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穿和服的卡米爾》這幅莫奈早期的繪畫作品借鑒了日本浮世繪版畫的藝術手法和元素。文章通過對畫面中線條、色彩的分析，探討浮世繪影響下莫奈的繪畫語言及畫面構成的改變，感悟東西方文化融合的藝術魅力，也希望對我國當代油畫領域的發(fā)展有所啟迪。

關鍵詞：浮世繪;莫奈;油畫;《穿和服的卡米爾》

中圖分類號：J2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02-00-03

1 浮世繪簡介

浮世繪是日本的風俗版畫，憑借夸張的形體、艷麗的色彩為人所知，其表現(xiàn)的題材十分多樣，包括日常生活、山川風景、花街柳巷等。從本質上來說，它是具有濃厚民族特色的平民藝術。它的萌芽和發(fā)展得益于明代小說的傳入和出版印刷業(yè)的極速發(fā)展，大量帶有插畫的書籍流傳到日本，深受人們的喜愛，一改插畫附屬文字的地位。浮世繪以其可復制性和低廉的價格，成為江戶時期大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同時，其憑借獨特的繪畫語言和濃厚的民族特色征服了西方美術界。《日本美術史話》提道，“日本藝術天然去雕飾，是對西方藝術所面臨的現(xiàn)代問題——根除傳統(tǒng)藝術中‘再現(xiàn)’和‘人工’弊病的理想藥方”[1]。這就解釋了浮世繪為什么能在歐洲紅極一時，且至今依然活躍在世界畫壇上。

2 浮世繪與莫奈

克勞德·莫奈作為法國印象派的創(chuàng)始人，善于運用光與影的表現(xiàn)技法，且色彩運用恰到好處，極具風格的陰影和輪廓線，讓后世的人們印象深刻。莫奈是一位擁有大量日本版畫的收藏家，日本繪畫的構圖和裝飾傾向在他的很多畫中都有所體現(xiàn)。事實上，莫奈的很多作品都表現(xiàn)出了浮世繪的審美趣味和裝飾傾向，除了在西維爾尼時畫的池塘和日本小橋外，《贊達姆村里的藍房子》等畫也明顯地表現(xiàn)出了他對浮世繪的青睞。莫奈與浮世繪的不解之緣是有跡可循的，這可歸結于以下三點。

第一，19世紀的歐洲掀起了“日本熱”，不僅大量的陶瓷、漆器、版畫等日本工藝美術品傳入歐洲，歐洲藝術界也表現(xiàn)出對日本藝術的興趣。其不僅在題材方面效法日本浮世繪，而且在表現(xiàn)手法、畫面視點等造型規(guī)律方面努力汲取日本藝術的優(yōu)勢。甚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新藝術運動，很大程度上也受到了日本浮世繪平面裝飾的影響。在這場思潮下，幾乎當時整個巴黎都深受浮世繪的影響。人們都以擁有日本器具為榮，大街小巷遍布和服、扇子、套色版畫等器物;很多畫家也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對浮世繪的關注，他們將這些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中的點綴物畫入藝術創(chuàng)作中，如梵高的《唐吉老爹》。

第二，與莫奈同一時期的畫家，如馬奈、畢沙羅、惠斯勒等都不同程度地表現(xiàn)出了對日本浮世繪的興趣。雖然不清楚馬奈是在什么時候接觸到日本浮世繪的，但在其1862年創(chuàng)作的《杜伊勒里花園中的音樂》中，平涂的人物面部、線條切割的色塊、黑色裝飾線條的運用，無疑是在效法葛飾北齋的速寫畫。畢沙羅在給自己兒子的信中，也表達了對日本浮世繪版畫藝術的肯定。醉心日本藝術的惠斯勒給予了日本浮世繪極高的評價：“改寫美術史書的天才再也不會出現(xiàn)，美的歷史已經完成——這便是巴特農神廟的希臘大理石雕刻，是富士山腳下的葛飾北齋的以鳥為飾的折扇?！盵2]

