、楊舜等人紛紛前來依附，于是眾人歃血為盟，推舉張璉為首領，就在閩粵交界的柏嵩嶺一帶安營扎寨、操練兵馬，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舉起反明旗幟，與周邊各山賊遙相呼應，聲勢日漸壯大。嘉靖三十八年五月，張璉在柏嵩嶺修筑皇城，自立“飛龍國”，更改“造歷”年號，號稱“飛龍人主”，實現(xiàn)了黃袍加身，同時參照朝廷官制選拔官員，設置十三道都督、閣老、翰林等，對林朝曦、蕭晚、羅袍、楊舜等干將進行封官賞爵，并將所建城池營寨稱為“黃屋朱城”，按級別分配給部屬駐守，以此鼓舞士氣。周邊民眾群情激昂，依附者不下于十萬之眾，旋即乘勢攻打興寧、長樂（今廣東五華縣）、平和、南靖諸縣，一時聲勢浩大，波及閩粵贛三省三十多縣，極大地震駭了朝廷。

元明時期，地處閩粵邊陲的平和一帶因地勢險要、交通閉塞，常有賊寇盤踞作亂，當?shù)孛癖姴坏靡蝗瞻矊?。時至明正德年間，欽命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王陽明率兵平定詹師傅之亂，并向武宗皇帝奏請?zhí)碓O平和縣，邑城設于河頭大洋陂（即今九峰古鎮(zhèn)），境內(nèi)之亂始靖。然而時隔不久又賊亂紛起，先是受鄰近詔安白葉洞賊陳榮玉、劉文養(yǎng)等聚眾禍亂數(shù)十年波及，導致百姓困苦，民不聊生；后又有倭寇自潮州來往詔安、云霄、平和一帶，所過之處無不焚燒劫奪，殺掠無數(shù)，導致官兵疲于奔命，百姓深受其累，苦不堪言。

張璉倚為天險的柏嵩嶺亦作“百松嶺”，道光版《平和縣志·山川志》載：“百松嶺，離縣二十里，嶺上有關，達于饒平?！弊鳛殚}粵兩地分水嶺，柏嵩嶺海拔600余米，岔口處為柏嵩關，僅容一條古驛道蛇行而過，兩側(cè)山勢陡峭、易守難攻。彼地距平和舊縣衙所在地九峰鎮(zhèn)不過9.8公里路程，距饒平舊縣衙所在地三饒鎮(zhèn)則有36.5公里，因地域鄰近使然，張璉于此立國稱帝后，平和縣境首當其沖，成為“飛龍國”不斷出沒滋擾之地。據(jù)道光版《平和縣志·武功志》載：“（庚申年）五月，饒賊張璉僭稱偽號。眾二千余，襲陷云霄城，殺掠無數(shù)，人民殆盡。兼有草寇乘風竊發(fā)，邑無寧土，民無定居，往往逃匿山中，破突未黔而賊又至矣。富者皆罄其所有贖身，貧亦稱貸求免，其虔劉于鋒鏑之下者不可勝紀。于是有力者倡率里人依險為堡，不能建堡者則攜老稚入縣城。城故卑陋，縣官日督士民修筑之，且筑且守。城內(nèi)惡少又與賊為授，橫行無忌，民不堪命。其后賊計愈黠，多發(fā)人冢，攜骨索贖，而荼毒甚矣。”受張璉勢力影響，平和境內(nèi)各處賊盜亦紛紛出動，趁隙擾民，整個平和縣到處不得安寧，許多百姓不得不逃進深山避禍，有時候剛剛安定下來要生火做飯，賊蹤又已逼近，幾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時任平和知縣為江西臨川籍的姜遂初，于嘉靖三十八年出任平和知縣，為官廉潔奉公，一生勤政愛民，在百姓中有著良好的口碑。其甫一到任，便親率官兵，組織民眾奮起抵抗，并發(fā)動群眾，在縣域各要塞之地修筑城堡抵御進犯之敵。然而，由于張璉勢力發(fā)展迅猛，姜遂初所率駐防官兵加上臨時組建的地方武裝與其對抗仍顯力有不逮，很快便潰不成軍。緊接著，張璉又聯(lián)合海上倭寇，攻陷云霄城（明時，平和疆域南抵今常山華僑農(nóng)場貓獅橋一帶，故云霄城當屬平和縣轄地），在詔安、平和、南靖一帶燒殺掠奪，順勢攻下漳州城后，繼而進擊閩西、閩北、贛南一帶，時有福建巡撫游震得、福州通判彭登瀛等聯(lián)合起兵征剿，皆告失敗。

