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惠鈞

摘 要 同分異構詞是指同一個詞形可分析為不同的結構分別表示不同意義的詞。其構成有多種類型，“動賓-定中”類占絕對優(yōu)勢。其形成條件，語言內(nèi)部主要表現(xiàn)為構詞語素的多義性與多功能性、內(nèi)部結構的關聯(lián)性等;語言外部主要表現(xiàn)為修辭動因的驅(qū)動、言語環(huán)境的影響和詞匯系統(tǒng)的召喚等。其形成機制主要有兩個方面，即潛構的顯性化與句法的詞匯化。

關鍵詞 同分異構詞 詞匯化 修辭動因 潛性結構

一、 引 言

“同分異構”的概念來自于自然科學?；瘜W中指稱具有相同分子式但結構和性質(zhì)不同的化合物為同分異構體，如乙醇和甲醚等。本文借指相同的詞形但結構和意義不相同的詞匯現(xiàn)象。例如：

報料 ① 動向媒體提供新聞線索。② 名向媒體提供的新聞線索。

悲歌 ① 動悲壯地歌唱。② 名指悲壯的或哀痛的歌。

“報料”的兩個義項分別是動賓結構和定中結構;“悲歌”則分別是狀中結構和定中結構。意義的不同主要是結構不同造成的。這是詞匯層面的一種結構歧義現(xiàn)象。具有這一特點的詞我們稱為“同分異構詞”。

對于這種現(xiàn)象，學界已有一些討論，如馮志偉（1996）、劉桂華（1998）、趙彩紅（2010，2014）等。本文以《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xiàn)漢》）第7版窮盡調(diào)查所獲得的語料為對象做進一步探討。

作為同分異構詞，“異構”是必備條件。一些學者使用“同形異構”的概念，包括了“落英”一類詞義兩解但結構相同的詞，甚至包括“編輯”一類功能、詞義不同結構相同的動/名詞，名與實不符。凡結構無異者，本文均不納入。同分異構詞還須是異構同詞。比如“陳言”可以是動賓結構，也可以是定中結構，但兩者在語義上缺乏關聯(lián)性，是兩個不同的詞，《現(xiàn)漢》第7版分別立條，不在本文研究的范圍。有的詞存在意義相關的另一異構形式，但這個形式未被詞典收入，本文也不納入，如“烙餅、烤鴨”，動賓結構未被認可。還有的詞在《現(xiàn)漢》第7版中只收一種結構，但歷史上曾有其他意義相關的結構出現(xiàn)，本文同樣不納入。

基于這樣的對象范圍，檢索《現(xiàn)漢》第7版中的所有詞條，共得到同分異構詞658個。其構成主要有以下幾種類型。

動賓-定中類 此類從功能上看一般為動名兼類，也有少量其他類型，如名形兼類、名副兼類等，例如“撥款、扒帶、敗軍、包車、包飯、報話、報價、備份、備料、蹦床、比價、編號、編碼、貶官、變態(tài)、標價、補液、布景、布局、藏書、插話，可人、耐心，順序、死命”等。此類結構在同分異構詞中所占比重最大，有372例，約占6成。

狀中-定中類 此類一般屬動名兼類，也有少量形名兼類，例如“哀歌、暗探、板書、褒稱、悲歌、鄙稱、筆記、彩繪、慘變、昌言、倡議、晨炊、癡想、侈談、初版、傳說、傳言、大戰(zhàn)、淡妝、電函、斷言、惡戰(zhàn)、法治、反證、泛稱、貶稱、速食，特快、萬惡”等。此類結構在同分異構詞中也有一定比重，有165例，約占2成。

以上兩類占總數(shù)的80%強。其余各類合計占近20%。

定中-聯(lián)合類 此類多為名詞或動名兼類，有少量名形兼類，例如“飯菜、塵煙、塵霧、黨團、茶湯、甲兵、諫言、工力、功力，論斷、教養(yǎng)、超收、變亂、攻略、構架，傷痛、友鄰、雄威、豪俠、土俗”等。

狀中-聯(lián)合類 此類多為動詞或動形、動名兼類，例如“笑罵、拔取、背負、標賣、沉陷、鑒證、驚覺、立等、立候、營造、躁動，殘虐、親近、詳悉、彰顯、陰損，紛爭、銘刻、屏蔽、撲跌”等。