第三，1870年，普法戰(zhàn)爭爆發(fā)，莫奈為躲避戰(zhàn)亂來到荷蘭，并在那里接觸到了浮世繪。此前莫奈所接受的是正統(tǒng)學院派繪畫，繪畫要求遵循事物的本來面目，表現(xiàn)事物的真實性，且延續(xù)百年的繪畫程式很難有所創(chuàng)新和突破，所以莫奈對浮世繪一見傾心，他欣賞浮世繪明艷的色彩、簡單的線條、大膽的構圖，并幻想著將浮世繪與法國傳統(tǒng)相結合。莫奈在荷蘭短暫逗留期間，大量購買浮世繪版畫，并嘗試運用浮世繪元素創(chuàng)作，如《贊達姆村里的藍房子》，這幅畫色彩明亮且?guī)в懈∈览L裝飾效果?！洞┖头目谞枴芬彩窃诖似陂g完成的繪畫作品，盡管這幅作品的處理顯得不太完美，有點陷入對“日本趣味”的堆砌中，但莫奈在這幅作品中表現(xiàn)的企圖將浮世繪與法國傳統(tǒng)繪畫相結合這一大膽的嘗試，為之后學習浮世繪的畫家提供了借鑒。

3 《穿和服的卡米爾》對浮世繪元素的應用

3.1 裝飾性線條

《穿和服的卡米爾》與浮世繪縱情享樂的審美情趣相契合。畫面中的卡米爾置身于一間日式裝潢的屋子，腳下踩著竹席，身穿大紅色的日本和服，右手執(zhí)扇，身體微微向后傾斜，姿態(tài)扭捏地擺出日本藝妓跳舞時的動作，目光注視著前方。她背后的墻上掛著圖案精美的浮世繪宮扇，地上零星地散落著一些扇子。這是典型的生活題材的繪畫，展現(xiàn)了莫奈夫婦嬉笑玩鬧的情景，有一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審美意味。莫奈以審美的情緒對待客觀對象，使畫面具有超強的感受力，極具生活趣味。

這幅作品不同于莫奈以往的人物畫，《穿綠衣服的卡米爾》是莫奈此前的繪畫作品，畫面中的卡米爾也是類似這樣的扭轉姿勢，透露著古典的莊重美感。莫奈對畫面的處理遵照傳統(tǒng)的透視法則，比較注重畫面的素描和透視關系的處理，光源從左側照射到卡米爾臉上，亮、灰、暗層次分明，層次變化十分豐富。畫面中的線性元素很難被觀眾捕捉到，這不是偶然。事實上，線的作用在傳統(tǒng)繪畫中經常被忽視。印象派之前，線主要以面的形式存在，三條及以上的線構成塊面，這些塊面再以明暗、素描關系反映物體的體積變化。從傳統(tǒng)繪畫中很難看到線的原因有兩點：一是線在畫面中過于突兀，影響了畫面的整體美感;二是不符合美的規(guī)律，影響了畫面構成。

《穿和服的卡米爾》這幅作品受到浮世繪平面裝飾的影響，對線條的運用獨具一格。浮世繪版畫反復使用簡單的線條，并按照一定的規(guī)律排列組合，使畫面具有很強的節(jié)奏感。《穿和服的卡米爾》畫面基本上采用平涂的手法，畫面整體呈現(xiàn)線與面的集合。首先要說的是竹席上的花紋，這些花紋是由短促的線條組合而成的紋樣，大量線條按照規(guī)律排列，不僅彌補了因平涂帶來的大面積留白，而且線條的指向作用營造出了一種空間感。用線塑造空間在充實畫面的同時又不失裝飾趣味。畫面中的線性元素除了竹席上的短促線條外，還有竹席后方粗長的重線和竹席上方墻面細長的重線，這些線經過莫奈的組織，脫離了傳統(tǒng)繪畫追求明暗體塊，通過反復排列組合的線條充實畫面，充分表明了莫奈對浮世繪版畫藝術的興趣?！队∠笈膳c東亞美術》一書中提道，“畫中莫奈夫人一方面在全方位的東亞美術氛圍中出現(xiàn)，另一方面手中卻持著有法國國家色彩的扇子，這應該是在宣示畫家在東西之間尋找出路的追求”[3]。莫奈以日常生活為題材創(chuàng)作，充分表明了其創(chuàng)作聚焦生活，畫面中靈活輕快的線條與鮮艷明亮的色彩相結合，營造出一種清亮明快的畫面效果。不同于古典美的莊重肅穆，這種畫有一種節(jié)奏的律動美，充滿了生活氣息，畫面中卡米爾的動作姿勢在現(xiàn)實生活中很難長久維持下去，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能嫵媚一笑的感覺。