三

眼看張璉聲勢日盛、大軍所向披靡，嚴重威脅到朝廷統(tǒng)治，明世宗急忙傳旨，召集閩、粵、贛三省精兵合力進剿。嘉靖四十年（1561）七月，時有提督侍郎張臬（一稱“兩廣總督”）、總兵平江伯陳王謨調(diào)集官兵七萬六千余眾由廣東出發(fā)；東線則由漳南道僉事俞大猷自漳州率兵西進，以平和縣城為據(jù)點對張璉實施分進合擊之策。

俞大猷不但頗具軍事謀略，而且博學多才，堪稱能文能武的一代儒將，受命進剿饒寇張璉之前即曾率領俞家軍進入平和，將盤踞在大峰山（今靈通山）下的倭寇驅(qū)逐下海。他深知張璉之亂與倭寇入侵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張璉生于柏嵩嶺附近的烏石村，長期在粵東山區(qū)出沒，既得地利、人和之便，又驍勇善戰(zhàn)，外來官兵進剿很難見功，于是一到平和便召集了解地方民情的知縣姜遂初等一干官紳商議對策。得到消息的當?shù)孛吭缈〕藱C向俞大猷自薦請戰(zhàn)。

《武城曾氏族譜》記載，曾崇俊，名澮，字友湖，系平和曾氏霞湖房五世祖敦顯公四子，武庠生，授千戶侯，職晉武德都尉，平寇有功，特旨崇祀“忠孝義祠”（道光版《平和縣志·祠廟志》記載：明義士，封武功郎、授百戶職曾公，名崇俊，字友湖）。往前追溯，其堂伯父曾敦立曾向王陽明提議添設平和縣，在當?shù)仡H具名望。據(jù)言曾崇俊年少時力大無比，勇猛善戰(zhàn)，能用二十多斤的大刀，尤其身上所披的銅鎧甲沉重異常，一般的士兵或壯年人穿上走十多步即倒，曾崇俊卻能行走自如、舞刀作戰(zhàn)。在俞大猷率官兵進駐平和之前，張璉曾率部數(shù)次攻打邑城，曾崇俊鼎力協(xié)助姜遂初屢次退敵，深受姜遂初賞識。某次張璉乘夜來犯，姜遂初與曾崇俊等人謀劃讓守城官兵假裝疲倦欲睡，又命人身披大氅，頭頂華蓋黃傘在城頭巡游，跟前有人打板開道，儼然一副城隍爺巡城的架勢。張璉部下見之，以為城隍爺顯靈，驚惶失措之下連夜逃遁，慌不擇路落入東山潭淹死者不計其數(shù)（道光版《平和縣志·武功志》：“辛酉，饒賊張璉夜謀縣城，官兵巡邏者皆疲倦熟睡。賊自城外望見城上有黃傘官巡城，打板叫呼，遂驚惶宵遁，自投東山潭，沒死者眾?！保┰谟岽箝鄮で?，曾崇俊詳述柏嵩嶺地貌概況及當?shù)孛袂?，并大膽提出派人潛入敵軍暗中策反的計謀，俞大猷對其勇氣及謀略大為贊賞，遂留在身邊作為向?qū)?，圖謀一舉功成。

俞大猷率領的“俞家軍”與張臬、陳王謨所率粵軍一東一西，對張璉形成合圍之勢。然而張璉憑借山高林密的地利之便，又有倭寇滋擾助虐，官兵多次進攻未果，不得不退卻觀望，雙方陷入僵局。某日，時任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加直浙總督胡宗憲接獲張璉率眾外出的消息，認為時機已到，即刻著令俞大猷領兵截擊。俞大猷沉著冷靜，決定趁張璉外出，“飛龍國”空虛之機，潛師直搗巢穴，攻其必救。于是以熟悉地形路徑的曾崇俊為先鋒，親率一萬五千名精兵循山道登上柏嵩嶺，居高臨下，對“飛龍國”皇城呈俯瞰之勢。張璉聞訊后院起火，慌忙回師救援，已被俞大猷接連攻破數(shù)座營寨，殲敵一千二百余名。張璉不得不退守皇城，閉門不出。這時，曾崇俊派人潛入敵部暗中策反之計見功，張璉中計開門迎戰(zhàn)，被俞大猷聯(lián)合張臬、陳王謨部包抄夾擊，擒獲蕭晚、羅袍等得力干將，張璉率殘部突圍逃散，留下兩萬余黨悉數(shù)降伏，柏嵩嶺平饒寇之戰(zhàn)宣告大捷（見《明史·列傳》之俞大猷篇：“廣東饒平賊張璉數(shù)攻陷城邑，積年不能平。四十年七月詔移大猷南贛，合閩、廣兵討之。時宗憲兼制江西，知璉遠出，檄大猷急擊。大猷謂：‘宜以潛師搗其巢，攻其必救，奈何以數(shù)萬眾從一夫浪走哉？’乃疾引萬五千人登柏嵩嶺，俯瞰賊巢。璉果還救，大猷連破之，斬首千二百余級。賊懼，不出。用間誘璉出戰(zhàn)，從陣后執(zhí)之，并執(zhí)賊魁蕭雪峰。廣人攘其功，大猷不與較。散余黨二萬，不戮一人?！保?/p>