定中-主謂類 此類一般為名動兼類，例如：“蟬蛻、口誤、虎步、內(nèi)憂、天賦、自稱、自述、祖居”等。

動賓-聯(lián)合類 此類多為動詞，或名動兼類，例如“捕食、保修、閉關、打印、跳舞，畫圖、標記、品第、行事、正誤”等。

聯(lián)合-述補類 此類多為動詞，也見動形兼類的，例如“收攏、戰(zhàn)敗、撲滅、挑動，澄清、平定、調(diào)勻”等。

主謂-狀中類 此類多為動詞，例如“波蕩、標定、公斷、外傳、上調(diào)”等。

動賓-述補類 此類多為動詞，例如“扶正、攀高”等。

另有少量特殊類型。如“聯(lián)合-派生”：“老大”等。

還有三項式，“聯(lián)合-定中-狀中”，如“雕飾”，“聯(lián)合-定中-動賓”，如“親子”。不過三項式是極為少見的。

要之，《現(xiàn)漢》中的同分異構詞主要有以上九類，以“動賓-定中”類為最常見，“定中-狀中”類次之，其余各類則較少使用。

二、 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條件

同分異構詞形成的條件可以從語言內(nèi)部和外部兩方面來認識。

（一） 內(nèi)部條件

1. 構成語素的多義性與多功能性

一般地說，一個多義語素出現(xiàn)在雙音詞中，其多義性會因其他構詞語素的限制而單義化;但這只是一方面，有的又會因其他構詞語素或詞外因素的影響，致使語素多義呈現(xiàn)，于是便出現(xiàn)了結構兩解的可能。比如，“食”有“食物”和“吃”的不同意義，在“食宿”中，因“宿”的語義限制，“食”理解為“吃”，在“糧食”中，因“糧”的語義限制，“食”理解為“食物”，而在“捕食”中，因“捕”的作用，“食”的二義均有可能呈現(xiàn)，異構便產(chǎn)生了。在同分異構詞中須有一個語素是多義的，有時兩個均為多義，后者如“拔取”。

某個詞一開始的構成語素并不一定具備多義性特點，如當“兵”只有“兵器”義的時候，“甲兵”只有聯(lián)合一種結構，指“鎧甲與兵器”，如《詩經(jīng)·無衣》中的“王于興師，修我甲兵”。當“兵”的“士兵”義出現(xiàn)后，“甲兵”的定中用法便出現(xiàn)了，是指“武裝的士兵”，如《荀子·王制》中的“甲兵不勞而服”。

而語素的多義性，往往伴隨著多功能性，“食”便是如此。再如“蛻”，意義不同，功能也不同。指“蛇、蟬等脫皮”，是動語素;指“蛇、蟬等脫下的皮”，是名語素。體現(xiàn)到構詞中，不同的意義和功能就形成不同的結構，“蟬蛻”可以是主謂，也可以是定中。一個同分異構詞，其構成語素往往是多功能的，如動兼形、動兼名、名兼形等?！捌返凇敝械摹捌贰?，為名語素時該詞是聯(lián)合結構，指“等級地位”;為動語素時該詞是動賓結構，指“評定高低，分列等次”?！鞍Q”一詞，是“稱”的動語素和名語素之別導致詞的結構差異。

語素功能類別的典型性差異也會影響到同分異構詞的構成。以動語素為例。動語素內(nèi)部往往存在動作性強弱之別。一般而論，能構成“動賓-定中”類的動語素大多動作性較弱。動語素與名語素組合的優(yōu)選模式是動賓關系，尤其是強動作性動語素構成的動賓關系，不易重新分析為定中關系。比如前文所舉“捕食”一詞，“捕”與名語素“食”構成動賓關系，與動語素“食”構成聯(lián)合關系，但我們沒有見到“捕食”的定中用法。在理論上說，“動-名”結構具有構成定中關系的可能，本文的語料中“動賓-定中”即是個最大的類?！安妒场睕]有出現(xiàn)定中用法，與動語素“捕”的強動作性不無關系。而弱動作性的動語素，給分析為定中關系增加了可能性。動作性弱主要體現(xiàn)在不能表示一個顯著的物理過程，沒有明顯的可見動作。以“動賓-定中”類中出現(xiàn)頻次最高的動語素“包”為例?！鞍庇卸鄠€義項，在表示“用紙、布或其他薄片把東西裹起來”義時，是在具體時間段內(nèi)發(fā)生的行為，動作性強。而在表示“約定專用”等義時，動作性較弱，在人們的認知中很難通過某個肢體動作來體現(xiàn)，盡管它仍可帶賓語。這使得作為動語素的“包”增加了修飾名語素的可能性。同分異構詞“包車、包飯、包伙、包房、包費、包機、包席、包桌”等的“包”均具有弱動作義特征?！鞍鼒觥蹦壳啊冬F(xiàn)漢》第7版只收動賓一個義項，但也有發(fā)展出定中用法的跡象，如“我明天看老何的包場”一類用法在北京語言大學BCC漢語語料庫中頗為多見。[1]由強動作義的“說”構成的動賓式合成詞如“說法、說話、說謊、說理、說情、說事、說書、說戲”等便不見兼有定中結構的。語料顯示，“動賓-定中”這個大類中，動語素往往不以表達某個強動作義參與構詞，而以弱動作義參與構詞。另外，當由動語素構成的詞義具有泛指性時，動語素的動作性也隨之弱化，如“雕花”，無論是表示一種工藝，還是這種工藝的作品，均具有泛指性，“雕”的動作性因而也不強。