3.2 高飽和色彩

《東西方美術交流》中在談到日本藝術對西方印象派畫家的影響時，作出了三個分類，即“日本化”“日本主義”“日本風格”。所謂的日本化，指的是畫家在畫面中添加扇子、和服、花瓶、屏風等日式元素的器具，以創(chuàng)造出日本文化的印象。“日本主義”指的是畫家拋棄既定的繪畫程式，采用日本式繪畫技巧，畫面中卻不一定出現(xiàn)日本式的器具。在“日本風格”中，畫家采用日本繪畫方式，且在畫面中添加一些瑣碎的東西點綴。

莫奈創(chuàng)作的《穿和服的卡米爾》傾向于一種對日本的印象。因為莫奈生平從未去過日本，他對日本的了解僅僅來自人們的只言片語、書本雜志及精美的浮世繪作品，他通過這些零星的片段拼湊出了一個“日本”。《穿和服的卡米爾》中色彩搭配多用純色，高飽和度的色彩使得畫面鮮亮明快，具有鮮明的裝飾風格。莫奈將身著艷麗紅色和服的藝伎、面容猙獰充滿江湖豪情的日本武士、像大頭貼一樣的日本女人的頭像、寧靜祥和的江戶田園風光、生動有趣的花鳥草木、熱鬧的舟節(jié)等江戶萬象融于畫面，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西方的繪畫語言解讀出自己眼中的日本。

莫奈在這幅畫中對卡米爾整體的描繪呈現(xiàn)出對東方藝術的靠攏?！洞┖头目谞枴吩陬伾x擇上，遵從事物本身的顏色，再以黑白兩色作為協(xié)調色，協(xié)調畫面亮色，使畫面在具有明亮色彩的同時又不失厚重感。畫面對東亞元素的運用足以證明莫奈對當時浮世繪的喜愛和對東亞藝術的濃厚興趣。身處東亞氛圍中的卡米爾手持有法國國家色彩的扇子，這應該是在宣示莫奈在東西之間探索自己的藝術道路。法國官方有一套所謂衡量藝術的標準，即創(chuàng)作應該遵循古典美的法則，追求形式的完美和內容的典雅，強調素描在繪畫中的作用，貶低色彩和藝術中的情感，認為這是粗俗和不美的，反對繪畫中的個性表現(xiàn)，講究普遍性和共性。畫面中的卡米爾身著和服，帶著黃色的假發(fā)故作搞笑的模樣，在一些頑固的學術派眼里，這是對油畫的侮辱、對傳統(tǒng)的反叛。有人諷刺莫奈說這幅畫是對東方藝術拙劣的模仿。

4 《穿和服的卡米爾》的美學特征及對中國油畫的啟示

4.1 物哀美學

如今“物哀”一詞很容易被誤解成消極、悲觀、厭世。唐代劉禹錫有詩云：“人生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比耸揽部?，道路彌堅，只有高山依舊臨靠著寒冷的江水，亙古不變。物哀美學思想在日本美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對內在的注重使得日本美術的審美情緒中帶有深奧、清淡、神秘、寂靜之感。這種含蓄的情感表現(xiàn)在對日常生活的關注上，源自對生命、對自然的崇敬。日本文化的形態(tài)很大程度上來源于自然，日本人在日常生活中接觸最多的就是花草樹木，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也都是以草木、天氣等命名?？v觀日本美術史，日本極為重視與生活有關的美術，很多美術作品如壁畫、屏風畫等都與日常生活相關。物哀美學貫穿日本美學的全過程，它的實質是倡導人們愛惜世間萬物，要善于感動，善于欣賞美。美好的事物難以長久，在深深眷念的同時，也令人感傷。