塔仔山摩崖石刻記載“逆賊張璉等首從俱就擒戳”，對于張璉在柏嵩嶺之役即被擒獲梟首似乎言之鑿鑿。然而事實是否真的如此呢？依縣志所載，雙塔山系“明隆慶二年，知縣盧煥鳩工列柵壘土填筑”，山上大小文峰塔則是“萬歷二十四年，教諭黎憲臣復筑雙塔于其上，儼若文峰”，可見無論塔仔山還是文峰塔，所筑時間均在俞大猷平定張璉之亂過后，那么記載俞大猷平寇事略的“俞大猷記事題刻”時間似乎不太可能早于隆慶二年，碑文所言“張璉等首從俱就擒戳”是否真實尚存疑問。再者，《明史·列傳》之俞大猷篇對于張璉是否于是役被擒一事亦未曾提及。相比之下，有更多史料可證的是，張璉于柏嵩嶺兵敗后，即率殘部遠渡重洋，在“三佛齊（即今印尼蘇門答臘島巨港，亦稱‘舊港’，明朝時期為中國屬地）”自立為王，梁啟超所著《中國殖民八大偉人》一書對此即有詳述。誠然，張璉是否當場被擒無關緊要，柏嵩嶺之役過后，張璉之亂終于在柏嵩嶺一帶偃旗息鼓，名震三省的“飛龍國”壽終正寢，其部屬王伯宣曾帶殘部在潮州附近活動了一段時間，但始終難成氣候，不久便漸漸消匿。

四

自嘉靖三十七年起事至嘉靖四十一年柏嵩嶺之戰(zhàn)，前后歷時五載的張璉之亂宣告結(jié)束，俞大猷于柏嵩嶺之役居功至偉，然而他向來不計較個人功名利祿，以至于被粵軍奪去首功（康熙版《饒平縣志》所錄張璉之亂，即略過俞大猷平寇之實）。后世宗皇帝討功行賞，俞大猷擢升副總兵之職，協(xié)守南、贛、汀、漳、惠、湖諸郡，不久又因累次抗倭有功而擢升為福建總兵，應該說，俞大猷一生抗倭，身經(jīng)百戰(zhàn)，與戚繼光于抗倭功勛方面是不相上下的。只是他生性恬淡、不好大喜功，以至于一生抗倭平寇功績常被他人攘奪冒領，遺澤后世的功績光環(huán)反而不及戚繼光耀眼。明朝時期，倭寇不斷禍亂東南沿海，涌現(xiàn)了大批抗倭將領，其中功績卓著者，當數(shù)戚繼光和俞大猷為最，二者并稱“俞龍戚虎”。無獨有偶的是，威名赫赫的“戚家軍”和“俞家軍”均曾在平和這方土地上征戰(zhàn)過，就在俞大猷借道平和于柏嵩嶺蕩平張璉之亂后不久，戚繼光率領戚家軍于嘉靖四十三年二月進入平和，在洪瀨口與倭寇激戰(zhàn)，殲敵三四百人，后人為紀念這一戰(zhàn)事，在山格馬溪巖內(nèi)設神臺供奉戚繼光及在洪瀨口戰(zhàn)役中犧牲的將士神像，并尊戚繼光為“大眾爺”，至今仍香火不斷，演變?yōu)橐荒暌欢鹊摹按蟊姞敼袼孜幕?jié)”，在當?shù)仡H有影響力。相比之下，俞大猷在平和境內(nèi)的大峰山下驅(qū)逐倭寇、柏嵩嶺蕩平張璉之亂等戰(zhàn)事，則鮮有人知了。