2. 內(nèi)部結構的關聯(lián)性

同分異構詞的兩種結構，在類型特征、構成要素及其序次上須具有顯著關聯(lián)性。漢語的句法結構有多種，就可能性說可以有更多種組配關系，但事實并非所有的類型都可以成立，如“主謂-動賓”等類型，便未見用例。這主要是缺乏上述的這種關聯(lián)性。事實上一個主謂結構的詞形，不具有用作動賓結構的可能，這是構成語素功能制約之故;反之也一樣。因而，也就不具備產(chǎn)生同分異構的條件。

再從分布看，內(nèi)部各小類的使用極不平衡，“動賓-定中”一類獨大，主要在于這一類在結構特征、構成語素及其排序上具有強關聯(lián)性。事實上一個動賓結構的詞形，多具有分析為定中結構的可能。這兩種結構的一個顯著共性，是后一語素均為名語素;而前一語素因認知的允準，動、名轉指是十分常見的。構成要素的這一特點，就有利于結構的重新分析。以“定X”類詞為例，同分異構者有“定案、定額、定稿、定格、定貨、定價、定局、定量、定時、定位、定員、定址”等，后一語素“案、額、稿、格”等均為名語素，是動賓和定中結構的共同條件和顯著特征，而“定”作為動語素的非典型性特征，又使雙重分析的可能性得以凸顯，因而均出現(xiàn)動賓和定中兩種結構，便不足為奇了。還有形語素出現(xiàn)于這一位置的使動用法，如“肥田、富國、厚德”等，也增加了此類異構分析的可能。

（二） 外部條件

內(nèi)部條件為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提供了可能，但是最終得以形成，還需外部的動力，非此不能將可能變?yōu)楝F(xiàn)實。這種外部動力主要表現(xiàn)為三個方面。

1. 修辭動因的驅(qū)動

一種詞匯現(xiàn)象的生成與演化，總是在修辭應用中發(fā)生的。修辭動因是決定這種生成與演化的關鍵力量。所謂修辭動因，是指在修辭旨意符號化過程中，為題旨、意圖之有效達成而選擇、創(chuàng)新語言符號的驅(qū)動力。它因人、因時、因地而異，又與表達者的旨意密切相關，影響和制約著語言符號的應用。同分異構詞的形成，與修辭動因的驅(qū)動關系密切。舉個生活中的例子，筆者有一次在朋友圈中發(fā)了一組“雨中遛狗”的照片，標題則用了“雨中牧狗”。人們熟知的“牧狗”指放牧的狗，是偏正結構，這里的動賓用法是一個臨時創(chuàng)造。其修辭動因在于：達成形義匹配的陌生化和新鮮感，凸顯小狗撒歡草地的場景性，同時體現(xiàn)主人閑適的“放牧”心情。顯然這樣的修辭目的，是“雨中遛狗”所不能達成的?！澳凉贰钡倪@種用法或許只是一次性的，但也說不定會被重復運用而流行開來，因為這種用法是有語言規(guī)則可循的。如果成為現(xiàn)實，那么語言中便多出一個同分異構詞來。

下文所論“親子”一詞，在動賓式“親子”之后，出現(xiàn)了偏正用法，這首先是源于特定情境中修辭動因的驅(qū)動。所舉王充《論衡》例，作者因要區(qū)別于“兄之子”，必須有個相應的形式來指稱親生的兒子，于是既言簡義明又切合題旨的偏正式“親子”應境而生。而《淮南子》中的“親子叛父”，用“親子”能凸顯兩者關系之密，從而證明“為人上者”不能“愛而利”之后果。下文的分析也說明“親子”聯(lián)合結構的產(chǎn)生也與此相關。

2. 言語環(huán)境的影響

同分異構詞的生成與演化，還依賴于言語環(huán)境。這包括修辭過程中所關聯(lián)的外部社會文化語境、語用情境與上下文等。

社會文化語境是同分異構詞形成的宏觀背景，比如“狀中-定中”類中的“電函”，只能出現(xiàn)于電信時代;而“特快”的狀中結構較早出現(xiàn)，定中結構則在“特別快車”這一特定事物產(chǎn)生后才出現(xiàn)。結構變化受制于社會語境的變化。