《穿和服的卡米爾》也體現(xiàn)了物哀美學思想。首先在創(chuàng)作題材方面，一改沉重肅穆的古典式繪畫，描繪了極其平凡普通的生活場景，符合浮世繪縱情享樂的審美情趣，其顏色鮮艷明快、節(jié)奏鮮明活潑，在照相還未全面普及的年代，這無疑是記錄美好的一種方式。其次，當時處于戰(zhàn)亂年代，莫奈與妻子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一直提供援助資金的好友讓·弗雷德里克·巴齊耶戰(zhàn)死后，其生活愈發(fā)困頓窘迫。這一切都讓莫奈開始珍惜生活的美好，畫面表現(xiàn)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的思想情感。莫奈在這幅畫中以審美的情緒對待客觀對象，畫面具有極強的感染力，極具生活趣味。

4.2 對中國油畫的啟示

油畫傳入中國至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不同于西方繪畫藝術以張揚人的個性為主流，油畫一經傳入便肩負起重大使命——為革命而奮斗。當時正值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年輕一代的畫家們拿起手中的畫筆，懷揣著對祖國、對社會、對人民大眾的責任感創(chuàng)作。

21世紀以來，中國油畫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好的油畫作品層出不窮，但是中國油畫深受寫實主義的影響。寫實主義強調素描，貶低色彩。若眼界過于狹窄，就會受思維所限，陷入繪畫精神不足的境地。繪畫作品因藝術家超越時代的藝術眼界和豐富的精神內涵，具有感人至深的藝術魅力。藝術總能打破國家、種族、語言的枷鎖，觸及人類內心深處最柔軟的情思，所以莫奈對日本浮世繪的探索歷程值得我們學習和感悟。他在有別于本國歷史背景和文化內涵的浮世繪藝術性中尋找自己的藝術風格，展現(xiàn)對藝術的無限狂熱和追求。莫奈不單單借《穿和服的卡米爾》表現(xiàn)了對藝術領域革新的探討，也對兩種不同體制、不同文化背景在思想領域融合的可能性進行了思考，為中國油畫將外來文化與本土文化、民族精神的融合提供了借鑒。

5 結語

19世紀，科技的進步帶動了藝術領域的變革，當時的印象派不再滿足于具有再現(xiàn)性和寫實性的西方油畫，開始找尋一條嶄新的繪畫道路。浮世繪的流入為他們的繪畫創(chuàng)新提供了思路，以莫奈為首的印象派畫家也開始了他們的探索之路，浮世繪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西方藝術的蓬勃發(fā)展，也讓更多的人了解到了浮世繪這一充滿獨特東方藝術魅力的版畫藝術，其獨特的用線和鮮艷的色彩，值得很多畫家學習和借鑒。

繪畫語言的探索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由于個體性格、專業(yè)背景、生活經歷等差異，審美傾向也具有多樣性，找到契合自己的繪畫語言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是難能可貴的?？藙诘隆つ问怯∠笈山艹龅拇懋嫾抑?，他一生都在追求對繪畫創(chuàng)作風格的不斷追求和探索。《穿和服的卡米爾》因傳統(tǒng)繪畫的技法、融合多變的線條和高飽和度的色彩，既充滿西方古典藝術之美，又充滿東方審美情趣。莫奈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西方繪畫語言去解讀浮世繪版畫藝術，展現(xiàn)出了東西方藝術交流、融合帶來的藝術魅力。繁復規(guī)整的線條、鮮艷明快的色調、卡米爾忸怩的姿態(tài)，無一不表現(xiàn)出平凡世俗的美，這是突破傳統(tǒng)繪畫的全新嘗試。

參考文獻：

[1] 劉曉路.日本美術史話[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4：192.

[2] [英]M .蘇立文.東西方美術的交流[M]. 陳瑞林，譯.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1998：265.

[3] 王才勇.印象派與東亞美術[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8：103.

作者簡介：孫佳（1997—），女，江蘇高郵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