俞大猷得以在柏嵩嶺順利蕩平饒寇張璉，時任平和知縣姜遂初亦功不可沒。其到任平和之時，即逢張璉自立為王，姜遂初恰逢其亂，不得不用心偵探饒賊出入，晝則督兵追捕，夜則嚴加防守，保障黎民安全，可謂焦頭爛額，耗盡心血。張璉之亂平定后，平和邑城百廢待興，姜遂初一面加快修筑城墻恢復百姓生活秩序，一面著力撫恤陣亡將士民眾，終因操勞過度，身染惡疾而“卒于官”，當?shù)厥考澃傩丈罡刑巯?，紛紛悼念?/p>

值得一提的是，參與平定張璉之亂的曾崇俊因功受賞，官封武功郎，不久又因擒獲賊首劉大升有功，獲賞銀500兩，授予百戶軍職（從六品銜），特旨崇祀縣忠義祠，卒后塑像祀霞湖祠，其名字及事略，在歷代《平和縣志》《漳州府志》均有記載。明清兩朝，曾氏賢才輩出，可算是平和縣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僅只曾崇俊而言，其三子德穩(wěn)（字百川，號稱九斗公，碧川，贈文林郎）自幼師從贛州地理名師，研習堪輿之術(shù)，得地理之奧旨，知陰陽之妙機，曾自書匾額“天文地理一斗真”掛于門楣處，人戲稱其“九斗冇”，在平和一帶頗有名氣，其故事至今坊間仍有流傳。曾德穩(wěn)膝下育有三子，均忠心事明，可謂滿門忠烈。長子曾居魯庠生出身，于明末奮起抗清一門受害；次子曾居曹，系天啟元年辛酉科易經(jīng)中式九十名舉人，累任浙江海寧知縣、南京兵馬司正指揮等職，后升戶部主事，贈奉直大夫，清兵入關后一心匡扶隆武，矢志抗清，壯烈就義；三子曾居慶，武庠出身，于崇禎三年與其兄居魯、居曹共擊“廣賊葉老婆”之亂有功授邑團練長，明亡后曾受清廷招攬任平和營游擊、參將副總兵（兼轄龍巖、詔安，仍駐平和）等職，但居慶一心反清復明大業(yè)，于順治五年（1648）六月引兵起事，勢力波及平和、詔安兩縣，無奈勢單力薄、孤立無援，至當年十二月兵敗，參與起來的兄弟叔侄共13人盡數(shù)遇害（事見道光版《平和縣志·武功志》：”五年六月……曾慶等引廣寇，偽稱明永寧王，據(jù)二邑以叛；……十二月，總督李奉春命入平和，戮曾慶及謀叛者十三人，偽永寧王遁去，不知所之?！贝恕霸鴳c”即曾居慶，1993年版《平和縣志》則為“曾慶立”，當屬筆誤；“總督李奉春”或應為時任浙閩總督陳錦）。此為題外話。

五

柏嵩嶺之為閩粵界山，周遭山高林密、坡陡路狹，在兵荒馬亂的年代多有盜匪盤踞，亦為兵家必爭之地。1927年10月5日，朱德元帥在“茂芝會議”后率領南昌起義部隊沿饒平古驛道經(jīng)由柏嵩嶺進入平和境內(nèi)，在長樂、秀峰一帶短暫停留、播撒革命火種后揮師北上，與毛澤東率領的秋收起義部隊在井岡山成功會師。如今的柏嵩嶺已非昔日可比，一條隧道貫穿南北，連接閩粵的國道G355線橫亙而過，柏嵩關天塹變成了坦途。偶然驅(qū)車途經(jīng)此地，但見峰巒綿延，春風駘蕩，就在國道拐彎處，往昔曾為張璉部眾與明軍交戰(zhàn)之地、如今有著“一村跨兩省，不分閩粵籍”之稱的小村落隘仔坑（矮仔坑），一百多口閩粵村民在這里比鄰而居、和睦相處，早已難尋昔日的刀光劍影，不禁心緒起伏，久久難以平靜。張璉曾經(jīng)以柏嵩嶺為根據(jù)地聚眾起事，成為反抗封建王朝強權(quán)統(tǒng)治的一股力量，在歷史冊頁上留下了難以抹除的痕跡。然而不可否認的是，張璉乃縣吏出身，因盜取庫銀濟貧（實則監(jiān)守自盜）出事才上山聚眾謀反，稍成火候便匆忙“立國稱帝”，并以封建王朝的律制開科取仕、封官賞爵，視榮耀地位勝過一切。設若其未被剿滅而最終建立了真正的飛龍帝國，想來亦不過又一個封建王朝的更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