語用情境與上下文對于同分異構詞的生成具有更為直接的影響與制約。如“蟬蛻”，定中與主謂兩種結構，就發(fā)生的先后說，主謂居先，定中在后。[2]主謂式“蟬蛻”指蟬脫皮，較早的用法是這一結構的比喻用法，比喻高潔或解脫，分別始見于西漢和六朝。[3]“蟬蛻”作為偏正結構用來指稱蟬脫下的皮，從而形成同分異構，肇始于兩宋。[4]如例（1）：

（1） 師游山見蟬蛻，侍者問曰：“殼在這里，蟬向甚麼處去也？”師拈殼就耳畔搖三五下，作蟬聲。侍者于是開悟。（《五燈會元》）

“見”是體謂賓動詞，其后的“蟬蛻”做主謂結構解似乎也講得通，但下文“侍者”的問話限定此處只能做定中結構解?！跋s蛻”由主謂結構演化出定中結構的用法，顯然受到特定情境與上下文的制約和催化。

從上例可見，同分異構詞的形成對于上下文語境的依賴性往往較為明顯。再如“哀歌”一詞，做動詞義為“悲哀地歌唱”，是狀中結構;做名詞義為“哀傷的歌曲”，是定中結構。從形成的時間看，動詞用法先于名詞用法。《莊子》有例：

（2） 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圣，於于以蓋眾，獨弦哀歌以賣名聲于天下者乎？”（《莊子·天地》）

定中結構的名詞用法六朝已有用例，唐以后多見，例如：

（3） 是日吊花布野，奠酌聯(lián)郊，哀歌吟而慘霧飛，需車動兮悲風起。（《唐代墓志匯編續(xù)集》）

動詞“吟”出現(xiàn)其后做謂語，以及“慘霧飛”結構的對應，限制了“哀歌”做狀中結構理解的可能性。

3. 詞匯系統(tǒng)的召喚

絕大多數(shù)同分異構詞的出現(xiàn)，都與完善詞匯系統(tǒng)以滿足社會交際的需要有關?；蛘哒f詞匯系統(tǒng)召喚著同分異構詞的出現(xiàn)。比如“動賓-定中”類同分異構詞，有不少是動賓式表示行為，偏正式表示行為的結果，兩者在語義上密切關聯(lián)。這類詞往往是表行為的義項先形成，表結果的義項后形成，比如“包車、撥款、諫言、貶官、復函”等。當一個表行為的詞出現(xiàn)后，語言實際應用中往往需有表現(xiàn)這個行為結果的詞語以補其缺，而在原有詞形的基礎上改變其構詞方式以實現(xiàn)轉指，是最為便捷而有效的方法，作為行為的動賓式“包車”，當需要表達其結果時，用偏正式“包車”，是再合適不過了。這種需要，既關乎題旨，也關乎系統(tǒng)。再如“狀中-定中”類，其構成一般是“狀中”出現(xiàn)在前，“定中”出現(xiàn)在后，狀中結構多表現(xiàn)一個行為，定中結構通常也表現(xiàn)這個行為的結果。有了行為，在系統(tǒng)上就有表現(xiàn)行為結果的需求。同樣的道理，借助轉指的方式來表現(xiàn)行為與結果的關系，是最為直接、最為有效的。如“鄙稱”的狀中結構表行為，是“鄙視地稱作”，定中結構表行為結果，是“鄙視的稱呼”，轉指用法簡潔精準，彌補缺位，比用他詞更為簡便。

“親子”一詞也可從系統(tǒng)召喚的角度來認識。有了“親父、親母”，尚缺與之相應的親生兒子的表達形式，這個缺位召喚著偏正式“親子”的出現(xiàn)，之后還出現(xiàn)了“親孫”等系列詞語，也是這個道理。就“親子”的聯(lián)合式而言，其實也存在系統(tǒng)空位，先行出現(xiàn)的“父子、母子”，還有“父女、母女”等，缺乏一個上位的概括形式，這種需要，召喚著聯(lián)合式“親子”的出現(xiàn)。下文所引俞平伯之文多處出現(xiàn)“親子”，顯然不能換作“父子”等?，F(xiàn)在學校教育中家長與孩子的互動，通常說“親子互動”，“親子”一詞，顯然很難用別的形式來替換，因為它包含了“父子、母子、父女、母女”等多種具體互動形式;在這一表達形式中甚至突破了“親子”的“父母與子女”的限制，包含了其他親屬關系，如“祖孫、叔侄”等。

