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博
“云里銅烏風作籟,天邊金掌露成霜?!边@句宋詩是對金銅仙人承露盤的生動描述,表明在古代,人們就懂得從空氣中“捕獲”所需成分——水了。
兩千多年后的今天,人們依然致力于研究如何有效利用空氣。只不過如今的研究大大增加了科技含量,其中的趨勢之一是注重空氣中碳的轉化與利用。例如,微藻生物固碳技術利用空氣中的二氧化碳生產(chǎn)燃料、化學品和食物等;二氧化碳甲烷化技術通過金屬催化,將二氧化碳轉化為天然氣,實現(xiàn)二氧化碳資源化利用。
瞄向空氣中碳的轉化利用
有人可能會問:為什么要重視空氣中碳的轉化和利用呢?這主要從兩點考慮——
首先是從物質上看。作為碳基生命,生物都需要碳,所以很自然地想要把空氣里的碳轉化為食物。
其次是從能量上看。供能所需的有機物都含有碳,而它們釋放能量后會變成二氧化碳散發(fā)到空氣中。如果把這些二氧化碳再轉化為儲能物質,就可實現(xiàn)碳中和,即碳的收支相抵,減輕溫室效應。
2021年,中國科學家在實驗室中首次實現(xiàn)從空氣中的二氧化碳到淀粉分子的全合成,為應對糧食危機和氣候變化提供了一條很有前景的策略。這是受光合作用啟發(fā),人類智慧對自然智慧的一種模仿。
無獨有偶,近日瑞士蘇黎世聯(lián)邦理工學院的科研團隊設計了一套利用陽光和空氣直接生產(chǎn)液態(tài)烴或甲醇燃料的裝置,為吸收和利用二氧化碳提供了又一條光明之路。
據(jù)頂級學術期刊《自然》雜志報道,這種裝置在日常條件下運行,能在一天7小時的工作時間內生產(chǎn)32毫升甲醇。
眾所周知,自然界有一條重要定律,那就是質量守恒。物質在化學反應過程中,原子種類不變,數(shù)目不增不減,只是發(fā)生重新結合,從一種連接方式轉化為另一種連接方式。就像一個班級調換座位后重新劃分小組一樣,又進行重組,但班里的人沒有變。
如果我們想要得到甲醇或其他液態(tài)烴類燃料,那么制備它們的原料也應含有同樣元素,即碳、氫、氧。空氣屬于混合物,里面含有氮氣、氧氣、稀有氣體、二氧化碳及其他物質。其中二氧化碳約占0.04%,水蒸氣和其他雜質約占0.002%。
這就為以空氣為原料生產(chǎn)液體燃料提供了可能:經(jīng)由空氣捕獲裝置收集和純化,可得到較為純凈的二氧化碳(純度98%)和水(污染物低于千萬分之二)。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把二氧化碳和水轉化為燃料。
鑒于直接轉化比較困難,一種權宜之計就是先把它們制備成合成氣,即氫氣和一氧化碳。這是制備許多化工原料的原料氣。這套實驗裝置采用的方法是利用太陽能,驅動二氧化碳和水蒸氣與三氧化二鈰發(fā)生氧化還原反應,二氧化碳和水分別被還原為一氧化碳和氫氣,而三氧化二鈰被氧化為二氧化鈰。氧化產(chǎn)物二氧化鈰還可通過吸熱,還原為氧氣和三氧化二鈰,便于再次循環(huán)利用。
市面上,三氧化二鈰價格大約為1萬元/噸,稱不上昂貴,且可循環(huán)利用。合成氣一氧化碳和氫氣進入反應設備后,生成目的產(chǎn)物液態(tài)烴或甲醇,也就是空氣燃料。
說到這里,大家或許會想到,二氧化碳合成淀粉的路線里,也有合成甲醇這一步,但那里用的是氫氣還原,而這里用的是三氧化二鈰還原。
“質”“量”兼優(yōu)的能源利用方式
這條以空氣為原料制備液態(tài)燃料的路線,理論上可行,實際上是否行得通呢?