三、 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機制

本節(jié)從兩個方面來討論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機制。

（一） 潛構的顯性化

“語言潛顯理論”認為，語言世界存在顯性世界和潛性世界。所謂“顯”指的是顯現(xiàn)在表層的、現(xiàn)實的狀態(tài)，所謂“潛”指的是潛藏在深層的、可能出現(xiàn)的狀態(tài)。“凡是在此之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語言現(xiàn)象，就是顯性語言現(xiàn)象。而在此之前還沒有出現(xiàn)過的東西，則是潛性語言現(xiàn)象。語言的一個完整概念應當是：‘語言（A）=顯語言（AX）+潛語言（AQ）’?！薄帮@語言”與“潛語言”之間存在著相互轉化的關系。兩者之間既有對稱性，也有不對稱性。（王希杰 1996）219這一觀念為語言的歷時演變提供了全新的觀察與思考的視角。“所謂語言的發(fā)展，并不是無中生有，而只不過是潛性語言顯性化，而語言的消亡，便是顯性語言的潛性化?！保ㄍ跸＝?1994）一個詞之所以能夠衍生出新的形式、意義、功能、結構等，是因為語言中的詞除了顯性部分外，原本就存在著隱性部分，它讓新的形式、意義、功能、結構等的出現(xiàn)具備了可能性。這一認識，為我們探討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機制，提供了新的途徑。

歷史地看，同分異構詞多經(jīng)歷了一個由單構到復構的過程。一個復合詞，產(chǎn)生之初，往往是單義也是單構的，復義和復構是在使用過程和歷史發(fā)展中產(chǎn)生的。前舉“甲兵”一詞由聯(lián)合結構發(fā)展出定中結構便是如此。在聯(lián)合結構單用階段，定中是一個隱性結構。在時間軸上這是一個由潛到顯的過程。以此去檢驗各同分異構詞的生成，便可發(fā)現(xiàn)，這個過程具有共通性和普遍性。

下面再以“親子”為例，來分析同分異構詞潛構顯化的過程?！冬F(xiàn)漢》第7版“親子”列有三個義項：

親子 ① 名人或動物的上一代跟下一代的血緣關系，也指父母與子女。② 名親生子女，特指親生兒子。③ 動指父母對子女進行培養(yǎng)教育。

其結構分別是聯(lián)合、定中和動賓。但這三個不同結構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的。在先秦時期，“親”與“子”分別都是獨立的詞?！坝H”既有動詞義，也有名詞義?；镜膭釉~義為“愛、至愛”。[5]基本的名詞義為“父母”，可以偏于父或母。[6]“親”與“子”做雙音合成使用較早見于《禮記》：

（4） 今父之親子也，親賢而下無能;母之親子也，賢則親之，無能則憐之。（《禮記·表記》）[7]

顯然，這里的“親”是動語素，含“愛”但不限于“愛”，有“關照、對待”之意，“親子”為動賓結構?！稘h語大詞典》中沒有收入這一結構的義項?！冬F(xiàn)漢》第7版的義項③與之相近，也是動賓結構，但語義不盡相同，當是由這一用法發(fā)展而來的?！抖Y記》例尚處于詞匯化的初始階段，詞化程度還不高，但已呈現(xiàn)“親子”之最初的結構?！坝H子”的動賓用法，與先行出現(xiàn)的“親民”（《管子·形勢解》）、“親仁”（《論語·學而》）、“親親”（《詩經(jīng)·小雅·伐木序》）等“親×”類動賓結構復合詞的類化，不無關系。但這種用法，在古代和近代漢語中并不常見。

兩漢時期，出現(xiàn)“親子”的偏正用法，這與“親”的隱性義“親生、嫡親”的顯性化有關：

（5） 弗愛弗利，親子叛父。（劉安《淮南子》）

（6） 臨淮許君叔亦養(yǎng)兄孤子，歲倉卒之時，餓其親子，活兄之子，與子明同義。（王充《論衡》）

“親子”的偏正用法，也與先行或同時代出現(xiàn)的“親父”（《莊子·寓言》）、“親母”（《淮南子·齊俗訓》）這一語義場的聚合效應有關。在古代和近代漢語中，這一結構和用法占主導地位。

“親”表父母義在先秦就已經(jīng)普遍使用，因而“親子”隱性的聯(lián)合關系在造詞之初就已存在。但事實上聯(lián)合結構的“親子”相對較晚才出現(xiàn)?！稘h語大詞典》所收“父母與子女”義的例句來自許地山和謝覺哉的文章。不過，我們在唐代佛經(jīng)中檢得例（7）：

（7） 楚宣宗家大富，有三男二女。小男遭病頓卒，宣發(fā)癡狂，裸身叫走一月余。時大興國寺有沙門慧超，安慰宣宗云：“生涯無常，父子永不存。誰人常住不變，親子相見？若欲再相見，當為造法華經(jīng)。”宣公歡喜，為書法華。（《法華傳記·唐并州司馬楚宣宗十四》）

例（7）中的“親子”，當是“父親與兒子”之意，是聯(lián)合結構。這里慧超使用“親子”一詞，意欲凸顯宣宗的父子親情，而話語情境和上文語境讓這一意義顯得十分自然，顯然是修辭動因和言語環(huán)境共同影響的結果。不過這種用法在近代漢語中同樣極少見到，真正使用開來是在現(xiàn)代漢語中。現(xiàn)代的例子如例（8）：

（8） 古人主張“君父一體”，又說“齊家而后治國”，用專制勢力，遮沒它的真相。就親子的關系去推行專制，本很容易。（俞平伯《我的道德談》）

可見，“親子”一詞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從單構到復構、潛構到顯構的演變過程?！坝H子”一詞在《現(xiàn)漢》第3版只收錄義項①，從第5版中開始增收了另兩個義項，但這并不表明語言發(fā)展的邏輯過程。恰恰相反，從上述的討論可以看出，它們的演變順序應該是③、②、①。

詞的隱性結構，只有在外部條件成熟之時方能顯現(xiàn)，因此同分異構詞幾種結構的出現(xiàn)一般是有時間先后的?！冬F(xiàn)漢》不同版本的變化，對于我們觀察這種潛義顯化過程有一定的參考意義。比如“編碼”，第1—第4版只收錄動賓一個義項，第5版始增收定中義項;“備料、曬圖”，第1—第5版只收錄動賓一個義項，第6版始增收定中義項;“彩繪、慘變、癡想”，第1—第2版只收錄定中一個義項，第3版開始增收狀中義項。當然，這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義項出現(xiàn)的先后。逐個觀察，你會發(fā)現(xiàn)，有的義項也許早已出現(xiàn)，詞典收入滯后了，有的甚至哪個義項在前也值得再研究。比如“初版”一詞，第1—第2版收入定中義，第3版開始增加狀中義，但這并不意味著義項出現(xiàn)的實際先后，第3—第7版均將狀中義列為義項①是合理的。要準確全面反映潛構顯化的過程，必須逐個研究。

從單構到復構、從潛構到顯構，是同分異構詞生成的機制。但歷史地看，既有的同分異構詞也會因社會文化語用因素的變化而出現(xiàn)顯構潛化的情況?？疾臁皵〖摇币辉~會發(fā)現(xiàn)，上古時指“使家族、家庭破落”，為動賓用法，《孟子》中有例，中古時發(fā)展出“覆亡的家族”義，是定中結構，成了同分異構詞，二義均見于《漢語大詞典》。但在《現(xiàn)漢》第7版中只收動賓一個義項，這是因社會文化語境的變化所致，現(xiàn)代漢語中后一義項已不太使用，反映了語言的衰變。

同分異構詞的潛構顯化，往往受制于異構所表現(xiàn)的對象在認知上的關聯(lián)性，詞的不同結構所呈現(xiàn)的認知對象通常在語義性質(zhì)上相近、相關，如動作與受事、動作與結果、動作與工具、動作與方式、分體與合體、名物與性狀、行為與性狀等。同分異構賴以形成的手段是重新分析，而重新分析便意味著相同構成要素的異配，因而區(qū)別中必然有聯(lián)系。

考察潛構顯化現(xiàn)象可以發(fā)現(xiàn)，有時顯性結構會對隱性結構的出現(xiàn)產(chǎn)生抑制。比如“冬至”一詞，由于“至”的多義性，便有主謂（冬天來了）與定中（冬之至）兩種分析的可能。既有的顯性用法是定中結構。[8]盡管“冬至”存在分析為主謂結構的可能，但始終未分化出與定中義不同的一個獨立義位而形成同分異構詞?！跋闹痢币辉~與之相類。究其原因，我們認為，這與“冬至”一詞（“夏至”也一樣）的專名化和高頻使用有關，這在客觀上抑制了主謂結構的顯性化。至于“冬至”與“夏至”將來是否也有可能發(fā)展出主謂用法，這也不能絕對而論，最終取決于語用需求。

（二） 句法的詞匯化

上古漢語中單音詞占優(yōu)勢。復合詞的優(yōu)勢地位是由上古經(jīng)中古到近代逐漸形成的。在復合詞的形成、發(fā)展過程中，其構成明顯地受到句法結構的影響。正所謂“今天的詞法曾是昨天的句法”（Givón 1971）。朱德熙（1982）32就曾說：“漢語復合詞的組成成分之間的結構關系基本上是和句法結構關系一致的。句法結構關系有主謂、述賓、述補、偏正、聯(lián)合等等，絕大部分復合詞也是按照這幾類結構關系組成的。”朱先生對于漢語的觀察似乎恰好驗證了Givón的論斷。盡管從句法結構的詞匯化視角還有許多具體問題有待進一步闡釋和驗證，[9]也有一些學者提出不同意見，[10]但漢語的基本事實是支持這一論斷的。本文的觀察也從一個側面做出了驗證。