首先讓我們看一下產(chǎn)量。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該裝置在正常工作條件下一天運行7小時,通過連續(xù)17次氧化還原循環(huán),共獲得96.2升的合成氣。這些合成氣,可在裝置中進一步加工成甲醇。
裝置測得的合成氣單程摩爾轉化率為27%,產(chǎn)生的甲醇純度為65%。剩余未轉化的合成氣經(jīng)過6次循環(huán)轉化后,最終總摩爾轉化率為85%。一天運行7小時后,就得到了上述所提到的純甲醇32毫升。這個產(chǎn)量的燃燒熱和一盞功率為9瓦的日光燈照明15小時消耗的電量相當。
當然,這種設備并非只生產(chǎn)甲醇,通過選擇具體的合成工藝,也可定制其他烴類燃料。
研究者認為,如果該項成果投入商業(yè)應用,將會創(chuàng)造巨大收益。例如,商業(yè)規(guī)模的太陽能燃料工廠可使用10個定日鏡場,假設每個定日鏡場收集100兆瓦的太陽輻射熱能,系統(tǒng)總體效率為10%,那么每天就可生產(chǎn)95000升煤油,足夠為一架載有325名乘客的空中客車提供從倫敦到紐約往返一趟的燃料。
這樣看來,產(chǎn)量算是可觀,那么這些燃料的質量如何呢?
我們和常規(guī)的航空燃料對比一下:目前生產(chǎn)航空煤油的常規(guī)方式是重油加氫裂化,產(chǎn)物中會不可避免地帶有含硫化合物、含氮化合物、稠環(huán)芳烴、重金屬等空氣污染物。而通過該太陽能氧化還原裝置生產(chǎn)出來的噴氣燃料,通過燃燒測試表明,有害物質排放顯著減少。相比之下,優(yōu)勢明顯。另外,石油屬于不可再生能源,而空氣可源源不斷地獲取,從長遠來看也更有前景。
在這個太陽能氧化還原裝置里,二氧化碳和水在太陽能作用下會轉化為液體燃料,而當液體燃料投入使用后又會生成二氧化碳和水。從物質角度考慮,碳排放和消耗相等,所以研究者稱其為“碳中和的里程碑”。
從能量角度考慮,在燃料制備過程中,能量大多來自太陽能,而后續(xù)燃料燃燒又可根據(jù)需要轉化為其他形式的能量。因此,這相當于間接利用了清潔能源。
面向未來發(fā)掘“清風”潛力
談到這里,有人可能會質疑:為什么不直接制備氫氣做燃料?這樣就不再產(chǎn)生二氧化碳了呀!
其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氫氣作燃料,雖可減排,但不能吸收大氣中已有的二氧化碳;二是限于目前的儲氫技術,氫能在交通、家居等場景的普及還不現(xiàn)實。
其實,這項成果對未來最大的意義,并不是提供一個終極的能源生產(chǎn)方式,而是提供一個比較有性價比的固碳乃至碳中和手段,同時有望緩解碳氫燃料短缺且不可再生的危機。
此外,研究者算了一筆賬:基于當前太陽能燃料系統(tǒng)的工作性能,空氣捕獲裝置捕獲量每年達到10萬噸二氧化碳時,大約需要4500平方米的占地面積。假設系統(tǒng)總體效率為10%,那么這樣一個太陽能燃料工廠每年將生產(chǎn)約3400萬升燃料。相比之下,2019年全球航空煤油消耗量為4140億升,若要完全滿足全球需求,所有太陽能發(fā)電廠的總占地面積約為45000平方公里,相當于撒哈拉沙漠面積的0.5%。在人跡罕至的荒漠里,除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勝景之外,還可平添幾分科技氛圍。
這樣看來,太陽能燃料系統(tǒng)原料易得、環(huán)境友好、占地面積并不大,似乎很容易推廣。而實際上面臨著諸多挑戰(zhàn):太陽能熱化學燃料的初始投資成本很高,每升常規(guī)噴氣燃料的成本通常不超過1美元,每升太陽能噴氣燃料的成本卻到了10美元。所以,其在短期內并不占優(yōu)。
鑒于此,研究者拿出方案:呼吁政策支持,為第一代商用太陽能燃料發(fā)電工廠創(chuàng)造一個短期市場;實現(xiàn)自我提升,通過規(guī)模效應和流程優(yōu)化,降低關鍵部件的生產(chǎn)成本,從而提升市場競爭力。
從質量守恒的角度來看,碳雖不會消失,但可轉化為一種有益的存在形式,不管是淀粉還是燃料。這些轉化途徑都不是終極方式,也不是非此即彼。碳中和不會就此止步,未來會出現(xiàn)更多脫碳途徑,各自發(fā)揮不同作用、適用不同條件。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說出此話的北宋文學家蘇軾盡管很有洞察力,但他或許想不到清風不僅能為“無米炊”,還能化作“萬金油”。的確,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知道二氧化碳究竟蘊藏著多大的轉化潛力、存在多少種可能的用途。這一切,均取決于人類的想象力,這正是創(chuàng)新和改變的源泉。
(文章轉載自《解放軍報》。責編:楊思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