我們認為，從某種角度看，同分異構詞的形成，是句法結構詞匯化在詞匯層面的特殊呈現(xiàn)。其特殊性在于，同分異構詞是雙重（或多重）句法結構詞匯化的結果。以“動賓-定中”類而言，其構成正對應于這兩種基本句法結構。就動賓關系說，“貸款”類的動作+受事賓語、“飛人”類的動作+施事賓語、“蹦床”類的動作+處所賓語、“塑像”類的動作+結果賓語、“跳繩”類的動作+工具賓語，無不對應于句法結構的相關類型;而動名式定中結構，則顯然是由動詞+名詞的偏正句法結構詞化而來。這類詞的詞匯化，是經(jīng)由兩種結構的交互作用固化而成。從整體看，漢語同分異構詞主要是五種基本句法結構分別組配的詞匯化結果。

需要指出的是，古漢語中有一些特殊的句法現(xiàn)象，在同分異構詞的產(chǎn)生中，具有特別的作用。比如形容詞的使動用法，是上古漢語的一個重要的句法現(xiàn)象。盡管漢語形名組合的優(yōu)勢模式是定中關系，但在上古漢語中因使動的句法作用，也常表現(xiàn)為動賓關系。這種句法上的使動用法，經(jīng)詞匯化途徑會在詞法層面保留下來，與定中關系并存。如“富國”，“富”為“財產(chǎn)多”，與“國”構成定中結構是一種優(yōu)勢組合;但“富”做使動用法時，與“國”又可構成動賓結構。這兩種用法在先秦都是常用的。下面兩例出于《管子》：

（9） 夫富國多粟生于農(nóng)，故先王貴之。（《治國》）

（10） 是故治國有器，富國有事，強國有數(shù)，勝國有理，制天下有分。（《制分》）

例（9）中是定中結構，意為“富足的國家”;例（10）中是動賓結構，意為“使國家富足”，“富”是使動用法。這種句法現(xiàn)象，經(jīng)由詞匯化便留存于詞匯層，沿用到現(xiàn)代漢語。再如“黑臉、厚德”也一樣。這種用法，也存在于不及物動詞，如“傾城”：

（11）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詩經(jīng)·大雅·瞻卬》）

（12） 傾城遠追送，餞我千里道。（晉孫楚《征西官屬送于陟陽侯作》）

例（11）孔穎達疏：“若為智多慮之婦人，則傾敗人之城國?！辈患拔飫釉~“傾”為使動用法，“傾城”是動賓結構，意為“使城國傾覆”;例（11）“傾城”是定中結構，意為“全城，滿城”。漢語中類似情況還有“豐乳、豐胸、肥田、紅臉、平地、強國、正音、正字、正誤、清心、敗軍、活命、亡國、鳴鞭、折光”等。這都是形容詞、不及物動詞使動用法之句法現(xiàn)象在詞匯層面的留存。

古漢語中名詞做狀語的句法特點，同樣影響到同分異構詞的產(chǎn)生。先看“狀中-定中”類的例子，如“槍戰(zhàn)”，因為“戰(zhàn)”具有名、動兼類的特點，做名語素時，“槍”為定語，而做動語素時，“槍”活用為狀語，這就形成狀中與定中式同分異構?！鞍鍟?、電函、手書、手記、網(wǎng)評、法治、筆記、地書、理療、庫藏、輪渡、屏障、野餐”等均屬這種情況。再看“狀中-聯(lián)合”類的例子。如“屏蔽”，可分析為狀中結構，是動詞，意為“像屏風似的遮擋著”，也可分析為聯(lián)合結構，是名詞，意為“屏障”;[11]“背負”可分析為狀中結構，意為“用脊背馱”，也可分析為聯(lián)合結構，意為“擔負”。還有“主謂-狀中”類。如“波蕩、波動”，“波”既可為主語，亦可為狀語。以上各種兼類中的狀中結構，都是古漢語名詞做狀語的句法現(xiàn)象在詞匯層面的留存。

漢語中動補結構的產(chǎn)生有一個歷史過程，這種句法結構的衍生，也在詞匯層面留下印跡，對于同分異構詞的形成產(chǎn)生影響。比如“撲滅”一詞，《現(xiàn)漢》第7版：

撲滅 動①撲打消滅：撲滅蚊蠅。②撲打使熄滅：撲滅大火。

義項①是聯(lián)合結構，義項②是王力所謂的使成式，即動補結構，為同分異構詞。

“撲滅”在《尚書》中就已出現(xiàn)：

（13）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其猶可撲滅。（《尚書·盤庚》）

這個“撲滅”就有學者認為是動補結構，這意味著持論者主張動補結構在先秦就已產(chǎn)生。[12]

但這種觀點遭到不少有力的質(zhì)疑。王力（1958/1980）403-409便持否定意見，他說：“我們討論使成式，首先應該撇開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況。”他認為《尚書》中的“撲滅”還有《史記》中的“擾亂”等，都是兩個動詞并列的結構。太田辰夫（1958/2003）194也持否定觀點，認為“撲滅”“是等立的復合動詞，而不應認為是使成式復合動詞”。蔣紹愚（1999）327則指出：“不能以今律古，簡單的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撲滅’是動結式，所以《尚書》中的‘撲滅’也是動結式。”這是有道理的。動補結構的產(chǎn)生盡管存在較大爭議，[13]但隨著討論的深入，產(chǎn)生于六朝的觀點得到了更多的支持。[14]因此，我們有理由相信，秦漢時期所使用的“撲滅”當屬于聯(lián)合結構。其動補結構用法，是在六朝特別是唐五代之后動補結構普遍使用時，通過類推機制的作用逐漸演變而成的。在這個過程中，聯(lián)合結構的用法并未完全消失，《現(xiàn)漢》第7版中義項①的用法正是對古代漢語聯(lián)合用法的延續(xù)。可見，漢語動補結構演變，對于同分異構詞的形成，具有內(nèi)在的影響。

綜上所述，同分異構詞是漢語中較為特殊的一種詞匯現(xiàn)象。它有多種表現(xiàn)形式，而“動賓-定中”是優(yōu)勢格式。它的產(chǎn)生受制于語言內(nèi)部與外部的雙重因素：內(nèi)部因素主要有構成語素的多義性與多功能性、內(nèi)部結構的關聯(lián)性等;外部因素主要有修辭動因的驅(qū)動、言語環(huán)境的影響和詞匯系統(tǒng)的召喚等。潛構的顯性化與句法的詞匯化是其形成的重要機制。

附 注

[1] “包”的強動作義在動名結構中也見到例外，如“包巾”一詞，“包”屬強動作義，但未與其后的名語素組合為動賓結構，卻構成了定中結構。這是因為“巾”的語素義的限制，按常識“巾”是包之物，而非所包之物，故“包巾”不具備構成動賓的語義基礎，只能理解為定中，通常指“裹頭用的紡織物”。

[2] 《現(xiàn)漢》第7版把定中結構列為義項1，把主謂結構列為義項2，把常見義排在前面，書面義排在后面，這并不代表形成時間的先后。

[3] 較早的例子見于《楚辭》：“濟江海兮蟬蛻。”（王褒《九懷》）比喻脫離濁穢獲得新生，有自況高潔之意，《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之“蟬蛻于濁穢”用法相近。后世文獻中多用來表羽化仙去，比喻解脫。如“癸丑己時，華陽洞陶先生蟬蛻於茅山朱陽館?！保ā度何摹とA陽陶先生墓志銘》）最初為比喻用法，因唐宋后復現(xiàn)率高，逐漸詞化。

[4] 《漢語大詞典》舉了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中的例子，顯然采例偏晚了。

[5] 《說文》：“親，至也。”段玉裁注：“情義懇到曰至。”《孟子·滕文公上》：“親其兄之子?！壁w岐注曰：“親，愛也?！?/p>

[6] 《孟子·盡心上》“孩提之童無不愛其親者”，“親”即指父母。

[7] 例中所引為孔子之語?？追f達疏：“父之于子，若見賢者則親愛之，若見無能者則下賤之”“母之于子，見賢者則親愛之，見其子無能者則憐愛之”。

[8] “冬至”一詞一直存在兩種分析的爭議。蔣紹愚（2015）79-80先生指出，“冬至”的構詞，應該是定中式，是“冬之至”之意。

[9] 施春宏（2017）通過探討結構內(nèi)部的類型多樣性和復雜性，來進一步考察一致中的差異，同構中的異構，進而闡釋句法結構詞法化、詞法結構詞匯化的可能性與現(xiàn)實性問題，頗有啟示。

[10] 在句法結構與詞法結構的關系上，有一些學者更強調(diào)詞法的獨立性、靈活性以及與句法的差異性，如王寧（2008）、周薦（2004）、李運富（2010）等。

[11] 作為名詞的“屏蔽”，兩個語素是近義的，《玉篇·艸部》：“蔽，障也?！薄妒酚洝ぬK秦列傳》：“韓、魏，趙之南蔽也?！?/p>

[12] 持這種觀點的學者為數(shù)不少，如余健萍（1957）、周遲明（1958）、楊建國（1959）、潘允中（1980）、王锳（1982）、何樂士（1984）等。

[13] 有“先秦說”“漢代說”“六朝說”“唐代說”等多種說法。

[14] 蔣紹愚（1999）、志村良治（1995）、梅祖麟（1991）等均持類似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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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 杭州 321004）

（責任編輯 郎晶晶）